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麼會縱火?」
「因為看到火焰吞噬一切時,可以體驗到『掌控』的快感。初期是掌控火焰,後期他就會想要掌控生命,轉而去殺人。」
焦黑一片的廠房裡,薄靳言背著手,站在滿地灰燼中沉思。簡瑤站在他身後,仔細打量每一個角落。
因為五起案件發生在不同城市,也都分別結案。所以他們這次是秘密展開調查。
一名公安部的刑警他們身後解釋道:「前三起案件,都發生在夜間無人的公園、個人住所等地,除了縱火者本人,沒有其他受害者。但第四起、第五起,開始有無辜人員犧牲。尤其第五起,三名在廠房值班的工作人員,都被炸死。」
「所以……」薄靳言轉頭看著他,「你們才注意到,五起案件的相似之處?」
刑警點點頭。
薄靳言唇畔浮現譏諷的微笑:「我不相信五起案件湊巧相似的鬼話。顯而易見,背後操縱者中途改變策略,開始殺不相關的人,只有兩個原因:一、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二、他想引起更大的關注。下一步,他就應該製造類似公交爆炸這樣的大案了。」
刑警一怔,問:「可他是怎麼做到操縱其他人的?」
「那正是我們要找的答案。」薄靳言淡淡的答。
他摘掉手套,轉身看著簡瑤:「走吧。」
簡瑤快步跟上他:「幾個現場都看過了,有什麼發現?」
「沒有任何發現。典型的縱火案現場,能夠調查取證的東西,警方都已經做了。」
步出火場,外頭停的都是警車。
薄靳言忽的停步,轉頭微笑望著她:「告訴我,接下來做什麼?」
簡瑤想了想,答:「既然現場沒有線索,我認為應該去鑒定五個人的遺書。」
薄靳言忽然又轉身,繼續朝前走,淡淡的聲音傳來:「看來前幾天的頻繁性交和強烈情欲,並沒有明顯干擾你的頭腦、影響你的正常智商。很好,請繼續保持。」
簡瑤:「……」
這傢伙……一工作起來果然變了樣,居然還在這方面考驗她,真是公私分明啊。
——
當地警局。
簡瑤和薄靳言坐在會議室裡,桌上是第五名死者的遺書,以及其他各地送來的遺書影印本。
薄靳言很快就看完了,往椅子裡一靠,抄手盯著前方,烏黑的眼睛裡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簡瑤仔仔細細研讀了每一個詞句,越讀,心頭疑竇越大。
「這些遺書……不對啊。」她抬頭看著薄靳言。
他勾唇一笑,嗓音低沉溫和:「是啊,這些遺書簡直太完美了。」
簡瑤很明白,他說的「完美」,完全不是指捏造得完美,因而可以判定為假。而是……
它們太真實可信了!
筆跡流暢、偶有情緒激動的潦草字跡;措辭口語化很自然;感情真實而憤慨。每一封都是在控訴自己人生的不公、對社會的絕望,最後決定用縱火的形式,結束生命、「回報」社會。而且每一封都不短,完全沒有刻意迴避任何事,甚至充滿了不同的個人風格色彩。
按照薄靳言之前教給她的理論方法,這些遺書很可能是真實的,並不是在受脅迫的情況下寫的。想必這也是各地警方迅速結案的原因之一。
可這又跟薄靳言之前的推論違背了。真的存在幕後操縱者嗎?如果存在,就像之前刑警所問,他是怎麼做到的讓他們心甘情願寫下遺書,然後去縱火的?
「瞧瞧你那困惑的小臉。」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薄靳言盯著她,目光銳利清透,他臉上可看不到半點困惑猶豫,唇畔甚至還掛著倨傲的笑意。
「我是在思考!」簡瑤反駁,「快說吧,你是怎麼想的。」
薄靳言站起來。今天他穿的套深灰色西裝,越發寫得清逸筆挺。他走到會議室長桌前端的白板前,彎腰拿起支筆,雙手背在身後,俊臉淡然的望著她:「柯南道爾那句老套但是實用的話是怎麼說的?」
簡瑤:「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議,也是真實答案。」
薄靳言:「所以?你還有什麼可困惑的?一步步推導不就OK了。」
簡瑤:「……別廢話了!馬上推。」這個人,在專業和智商上,永遠這麼傲慢。哪怕他們都發展到這一步了,也沒見他對她有多少憐香惜玉,該打擊的依舊打擊……不過沒關係,她也可以照舊不理會他的幼稚自大。
薄靳言這才淡淡開口:「首先,重申我之前的結論——一定存在某後策劃者。
很簡單的道理:即使這五個人都有縱火報復社會的動機,也不可能這麼巧,都挑在相鄰幾天時間,選擇相同工具手法作案,而且五宗案件還呈現出這麼簡潔清晰的犯罪升級趨勢。」
「嗯。」簡瑤接口,「這個概率微乎其微。」
薄靳言又說:「在這個前提下,遺書無懈可擊,只有兩個可能:
一、他們本就心存死志,那個人只是稍作引導和組織,使這宗案件變得像系列案件。即使是這樣,他也是個危險人物。」
簡瑤點頭:「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還有第二個可能。」薄靳言說,「書寫遺書的時候,他採用心理控制術,影響了他們的意志,具體手段包括藥物、催眠、語言誘導等。使他們產生幻覺、情緒波動等等,從而寫下『真實的遺書』。」
簡瑤愣住了。
心理控制術?這種東西只在文學作品裡聽過,可薄靳言卻鄭重其事的提了出來。
像是能察覺她所想,薄靳言淡淡一笑:「又困惑了?心理控制術本來就是心理學的一個小分支。只不過,沒有你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影裡那麼不專業和誇張。」說完忽的一頓,眸色變得有些深沉。
簡瑤:「怎麼了?」
薄靳言眼中劃過極為淡漠的笑意:「忽然想起,Tommy也曾妄想對我實施心理控制術。呵……」
簡瑤放在腿上的雙手,悄無聲息的握緊。
Tommy,迄今依然被關押在美國監獄的鮮花食人魔。
那段過去,薄靳言從未與她深聊過。陰暗的地窖,滿身的傷痕,還有剛才他所說,危險的心理控制術。
「那後來……怎樣了?」她盯著他,輕聲問。
薄靳言怪異的看她一眼:「後來?我送他進了鵜鶘灣監獄。你的記憶力選擇性喪失了嗎?」
簡瑤看著他高大清冷的容顏,忍不住微微一笑。
是啊,他怎麼可能輸呢!
