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番外】當年(鮮花食人魔案)

他的視野是黑色的,沒有一絲光線。他躺在原地,手指沿著身下撫摸著。是床,平整而柔軟,甚至還有某種清冽乾淨的氣息。

薄靳言唇角微勾。

這是他被綁架的第一天。看來鮮花食人魔給的待遇還不錯。

靜默片刻,他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影幾乎與黑暗溶於一體。就像棵孤直的樹,若隱若現矗立在冰冷的夜裡。

同一個房間,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一個男人正頗有興味的盯著他,湛藍的雙眼裡,是獵鷹鉗制了獵物那一秒時的興奮光芒。

Hi,Simon.

你屬於我了。

十分鐘後。

燈光驟然照亮所有。薄靳言抬手擋住眼睛,再放下時,已經看清全部——狹窄的房間、孤吊的危燈,還有鐵欄外矗立的金髮碧眼的男子,以及他身後牢房裡,如螻蟻般蜷縮在牆角的其他受害者們。

Hi,Tommy。

聞名不如見面,我竟然成為了你的盤中餐。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說話,目光流轉打量著彼此。Tommy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而薄靳言……掃了自己的死對頭一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然後抬頭又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嘴角泛起個嫌棄的笑容,抬手撣了撣床單,又坐了下來。

「感覺如何?」Tommy開口,頭一次見面,口氣卻熟絡得像多年的好友。

薄靳言淡淡笑了,卻沒看他,完全目中無人的姿態。

Tommy沉默了一會兒,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你很狂。」

他落到了他手上,卻似乎完全不知進退。

然後,Tommy就看到這個男人抬了抬眼簾,很淡漠的看了自己一眼:

「噢,那我應該怎樣?慶祝我成為你吃掉的智商最高的人嗎?」

——

Tommy回到地面,頗有些煩悶。一抬頭,就見謝晗坐在沙發裡,臉上的笑容有點壞。

「怎麼了?」

「是我該問你怎麼了。」謝晗站起來,眼睛還盯著監視屏中的薄靳言,「似乎你們相處得並不愉快。」

Tommy哼了一聲,走到冰箱裡,拿出盤燙好的肉片,三兩下吃了。彷彿這樣又恢復了元氣,他咂了咂嘴,露出微笑。

謝晗對這一幕似乎已司空見慣,自顧自說道:「你在下面待了半個小時,他跟你說話不超過三句,但句句都令你生氣——你知道他為什麼令你這麼焦躁嗎?」

Tommy抬眸望著他。

謝晗的笑意越發愉悅:「因為你和他都很清楚——他跟你以前俘虜的所有獵物都不同,跟其他人也不同。他無懈可擊,你無從下手。」

Tommy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嗤笑了聲:「怎麼可能?」他盯著謝晗,眼神也變得陰冷執拗:「今晚開始,我們就用心理控制術對付他。再加上你的藥物,一定很有意思。」

謝晗偏頭點了根煙,慢悠悠的吸了幾口。Tommy伸手接過,就著也吸了幾口。兩個人對視一眼,謝晗含笑開口:「鬼扯。這些手段對他沒用,並且……」他的目光又滑向屏幕上的男人——此時薄靳言已經閉上眼躺回床上,一派安然姿態。

「並且什麼?」

「並且這樣的手段,是對他和我同時的褻瀆。」謝晗一字一句的說。

這話令Tommy心裡有些不悅,感覺就像一根細針輕輕紮了一下,然後原本的煩悶感,便似沿著被扎出的裂縫,慢慢蔓延開。

呵……謝晗未免把Simon看得太高了吧?

Tommy按下心中不快,神色如常的問:「那我們該怎麼做?」

設下重重圈套,就為了捕獲這個男人。現在到手了,卻又該如何馴服?

