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瑤望著薄靳言,沒有馬上追問。
這個時候,總是他最為神采飛揚的時候。雖然絕不會跳脫的手舞足蹈,依舊安靜的坐著西裝長褲筆挺倨傲,但那眉梢眼角可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光芒逼人。
簡瑤在他對面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看著他:「我洗耳恭聽。」
謀殺原因於薄靳言而言,的確就如入門練習題一樣容易。他原本正要言簡意賅的解釋,一抬眸,看到她的神色——眼神清亮、嘴唇輕抿、放鬆而專注。
噢?難得的溫順求教的姿態?
薄靳言的腦子忽的就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往椅背裡一靠:「上週三……我們早餐吃的什麼?」
簡瑤疑惑的望著他——怎麼突然提這個?上週三她怎麼記得……是了,那天早餐吃的是……
「魚皮蝦餃。」她第一次做。因為特別費事,所以記憶深刻,而且後來再沒做過。
薄靳言的神色淡然自若:「明天我要吃這個。如果你沒有異議,我可以開始解釋案情。」
簡瑤:「……」
她剛剛居然覺得他光芒逼人?
見她默許,薄靳言微微一笑,開口了:
「首先,麥晨說見到她時,穿的是條藍色裙子——永恆的幸運色,她專門穿著去自殺的。可死亡現場照片她穿的是黑裙子。她被喜歡的男孩表白,即使不改變自殺的主意,又怎麼會換掉有共同紀念意義顏色的裙子,穿上一條黑不溜秋的去死?她那麼敏感脆弱恐懼,難道希望死後陪伴自己的是黑色而不是藍色?
她給母親的訣別電話是00:05分,麥晨離開大概是00:30,她打給母親的第二通電話是00:40,但是沒接通。如果沒有改變主意,為什麼又打第二個?Double(雙倍)一下自己的痛苦嗎?而且是在麥晨離開後很短的時間就打了。最可能的,是麥晨令她放棄了死亡的念頭,這個時候,她想聽到母親的聲音。
她在00:37發佈最後一則日記,直至02:00-03:00才死。這不合理,難道不應該有一個死前絕筆,寫下無法跟麥晨在一起的決定和痛苦、為自己的人生劃上句點、在日記裡向麥晨告別……諸如此類?
這中間的將近2個小時,她在幹什麼?不給母親打電話、不拒絕麥晨、不寫日誌……她在冥想嗎?為什麼給母親的電話沒接通就掛斷?為什麼——她要選擇吸食毒品而死?如果這半年的痛苦令她覺得骯髒不堪,最後她依舊選擇最骯髒痛苦的方式死去?」
簡瑤聽得有些晃神,薄靳言已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吹了聲輕快的口哨,長眸清淺的望著她:「下次,這種難度的案情,請你自行解決。我的大腦要回到原來的思維水平上去運轉。」
簡瑤在心中仔細消化了他的話,又抬頭瞧他一眼。
他這麼理所當然說下次。
有沒有下次,可是她說了算。
思索片刻,她又問:「你覺得麥晨的話可靠嗎?」
薄靳言答:「可靠,否則他什麼告訴我們這些暴露謀殺真相的細節?王婉薇的日記也表明了,她的痛苦生活,跟麥晨沒有半點關係。」
簡瑤點頭:「我也這麼覺得。她的博客是隱秘可信的,今早技術人員說,沒有在網絡數據庫找到博客被刪改過的痕跡,登錄終端也只有她的電腦。」
薄靳言又說:「另外麥晨提到,死者戴著珍珠耳環。現場照片她沒有戴耳環。」
簡瑤回憶了一下,點頭。
「你去查一下警局的證物,看是否有這對耳環。」
「好的。」
這時薄靳言拿起手機,撥了出去:「來我這裡。」
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他的唇畔泛起笑意:「那就結束你那些無聊的會議。」語氣變得冷冽:「沒什麼比人命更重要。」
——
比起上次晚餐時的紅裙優雅,今天的尹姿淇一身香奈兒白色西裝,窈窕中透著帥氣。
她坐在辦公室的會客沙發裡,聽著案情分析,神色越來越凝重。
