聽到陸悍驍的這個問題,徐晨君索性也放下茶杯。
「你知道她爸媽的事吧?」徐晨君問。
「知道。」
「當然,我不是因為兩口子離婚,就遷怒孩子。她媽媽叫金小玉,說起來,當年也是個風雲人物,行為大膽,處事開放,並且圓滑勢利。」徐晨君幾乎不用怎麼回憶,就能找準這些客觀的形容詞。
「都住一個大院兒,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用多接觸,日久見人心。金小玉有一點我最是佩服,從小表現出的伶牙俐齒可以把白的說成黑,把錯誤推卸到別人身上去。她能在長輩面前掙一個好印象,我一點也不奇怪。」
徐晨君頓了下,繼續說:「你爺爺奶奶,就是被她所謂的天真爛漫給迷了眼,認了她當乾女兒。笑話。」
陸悍驍聽到這裡,已經理出了根源所在,他總結道:「就因為你不喜歡周喬的媽媽,所以你也不喜歡她?」
徐晨君:「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基因遺傳這些東西。」
「媽。」陸悍驍手指微彎,骨節向下,重重扣響了桌面。「您一個商場女強人,說這話就不合適了啊。」
徐晨君抬頭,「好,我收回遺傳基因理論。但事實上,孩子的性格養成和塑造,是與父母分不開的。金小玉和周正安都是一類人,夫妻倆各玩各的,毫無家庭觀念。悍驍,你不能看表面,這些成長環境影響到的,是她內在的問題。」
陸悍驍眉頭越聽越皺,道:「我試過了,她內在沒問題,在一起舒服的很。」
徐晨君清了清嗓子,「悍驍。」
「媽,我不贊同,也不認可你的每一句話。」陸悍驍也攤開直說,「您說的這些不是扯淡嗎?還不如聽我給你現場對對聯呢。」
徐晨君雖未多言,但表情也寫了三個字:談不攏。
「這事兒咱們先不說,周喬爸媽事情再破爛,那也是他們自己負責,你那些偽科學言論趕緊收起,說出去笑話。」
這時,服務員進來上菜,一碟一碟很是精緻。
陸悍驍食慾全無,分開筷子,光夾面前的開胃菜酸蘿蔔吃。
徐晨君瞭解兒子,他怒極的時候,是寡言的。
「悍驍,你——」
「我肯定是要和她在一起的。」陸悍驍放下筷子,不耐煩地抽了紙巾拭嘴,「媽,你不要搞些這種事情,老寶貝可愛一點不好嗎?」
徐晨君懷柔政策,沒硬頂,而是動作輕柔地盛了碗雞湯遞給他,「你啊,從小野慣了,我和你爸對你管教太少。」
「這跟我的感情生活沒關係。」陸悍驍說:「咱母子開誠佈公地談過了,態度也表明了,你要是不接受周喬,沒問題,以後我倆搬出去住。」
徐晨君語氣嚴肅,「陸悍驍。」
「我的徐大老總,徐富豪,徐博士,徐寶貝。」陸悍驍也是盡力了的模樣,「哎,改明兒我給你買幾盒靜心口服液,不應該啊,更年期早過了啊。」
徐晨君覺得又氣又好笑。
見氣氛鬆動了些,陸悍驍端起雞湯一口乾完,然後放下說:「不高興,不吃了,我走了。」
還真是一丁點理由也不敷衍,是什麼就是什麼。
徐晨君阻止不了,留下一臉無奈。
「哦,對了。」手搭在門把上,門剛拉開一半,陸悍驍側過身,明確地表示,「有什麼不滿,您衝我來,有事說事,但是,不許去嚇唬周喬。」
徐晨君欲言又止,「哎,你這孩子。」
「我這孩子就是這麼炫酷討厭,三十歲了,您也沒法兒退貨了。」陸悍驍大步邁了出去,還伸手大幅度地左右搖擺,「皇太后拜拜。」
吃了頓不歡而散的午餐,關鍵是還沒吃飽。
陸悍驍坐車裡半天沒動,頭枕著座椅閉目養神,真躁啊。
這時,手機響,是微信新消息。
陸悍驍拿起一看,是周喬發給他的幾張照片。
[今天中午吃牛蛙,看它的大腿,像不像你的?]
