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凡回家之後,看見家裡客廳裡擺著堆堆麻袋、禮品盒,進洗手間去洗手的時候,就聽見塑膠桶裡面「撲騰」的聲音,她好奇,揭開蓋子一看,花容失色:「媽呀!有蛇!」
倒是把沈爸爸嚇過來了,笑呵呵的拿著小木棒挑逗了兩下,「那是黃鱔,這麼沒眼色?」
沈惜凡作嘔,「丟陽台去吧,受不了我上廁所時候還有東西看著!」
又聽到麻袋裡面有「吱吱」的響聲,沈爸爸解釋到,「那是螃蟹,這個是鰱魚,凡凡快來幫忙把魚裝桶裡面,別弄死了,不然你媽又要傷心了。」
吃晚飯的時候,沈媽媽喜滋滋的拿著筷子指點江山,「挑幾盒上好的海鮮給爺爺、外公家送去,還有那些蔬菜,今年咱農業局大棚蔬菜長的好。」
沈爸爸點頭,「過年送點花、蔬菜、水果的給老人家,實惠!」
沈惜凡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哦……我說家裡這麼多東西的,原來快過年了!」
沈媽媽不滿,「你天天就知道工作,過年了連個假期都不知道有沒有,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你舅舅坐莊,初一去你爺爺家,初二他們都過來吃飯,就在家裡做家常菜。」
沈稀飯哀嚎,「又要給小鬼們壓歲錢了,我快窮死了!」
真的快要過年了,沈家晚上來了幾撥人,都是沈媽媽局裡的人,送來兩盆蘭花——有著漂亮的名字「海蝶心語」,六盆金桔,和幾箱橘子、柳丁,幾盒奇異果和草莓。
有吃的,這是沈惜凡對如今大年的唯一期盼,雖然現在物質生活豐富,想吃什麼就有什麼,但是她覺得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一起吃頓飯,就是白菜豆腐也香甜。
網上有人在議論「大年究竟怎麼過」、「如今過年過什麼」、「春晚節目單」,更有甚者公開在網上招聘「臨時女友」、「臨時男友」以便應付催婚的父母。
她隨手點開了一個網頁,裡面是關於樓主向女朋友求婚禮物的求助帖,人氣很高,網友紛紛留言,估計多半是女人——一致要求送鑽石。
果然是「鑽石永恆久,一顆永流傳」,再清高脫俗的女人都抵擋不了的魅力,比如說她沈惜凡就抵擋不了那條「鉑金心影」。
可是不是自己該得的,她想起今天下午時候嚴恆深深的失望,自己竟然有些不忍,可是畢竟是他傷害她在先,現在有什麼資格要求補償,三年後,自己的唸唸不忘,是對那份感情的不忘還是對當年傷害的耿耿於懷?
她想就這樣吧,等到該結婚的時候,找一個適合的人,談一場平淡的戀愛,然後結婚。過年的時候,到對方家拜年,喜氣洋洋,小字輩會叫他「姐夫」討壓歲錢,陪爺爺小酌幾杯,跟三姑六婆搓麻將,然後一個年就過去了,也許這就是一家人的感覺。
可是她總是覺得不甘心,這樣的生活難道就是自己想要的,這樣的愛情就是自己夢寐的,這樣一個紛雜的都市中,究竟有沒有屬於她自己的一份純潔、真摯的感情?
第二天晨會,程總突發奇想要開一個酒店年終慶祝會,屆時再發獎金,沈惜凡覺得,這一年終於熬出頭了。
回家的時候,一個人走在路上,她被街道上熱鬧的景象吸引過去,路過超市,人聲鼎沸,人們推著購物車經過,小孩子歡快的在大廳裡跑,收銀台擠得都是人。
小時候過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腦海裡,她止不住自己的腳步,鑽進超市買了玫瑰年糕、白年糕,芝麻湯圓和一盒瑞士糖。
可是她有些失望,為什麼沒有糖葫蘆呢?
恰巧她走過時代廣場,看見幾個老人扛著棍子,上面插著滿滿的糖葫蘆,紅彤彤的,很是招人喜愛,一旁有小孩子湊上去挑選。
她挑了半天,好容易挑了一個看上去很多、很漂亮的一串,剛準備掏錢,旁邊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也要一串!」
真是見鬼,這個時候還能遇見何蘇葉,他穿著咖啡色的外套,陽光十足,低眉淺笑,小酒窩看上去和糖葫蘆一樣甜甜的,沈惜凡忽然不住的惡寒,一個帥帥的中醫生和一串糖葫蘆搭配在一起,多詭異的情景!