「慢慢磨。」謝晗淡淡的答道。

最好的,當然最難得到。

——

薄靳言第一次切割人肉,是在三天後。

威脅他就範,比想像中更簡單——Tommy將一個女人和嬰兒丟到他面前,給出選擇條件:「你決定了這個嬰兒的生死。按我說的做,就放了這個嬰兒。」

當時薄靳言只抬頭瞥他一眼,就拿起了面前的解剖刀,走向被綁在鐵架上的女人。這一切是荒糜而無聲的。Tommy冷眼旁觀,嬰兒呼呼大睡,薄靳言神色淡漠,唯有女人在他手下發出淒厲的慘叫。

當第一塊戰利品被他丟入托盤時,Tommy又浮現壞笑:「也許我是騙你。」

也許我只是戲弄你,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其實都活不了。你不是聰明一世嗎?怎麼連這點都想不到?

薄靳言看他的目光更鄙夷了:「你是否騙我是你的事,我是否放棄對一條人命的希望,是我的事。」

Tommy就沒再說話。

他只知道,跟薄靳言多相處一天,就會被他氣得夠嗆。但偏偏BOSS不讓殺他吃他蹂躪他。

從這一天起,切割人肉成了薄靳言每天的必修課。以至於對面牢房苟延殘喘的受害者們,看他的眼神都帶著驚恐和厭惡。薄靳言不跟他們說話,因為多說無益。他知道自己暫時生命無礙。但能否為這些人搏一線生機,還是艱難的未知。

而對於這樣的他……站在燈光下的Tommy,跟隱藏在攝像機背後的謝晗,有不同的看法。

Tommy:「我們沒必要再為他浪費精力。這個人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切割人肉也沒讓他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進展。無懈可擊是嗎?直接殺了他就好了,我們不是必須要這個夥伴。你還有我,不是嗎?」

謝晗手裡正端著今天送來的、由薄靳言親手切割的一小盤整整齊齊的人肉條。聽到Tommy的話,他卻笑了:「誰說沒有任何進展?」

Tommy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語氣中倒帶了幾分讚賞:「他的嘴很賤,解剖刀倒是用得不錯。」

謝晗卻用小刀叉起一塊肉,置於燈下,就像是在仔細端詳,唇畔卻泛起滿意的笑。

一個執法者,一個打擊犯罪的專家,因為被威脅,不得不虐待無辜同類,卻做得如此盡善盡美——Tommy只看到了薄靳言的刀功,他卻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惡魔。

而此刻的謝晗不知道的是,薄靳言對他們的試探,對他們反過來下套,其實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

謝晗第二階段的計劃,是讓薄靳言生啖人肉,同時也開始虐待他的肉體。

人性本賤,謝晗如此相信。雙重虐待,精神和身體,可以折磨任何一個堅強男人的意志。而最終,他會臣服,甚至愛上被虐待的感覺。

因為每個人心中都藏著惡魔,薄靳言更加不能例外。

於是就成了慣例——每天晚上,Tommy將一盤鮮紅的肉推到薄靳言面前。但在這一刻,彼此都沒有挑明。Tommy說:「上好牛排,不過我喜歡吃生的,所以給你的也是生的。」薄靳言只是淺淺的笑:「謝謝。」然後就像絲毫未覺般,把整盤肉吃完。

然後,Tommy會繞到他背後,在已然傷痕纍纍的背上,再劃上一刀。再用高腳玻璃杯,緊按著他的尾椎骨上方,接上半杯粘稠的鮮血。Tommy有強迫症,連這樣的割肉取血,留下的傷痕都是整齊清晰的。這也是謝晗欣賞他的一點。

每晚,謝晗看著攝像機裡,薄靳言背部銘刻的傷痕,都忍不住生出一絲讚歎。而此刻,Tommy就坐在他身旁,慢吞吞的喝下那杯混著肉渣和戰慄的汗水的血。

有時候還問他:「你要不要來點?」謝晗笑罵:「我沒你那麼噁心。」

Tommy大笑。

——

這些日子對於薄靳言來說,時光好像停滯了。

他在幽暗狹窄的封閉牢房裡,過得昏天暗地。失去了時間,也失去了大多數的聲音和視覺——你不知道Tommy會在何時開燈突然到來,而黑暗中的牢房,每個人都是沉寂的,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有的時候,他會長時間睜著眼,盯著週遭無窮無盡的深黑。即使困乏至極,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墮入沉沉的睡眠。

