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珍寶

一個月前,江卓動用了不該動用的勢力。江成聞訊後,立馬找到了他。

江成說:「卓二,你要幹什麼!」上次他說讓他想想,他只以為他鬆了口,哪知道轉眼他竟然讓人四處追查夏明真的下落,並且,還是非法途徑。

他不忍心弟弟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便依然竭力阻攔道:「夏明真留的話難道你不記得嗎?你現在去找她,想過會是什麼後果嗎?」

他覺得江卓是執迷不悟走火入魔了,可是沒想到,面對他的勸阻,江卓只是滿身寂寥的道:「我只是想再看她一眼,看看她過得好不好。我不會打擾她了,我只要找到她,遠遠的看一眼就行了。」

江成不信,可是江卓又道:「你放心,等我找到她,知道她沒事,我就回來。到時候,你們想讓我娶林心悅,我就娶林心悅,再不會折騰了……」

江成看他那樣,終不忍阻攔。

那段日子,江卓一直守著電話,他知道他一定會找到她的,如今已是個聯網的世界,只要她用到身份證,用到□□,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而在三天前,他終於如願。

……

旅館裡,江卓站在窗前,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從沒住過這麼廉價的旅館,斑駁的牆壁,狹小的空間,可是他別無選擇,因為這裡是離夏明真最近的地方。

已經三天了,當他知道她的下落的時候,他立即就開車來了這個遠離容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然後,按著地址找到了這裡。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些周折才能找到她的具體所在,沒想到,當他下車買包煙的功夫,他就看到她拎著袋子從對面的超市走了出來。

她沒什麼變化,穿著寬鬆的長裙,戴著帽子,除了頭髮變長了,其他都跟以前一樣。如果說非要有什麼不同,那大概是她整個人都放鬆了,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這是重逢後,他從未見過的樣子。他想她現在應該過得很好,或者應該過得很幸福,因為她的身邊,站著另一個男人。

江卓說不清楚當看到夏明真與另一個陌生的男人結伴從超市裡走出來時自己是什麼心情,憤怒,沒有,悲傷,沒有,那一刻他像是失去了七情六慾,只剩下一個麻木不仁。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坐車離去,然後很久,才想起來自己要跟上去。

他知道了夏明真住在了哪裡,也如願以償的看到了她,他想他應該離去了,可是終究,他還是做不到。

他每天都站在旅館房間的窗口,看著她住的方向。看到她出來,他也就出來,她去哪裡,他也跟著去哪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自己的身體跟思維彷彿不受控制了般。然後他也知道了,那天與她一起走的男人其實跟她並無關係。

他聽見他喊她「姐」,也聽見他說又要出去工作拜託她照顧一下養的兩隻小兔子。

那一刻,他像是被繩子勒住脖子瀕臨死亡的人得到了喘息,那種封制住自己的束縛被解開,他得以存活,然後酸甜苦辣全部歸位。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卻忍不住慶幸。

他就這樣每天每天的跟著夏明真,帶著訣別的眷戀,不讓她發現,不讓她察覺,只是靜靜的跟在後頭,像個不見天日的影子般。他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通過假借他人之手的方式,看到自己能幫助她,他總是感到莫大的欣慰。

他也想過自己該走了,或許過了今天,明天就要回去了,可是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依然在窗口站著,不忍離去。

也許什麼時候,她又需要幫助了呢。他給自己找著借口。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走了。那個水果店的老闆洩了底,讓他再無所遁形。

想著自己躲在牆後,夏明真回頭張望神情凜然四處張望的樣子,他的心終究還是刺痛了。

她依然厭惡他,時過境遷,不曾褪少,不曾削弱。

手邊的手機又開始震動,江卓以為是江成,接起時才聽出是林心悅。

電話那頭的女聲顯得小心翼翼,她說:「二哥哥,後天我生日,你能來參加嗎?」

江卓望著遠方,過了好半晌,才幹啞的回了一個字:「好。」

……

容城,林心悅掛了電話,雖然嘴唇抿緊,可是眼中還是迸發出了熾熱的光芒。

那天江卓跟江成的對話她全聽到了,當聽到自己喜歡那麼多年的二哥哥願意考慮跟她在一起時,她整個人都陷進了狂喜的狀態中。從來都是一口否決,什麼時候退讓過一步?他說考慮考慮,那結果多半會是答應了。她知道他不喜歡她,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呢,時間還有那麼多,她相信,只要他們在一起了,總有一天他會喜歡她的。

