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小區附近有一家沃爾瑪,三人慢慢走著過去,昭昭在前邊領路,他們一左一右,落在她後面半步的距離,都不打算開口說話。

日光正好,清晨幽涼寂靜,道路兩旁種著纖細的銀杏樹,圍欄上攀著粉色的蒜香藤,那是昭昭喜歡的東西,以前在雲家她也親自養過藤本薔薇,於是這會兒就班門弄斧一下,跟他們講起攀緣類植物的特性和養殖方法,緩解緩解氣氛。

走到半路,遇見了同小區晨跑回來的姑娘,她牽著的那條薩摩犬汪汪叫了兩聲,忽然抬起前肢朝昭昭撲過來——「球球!」那小姑娘趕緊呵斥,「見到美女就往上撲,有沒有出息!」

昭昭蹲下去,愛不釋手地摸著它毛絨絨的腦袋,「好可愛!」

「嘿嘿,」小姑娘有些不自在地笑著,「一歲了,特別調皮。」

球球在她懷裡蹭了兩下,轉身走向雲熙彥,蹭著他的小腿轉了一圈兒,雲熙彥推推眼鏡,「你喜歡的話,可以養一隻。」

昭昭努了努嘴,「唔,沒時間照顧呀……」

正說著,球球又繞到莫尊身邊,抬起前腿趴在他身上,呵著氣,娃娃似的笑著。

莫尊握了下它的爪子,面無表情道,「你好。」

「……」

那小姑娘已經漲紅了臉,低下頭,「球球,不准吃人家豆腐,過來!」

乖巧的狗狗回到主人身邊,委屈地蹭了蹭她。

真是可愛死了。昭昭心想。

三人從超市裡買完東西回來,莫尊和雲熙彥提著滿滿幾袋食材跟在昭昭身後,一路上頗為引人注目。

趁著時間早,便打發他們兩個洗菜切 肉 ,誰知道沒一會兒就聽到「砰」一聲響,她趕緊跑進去一看,只見雲熙彥一動不動地盯著打翻在地上的青菜,而旁邊,莫尊像劈柴一樣凶殘地在菜板上砍 肉 ,如此慘不忍睹的一幕看在昭昭眼裡,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最後只好在旁邊慢慢示範,慢慢教,才讓廚房倖免於難。

「十指不沾洋蔥水的公子哥啊,什麼都不會做。」昭昭忍不住搖頭嘆氣,揶揄了他們一頓。

「男人會賺錢就行了,」雲熙彥反駁說:「君子遠庖廚也。」

「也你妹……」昭昭好笑地掃掃他的頭髮,「趕緊把水倒掉,重新換一盆。」

勉勉強強,用被他們糟蹋得所剩無幾的食材做出三菜一湯,雖然賣相有些不忍直視,但顯然每個人都很是自得。

吃完飯,昭昭正準備收拾桌子,卻在這時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

她感覺自己的臉色有點發僵,隨即笑說,「好,待會兒見。」

雲熙彥略帶遺憾地問,「你要出門嗎?」

「嗯。」

他原本想跟她多待一會兒的,現在也只好作罷,「那我送你吧。」

昭昭點點頭,望向莫尊,「你……」

對方看出她是要下逐客令了,薄唇抿著,目光黯淡,「我……我想在這裡睡個午覺。」

雲熙彥冷笑了一聲,微微眯起雙眼。

昭昭見莫尊如此姿態,心頭壓抑難當,他從前是那麼的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

下午一點半,如約來到國際影城,有人帶她走進七號放映廳,她看著門口嚴謹冷面的打手,心想,還真是高調啊。

一排排座位,空無一人,偌大的屏幕上正在放映一部很老的美國電影,昭昭慢慢走到第三排,看見白千汐坐在中間,看得聚 精 會神。

她仍然那樣美,美得輕易讓人心神出竅。

「你來了?」她轉過頭,目光在觸及昭昭的瞬間,閃過一絲複雜的光,「陪我看會兒電影吧,我剛從泰國過來,還有點累。」她說著輕輕笑了。

昭昭倒有些詫異,她剛從泰國過來的?

默默坐到她身旁,若明若暗的光線打下來,深深淺淺,真真假假。

電影剛開始不久,馬龍白蘭度坐在椅子上,一邊玩著他的貓咪,一邊用他那沙啞的、懶散的、含糊不清的嗓子,對前來向他求助的老友說:我們相識多年,這是你第一次來找我幫忙,我記不得你上次是何時請我到你家去喝咖啡了,何況我太太還是你獨生女的教母……

「我爸爸和他長得很像。」白千汐輕聲開口:「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紳士、和藹,但只要稍稍變一下臉色,就會讓很多人感到懼怕。從小到大,他在我心裡是最好的父親,也是最有智慧的老師,二十多年來,我沒有見過比他更讓我崇拜的人,直到莫尊的出現。」

昭昭靜靜聽她說著,沒有做聲。

「那個時候,他……」白千汐稍微停頓,突然低頭笑起來,「算了,不說那些了,回憶算得了什麼呢?我以為刻骨銘心的曾經,對他來說,不過是人生的一場過渡而已。再怎麼同生共死,卻也比不過你雲昭昭對他哭一下,笑一下。」