陸悍驍從收到她的信息起,嘴邊的笑容就開始綻大。他放大那張圖,一隻健碩肥美的牛蛙腿,油光四射地引人垂涎。
陸悍驍輕輕笑出了聲。
沒等他回覆,周喬又發來一條:
[打工提前結束,今天晚上回來,約夜宵否?]
陸悍驍點了根菸,咬在嘴裡,空出手回覆:[想吃什麼?]
周喬:[蛋炒飯。]
陸悍驍一隻手擱在車窗上,食指彈了彈煙身,菸灰極輕下墜。
他單手打字:[蛋炒飯沒有。只有我。吃嗎?]
本以為周喬又要說他沒個正經,哪知,她回覆的是:[那你洗香一點哦。]
———
周喬近零點才到,陸悍驍讓她直接來公寓。
一進門。
「什麼味兒啊?」周喬使勁嗅了嗅,「好像燒焦了。」
陸悍驍徑直走去廚房,「坐坐坐,我給你弄得蛋炒飯。」
很快,他端出來一個貌相精美的碟子,周喬瞄了一眼,嗯,碟子比飯要好看。
她問:「這是你親自炒的呀?」
陸悍驍點點頭,訴苦道:「那個鍋一點都不好用,我洗完放上灶台,然後點火放油,媽呀,辟裡啪啦炸得我手臂都起泡了——你看!」
他捲起衣袖,可憐巴巴地伸到面前,「看水泡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
周喬真懷疑他會唱出來,於是笑著低下頭,「辛苦了辛苦了,來,我給吹吹。」
「吹?」陸悍驍一聽敏感字眼,趕緊收回手臂,飛快地將臉湊過去,噘著嘴說:「往這兒吹,使勁吹。」
周喬呼吸變快,和他安靜對視兩秒,然後情不自禁地摟上了陸悍驍的脖頸。
像是得到召喚,陸悍驍配合地雙手後撐,整個人挺向她。他們坐在沙發上,很快,周喬就把他推倒。
一個纏綿而熱情的吻。
陸悍驍雖然投入,但周喬能感覺到細微的差別。
她離開他的唇,抬起頭,就這麼望著他。
陸悍驍笑著抵出舌尖,圍著上下細緻地舔了一圈,然後說:「我中午喝了雞湯,你嘗出來了沒?」
周喬吧唧了兩下嘴,裝作品嚐,「野生土雞,嗯,散養的。」
「小東西。」陸悍驍笑道。
周喬斂了斂神,試探地繼續,「並且是和你媽媽一塊吃的。」
陸悍驍笑容未散,坦誠地點頭,「是。」
周喬嚥了咽喉嚨,眼神有點不確定地飄忽,「那你媽媽說什麼了麼?」
「周喬。」陸悍驍打斷,「其實她來找過你對不對?」
半晌安靜。
周喬說沒有。
「呵。」陸悍驍一個心知肚明的笑音,「從我這搬出去的事,她多少有干涉。你笨啊,不知道跟我說嗎?」
周喬嗯了聲,「說什麼?訴苦嗎?還是讓你為我出頭?還是……讓你和家裡人吵一架?」
這些都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陸悍驍長手繞到她腦後,按住後腦勺就往自己胸口壓,緊緊地抱住。
「周喬。」
「噓。」
隔著一層羊絨線衫,心跳聲重鎚而來。
周喬聲音輕輕的,「你不用多說了,我已經從這裡聽到答案了。」
「都什麼年代了,我們不是苦命鴛鴦啊。」說到這裡,她被自己逗笑,「陸哥,我是確定喜歡你,才會跟你在一起。只要我還喜歡你,我就一定跟你在一起。」
「你媽媽不喜歡我,我就聰明點兒,體貼一點,給她打電話問候身體,買些禮物讓她開心。總有一天,她應該會對我改觀的吧。」
這個不確定的語氣詞「吧」,聽得陸悍驍一陣心酸。
他摸著她的背脊骨,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慰。
「你不用為任何人改變,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我在背後給你撐腰。」
「你傻呀。」周喬偏過頭,仰望著他,「那是你媽媽,你給我撐腰做什麼?男人好好掙錢,家長裡短少去管。」
陸悍驍笑著捏了捏她鼻子,「喲呵,這語氣,管家婆啊。」
周喬躲開,「別捏我。」
「鼻頭捏大一點好。」陸悍驍說:「鼻子大的人,能生兒子。」
「生你個頭。」周喬要打他。
「哎嘿哎嘿,還不樂意了。」陸悍驍把她的拳頭收攏掌心,「你不跟我生,還想跟誰生啊?」
周喬想了想,很認真地答:「Daniel。」
說完,她掙脫懷抱,輕鬆跳下了沙發,光著腳丫走在地上,「我要吃蛋炒飯了。」
陸悍驍百思不得其解地懵坐在沙發上,想了半天,頓時心驚肉跳。
這個Daniel,該不會又是她的哪位師兄吧!
