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男人,他跟自己情人說: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就娶你過門。
後來,這個男人死了。
從前有個男人,他跟自己媳婦兒說: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咱們的娃娃就該滿地跑了,到時候,記得讓他叫我爸爸。
後來,這個男人死了。
從前有個男人,他跟自己打小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兄弟說: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就跟你拜把子。
後來,這個男人死了。
從前有個男人,他跟村長說: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就給咱們村修路。
後來,這個男人……他還是死了。
……
凱撒大人自認為說了一句這輩子都無法超越的情話,但是當他歪著腦袋面無表情地盯著海象員等待對方的回答時,麥加爾卻滿臉凝重地伸出手捧著凱撒的狗臉,一本正經地要求他「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於是,男人臉上的狂霸拽和「求表揚」瞬間碎了一地,滿臉莫名其妙外加被嚴重冒犯。
第二天,太陽升起又落下,夜幕再次降臨。
月亮終於從厚厚的雲層後面露出了半張臉,就像凱撒說的,今晚是個絕佳的月圓之夜。圍繞著島嶼的層層迷霧散去了一些,放眼望去,圍繞著人魚的故鄉的是無邊無際的廣闊黑色海域——白天有陽光時,清澈見底的海水在月光下變成了深深的墨藍色,夜晚海風吹起,日裡平靜的海面也泛起了波瀾海浪。
凱撒親自帶領了七八個人坐上了一艘小船,裡面有黃蜂號的大副也有衝鋒隊長——雷克被凱撒強行留在了岸邊,對於此,船長大人的原話是——「我要死了,怒風號就算便宜你的」。
對於這地中海最龐大船隊的繼承權,紅毛大副的表現是不屑地撇撇嘴。然而在他的帶領下,沿著礁石區的岸邊點起了長長的一排火把,海盜們舉著火把站在原地,上千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的頭兒劃著那艘堪稱簡陋的木船緩緩向海面划去,火把在海風中被吹得左右飄忽,遠遠看去,星星點點的火把連成一片,就好像一條正在游動的、長長的巨型火龍!
凱撒親自握槳,他將木船劃到了一處寬闊的水域上,乍眼一看,那位置似乎是隨便選的平淡無奇,但是只要仔細思考,就會發現,凱撒駕駛著小船來到的地方正好是一片礁石區的接口處,在他的身後,是一片退無可退的黑色礁石——
麥加爾想了想,覺得這個地形就像是一個 「皮混飩」。上輩子的時候,麥加爾當年曾經在老家見過這種東西,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抓狐狸的老手藝工具——「皮混飩」實際上名副其實,是一個特製的皮口袋,人們這皮口袋下了秘藥,嗅覺最靈敏的狐狸也聞不出它的氣味有異,這皮囊有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六棱形口子,外口是圓的,狐狸和黃皮子都可以鑽進去口,皮口袋是六邊形的,專卡黃皮子的骨頭縫,這種動物的身體能收縮,但唯獨鑽不得六角孔,進來容易出去難,只要它往外一鑽,囊口就會收緊卡到它死為止。
當凱撒將船隻劃過接口的時候,黃蜂號的大副站在船尾,他的手中拎著一同巨大的煤油,當凱撒劃動木船,他負責順著水痕將木桶中的煤油均勻地倒在海面——
煤油為了掩蓋氣味混合了魚油和魚肝臟,混合在濕潤腥潮的海風裡,幾乎什麼都聞不到——
礁石區的接口處就好像是皮餛飩的六邊形口。
