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七十九中附近,還有一片老舊的廠區,那是曾經的B市紡織廠。21世紀初國企改制後,這種單位當然破產落敗,如今望去已是滿目凋零,許多下崗職工都是靠在香山景區附近擺攤設點為生。而許多他們的子女,就是七十九中的學生。

死者阮明淮的好朋友——霍小璐也是其中之一。

簡瑤和薄靳言坐在一旁,傾聽一名刑警跟霍小璐談話。

此時窗外的天已經黑了,校園中燈光明亮,掩映著遠山,有種空曠寂寥之感。而在這間臨時徵用的辦公室裡,失去朋友的少女,面容悲傷而痛苦。

「她有沒有跟你提過,當晚約了什麼人?」刑警問。

霍小璐含著淚搖搖頭:「沒有。」

從外表看,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孩。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體形很瘦,小小的臉,細眉細眼,鼻樑上還有幾顆雀斑,但眼神卻很清亮澄澈。

「她有男朋友嗎?」刑警又問。

霍小璐再次搖頭:「當然沒有。」

「把那晚的經過,詳細說一遍。」薄靳言忽然開口,「看到了什麼、遇到過什麼人、做過每一件事。」

簡瑤側頭看他一眼。

霍小璐也抬頭看向一直沉寂在邊上的這位男子。兩人目光在空中相對,霍小璐彷彿受到鼓勵,輕輕點了點頭。

「大概是晚上八點,淮淮把所有餐費都收齊了,我們一起離開教室,去辦公樓。我記得路上沒什麼人,高三放假了,其他年級還在上晚自習。」她略帶哽咽的說,「我們到了財務老師辦公室門口,門開著,燈亮著,裡面沒人,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有幾個老師走過去,但是我們倆在聊天,沒太注意。」

刑警插嘴對薄靳言解釋:「已經調監控在看了。」

霍小璐繼續說:「後來到了大概8點半,我肚子疼,想應該是來了……例假。就先回了宿舍。」

「宿舍有人嗎?」刑警問。

「沒人,雖然放假了,同寢室的幾個人都在教室自習。」霍小璐答。

「然後?你在宿舍裡都做了什麼?」薄靳言問。

霍小璐答:「我……上了廁所,衣服有點弄髒了,我去洗了。然後泡了杯紅糖水,躺床上看書,後來就睡覺了。」

最後,刑警問:「她跟班上哪位男同學有過感情糾葛?暗戀、追求這樣的?不一定是男女朋友。」

霍小璐怔了一下,咬了咬下唇。

簡瑤柔聲說:「這對破案很重要,如果有,請你說出來。」

霍小璐:「有,有個人。」

——

第二個見的,是阮明淮另一個好朋友戚笑冉。

她家跟阮明淮一樣,也住在區政府宿舍。問及當晚的事,她的眼淚就掉下來:

「如果知道淮淮那晚會出事,我一定陪著她的。」她抽泣著說,「那天我放了學就走了,那天她看起來一點異常都沒有,怎麼會有人殺她呢?」

薄靳言淡淡的問:「你離開學校後,都幹了什麼?」

戚笑冉靜了一瞬,答:「我……跟男朋友在一起,玩到10點多才回家。警察叔叔,這個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爸媽?」

薄靳言雙手搭在膝蓋上,白皙清俊的臉上,掠過極淡的笑意:「當然,任何人有權自由戀愛。」

簡瑤抬眸看他一眼——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有點怪,原來他也有戀愛觀。

一旁的警察輕咳一聲,問:「你跟男朋友都幹了什麼?」

「沒幹什麼……就呆在一起聊天。其實我們就呆在校園外的樹林裡,哪裡也沒去。」戚笑冉說了男朋友的名字,也是班上男生。

講述到最後,戚笑冉紅著眼眶說:「我真沒想到,淮淮就這麼……我今天都嚇傻了,怎麼會有人殺她……明年就高考了,她卻……」

刑警遞給她一張紙巾,問:「最後一個問題,她跟班上哪位男生,有情感糾葛?這一點很重要,必須詳細告訴我們。」

戚笑冉抬頭看著他們:「蘇北。淮淮喜歡蘇北,但是蘇北不喜歡她。他們關係不太好……」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難道跟蘇北有關?」

——

「蘇北。」

第三個女生叫趙瀅子,她是學校老師的孩子,給出的也是相同的名字。

她看起來是個非常直爽的女孩,因為她眼睛也哭腫了,聲音卻堅定清晰:「淮淮喜歡蘇北兩年了,但是蘇北不喜歡她。現在他們關係很差,淮淮是生活委員,蘇北是體育委員,但是他們基本不說話。」