———
周喬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她深知,在這種「婆婆媳婦」式的關係裡,一昧的逃避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上午空閒的時候,周喬拿著從陸悍驍那兒拿來的手機號忐忑不已。
是先打電話還是先發短信?
工作日一般比較忙。
周喬想,還是先發信息吧。
[徐阿姨您好,我是周喬,一直沒來得及拜訪您。前兩天逛街的時候,看到一條絲巾,冒昧地認為寶藍色很配您。徐阿姨,看您什麼時候方便,我給您帶過來。]
一條短信,刪刪寫寫,反覆了六七遍。
周喬覺得,自己高考作文都沒這麼緊張。最後,她把「逛街」替換成了「逛商場」,這樣看起來顯得檔次高一點。
周喬輕呼一口氣,七上八下地點了發送。
接下來的時間,她做什麼都心不在焉,手機就擱在邊上,屏幕朝上,時不時地看一眼。
好幾次分心,被李教授抓了個正著,老頭兒鬍子一翹,「上課的時候,記得把陸悍驍那小子拉黑。」
齊果他們隱隱發笑。
周喬臉紅不已,真的,好緊張吶。
足足半小時,手機震動嗡嗡,終於!
周喬心驚肉跳,跟做賊似的拿起偷偷塞到下面,然後低頭一看。
徐晨君:[不用了]
三個字毫無溫度,連標點符號都吝嗇。
仿若一瓢冷水,將周喬從頭到腳板心,澆了個裡裡外外的透心涼。
———
城市另一邊。
陸悍驍坐在辦公室裡,朵姐送上待簽閱的文件。
「陸總,這是和供應商第三季度的合同,法務部已經審核過了。」
「這是上個月的工資報表,預計下午發放到位。」
陸悍驍邊聽邊簽,都是內部文件,可以盡情使用陸氏瘋體。
朵姐在一旁嘖嘖稱嘆,「陸總,您這個字體,真的可以去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陸悍驍差點沒咳死,你那三十萬年薪怎麼不去申請遺產。
「這字兒太好看了,就像您和小喬妹妹的愛情,龍飛鳳舞纏纏綿綿呢。」
朵朵姐拍馬屁的功力與日俱增,這話陸悍驍特愛聽。
「朵姐,我發現你成語用得不錯啊,再說幾個來聽聽。」
「喲,不敢賣弄了。」朵姐可是個識時務的好孩子,「陸總可是語出成章,押韻棒棒的大文豪。」
「得了得了。」陸悍驍笑著打斷,「越說越離譜。」
朵姐得令,安靜地閉上了嘴巴。
簽了一會,陸悍驍還被昨晚周喬那句「想和Daniel生孩子」擾得心煩意亂。於是脫口問朵姐:「你知道Daniel是誰嗎?」
朵姐很快點頭,雙手合十星星眼,「知道啊!就是吳彥祖嘛。」
「嘶啦」一聲響——
得到答案的陸悍驍,手勁沒控制住,筆尖轟轟烈烈地劃破了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