在船長大人船隻圍繞的礁石群裡,其實早就埋伏好了負責撒網的海盜,只等那些人魚浮出水面,跳出來搶奪男人的時候,只需要凱撒一聲令下,就會有水手點燃火摺子將礁石區的接口處點燃成一道火線,人魚天性怕火,在慌亂之中,勢必會有幾隻退無可退地游向死路,到時候,早已拉好網等待在那裡的水手們就能將它們一網打盡。
而作為整個計畫的中心人物,船長大人背著手面無表情地站在船上,高大威武,身體強壯,他就好像是那皮餛飩中的秘藥,專門勾引那些飢渴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美人魚上鉤。
他叼著一根菸,菸草前段點燃的部位忽明忽暗,在黑夜之中顯得異常顯眼。海風吹亂了男人亞麻色的頭髮,他側過身,將菸草扔進了海裡,然後以非常不易察覺的姿勢,警告性地瞥了在他身後的礁石區一眼。
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
除了某個從頭到尾沒把視線從船長大人身上移開過,一不小心跟他來了個對視的海象員同志。
是的,臨時海洋恐懼症爆發的麥加爾這一次沒出息地選擇蹲在岸邊,而不是親自跟上船去。對此,船長大人看起來也十分同意,在他看來,麥加爾「笨是笨了點,但是好歹身手還算敏捷」,於是,作為整個計畫的關鍵點,點燃那煤油火線的重要任務就交給了他和雷克——
「我以為你會跟上船。」
作為旁觀人員,枝枝貓在麥加爾身邊輕聲笑道。
海象員同志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然後又把痴漢的視線放回了船長身上。
「那些人魚飢渴了很久,我要是它們,遇見凱撒這種好貨色肯定就拽住了死也不撒手,」枝枝笑眯眯地壓低了聲音,「指望它們落入你們的圈套,還不如指望它們為了爭奪男人打的頭破血流然後你們去撿便宜呢——」
「跟我搶人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說得好聽,你不是臨時得了那個什麼深海恐懼症麼——」
「閉嘴,」麥加爾淡淡地說,「你嗓門好大,你把人魚都嚇跑了。」
「討厭!居然說人家嗓門大,嘻嘻嘻,再說啦,這不就是你希望的麼——」
枝枝的話說一半,最終被麥加爾投來的平靜的目光憋回了喉嚨裡——她撇撇嘴,抱著膝蓋老老實實地蹲在海象員身邊,偏偏腦袋,發現身邊的人的目光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某一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最後毫無懸念地停留在了海面之上,那個站在木船上的男人身上。漂亮的姑娘嘟了嘟嘴,卻沒有將抗議說出口,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之後就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
與此同時,海面上——
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平靜的海面什麼也沒有發生,而這也終於耗盡了黑色海狼大人本來就存貨無多的耐心。抬起腳,凱撒不客氣地踹了腳黃蜂號大副的屁股,用囂張又惡劣的態度問:「喂,唱首歌來聽聽。」
正趴在船邊衝著海面看個不停的黃蜂號大副被踢了個措手不及,差點一頭栽進海裡,他捂著屁股氣急敗壞地轉身粗著嗓子嚷嚷:「喂——什麼——唱什麼,這個時候唱個屁的歌啊??!」
「隨便。」男人的目光從遠處的海面一掠而過,他上下打量著雷歐薩的大副,使喚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不要唱的太難聽就可以了——就當解解悶吧。」
要解悶你怎麼不把那個從梅諾卡買來的女人帶上船,想怎麼解悶就怎麼解悶。鬱悶的大副揪了揪鬍子,看了周圍一圈發現船上所有人都看熱鬧似的盯著自己,再抬頭去看凱撒,男人認真地盯著他,似乎真的在等待他開口唱歌給大家解解悶——
這他媽是什麼情況?