這一年,他二十四歲。

而在相隔萬里的大洋彼岸,這一年,簡瑤還在念大學,簡簡單單,平平安安。

——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薄靳言被囚禁的第四個月。

那是半夜的一場火災,不知從何處燃起。等Tommy察覺時,濃煙和火焰已經席捲整個地窖。而謝晗並不是經常在這邊過夜,當晚他人不在。

後來,Tommy被終身監禁的歲月裡,每每回想起這場火災,都認為是薄靳言做的手腳。而由於薄靳言最終沒有成功利用這場火災逃脫,所以謝晗相信,這只是一場倒霉的短路意外。

但無論如何,這場火災,卻是一切一切的開始。

那晚火勢非常大,跳躍的火光裡,連Tommy都被阻在地窖口外,無法靠近分毫。昔日鎖住眾人的鐵欄杆,開始變得通紅滾燙。有人被融化的鐵水燙傷,有人被掉落的半截橫樑砸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而薄靳言機警無比,退了又退,避開所有可能的危險,直至牢房外的鐵欄被溶出個大洞,而他用棉被將自己一裹,果斷的衝了出去。

地窖裡亂成一團。大多是女人、老人、孩子,還有幾個年輕男人,爭先恐後的奪路而逃,把其他人擠在身後。可即使是這樣,他們也看不到一點生機——出口已經被火勢封死,隱隱還傳來子彈聲,是Tommy在另一頭掃射,封殺一切想要逃脫的活口。而身旁,到處都是熾烈的會吞噬一切的火。

薄靳言立在人群中,在這一剎那,明白了兩件事。

一、Tommy今晚對他動了殺機;

二、整個地窖,最薄弱的一面牆,也許是離地面最近的一面牆,他已經在腦海中利用力學知識計算出來——這個地窖的地形早在他腦海中過了千萬遍,此刻基於火勢,他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

「跟我走。我一定會帶你們出去。」他清喝一聲,低沉的嗓音在夜色火焰裡,猶如暗沉的有力的水流。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轉頭看向這個年輕的男人。

在過去的許多日子,他都不與他們交談。他跟殺人魔共同虐待其他人,自己卻也被囚禁在此處。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迷。

「為什麼?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殺了他,他跟殺人魔是一夥的!」

——

滔天火光中,面對所有人慌亂的質疑,薄靳言只微微蹙了蹙眉,沒有片刻耽誤,逕自走在最前頭。

「為什麼相信我?」他淡淡的答,「因為你們沒有別的選擇。」

這樣桀驁的表態,令大部分人半信半疑。但真的如他所說,沒有別的選擇,所以他們只能選擇跟著他。

穿過火焰,越過焦炭,短短的一段路,卻走得驚心動魄。而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他們也開始相信——這個男人,的確是在救他們。因為有任何人受傷——被火灼燒,或者被Tommy的流彈擊傷,他都會十分冷靜的指揮其他人,有條不紊的救助。

「已經活到了今天,不要丟下任何一個人。」他說。

有女人聽到這句話,立刻掉下了眼淚。

終於,當薄靳言等人跑到最裡側的一間牢房前是,那裡的一面牆壁,也如他們所願般,坍塌變形。

儘管只有一個很小的口子,但他們竟然看到半片墨藍的天空,還有月光照射在草叢上。

如果不見天日的虐待,足以令原本乾淨的人心,變得麻木而扭曲。而此刻看到月光,每個人心中求生的飢渴慾望,彷彿都被喚醒。

真的能逃嗎?能活嗎?

真的不用再成為那個變態的盤中餐,從此告別巨慟和災難?