只是她沒想到,考慮的結果竟然是他突然離開了容城。去了哪裡?在一番旁敲側擊後,得到的答案讓她心都快死了。

他居然去找了夏明真。

對於夏明真,林心悅總覺得她是噩夢一樣的存在。從一開始到現在,她彷彿就是阻隔在她跟江卓中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不知道她的二哥哥為什麼那麼喜歡一個人,她不甘,又委屈,可是最後只能適可而止遠赴重洋。因為那年,在他醉酒後,她朝他表白,他卻一臉嫌棄的將她推開,說:你死心吧,我這輩子只喜歡夏明真一個人!

在國外的那些年,她每每想及都會心酸流淚,可是當一開始的失落褪去後,她卻又激起了另外的心思。她想,時間總可以稀釋一切,那時候江卓那麼喜歡夏明真,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總是會淡忘的。他們是屬於過去的,而她跟他才是擁有將來的。所以當學業完成之後,她毅然辭去了實驗室助理的工作回了國。她想,只要她再努力一把,一定會贏得江卓的心的。

只是沒想到,她滿懷期待的回了國,發現的,卻是她的二哥哥早已跟那個叫做夏明真的女人久別重逢了。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夏明真的樣子,美麗的,可愛的,溫柔的,或者性感的,可是當她真正看到夏明真時,卻發現她跟她想像中的任何一個形象都不一樣。她是美麗的,甚至比自己要美麗的多得多,但不是徒有其表的那種美麗,也不是精雕細琢後的那種美麗,她的美麗彷彿與生俱來,又由內而外。她也許沒有一處傲人的背景,沒有任何炫耀的資本,可是當她看到她的第一刻,她卻莫名的自慚形穢。

她永遠忘不掉那天她的二哥哥看著夏明真的眼神,著迷的,熾熱的,深情的,那是她之前從沒有見到過的。

她感到萬分沮喪,因為她總是晚一步,上一次是,這一次也是。

可是就算她心裡再多想法,她也只能按捺住,她看得出那個叫夏明真的女人對江卓很冷淡,她也知道,她的二哥哥不喜歡別人打攪他,也不喜歡別人忤逆他。她還有很多事沒瞭解,所以她只能暫且蟄伏。

她有耐心,她會等,也願意等。

而等到最後,她終於等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沒人知道她看著她的二哥哥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時她多麼痛苦,也沒人知道她受到冷落嫌棄之後卻微笑著當什麼事都沒發生時是多麼心酸,更沒有人知道當她知道江卓去找夏明真後她度日如年的害怕……她觀察著一切,知道了一切,可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放在一個安全的不被任何人厭惡的位置。她再賭,賭總有一天,江卓還是會回到她身邊。而現在,她終於可以苦盡甘來了。

夏明真走了,二哥哥去找了,可是二哥哥已經答應回來了。

多麼好。

林心悅抿唇微笑,可是笑著笑著,笑容卻變得殘酷。

她一直隱忍著,克制著,可是內心裡,如何不嫉妒著,怨恨著。

她這次賭贏了,可已經不想再賭了。

她看著手機裡一張張她之前隱藏著拍攝下的照片,笑意變淡,照片裡的女人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場合,身邊有著各種各樣的人,可是每一張照片裡,她都是沒有笑容的,她的眼神永遠冷漠清靜,彷彿要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二哥哥到底喜歡你什麼呢?」林心悅自言自語著,又將照片一張張的刪除。刪除到最後,只剩下一張只有文字的照片。

那天,當她知道江卓已經離開去尋找夏明真後,她趁無人的時候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她想知道,他去哪了。然後,她就找到了一份資料。資料上,寫滿了一個人三個月內的身份證和□□的使用信息,並且,最後標出了一個確切的地址。在那個時刻,她多麼想做點什麼,可是她終究不敢,她只是拿出手機將上面的地址拍下,然後小心存儲。

