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通——通——」伴隨著數聲沉悶的聲響,成百上千盞燈同時打開。鋪天蓋地的刺眼光線,令簡瑤一下子閉眼,無法適應身處的這個明晃晃的世界。
謝晗卻在不遠的地方輕笑起來,聲音明快而愉悅,彷彿惡作劇得逞的大男孩。
片刻後,簡瑤才徐徐睜眼。
強光輝映下,她的臉呈現出一種瑩潤乾淨的白。但雙眸瞳仁宛如點墨,非常的靜。儘管站在牢籠裡,整個人卻顯得越發秀美清冽。
謝晗盯著她,緩緩斂了笑意。他邁開筆直的長腿,走到距離牢籠幾公分的地方,似乎頗有興致的望著她。
「如此令人激動的時刻……Jenny,我多希望看到你臉上甜美的笑容。」他輕聲說。
簡瑤依舊保持安靜。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她側轉目光,繞開他環顧一周。
這大概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倉庫,四周整整齊齊堆滿了集裝箱,中間的空地,就有一個籃球場大。平整的天花板上,安裝了一排排的射燈,將這片空地照射得好像一個舞台。而她的牢籠就在舞台正中。
前方相距數十米遠的空地上,還放著一組沙發、酒櫃、書架、電視機,以及一張床。只有黑白兩色,線條簡潔而素淨。茶几上放著半杯未喝完的紅酒、一件西裝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
這裡儼然是他的生活起居之處,與囚禁她的牢籠比鄰。
……
週遭一片空寂,只有他和她,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安靜相對。
簡瑤的目光,終於無可避免的與他對上。可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連環變態殺手,都是不同的。
「殺人機器」孫勇,那目光是空洞而嘲諷的,即使被抓獲,也沒有絲毫緊張愧疚;滅門殺手章誠,目光茫然而執拗。甚至連Tommy,他的目光都是深寂而陰冷的……他們都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徹底的麻木和偏執。
可眼前這個男人,堪稱本世紀最凶殘的連環殺手,鮮花食人魔Tommy的教父,看起來就是一名清秀挺拔的青年。那雙眼溫和雋黑,彷彿湛湛清泉。
所以當初,他就這麼跑到她和薄靳言面前,扮演最不起眼的角色,親自開啟他和薄靳言的遊戲,卻沒有被任何人發覺。
「想起來了?」他用近乎柔和的語調問。
簡瑤盯著他的雙眼,沒出聲。
那是站在孫勇那間血跡斑斑的行刑室裡,最早發現和抵達現場的一名「片區民警」,走到他們面前。當他抬起頭,寬簷警帽下,就是同一張年輕而白淨的臉。當時他的神色嚴謹而專注,向他們匯報——
「真像『簡報』說的,我們在一間臥室找到了『殺人機器』。」
面前的謝晗突然開口,用同樣的語氣,重複了當天的話。像是能追隨她的回憶蹤跡,他的眼中升起波光般的笑意,口中的台詞還在繼續:
「薄教授,我在床下還發現了一些血字。」
「要對整個屋子做全面檢查。」
……
後來呢?後來還有嗎?
簡瑤抬眸,看到他笑意更深的雙眼。
還有。
擦肩而過的路人、把守他們小區的保安、送快遞的小伙子,甚至多次大規模搜捕行動中,從各區抽調的數量龐大的民警……他都可以輕易偽裝其中。
他真的一直就在他們身邊。只是人海茫茫,即使是薄靳言,想找出他也難如登天。
如果她現在能把他的真實相貌,告訴其他人該多好?安巖可以調集整個大陸、香港、美國的監控錄像,必然能發現他的出入軌跡。他再擅長潛伏偽裝,也不可能一直用假面目示人,不可能逃出升天。
可是現在……
「OK,餓了嗎?」他嗓音和煦的打斷她的思緒,「讓女士餓著肚子交談可不是好習慣。我們邊吃邊聊,好嗎?」
簡瑤沒出聲。
她想起數天前,薄靳言問李熏然,謝晗為什麼一直沒殺他。李熏然是怎麼回答的?
