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能吃上晚飯,已經是凌晨了。
祝靜披著他的襯衣,把所有的菜都拿去廚房再熱了一遍,孟方言今晚格外地膩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最後兩個人的晚飯還是直接在廚房裡解決的。
等吃完飯,他從臥室裡拿出了外套遞給她,朝她微微一笑,「走,出去掛綵燈。」
她看了他一眼,接過外套,拿上早上從儲物室裡翻出來的綵燈裝飾和梯子,和他一起走出了屋子。
深夜,街上無人,一切都靜悄悄的,他耐心地將綵燈和彩條整齊地掛在了屋簷邊,將聖誕樹裝好放在了門口,走到屋子的另外一頭去開綵燈的開關。
一剎那間,整個屋子都被彩色的光芒所點亮,在這個隆冬的夜晚顯得格外溫暖,她站在屋前靜靜地看著不斷變換色彩的燈,臉上的表情也不自覺地就柔和了下來。
「上來。」
抬起頭,就看見孟方言已經坐在了屋頂上,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從梯子上爬上來,我會接住你的。」
她面無表情地用眼神威脅他了一會,卻發現他依然在等待著她,半晌,像是放棄了一般,她開始慢慢朝梯子上爬。
「接住了。」
很快,孟方言準確地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小心地帶到自己身邊,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冷麼?」他將她的雙手合十,握在自己的手心裡輕輕揉搓,靠在她耳邊問。
「你說呢。」她沒好氣地嘆了口氣,朝他的懷裡更縮了縮。
這麼冷的天,他們倆不呆在溫暖的室內,卻非要來到屋頂上感受蒼茫白雪與冰冷刺骨,他發瘋,她居然也會陪著他一起。
他笑了一聲,親親她的鬢角,突然啞著嗓子道,「聖誕快樂。」
她一怔,眼神一點一點變得慢慢柔軟了下來。
「……聖誕快樂。」她說。
之前的每一個聖誕夜,她幾乎不是在倫敦一個人度過,就是在凌庭縣和馮校長還有孩子們待在一起,即使是在和周易祺戀愛的時候,她也必然會錯過這一天,這個在西方寓意團聚的日子,曾對她而言毫無特別之處。
可是這個夜晚,她卻和這個人一起吃了聖誕晚餐,一起裝飾了聖誕飾品,甚至相擁著一起度過了零點。
她過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平安夜。
「今天是平安夜,你可以許一個願望。」良久的沉默,他靠了靠她的額頭,低聲說。
她側頭看他,「對著你許願有用嗎?」
他笑得誘人極了,「我是聖誕老人,你不知道?」
她翻了個白眼,可是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配合他,完成這個並不具有實際意義的舉動。
「那我希望,」
沉默了一會,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遠方的天際,「我希望現在還留在我身邊的人,都不會再離開我了。」
她只希望凌庭縣的馮校長和孩子們、祝沉吟、菱畫、曾序曾琦、謝忱……還有他,只為他們今天依然還在她的身邊,她就已知足。
因為她擁有的,就只有這些了,她不想、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孟方言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安靜的臉龐,他的心臟此刻就像在被人用刀一刀一刀,割得鮮血淋漓。
這種痛,甚至比他曾經中彈灼傷更刻骨銘心。
「那你呢?」說完,她看向他,淡淡地問,「你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他注視著她,良久,他抬起手掌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一下,一下,直到她都微微感到了睏意。
「我希望,」他側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我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結束。」
我希望時間暫停流逝,我希望明天不會到來。
我希望這場夢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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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
孟方言站在臥室的床邊,他面前的祝靜依然在熟睡。
在聖誕晚餐中添加的少許溶劑,應該能無副作用地讓她的睡眠持續24個小時。
他注視著她,慢慢蹲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良久,他吻了吻她的手心,起身離開。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他一步一步走在街道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一棟屋子前停下了腳步。
大門沒有上鎖、而是微微敞開著,像是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到來,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屋,反手關上了大門。
「卡嗒」一聲,大門應聲鎖上,客廳裡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能隱約看到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坐在一張躺椅上。
「你很準時。」那個人慢慢開口道,「而且,你也同樣很遵守承諾,沒有帶上任何一條[小尾巴],當然,作為回敬,今天這棟房子裡,也沒有任何我的手下。」
他不發一言。
「沒有武器,沒有高科技工具,沒有隊友,戰神還是戰神嗎?」那人的聲音低沉戲謔。
「你所做的一切,」孟方言不徐不緩,「你費盡心思玩的這些遊戲,甚至大費周章今天讓我一個人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打破戰神的傳說?」
那人笑了一聲。
「我從黃石公園後,你再出現在倫敦就開始懷疑你了,實驗室樣品是對你的第一個試探,而你沒有辜負我的希望,接下來,你在萬聖節派對上就將自己暴露了,同樣暴露的還有謝忱。」
「所以,撒旦協議的密碼也是你放在她的移動設備裡故意讓我拿到的。」孟方言漠然道。