簡瑤問:「就算不喜歡,為什麼關係會很差呢?」

趙瀅子頓了頓,答:「因為以前淮淮講過,蘇北可能是同性戀,因為他總是跟籃球隊的人在一起。其實淮淮也是心裡不舒服,但是後來這話傳開了,蘇北可能覺得很沒面子吧。」

薄靳言淡淡一笑,說:「阮明淮也是個小姐脾氣吧?別人不喜歡她,就說是同性戀?」

趙瀅子靜了靜,點頭:「是有點。好像蘇北就是覺得淮淮太傲了。但是蘇北也不是什麼好人!我聽說……聽說他們那幫籃球隊的還賭球,他最近好像一直在輸。」

眾人都是一靜,簡瑤也心頭一凜。

賭博啊,那麼那失蹤的四萬塊……

「阮明淮現在還喜歡蘇北嗎?」簡瑤問。

「喜歡。」趙瀅子輕聲答,「很喜歡。」

——

案情就像抽絲剝繭一樣,漸漸浮出水面。

在詢問了其他幾個學生,以及老師後,證實了阮明淮三位好朋友的話,唯一與她有情感糾葛的,就是男孩蘇北。

蘇北,同樣18歲,父母也是紡織廠的下崗職工。從校方提供的資料看,男孩長得高大漂亮,眉宇間還隱隱透著桀驁氣質。簡瑤很能理解,這種男孩雖然成績一般家境不好,但是長得好、球打得好,是會吸引很多女孩的壞男孩。

而且他的確跟著幾個同學,和社會上的混混賭球,輸了大幾千塊。

動機已經有了。更明顯的疑點是——他昨晚不知何時離開學校後,到今天一直不見蹤跡,手機也關機。他父母都去了珠海打工,家裡只有一個老爺爺,一問三不知,說孫兒經常幾天不回家,根本不知去了哪裡。

——

此刻的時間是晚上9點,薄靳言的4個小時,已經花掉了1個半小時。

幾間辦公室裡,警察還在繼續盤問學校教職工和學生。薄靳言卻認為沒有必要了,帶著簡瑤走下樓,站在燈火通明的操場上。

此時夜色已深,但這個校園,明顯不再像平時那樣沉寂,甚至可以說,氣氛緊繃而混亂。

警方的封鎖令還未解除,所有校內的人還不可以離開。而相距甚遠的學校大門外,隱隱傳來嘈雜聲——是不少聞訊趕來的家長們,焦急的想要接孩子回家。

而薄靳言和簡瑤面前的操場上,不少警方人員在忙碌的走動,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

夏日就快走向尾聲,夜風初起,帶來陣陣冷意。簡瑤只穿了件薄T恤和七分褲,裸~露的皮膚在風中微微顫慄,她伸手抱住了胳膊。

「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高中生,決心殺了自己的同學?」她輕聲說。

薄靳言筆直站在她身旁,如同一棵清冷的樹。他也看著前方,眼中滑過漠然:「有的時候,殺人對他們來說,只是尋求一個出口。」

簡瑤心弦一顫,轉頭望著他,英俊而倨傲的側臉。

她一直知道,他是冷漠的。即使面對「殺人機器」案的十來具屍體,他臉上也不會有半點動容。可他又是最懂他們的,不論兇手還是死者。輕描淡寫一句話,往往洞悉他們最深藏的內心。

「你還有兩個半小時。」簡瑤微微一笑,換了話題。

薄靳言側眸掃她一眼:「噢。」那輕鬆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急什麼?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響起腳步聲。

正是刑警隊的小陳——白天相約簡瑤看電影那位。他神色凝重,匆匆走到兩人身旁。

「薄教授,我們馬上出發,到蘇北經常活動的地點搜尋。你們一起去嗎?」

薄靳言搖搖頭,唇畔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說:「不必了。」

小陳也不多話,轉身剛要走,目光落在簡瑤身上。操場柔和的燈光下,只見她臉頰略微有些發白,雙手也抱著胳膊,顯得身形單薄纖弱。小陳微微一頓,開始脫外套:「這裡靠近山區,夜裡溫度低,你應該多穿一點。」

簡瑤確實有點凍到了,但她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你自己穿著。」

而一旁的薄靳言,腦子裡剛剛跟這個年輕俊朗的刑警,跟「小陳」這個名字對上號。

噢……就是他,約簡瑤看電影?導致她無心工作,還跟他發脾氣?最後還讓他定了兩張無聊電影票?

現在又是獻什麼慇勤?看上了他的小助手,與子同袍?

那件灰不溜秋的警服外套,不知沾了多少汗水和氣味。簡瑤的皮膚……他掃一眼她露在外頭的白嫩手臂——她的皮膚那麼乾淨,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就要把衣服套在她身上?是打算傳染荷爾蒙嗎?