無聲的暗湧,彷彿在每個人心頭蔓延。可這個時候,薄靳言再一次掌控局勢:「女人和小孩先出去,我在最後。」

僅這一句話,就令所有人不爭不搶,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逃生。

一個、兩個、三個……薄靳言站在隊列最後,默數。偶爾,他會抬頭,看一眼牆壁上方皎潔如玉的月光。

七個、八個、九個……

薄靳言已經在辟里啪啦的火裂聲中,聽到了依稀的腳步聲,和零落的槍聲。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Tommy很快會發現他們的逃脫,然後狙擊;而不管這地窖位置多偏僻,早晚都會引來消防或者警察的注意——那就是他們的生機。

第十二個,最後一個。

薄靳言一抬手,把這個年輕男人往上一推,他的身體就鑽進了通往地面的洞裡。只待他到了地面,拉薄靳言一把,就能脫身了!

這時,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似乎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而男人已經爬上了地面,朝薄靳言伸出了手。

薄靳言微微一笑,把手交給了他。

——

半截金屬棍插入胸膛的一剎那,薄靳言極難得的有片刻的怔忡。銳痛彷彿瞬間洞穿他的胸口,他一低頭,就看到鮮血的蔓延。

男人猙獰的、錯亂的、痛苦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他的同夥!這一定是另一個折磨計劃!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

極致的痛,令薄靳言閉了閉眼,又睜開。他看到月色在眼前一晃而過,他聞到青草的氣息,但是轉瞬即逝。然後是男人癲狂絕望的笑聲,其他人驚慌失措的聲音:「你在幹什麼?他救了我們!」

然後視線天翻地覆,他感覺到身體的墜落,重重摔回已經被火烤得滾燙的地面,火舌重新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意識墜入迷失那一剎那,他只是平靜的想:那個男人,被他所救的男人,只是因為長期囚禁,有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之後的幾天,他都陷入重度昏迷。他知道自己發了高燒,額頭、咽喉、眼睛、渾身,疼痛得彷彿被千萬根細針狠狠的紮著。而胸口彷彿破了個大洞,被填進了許多東西,又被人生生拽了出來。如此反覆,每一遍都令他疼得在昏迷中大口大口喘氣。

他不斷的做夢。

夢到幼年時跟母親在江邊垂釣;夢到母親去世後,父親望著空蕩蕩的房屋,沉默如同死去的雕塑。

他也夢到第一次遇到傅子遇的場景,連環殺人案的一名受害者家屬,站在圖書館走廊另一側,朝他微笑。

最後,他又夢到昏迷前那一幕,而且反反覆覆,夢到許多遍——他竭盡全力將那名男子推上地面,他卻轉身就拿起在地窖裡撿到的、早已藏好的燒得幾近變形的鐵棍,朝他捅過來!

——

你認為你做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這個世界,你救的那些庸碌眾生,真的有人懂你?

恍惚間,彷彿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薄靳言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

他一睜眼,就看到與曾經的地窖截然不同的環境。銀色的天花板、陌生的牢房和房間。

周圍安安靜靜,唯有他依舊躺在唯一的床上,身為俘虜。其他人是死是活,他也無從知曉了。

他的唇角泛起譏諷的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退燒了。

然而他緩緩站了起來。

此刻,監視器背後,地面的謝晗,盯著他的神色容顏,愣住了。

同樣桀驁清俊的容顏,只是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許多。然而那修長漂亮的眼睛裡,卻是從未有過的不羈光芒。

他目光近乎戲謔的在牢房裡掃視一周,最後抬頭,停在牆壁頂端的攝像頭上。謝晗彷彿感覺到,他隔著鏡頭,正與自己對視著。謝晗的心頭竟沒來由微微一震,彷彿某種宿命般的徵兆。

然後他就聽到一個陌生的、意料之外的,卻像是他渴求已久的聲音,近乎懶散的響起了。

「Hi,寶貝。如你所願,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