「如果不讓你拿到密碼,怎麼可以繼續順利引誘你來溶液製造廠證實我的猜想、再去大英博物館進行撒旦協議的文件交易,又怎麼可能讓你親眼目睹你的隊友被炸得灰、飛、煙、滅呢?」那個人還故意把最後一句話拖長說慢。
孟方言聽完這句話,垂了垂眸,面上毫無動搖,沒有如那個人所願被激怒。
那個人此時再次一字一句地道,「孟方言,我想,你肯定做夢都不可能想到,從來沒有七情六慾的自己,有一天會真的愛上行動中的潛伏關聯對象吧?」
「你為了陪伴她屢次往返於t市與倫敦,為了保護她而成為學校的導師,因為看到我假裝跟在她身後出了萬聖節派對而放棄下載我電腦裡的撒旦協議文件、轉而去找她,因為她人在x醫院而放棄了近距離抓捕我的絕佳機會。」
「你處心積慮接近祝靜來靠近我,可是卻被我一次又一次利用她對你的影響力而玩弄於鼓掌之間。」
「說實話,我實在是不明白,這個成為了我最佳武器的女人,究竟有什麼能耐可以讓世界上最好的旁觀者變成情種,甚至把cia的王牌獵豹(謝忱)都拉下了馬?」
「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沉吟片刻,孟方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椅背,「你沒有人性,人的生命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或者從來就沒有重要過,你殺害了太多無辜的人,卻根本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殺人,所以你怎麼可能會明白人的情感。」
那人突然爆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大笑,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聽的笑話,「人的情感?哈哈哈……情感……」
「你和你的妹妹從小被父母拋棄,福利院的院長表面上對你們倆很和善,背地裡卻猥褻了你的妹妹將近兩年,之後你們兄妹被富商收養,以為終於過上了平靜的日子,卻被富商的太太以及長子欺壓、在學校里長期遭受同學的校園暴力,但從你高中畢業後,這些曾與你們兄妹有關的所有關係人,一夜之間全部都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了。」
「是啊,」那人發出了快樂的嘆息,「我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們在死時看著我的眼神呢……」
「你的確遭受了諸多不公,你想要復仇,你想要錢,你想要權力,你責怪你所在的世界和體制把你變成這樣,你不擇手段地靠殺戮去得到快感和你想要的一切。」
孟方言一步一步朝那張椅子走去,「你將你遭受的痛苦轉移到其他無辜的人身上,可是只要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你就不會被允許這樣做。」
「這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將你抓捕歸案,ghost,不……曾序。」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椅子上的人終於停止了笑聲。
片刻後,那張椅子朝他的方向轉了過來,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坐在椅子上的曾序優雅地並起兩根手指,朝他致敬,「方言哥。」
孟方言看著這個擁有著年輕英俊臉龐的男孩。
是,他從最開始就知道,曾序就是ghost。
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男孩的時候,在每一次和這個男孩相處對話的時候,在每一次看到這個男孩露出笑容的時候,他都在心裡嘆息用黑暗吞噬了這個男孩的魔鬼是多麼可怕。
他直到現在都一直不敢相信,為什麼這樣一個男孩會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儈子手。
曾序看著他,嘴角掛著一抹冰冷的笑,「你覺得那些人無辜嗎?他們是死有餘辜!」
「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戴著偽善的面具,他們嘴上說得無比好聽,可卻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你推入深淵,你向他們求救,他們指著你大笑,你懇求他們放過你,他們卻愈加想置你於死地,你以為你得到了感情,可是那只是他們玩弄你的開端。」
「方言哥,你告訴我,這些醜陋的人類,難道不是只有在他們變成煙花綻放的時候,才是最美麗的嗎?難道不是嗎?!」
他回視著臉龐上顯露出癲狂的曾序,良久,平靜地開口,「這個世界上的確同時存在著美麗與醜陋,可是正因為有這兩面,才構成了這個真實的世界、人類和情感。」
「如果如你所說,這個世界是偽善的,那就根本不會出現醜陋。」
那就不會出現痛苦、悲傷、絕望。
那就不會出現快樂、喜悅、希望。
這些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才構成了這個世界。
在光芒中能看到黑暗的陰影,在黑暗中卻也能看到星辰的光亮。
「曾序,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有沒有想到過,如果你的妹妹知道,她會對你多麼地失望?」
「呵。」
曾序此時笑著從椅子上起身,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道緊閉的門前,輕輕打開了門,「說得那麼好聽,那麼就讓我來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門裡此時出現了一個人。
是曾琦。
她與曾序相仿的年輕臉龐上此刻滿是淚痕,她披頭散髮,嘴巴被膠帶封住無法說話,雙手被緊緊反綁在身後的椅背上。
而她的胸前,此刻被捆綁著一個定時密碼炸彈,鮮紅的數字正一點一點地流逝。
當她看到他時,她絕望的眼睛裡透出了一絲光,她的眼睛裡再次滾出了眼淚,她掙紮著嗚嚥著拚命朝他求救。
「方言哥,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噢。」
曾序朝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破解這個四位密碼,救下我親愛的妹妹,我就把撒旦協議拱手給你。」
「你看,這場交易是否划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