事實上,這串糖葫蘆倒是讓何蘇葉平時刻意培養的嚴肅謹慎氣質蕩然無存,他吃美滋滋的,旁若無人,很讓沈惜凡咋舌。
沈惜凡奇怪,「怎麼最近老是看到你?」
何蘇葉笑笑,「最近忙著老闆的實驗,一般都是這個時候收工。」
「忙什麼東西呢?國家機密,生化武器,還是生物病毒?」
「你腦袋裡面就不能有些懸壺濟世的概念,別把醫生整天想著怎麼去害人一樣——健胃消食片你知道吧,就是類似那個的!」
「所以你就來買糖葫蘆?」
「好吃呀,又酸又甜的,山楂消食化積,行氣散瘀,尤其是消化油膩肉食積滯,而且充滿了回憶,小時候過年,家裡都會買這個,很有過年的氣息。」
「你那個藥什麼時候帶給我試試?」
「等你吃撐了走不動路的時候吧!」
「那我不成豬了呀?」
「誰說你不是?……小丫頭,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古南華庭的年終慶祝會舉辦的相當隆重,但是對於沈惜凡來說,除了獎金之外似乎沒有什麼能夠吸引她的了。
接下來的舞會也是無聊之極,期間她只和林億深跳了一隻舞,還是因為自己的舞姿實在是太不優雅而主動請辭的。
彼時她正在悱惻,一隻白淨的手伸在她面前,「不知道能否請沈小姐賞光?」
她脫口而出,「如果你不介意我會在您的左右腳輪番轟炸,那我想……」說道這裡她愣住了,多熟悉的對白,是否是五年前的時光倒流。
那時候,學院組織掃盲班,非得逼他們去學舞,她沈惜凡實在是資質有限,動了腳就忘了手,渾身僵硬,小心翼翼怕是踩到對方的腳,舞伴一直在安慰她,別緊張,身體放輕鬆點。
可是她怎麼可能放輕鬆,正在她進退維谷的時候,一個男生跟她的舞伴說,「我來教她算了,她再盯著地看,地板都被穿了洞了!」
她又羞又惱,一抬頭,卻看見一張俊逸的臉,和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她再也拒絕不了,亦由自己沉淪,萬劫不復。
以後,學校有了舞會,那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會在您的左右腳輪番轟炸」成了他們之間的暗號,所有的舞伴中,只有嚴恆會笑著提醒她,「小凡,我想,你是又踩到我的腳了。」
溫柔愛憐在嚴恆的眼睛流淌,一如五年前一樣,他熟稔的拉起沈惜凡的手,一如他們之間重複了上百次、上千次一樣。
水晶燈的橘色光澤,水影清亮,沈惜凡有些迷幻和眩暈,音樂聲伴著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心裡的空虛被擴大、再擴大,她努力控制著有些氾濫的情緒。
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兩個人身上,那是一種拒絕外人靠近的氛圍,只存在於兩個人的空間中,她莫名的有些沉淪,忽然,她覺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有些糾纏,有些無奈。
恍然驚夢,她果斷的鬆開手,轉身離開,只差一點點,她就重蹈覆轍了。
打濕了微紅的臉頰,冰水讓她瞬間清醒起來,她不想再回去,出去時候卻發現林億深拿著她的大衣和手袋招呼她。
她有些尷尬,「謝謝你,師兄,我是不是太給人家臉色看了?」
林億深笑笑,「沒想到師妹你也是有些臭脾氣的,怎麼,前男友找來了不高興?」
沈惜凡皺眉,「師兄,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男生能不動聲色的和女生分手,一點預兆都沒有?」
林億深瞪眼,「你是在譴責我花心濫情麼?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似乎這是男生的一貫用法。煩了、厭了,就是一句話也覺得多餘,然後消極的逃避,尋找新的刺激,直到不得已的時候就來一句『我們分手吧』。」
看見沈惜凡義憤的模樣,他補充一句,「那時候都有過年少輕狂,缺的只是『責任』這一個字罷了,可是誰不是一邊傷害一邊長大的!」
沈惜凡苦笑,「要是當時大家能夠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好好談談,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狀況了,我不會這樣摸不著狀況——到底是自己對他餘情未了還是心存不甘。」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李介的電話,忙接起來,李介問,「沈惜凡,你有空沒?要不要過來吃餃子,你喜歡什麼餡的,對了,我們都在大師兄家裡!」