給她講述的是簡瑤。因為薄靳言說:「同樣的話,難道還要我說兩次?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
「……所以,我們需要馬上通知警方,立案調查,同時暫停本部門所有人的工作。」簡瑤向尹姿淇給出了結論。
在薄靳言和簡瑤的視線裡,尹姿淇靜默了片刻,抬起頭,神色已經變得平靜:「謝謝你們發現事實,否則一條人命無辜死去,而我的公司居然還有殺人犯存在——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簡瑤點點頭,薄靳言卻沒什麼表情。
尹姿淇又說:「不過,這件事能否低調處理?」
簡瑤微怔,就見尹姿淇看向薄靳言:「行嗎?靳言?」
薄靳言的神色格外淡漠,完全沒有面對長姐時應有的親和:「你要我怎麼低調?」
尹姿淇緩緩的說:「繼續調查,查明兇手後,直接通知警方抓人,這件事不要公開。」
簡瑤能理解尹姿淇的顧慮,她當然是怕對公司業務造成影響。但就像薄靳言說的,人命關天,秘密調查會有諸多不便。
她看向薄靳言,只見他唇角微勾:「不行。」
屋內陷入沉寂。
過了一會兒,尹姿淇對簡瑤說:「小簡,你先出去一下。」
簡瑤:「好的。」
——
簡瑤走出薄靳言辦公室,帶上門,眾人都抬頭看過來。而林經理和尹姿淇的助理坐在茶水間的休憩處,正在聊天,看到她,也走了出來。
「有什麼事嗎?」林經理問。
「沒事。」簡瑤答,「董事長有事情要跟薄總說,讓我先出來了。」
她們當然就不再問了。
簡瑤找了個空位子坐著,大夥兒也繼續各忙各的。過了一會兒,裴澤的椅子滑過來:「今天要忙到幾點?」
簡瑤抬頭笑笑:「沒譜,看薄總的時間。」
裴澤盯著她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附近有家廣東菜不錯,我有些返卷沒用完,要不要去試試?」
不要跟他們有肢體接觸,吸毒的人一身傳染病。
沒長骨頭嗎?把手鬆開!
……
簡瑤看著裴澤,腦子裡卻忽然冒出薄靳言的話語。
有點囧,可也有一絲絲甜意劃過心頭。她答:「不好意思,我約了人。」
「男朋友?」
簡瑤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微微一笑,令裴澤鎩羽而去。
——
尹姿淇注視著弟弟,心裡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
她知道靳言從小就是孤僻的,對誰都冷淡,包括她。但在少年時的許多個日日夜夜,自私的父母忙碌得不見蹤影,他們總是在一起的。在一座大房子裡,吃相同的午餐晚餐,看相同的電視節目。當年紀稍長的她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他也總是不聲不響跟著,然後說:尹姿淇,你真的很無聊。
念中學時,她是風雲人物、舞會皇后。靳言則是英俊又冷漠的天才男孩,如果不說,誰都想不到他們是姐弟。但在她被花花公子劈腿、躲在家裡失聲痛哭,他會毫不猶豫的找到那個男孩,言語羞辱一番後,再利落的揍一頓。
直至他去大學念犯罪心理,兩人就此疏遠。有的時候尹姿淇會想,是不是對於靳言這種人,其實不存在感情?因為幾年來他一直忙於學業,根本沒想過要聯絡她。但無可否認的是,能夠走進他生活的女人,只有她。這個事實,總能帶給她一種奇異的滿足和愉悅。但她不會去分辨,這到底是身為長姐的自豪,還是某種經年累月滋生的情愫。因為她是理智的,她會有輝煌的人生、門當戶對的未婚夫。而他依舊是他唯一的弟弟,就夠了。
可現在,薄靳言拒絕她的要求,明顯是無情的,不留餘地的。
尹姿淇盯著他片刻,開口:「你就這麼拒絕我?還是當著外人的面?」
薄靳言可沒有半點為難神色,雲淡風輕的答:「就事論事,你提了個愚蠢的要求。」
尹姿淇一滯,咬著下唇,沒什麼淑女風範的低吼道:「靳言!我們是上市公司!別忘了你也是大股東之一!大客戶3部又是核心部門,如果爆出謀殺醜聞,你知道會流失多少客戶、股價會跌多少嗎?」