「莫尊不是這麼絕情的人。」昭昭說。

「那你呢?」白千汐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莫尊,你又絕不絕情?」

昭昭默然,嘆了一口氣,「白小姐,過去的事情,我們都不要再提了,沒有意義。」

「但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吐不快。」這美麗的女人,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也不管她想不想聽,自顧娓娓說著:「幾年前,我被注射了毒品,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超過五個,你是其中之一吧。」她自嘲般笑了笑,「那是很不光彩的事,莫尊沒有告訴任何人,只在私底下偷偷幫我克制毒性。他從一開始就告訴我,不會讓我繼續注射新宿情人,也不會跟我上床,他要我自己咬牙挺過去……天知道那有多殘忍,每一次毒發的時候,那種痛苦和煎熬……他就這麼狠心地,把我泡在冷水裡,即使是冬天……讓我活生生地熬過去……」

「其實他說的對,只要忍過了那一年半載,毒性就會慢慢減輕,直到完全消除,但他沒有耐心等到我痊癒,就回中國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為了你……」

「就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我沒能扛得住,悄悄給自己注射了新宿情人,之後被莫尊發現了,他很生氣,差點打了我……」

「呵,就是那晚,我知道他去找你了,他怕你傷心,也怕你不傷心。我以為,我跟你之間終究有場仗要打的,但是沒想到,第二天,他就把你趕出去了。」

「我以為他總算放下你了,也許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你走了以後,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人,常常待在辦公室裡一整天不出來……」

「這幾年,你猜他是怎麼過的?反正,聽說他唯一的樂趣,就是跟你哥哥雲熙彥搶生意……」

「雲昭昭,我不是輸給你,我愛他,所以捨不得勉強他跟我在一起。現在你回來了,很好,我也替他高興……」

……

白千汐走後,昭昭坐在空無一人的放映廳裡,看完了那部經典的《教父》。曾經過著田園般生活的邁克在經歷了兄長和妻子相繼被殺後,回到紐約,接掌了家族首領的位置,在父親過世後,瘋狂復仇,斬盡宿敵,成為新一代教父。

非常令人振奮的電影,但昭昭覺得這是一個悲劇,讓人心寒。

仇恨的力量如此巨大,能讓人攀上權利的最頂峰。然而同時,高處不勝寒,一路殺虐,早已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她的莫尊,何嘗不是如此。

***

不知在外面遊蕩了多久,拖著沉悶的步子緩緩回到家,夜已經深了。

臥室房門輕掩,微弱光線從裡面透出來,絲絲裊裊,讓昭昭那顆心啊,就這麼不斷地往下沉。

她走進去,走到床邊,默默凝視著床上熟睡的人,很久很久。

他真是……比從前瘦了好多,臉上的疤痕黯淡猙獰,讓他看起來憔悴又蕭索,冷漠又邊緣。

昭昭關掉檯燈,轉身想要離開,卻沒想,他早已醒來,一言不發地握住了她的手,慢慢起身坐在床沿,然後慢慢的、緊緊地,抱住她的腰,把臉埋進了她的衣服裡。

昭昭望著窗外,自言自語一般:「你這是做什麼?」

莫尊緊摟住她,渾身發著抖,「我……我已經把韓茵放了……林安琪,我也沒有找她麻煩,我現在……現在……不會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會殺人……」滾燙的額頭貼在她懷裡,像個孩子似的,哽嚥著,祈求道:「你別走……」他用那從未有過的卑微姿態祈求著她,「昭昭,你不要我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啞著嗓子說:「是你先不要我的。」

「不……」他哽住喉嚨,心口絞著劇痛,「別這樣……別再懲罰我,別再離開……我會瘋的,我真的會發瘋……」

昭昭閉上眼睛,感覺心裡的那根刺終於被拔了出來,傷口迅速止血,迅速癒合,原來,這些年,她到底還是怨過他的。

「莫尊,」她聲音微顫,「我們從認識到現在,快十年了,這十年裡,真正愛著的日子真的太少太少……我跟你之間的糾葛,跟雲熙彥之間的糾葛,早就理不清,也說不明瞭,就算一開始是雲熙彥的錯,但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我不想瞞你,我心裡是有他的,我不可能騙我自己,也不想騙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有些慌亂地打斷她的話,仰頭看著她的臉,四目相對,她溫柔地俯下身,輕輕吻著他的唇。

一貼一合,一觸即發。

她的舌頭如此濕潤溫暖,緩緩勾勒,深入挑逗,像在品嚐世上最可口的甜品那般。莫尊抱著她的身子倒入床鋪,讓她趴在自己胸膛,撫慰著,糾纏著,讓他那顆半死不活的心臟逐漸回溫,逐漸拼湊完整。

彷彿此刻,他才確定,她回來了,就在他身邊……

莫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反客為主,貪婪而激烈地含著她的唇瓣,吮吸不止。兩人急切痴纏,脫掉衣物赤裸相見,他分開了她的雙腿,她便勾住他的窄腰,感覺他小心翼翼地挺進,那俊朗的額頭滲出細汗,滴落在她臉上。

「昭……昭……」莫尊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她身體裡了,很好,這樣真好……

緩慢的摩擦,每一分每一寸,都讓人心神沉淪,所謂銷魂也不過如此吧。她是他的寶貝,失而復得的珍寶,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了,那種失去的滋味,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尊,」昭昭喘著氣,撫摸他起伏的身體,緊繃的背脊,撫摸他隱忍汗濕的臉頰,「尊,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比你想像中的,要恐怖很多……」

這支離破碎的話語終於讓他失控,衝撞在瞬間變得激烈而粗暴,他含住她的嘴,沒命地親她。

這就夠了,她如此愛他,還奢望什麼呢?

一生一世一雙人麼?

不,他不會再讓她陷入兩難了,雲熙彥也不會。

只願歲月多情,朝夕承歡,生生世世。

《朝夕承歡》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