她還沒回答,李介又嚷起來了,「有韭菜,三鮮,純肉,豆角,你喜歡吃哪種,我們多包一點?」一點都不給人回絕的餘地。
拎著兩隻烤鴨到了何蘇葉家,剛上樓梯口就聽見李介的聲音,「方可歆,你這個女孩子家的怎麼連個餃子都不會包,我來我來!」
她敲門,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人應門,滿手麵粉,臉上也被抹上一道道的白印,長得有些邪氣,看樣子是很招女生的類型,「小美女,找誰?」
她一下子就口訥起來,「何……李介……」
那邊何蘇葉把頭探了出來,衝著她笑,臉上也沾著麵粉,很家庭的樣子,方可歆委屈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有一些上次聚會的人,跟她打招呼。
李介倒是有趣,見了她立刻說起來,「我剛才還嘮叨你你就來了現在可好了沈惜凡你快來幫我包餃子你一定會包吧別告訴我你不會啊?」
還是被李介搞的沾了一身的麵粉,沈惜凡無奈,雙手沾著麵粉又不能去拿紙巾撣掉,何蘇葉空出手,用濕毛巾幫她擦掉,解下自己的圍裙,遞給她,「我去煮餃子,用不著。」
他轉身去了廚房,邱天意味深長的看了沈惜凡一眼,轉身也進去了,方可歆咬了咬嘴唇,別過臉去很不自然。邱天倚在冰箱上,看著何蘇葉把餃子倒進鍋裡,篤定的說,「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吧?」
拿著盤子的手明顯顫了一下,何蘇葉轉過身,帶著笑容,大方的承認,「啊,是呀,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
倒是邱天被他嚇到了,「意外!意外!」隨即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我覺得那女孩子不錯,挺實在的,人又和氣……喂,你倒是告白了沒有,還是被人家拒絕了?應該還沒有告白吧,真是個遲鈍的傢伙……」
何蘇葉嘆氣,「你這傢伙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精明,簡直就是恐怖,要是方可歆知道你幹的好事,非把你殺了!」
邱天冷哼一聲,「我就是見不得她對你好怎麼了,你還一副『是嘛?』『真的嘛?』樣子,受不了,為什麼喜歡你的女生總是比我多,我那個相當的不爽呀!」
何蘇葉眯起眼睛,心裡暗忖,連我都知道你對方可歆有意思,要不當初怎麼老是讓李介跟我灌輸「她喜歡我」的資訊,不過似乎有點道理。
邱天伸手去揭鍋蓋,「你幹嘛不去告白呢?」
水汽蒸騰上去,窗戶上蒙上了一層白霧,邱天的視線有些模糊,細密的水霧中,何蘇葉的臉龐顯出淡淡的寂寥,「不告別過去,如何有未來,我不想逼她,也不想給她壓力,只要站在她身邊,她幸福就好了。」
邱天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騾子進化的這麼快,達爾文的進化論要改寫了!」
這頓飯,沈惜凡真的吃多了,應該說是大家都吃多了,捂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哼哼,一動也不動,李介喊,「大師兄,健胃消食片!」
沈惜凡倒是想到了上次何蘇葉提過的新藥,噗哧一下笑出來,然後就看見他端著一碗什麼東西過來了,黑乎乎的,倒是挺香的,難道是——新藥?
不是還沒有申請專利投向市場,連藥監局批號都沒有,他就拿來讓我們做實驗,再說,是不是做人體實驗的時候都會給錢的,她沈惜凡可不要白白做小老鼠。
不過確實很好吃,山楂的味道,還有橘子香,邱天挑了一點嘗嘗,細數名字:「山楂、麥芽、青皮、烏梅、枳實,這就是顧老頭搞的藥?」
何蘇葉一本正經,「這是我在實驗室搞的玩的,好不好吃?」
全部人都笑起來,紛紛伸手去勺碗裡的東西,沈惜凡不由的多看了何蘇葉幾眼,他撐著沙發,額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心,他靠近她,輕聲的說,「小丫頭,明天晚上去吃糖葫蘆?」
她迎向他的目光,笑吟吟的,「好呀,不見不散!」
她想起那串糖葫蘆,紅色的糖漿包裹著圓圓的山楂,沒有花哨的芝麻、豆沙,最最質樸的糖葫蘆,卻是最最美味的。
她一直是一個理想完美主義者,她希望她的愛情,不需要鑽石裝點,不需要黃金修飾,只要愛情本身,就是那串糖葫蘆的味道,山楂加糖漿,有酸有甜,百吃不厭。
而何蘇葉,會不會是在大雪飄飛、人聲鼎沸的街頭遞給她一串冰糖葫蘆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