薄靳言瞥她一眼,沒講話。
尹姿淇又說:「這間公司不僅是你爸和我媽的心血,現在也是我的前途和人生。你難道要讓我多年的付出毀於一旦?你忍心看姐姐跌跟頭?」
見他依舊不為所動,尹姿淇從沙發站起來,走到他身旁。稍稍一頓,把手放到了他肩膀上。
觸碰的那一剎那,尹姿淇微微晃神——少年時清瘦的骨骼,如今變得高大堅實。他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
他亦抬頭看著她,眸色疏淡,俊臉平靜,讓她有點吃不準他在想什麼。但她還是柔聲開口:「我又不是要你中止調查,只希望你秘密進行。以你的能力,這不是小菜一碟嗎?靳言,就算我求你了,好嗎?從小到大我都沒求過你,就這一次。」
——
薄靳言辦公室門打開,尹姿淇娉婷走了出來,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優雅笑容。
所有員工都站起來,包括簡瑤。尹姿淇微笑環顧一周:「剛才跟靳言聊了一下你們部門的業務近況,他對你們很滿意,所以我也很滿意。大家好好做,大客戶3部今年再創佳績,年終我繼續給大家封大紅包。」
大夥兒全笑了,氣氛熱烈的恭送她出去。
等人都散了,簡瑤才回到薄靳言辦公室。
薄靳言正拿了份報紙在看,很輕鬆的樣子:「訂兩張明天最早去度假村的機票,我們去勘探現場。」
簡瑤微愣,他們倆去?這意味著……
「你答應了董事長?」
「嗯。」
簡瑤有點意外:「為什麼?」薄靳言雖然平時又拽又刁,查案時卻從來一絲不苟。也許是這個姐姐在他心中占的份量真的不一般,才能令他破例?
薄靳言淡淡的答:「想答應就答應了。」
——
夜色已深,簡瑤和薄靳言各據沙發一角,看資料。
自殺變成了謀殺,所有線索都要重新梳理,要瞭解的信息也更多——譬如部門每個人的詳細檔案履歷,案發當日的房間分配、周邊監控記錄乃至天氣情況等等。
薄靳言小啜著咖啡,簡瑤則喝著花茶。夜色極為寧靜,簡瑤偶爾抬頭,就見薄靳言安靜坐在原地,俊臉白皙如玉,眉目清雋專注。而她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彷彿也溶入了他的氣場中。
簡瑤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一睜眼,就看到灰白的天花板,身下是純黑柔軟的超級大床——她什麼時候來了薄靳言的房間?
身上還穿著襯衣短裙,拖鞋被人拿掉了,光著腳。她爬下床,發現床邊沒有鞋——他抱她過來的?
透過走廊,她聽到客廳傳來低緩的交響曲音樂,還有柔和的燈光和輕微的腳步聲。
他居然沒把她扔在沙發上不管,而是把床給她睡。這令她太意外了。
而且還抱了她過來啊……
心頭湧起絲絲縷縷甜意,簡瑤赤足踩在地板上,走向客廳。還沒步出相連的走廊,就愣住了。
廳中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很暗。首先看到那同樣超級大的浴缸裡,滿滿的水波,不知映著燈光還是窗外的星光,似乎還有蒸騰的熱氣冒出來。
難怪他抱她進房——他要在客廳洗澡。
簡瑤再偏轉目光,就見薄靳言全身上下只圍了條白色浴巾,站在窗前眺望著夜色。浴巾是繫在腰上的,整個背部,還有小腿都露在外頭,隱隱還有水珠沿著那修長緊致的曲線在流淌。
然而儘管光線朦朧,簡瑤依舊能分辨出,那漂亮的背部上,彷彿溝壑般,分佈著無數道深深的疤痕。在夜色裡,就像猙獰的籐蔓花枝,在他的背上盛開。
簡瑤非常非常吃驚。
薄靳言講過,他只負責分析,抓人是警察的事。可這些深若入骨的傷痕,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也曾經遭遇過極其凶險的境地?
再仔細一看,那些疤痕竟像是左右整齊排列,一條條下來。左邊大概十多條,右邊也是。
簡瑤在黑暗中靜默片刻,輕手輕腳的又退回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