真是多餘。

這時小陳已經脫掉外套,許是也存了分親近的心思,親手就要往簡瑤肩頭披。簡瑤也沒覺得非要堅決拒絕,正要微笑接受並感謝,忽聽身旁一道涼涼的低沉嗓音:「她不穿陌生人的衣服。」

小陳和簡瑤都是一怔,一轉頭,只見薄靳言神色淡然的伸手,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

「她穿我的。」他把西裝遞給簡瑤,瞥一眼小陳,「你可以走了。」

——

夜風清涼。

簡瑤肩頭披著他的西裝,眼角餘光瞟著他神色自若的側臉。

小陳當然立刻就走了,只是神色略有些尷尬,看向他們的目光,又有些瞭然。

可他瞭然的是不是那回事,簡瑤也不知道。

但心頭終究還是泛起陣陣甜意,想起當年初遇,他可是鄙夷的拒絕了她想要件衣服的要求,差點把她凍死,最後還是勉強給了她件傅子遇的衣服。

不過甜歸甜,她還是開口教導他:「小陳只是關心我,你那麼講,人家心裡肯定不舒服。」

薄靳言:「我為什麼要在乎他的感受?」

簡瑤:「……」

好吧……算了。

她又看著他只穿襯衣西褲的挺拔清逸的身軀,問:「你冷不冷?」

薄靳言眼睛盯著前方,因為一名法醫和一名刑警,正朝他們走來。

「這算什麼。」他語氣疏淡的答,「難道你認為我不夠強壯?」

——

刑警帶來了新的消息。

一、經法醫進一步鑒定,阮明淮身上那些傷痕,幾乎都是在死亡當時造成的。也就是說,在她被割破喉嚨放血的過程中,兇手瘋狂的在她身上製造了那些傷口;

二、據離學校兩公里外小超市老闆的口供,前天蘇北有來他的店裡,買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因為蘇北和附近的混混經常光顧,所以老闆認得他;

三、也是最重大的發現:刑警們在「奇山」半山腰一個老防空洞裡,發現了被樹葉掩埋的一個背包。經同學們指認,那正是阮明淮當天背的包。

薄靳言接過這背包,跟簡瑤一看:只見棉質背包表面,已經完全被血液浸透,裡層也遍佈乾涸的血跡。

「錢都在這裡。」刑警送上來一個透明證物袋,「兇手沒有拿走,只是藏在山上了。我們會馬上檢驗指紋,不過還需要時間。」

燈光之下,那袋中裝著個黃色大信封,但同樣浸滿了血。薄靳言抽出幾張錢看了看,都浸著血跡。

他微微一笑,把證物還給刑警。簡瑤見他神色,心頭微動。

刑警們很快離去。

「為什麼錢沒拿走?」簡瑤問。

薄靳言負手看著前方學校大門處,眸色微斂:「不敢唄。」

簡瑤一向也是,那麼多血跡斑斑的錢,帶在身上,的確風險大。

這時,數名警察已經朝校門處走去,紛紛驅動了警察,看樣子是打算動身去找嫌疑人蘇北了。現在所有線索都指向他:動機、凶器、時間、以及他的突然失蹤。

而他們身後,各幢教學樓裡,也傳來越來越密集的腳步聲,很快有一群群學生,走了出來——學校解禁了,必須放其他學生回家了。

簡瑤轉頭看向薄靳言:「看來刑警隊只花2個小時就確認了兇手。」雖然是靠他指明方向,不過刑警們也很厲害了。

誰知薄靳言長眉一挑,俊臉笑意清淺:「有嗎?」

簡瑤一怔。

薄靳言淡淡的說:「當然,蘇北也是要抓的,他也牽扯其中,所以就讓他們去吧。不過……」他轉頭看著一側雪白的教學樓。那裡,又一群學生正神色凝重的走出來。

「真正的兇手就在那裡。」他不緊不慢的說。

簡瑤心頭微微一震,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校舍明亮的燈光映照下,阮明淮的三位好朋友:紡織廠子弟霍小璐、同住鎮政府的戚笑冉、教師子弟趙瀅子,正夾雜在人群中走出來。

忽然間,簡瑤的頭被輕拍了一下。

是薄靳言。他跟她並肩而立,抄手望著她們,低沉的嗓音宛如流水般醇厚:「那麼……是哪一個?」

簡瑤看著三個女孩的容顏。她們同樣眼眶紅腫,神色淒涼。不過也有不同。

一個面容內斂安靜;一個情緒隱隱還有些激動;還有一個目光澄澈略顯執拗。

簡瑤的目光,最後停在內斂安靜那人身上。

「霍小璐?」她緩緩的問。

薄靳言斜眸看她一眼,唇角微勾:「有進步……我們的犯罪心理之花,終於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