「好好好,是我問廢話了。繼續推,我已經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了。」
看似趾高氣昂主導一切的薄靳言,在聽到她委婉讚許的話後,果然「聽話」的繼續推理下去:「當然,我個人更傾向於,他使用了心理控制術。因為燒死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死法。你要在同一時間,集齊五個無比堅定的、想以這種痛苦方式死去的報復社會者,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舉個例子——如果讓你選,服毒和燒死,你會選哪種?」
簡瑤:「……服毒。」
薄靳言點頭:「不錯。」
「下一個問題:五名縱火犯有哪些共同點?」他又問。
這個問題簡瑤的確已經認真想過了,非常流利的答道:
「首先,年齡在35-45週歲間;
第二,他們的經濟狀況都不太如意。有的領低保,有的從事非常低收入的工作,還有兩人失業;
三、從他們親友的口供看,有的性格極其沉默內向很少與人交流,有的比較憤世嫉俗,經常抨擊社會不公。無論哪一種,都可能存在比較負向的心態;
四、我還注意到,他們都有過違法違規記錄。有的是偷盜公家財物,有的是與鄰里打架鬥毆。但都不是特別嚴重,所以只接受過警方調解或教育,有登記在案,但是沒有坐牢。」
講完之後,她就眸光熠熠的盯著薄靳言。而他唇畔浮現所有所思的笑意。
「沒錯。」他緩緩的說,「這是多麼生動的一幅縱火犯的犯罪心理畫像。」
簡瑤一下子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薄靳言淡淡點頭:「『他』也懂行為分析,他通過某種方式,挑選符合畫像的人,實施犯罪。這也驗證了我之前的結論——他很可能掌握心理控制術。」
簡瑤靜默不語。如果是這樣,這名罪犯不僅具有高智商,甚至還懂犯罪心理。通過策劃一系列殘忍的縱火案,明目張膽的挑釁警方……
她輕聲問:「『他』會不會就是鮮花食人魔2號?」
本來一直沒往這方面想。江皓的死,兩起案件沒有再出現「他」的訊息,令她幾乎認為「他」肯定是死了。
可剛剛薄靳言提到Tommy也會心理控制術,實在令她心生不祥預感。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的作案風格,總讓她感覺跟「他」有些說不出的相似。
薄靳言顯然早就想到了這個可能,臉頰浮現一絲譏諷的笑意:「如果是,那就更有趣了。」掃她一眼:「緊張什麼,有我在。」
簡瑤原本凝重的心情,還真被他攪得輕鬆了不少。想想也是,那個「他」雖然神出鬼沒,但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我只抓最窮凶極惡的罪犯,只有我能抓到——他當年囂張的朝她丟下這句話後,就從未食言過。
——
午後。
薄靳言和簡瑤坐在這個二級城市最著名的一間主題餐廳裡。
陽光清澈明媚、窗外湖水粼粼。薄靳言鬆了領帶,愜意的靠在沙發雅座裡,臂彎裡還環著自己的女人。
簡瑤已經適應了他高度勞逸結合的破案模式——現階段的犯罪心理分析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需要刑警和鑒定人員,去從各個方面,廣泛尋找五名縱火犯之間存在的「某種共性」,也即幕後策劃者,到底是怎麼找到他們、與他們建立聯繫的。
不過儘管在午休,她可沒他那麼放鬆,拿出案件資料繼續看著。
這時薄靳言轉頭,盯著她安靜清秀的側臉,忽然開口了:「你今天對縱火犯的畫像,超出了前期專業水平。」
簡瑤頓時抬頭朝他笑了:「謝謝。」得他一句誇獎,還真是不容易啊!
薄靳言微微一笑:「看來我之前對你的判斷不夠準確。」
簡瑤微怔:「怎麼了?」
他慢條斯理的答:「英國人認為,合適的性愛能夠使人的身體狀況更好,思維能力和反應能力更敏捷。你驗證了這條結論——有意思的現象。」
他說這話時,不帶任何曖昧抑或蠱惑的語氣,面色淡然目光清澈。真的只是在「驗證某條理論」。
但簡瑤難免臉頰一燙。
他又淡淡的說:「還不感謝我?」
「去你的!」
——
兩人吃完飯驅車趕回警局的路上,終於有消息了。
刑警們打來電話:「薄教授,我們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