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間,容塵子帶領弟子做完晚課,方才入睡,突然面前一陣異樣,他猛然睜開眼睛,右手掐了個訣,正欲印上對方腦門,突然停了手。
他夜間入睡不點燈,臥房裏一片漆黑。面前的傢伙離他很近,溫軟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微微地刺癢。他伸出手,摸到她紗質的衣角,頓時就知道,這個傢伙醒了。
容塵子是個中規中矩的君子,實在不擅與女子相處,他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他不得不問了句廢話:「你醒了?」
那女子埋頭在他頸間深呼了一口氣,像一隻饞貓看見了一條最美味的魚:「你真香!」
她整個人都趴在身上,容塵子以手格開她:「餓了?想吃什麼?」
她口水都滴進了他扣得嚴實的領子裏,答得倒是坦白直接,且毫不猶豫:「你!」
容塵子將她推開,起身去廚房,臨走時想想,又安撫她:「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黑暗中一隻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容塵子不許:「這麼晚了,孤男寡女惹人閒話。」
「啊?那你把燈點上,我怕黑!」
……
片刻後,容塵子的臥室裏亮起了一盞油燈,他身後清玄、清素兩個弟子捧了兩盤糕點、一些素果進得房間。容塵子在圓桌前坐下來,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的意思:「貧道道號容塵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貨坐在桌前狼吞虎嚥,半天才抽空道:「你可以叫我海皇,或者陛下,是你們把我從海族皇宮裡弄到這裏來的?」
容塵子一臉黑線:「少廢話,名字!」
這傢伙在吐出一枚果核之後終於答了:「哼,宵小之輩,冒犯本座已當天誅,竟然還敢問本座本名?!」
這話她說得威風凜凜,當然如果不是嘴裏塞著饅頭和蘋果、面前堆著一堆果核的話,醒上她海皇的身份,想必會有些效果。無奈這時候她兩頰鼓得像包子,效果是沒有,笑果倒是明顯!
清素捂嘴偷笑,清玄比他老成些,也微彎了嘴角,兩個人跟著打小跟著容塵子,是他的心腹,平素裏什麼事都不避諱。容塵子清咳了一聲,這貨確實是他從淩霞山一帶的海域裏刨出來的海皇。前些年海族一直安分,極少在地面上惹事。和道宗的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近兩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頻頻興風作浪。淩霞山海域一帶漁舟翻沉者不計其數。漁民無法,只得湊錢委託道宗除妖。
道宗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故而聯合一氣。而平日裏甚為警覺的海族竟然顯得一片混亂。道宗的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海皇宮,有人見財起意收羅了珠寶瓷器無數。但歸根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海皇!
人心向來不足,太容易得手,便會有人覺得收穫不夠。海皇是淩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制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制海族的心思,只是道宗諸人品性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這次海族異動,定有內情。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只是……這貨真是海皇嗎?
容塵子順手將果核收拾到籃子裏,看著桌前風捲殘雲的傢伙,這位道宗高人多少有點困惑:「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干,這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微微皺眉,對面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嘗,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裏面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著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併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著個糕點:「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裏,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你是海族還是我的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歷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只見對面椅子上那貨靠著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
清玄清素也是目瞪口呆,這這這……有皇如此,海族人民也不容易啊。這樣的海皇,真的不會給人推翻嗎……
第二天,容塵子天不亮就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回來時那貨還在睡。他搖搖頭,吩咐道童不得擅自進入他的臥房,隨即又去了道堂。清虛觀收留了十來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容塵子得空便教他們念書、識字。
兩堂課之後再回房裏,那貨還靠在椅子上熟睡。容塵子有心將她弄醒,終究顧忌男女有別,沒有擾她。不多時觀裏來了兩個香客,特意找容塵子求平安符。容塵子一番應付下來,就到了午飯的時辰了。
他再到房裏,見那貨終於醒了。
「你……」容塵子張口欲言,這貨卻十分不耐:「又來了,你還有完沒完了。好吧好吧,海族前些年一直挺好的。後來海龜祭司老死了,換了個祭司叫淳于臨。本座對這廝也算是恩寵有加、百般禮遇了吧。但這廝竟然將本座軟禁在海皇宮裏,還說他要造反!」
容塵子聽得終於進入了正題,也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這些年海族異動是這個祭司在作怪了。」
「可不?嗷嗷,肚子餓了。你們道士就這麼待客啊?!本座的午飯呢?」
「……」容塵子也不好讓她出門,只得再命兩個弟子送了飯菜過來,也是個有旁人在場,避嫌的意思。
清玄清素從膳堂搬了一桌素菜過來,容塵子也在桌邊坐下來。正要舉箸,這貨已經將他面前的兩個盤子清空了。容塵子挾了一筷子豆腐:「既然如此,海皇有何打算?」
那貨又掃空了兩個盤子,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先吃飯!」
桌上八碟菜,很快就清潔溜溜了。容塵子啪得一聲擱了筷:「海皇陛下,你的子民如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竟然……」
一番說教之詞尚未出口,這貨指著他碗裏的白米飯:「你不餓?」她端起容塵子面前的碗,一把扣到自己碗裏,沾著碟子裏的湯湯水水又猛吃了一氣。
一碗飯盡,她擱了碗,終於現了三分憂色:「唉,其實你說得也有道理,海族人才凋零,如今更是奸人當道。本座其實也是食難下嚥,唉,連飯量都大減了。」
「#•¥%……#•#•」容塵子摔門而去,清玄和清素收拾狼藉杯盤。那海皇卻又翻到容塵子的羅漢床上,將被子往身上一卷,她憂愁地歎了口氣,睡了。
清玄把桌子擦乾淨,臨出門時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貨,他一臉感慨:「我想我終於知道海族的祭司為什麼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