「事事跟他對著幹,不讓他從我身上得到一點快樂。」
「不吃飯、不說話,任他折磨,任他怒罵嬉笑,只當他不存在。」
還有薄靳言當時的評價:「辦法是蠢了點,不過也算有用。」
……
靜默片刻,她抬起頭望著他,終於第一次對他有了回應:「好,我也餓了。」
謝晗倏的露出笑容,盯著她的雙眼,也顯得越發幽沉愉悅。
「真是一位……」他緩緩的說,「有勇氣的小姐。」
——
燈光熾亮,旁邊的組合音響,正播放著柔和的小夜曲。而整個倉庫沒有一扇窗,看不到外頭的光線,聽不到一點別的聲音,完全是個封閉的、屬於他的光影世界。
簡瑤坐在沙發裡,手腳戴著鐐銬。脖子上被繫了一條長長的鎖鏈,宛如動物般被對待。鏈子那一頭,被謝晗隨手掛在身後的衣帽架上。而他正挽起襯衣袖子,將一個擺滿食物的小推櫃,移到餐桌旁。
紅酒、燭光、牛排、沙拉、芝士甜點……他把盤子一樣樣擺上來,又替簡瑤鋪好餐巾、擺好刀叉。簡瑤有些僵硬的坐在原地,望著他專注悠閒的側臉,靜默不語。
就這樣下去。安靜,但是順從,不觸怒他,不表露出任何情緒。
因為薄靳言分析過,他對男人的情感,是征服和掠奪。所以李熏然的倔強反抗,雖然遭致更殘忍的虐待,但因為沒有被「征服」,所以保住了性命。
女人則不同,複製李熏然的做法只會適得其反。雖然此刻他看起來溫柔平靜,內心卻藏著深深的憎恨,他恨每一個女人。任何反抗,都會激起他心中那強烈的殺戮慾望。那樣他甚至都不會有耐心享受折磨她的過程,不會等到與薄靳言下一輪對決時,再丟出她的新鮮屍體給予最沉重的打擊——只要觸怒了他,他隨時可能把她毀掉。
所以,她一定要忍。
只是,他此刻越優雅紳士,越令簡瑤預感到,等待她的,即將是比以往受害者更殘酷的虐待折磨。因為她是薄靳言的女人,在他心裡,大概就像一道大餐,要徐徐品味。
可她只能承受,並且要承受盡可能的久。
薄靳言找到她之前,她一定要活著。哪怕被折磨得人如枯槁九死一生,她也要活著回到他身邊,回到所有人身邊。
如果她真的死了……
薄靳言就只剩一個人。
他那樣的人,就只剩下一個,會怎麼度過餘生?他不會忘記她,他不會對任何人再提及她。他還會像曾經那樣孤獨,沒有人佔據他的人生,也沒有人陪伴他一生。
她怎麼可以讓這樣的事發生?
她最愛的男人,她唯一的愛人,他們怎麼可以失去彼此啊!
這些念頭閃過腦海,簡瑤的心忽然就堅定下來。某種牢固的力量,彷彿拴住了她原本徐徐下落、埋入絕望和驚懼裡的心。
她靜靜的望著謝晗,而他已經準備好食物,在她對面坐下,動作優雅的舉起了紅酒杯。
簡瑤靜了一瞬,伸手端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送到唇邊,輕抿一口。透過晶瑩的酒杯,她看到對面的謝晗,神色若有所思。
——
這頓飯吃的安靜和緩慢。謝晗的話語並不多,只偶爾向她介紹某道菜色,是某某酒店行政總廚的手筆。而簡瑤只微微點頭,簡短回應。
這份沉靜,令謝晗看她的目光越發意味不明,甚至中途會放下刀叉,直接面無表情的盯著她幾分鐘不說話。
簡瑤被他凝視得有些心驚,但只低頭繼續吃,當他不存在。
終於,這頓難熬的大餐吃完了。
謝晗站起來,繞過餐桌,走到她面前。頎長的身形、輕盈的步伐,卻只令簡瑤手心開始冒汗。她眼觀鼻鼻觀心,靜坐不動。
他卻走到她跟前,蹲了下來,兩道清亮的目光,停在她臉上。
簡瑤避不過了,側轉頭,與他對視著。
隔近了看,這張臉在燈下顯得越發清秀白皙。
兩人沉默對視了不知多久,簡瑤的心跳已經開始不穩。
他卻忽的笑了,伸手拉開餐桌下方的抽屜,拿出一支灌有液體的注射器,再轉頭看著她。簡瑤的心倏的徹底冰涼,一隻手腕已經被他拿了起來。
男人的手指冰涼無比,他低頭望著她纖細的青色血管,將針頭紮了進去,緩緩推入。
「我們,開始狂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