但是現在不同了,二哥哥要回來了,那麼,就不會有人知道那邊到底發生過什麼了。

林心悅揚起下巴,那雙清水漣漣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寒光。

半晌後,她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姑父,我是心悅。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夏明真的下落嗎?我有她的地址……對,我就是要你幫我除掉她……代價?你不是一直想報復她嗎?……好,我答應你。」

林心悅掛斷電話,眼神有過一絲悵惘,可是最終還是變得森然。

……

外面雨越下越大,並有雷點轟鳴。

夏明真坐在椅子裡,正對著門。她的身體繃緊著,眼神也始終綻放著灼熱的光芒。她不知道江卓什麼時候會突然闖進,什麼時候,又會像原來一樣,對她死命糾纏。

她覺得自己到底還是小瞧了江卓的能耐,小瞧了江家的勢力,以為自己遠走他鄉就能重新開始,說到底,自己還是太天真。可是當真是逃無可逃了嗎?夏明真感到恐懼,又感到無力。

腹中的生命已經有了動靜,會時不時的動一下提醒人它的存在,夏明真撫摸著它,又感到了頹然。

她不知道江卓什麼時候找到他的,但應該還沒有發現孩子的存在。可是如果長此下去,一定會瞞不住的。到時候孩子的事一曝光,她就當真再無逃脫的可能了。

門突然被敲響,夏明真嚇了一跳驚坐起。她想,一定是江卓找來了。

可是門外很快響起的卻是對面年輕工程師的聲音,他說:「姐,你淋了雨,我給你熬了薑湯,你喝一點吧,別感冒了。」

夏明真聽著,鬆了一口氣,轉而心情卻更複雜了。這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她不想讓他牽扯其中,她無法想像偏執如江卓看到他對她這麼慇勤時會作何惡意的揣測,然後又會作出怎樣的打擊報復。當初她被他拘禁著,他就威脅過她,說如果你敢逃走我就弄死莫家勳。她對莫家勳並沒有多大的心理包袱,可是對這個男孩卻不一樣。

「不用了,我自己已經煮了。」最終,她只能拒絕道。

門外工程師又關切的問了好多話,夏明真不能搭理也不知道該怎麼搭理,便只能裝作充耳未聞。果然,沒一會,年輕工程師的聲音就沒了。對面傳來開門關門聲,伴隨著略顯遲滯的腳步。

經過他一提,夏明真卻也想起自己淋了雨。她不能吃藥,不能感冒,在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前,她不允許孩子受到一絲的不好,所以她站起,開始給自己熬薑湯。

手心冰冷,四肢僵硬,喝完滿滿一杯薑湯後,她的身上才有了熱氣。她多穿一件衣服,又強塞了一些吃的入腹,然後上了床。她的目光始終盯著門的方向,像是等著某些事情發生一樣。

什麼時候睡著的,不知道,只是醒來時,雨停了,陽光落進,滿室光輝。門完好無損,屋裡靜悄悄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江卓並沒有來。

夏明真卻沒敢放鬆警惕,她沒有再出門,只是守著房間,期待這樣躲著就是安全。

可是一天過去,江卓依然沒有來。

夏明真開始疑惑。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一切還是太平如常。偶有鄰居過來敲門,除此之外就是兩個學生像往常一下蹦蹦跳跳過來補課,其他的,再無什麼異常。年輕工程師出門了,又回來了,看到她門開著,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打招呼。這讓夏明真疑惑,就好像一切都是夢一場。

可是那天的事是確確實實發生的,而透過那個水果店老闆的形容,她也確信那人是江卓無疑。

人白,很高,內雙眼,鼻樑高挺,穿著身黑衣,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看就是貴家公子,這樣的形容,不是江卓又是誰呢?

可既然是江卓,他為什麼不上門來?

學生補完課又蹦蹦跳跳的走了,夏明真站在陽台,心一點點的靜了下來。這兩天她一直處於亢奮中,過去的陰影太過強大,以至於讓她根本無暇思考那天的細節,可是現在,她突然間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江卓真的要來糾纏她,那天又何必躲在暗處讓別人送她回家呢?

如果他真的不想放過他,花了三個月才找到了她,又怎麼會這麼簡單的就讓她走了?

繁華依然盛開,夏明真的心卻突然間失了色彩。

她想起了她留下的那張紙條,她說,如果你再來糾纏我,我真的會死給你看。所以現在,江卓是忌憚了嗎?