摸不著頭腦的大副尷尬得要死,最後被逼得狗急跳牆,扯著嗓子隨便哼了倆句不成調子的歌兒……黃蜂號大副鬱悶得不行,他一大老粗會個屁的唱歌,就這倆句還是他上一次在西班牙的酒館裡聽見其他船隊的水手們唱的,那些水手也真是夠可以的,來來回回就這一首,翻過來倒過去唱了一夜,十分之洗腦,以至於凱撒讓他唱歌,他張口就是這個——
他蠻以為自己唱的會立刻被差評打回,卻沒想到,站在船中央的黑色海狼卻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有個人夭折了,
降下的半旗不再飄起。
按照水手們的習慣,
屍體被裹進風帆裡——
更為準確、輕緩的音調隨著彷彿來自喉嚨深處的輕哼聲,從男人的方向響起。黃蜂號的大幅愣了愣,卻沒有停下口中的哼唱,伴隨著他的五音不全的音律裡,凱撒的歌聲顯得更加低沉而沙啞,那一個個的音符熟悉而令人動容,不像是女人那樣動人的歌喉,卻彷彿能揉碎了似的和耳邊呼呼的海風混合在一起,傳得很遠很遠——
那是一首緩慢而哀沉的德語歌曲。
歌詞的大意是說海盜的生命總有一天會凋謝,他可能身患疾病,可能因為擅離職守被吊死或者掛在桅杆上被折磨致死,他可能在接舷戰中死在敵人的刀子下,也可能不行失足掉落海中被翻滾的海浪捲走——每當這個時候,他們的同伴會將他的遺體裝進帆布袋子中,兩隻腳上掛上重物,擱置在木板上,推進海中。
然後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他的妻子或者愛人,就像他那熱鬧卻又短暫的一生所有的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船隻上的幾個人被凱撒的哼唱帶動,男人們哼唱著這一首古老的海上歌曲,那些歌聲被海風傳開,以至於讓礁石區邊的人彷彿產生了共鳴,海盜們手握著熊熊燃燒的火把,一個人,兩個人,五個人……最後那低沉的哼唱變得越來越雄壯——
用繩子捆緊一些吧,
把他推到船外去。
我們不能給你十字架,
海面上,也沒有一朵花,
水手的墳墓上方,只有海浪,只有霞光!
或許他們之中有些人並不在音調上,但是他們卻唱得異常認真,他們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發色或者不同的瞳眸在火光下跳躍或閃爍,那歌聲彷彿交織成了世間最宏偉的奏鳴曲,悠長地傳至天際,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向他所信仰的神明祈福與思念自己的故鄉海岸——
遙遠的海面,忽然閃現了一絲銀光。
站在木船上,凱撒依舊低沉而輕緩地哼著他的歌兒,只有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的人,才能發現,此時此刻,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忽然繃緊,霸道和凜冽的氣息哪怕是隔了再遠也無法忽視地一並爆發,月光下,他緩緩地勾起唇角——
波瀾壯闊的海面就像被人無聲地施下了咒語,忽然變得一派平靜。
海面上,無數的水痕有規律地從遠處向著木船劃進!
男人們的歌聲中忽然夾雜進了柔美的女性嗓音,遠遠傳來,仿若天籟——
礁石區上,海盜們紛紛對視,交換了一個迷茫又恐懼的目光!然而他們卻不敢停下歌聲,又或者說,他們根本停不下來——那優雅的歌聲彷彿無聲誘引著水手們,將那隻歌兒永遠滴唱下去……他們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海面,心臟在胸腔中有力而快速地撞動,當火光照亮了距離礁石區最近的那片海域,他們輕而易舉地看見,水面上,緩緩地浮出了幾十個女性——
她們擁有世間上最美麗的容顏,小巧的鼻子,賽雪的肌膚,她們的眼睛就像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在黑夜中也顯得異常晶亮而美麗。
她們優雅地向大海中央的木船游來,當她們快速游動的時候,海面上偶爾還能看見她們銀色或者金色的尾鰭,透明的、薄薄的,帶著水光瑩瑩,如同來自古老的東方最值錢的紡織品——
幾乎所有的人都被她們的美麗奪去了理智。
在凱撒身後,甚至已經有一名水手將自己的手交到了那雙濕潤而冰冷的柔荑中,然而下一秒,只感覺到木船輕輕搖晃,眼前黑影一閃,綠色黏稠腥臭的血液濺了他一臉,這冰涼腥臭讓他稍稍地回過了神兒——
那條眼看就要得逞的人魚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扭曲,她美麗的容易因為疼痛和憤怒醜陋得如同來自地獄的厲鬼,她抱著被齊齊削掉手掌的斷臂,衝著木船上面沉如冰的英俊男人露出了嘴裡鋒利的獠牙——
「給我燒。」
冰冷的海風中,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彷如一聲來自天邊的巨雷,喚醒了所有沉迷于美人魚的迷幻中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