他不想就此罷手,可又怕她以死威脅,所以只能找到她,然後躲在暗處。看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再拐著彎向他伸以援手……

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這根本不符合他的作風。一貫的衝動,一貫的自我,一貫的任意妄為,他怎麼會在自己受到這麼大的欺騙後不發了狠的折磨她□□她?!

腦子裡轟隆隆的閃過無數思緒,紛紛擾擾惹人頭疼又惹人厭煩,轉而卻又是江卓將他拘禁著時的樣子,夏明真覺得渾身又開始顫慄,不願再想,便只將所有的畫面撇除,然後逼著自己沉下心來。

她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她只希望,他已經離開了。

如果他不離開……

夏明真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尖銳。她轉過身拿起包,然後開門出去。待在家中三天,存的東西都耗盡了,她得去買點東西。

至於他,如果他不離開,如果他還要糾纏下去,她不介意實踐她的諾言。

超市離住的地方二十分鐘路,要拐過三個路口。夏明真一路走著,目視前方,餘光卻始終注意著身後乃至邊上的動靜。可是走到超市,進了裡面買完東西出來,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難道他真的走了?她抿緊唇,神情依然凜然。

過紅綠燈,過馬路,過十字路口……一路上人來車往熙熙攘攘,夏明真混在人群中,步伐不急不緩。可是漸漸的,她卻發現了一絲異常。

好像有輛車……一直在跟著她?

她回過頭,的確,一輛黑車的車始終不徐不緩的貼著人行道開著。而在她回頭看去的時候,車裡的人也正好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卻是個陌生的人,他的手上拿著手機好像正在說著什麼。目光一接觸那人就挪開了,拿著手機又講了一會後,掛斷,然後一踩油門走了。

夏明真皺了皺眉,不確定這人到底是江卓派來跟著她的還是只是偶然。只是想著剛才那人瞥著她時的眼神,她的心裡生出了不安,並且,越來越厲害。那人面目凶狠,眼神,更是冷酷涼薄到了極點。

她想,她得趕緊回家。

夏明真加快了步子往回趕,等回到離家最近的那個十字路口時,人減少,路面變得寂靜。她看著住的地方就在眼前,心稍稍安了些。可是當她的視線無意向遠處掠去時,她的心卻一下驚了起來。

不遠處停著輛車,不是別的,正是她剛才看到的那輛!而且,那輛車已經啟動,並且直直的朝她開來!

他們中間,不過二十來米的距離!

那一瞬間,夏明真的渾身血液像是一齊湧到了頭上,她忘了呼吸忘了動彈,整個人跟僵住了一般,幸好只有兩秒鐘她就反應過來,然後拼了命的往邊上跑去,邊跑,邊喊救命。

路上的行人投來疑惑的目光,夏明真無人救助,眼看車子就要撞來,想著肚子裡的孩子,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回頭望去,車子就在眼前。

而就在萬念俱灰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身體被一推,然後整個人就撲了出去摔在了路上。耳邊傳來一聲巨大的「砰」,她下意識的往回看,卻見一個人整個身體被撞飛了出去。

她認出了那人是誰,失聲就喊道:「江卓——」

黑色的車見撞錯了人,調轉車頭加大油門就跑了,只剩下馬路中間一個血淋淋的人,以及道路兩旁驚呆的人群。

夏明真瘋也似的跑過去,卻見江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滿地是血她卻忘了害怕,不敢碰不敢動,她只是蹲下,顫聲的喊道:「江卓!江卓!」

江卓微微睜開了雙眸,明明已經虛弱到了一線,可是看到面前的是夏明真,滿是鮮血的臉上卻露出了微笑,他抬起手,想要握住什麼,可是終究無力。

夏明真連忙拉起,卻聽他翕動著嘴唇,微弱的,含糊的,說出了一句話。

他說:「夏明真,你別那麼討厭我。」

說完,手一沉,眼睛徹底闔上。

夏明真眼淚瞬間肆虐,她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在他們年少時候,不管遇到什麼危險,江卓總是擋在她面前,不讓她受一點傷。他桀驁不馴,可始終將她視作珍寶。

「江卓——」她撲在他的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