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艙呼啦啦地站了一大群人,全都像是死狗一樣低著頭,沒有人敢跟盛怒的船長大人交換哪怕一個眼神,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成了替罪羊——然而,這安靜的氣氛很顯然就讓麥加爾和雷克的登場變得有些唐突,當所有的人看見麥加爾的那一刻,他們這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將目光放在人魚屍體的匕首上,然後,在海象員和屍體之間瘋了似的來回移動。
就好像他們真的知道什麼似的。
在這個過程中,凱撒沒有說話。他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眼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大副和他背上的海象員,然後沉默——他沒有出來指責懷疑麥加爾,也沒有出聲阻止其他人指責懷疑麥加爾。
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領導者。
天生的頭兒。
趴在雷克背上,麥加爾嗤嗤地笑,熱氣撒了紅毛大副一脖子,搞得他毛骨悚然。船艙裡沒人敢說話,人人面面相覷又忍不住拿眼角去瞟海象員,直到他們看見,黑髮年輕人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輕蔑又冷漠的笑容……這個笑容他們經常在凱撒臉上看過,不由自主地,原本已經在心中拿定了注意的水手們心頭顫了顫,乾脆低下了頭,誰也不看。
麥加爾像是操控方向盤似的,拽著雷克的頭髮指示他沖底艙唯一的一把椅子走去——那把椅子就在凱撒的身後,雷克撇撇嘴無奈地把他運輸了過去,然後由船長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將麥加爾接了過去,然後安安穩穩地放在那張唯一的椅子上。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一個人開口事先溝通過。
半躺坐在那張並不太舒服的座椅上,麥加爾忽然覺得自己更像是站在船長肩膀上的小巨人——這群水手們想說不敢說,想指證又不敢指證的樣子有些可笑,海象員單手撐著下顎,黑色的瞳眸淡定地掃了一圈沉默的人群。
在那些人的眼裡,他看見了一小部分的信任。
但是更大多數,是赤.裸.裸的懷疑。
「做什麼,懷疑我啊?」
嘖嘖倆聲,麥加爾終於開口,他拍了拍凱撒,男人看了他一眼後什麼也沒說,像個小弟似的站到了他身後——自始至終,男人都沒有打算開頭的樣子,麥加爾非常明白,這件事他必須自己解決。
「——那是你的匕首。」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個水手小聲嘀咕,聲音不大,但是在此時此刻安靜的底艙中,卻足夠讓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麥加爾笑了,「嗯,是我的匕首。」他緩緩地說著,然後略微地提高了聲音,「我蠢到會拿自己的匕首去撕開這條人魚的胸膛,在你們眼裡,我的智商也就這麼高了,是嗎?」
「可是除了你,還有誰?」
這一次開口說話的,是和麥加爾一直不太對盤的貝瑞,這個小鬼,他居然沒有在前幾天被人魚拖進海裡……海象員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回答這個沒有營養的問題:「怒風號上那麼多人,除了我,當然還有很多人——船長,您問過雷歐薩了嗎?」
在眾人面前,麥加爾給足凱撒面子,一向恭敬得很,他問,「如果這又是您的兄弟和您開的一次無傷大雅的玩笑呢?」
雷克:「無傷大雅。」
「當然,」麥加爾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們還有一隻人魚,不是嗎。」
「她不會說話,不能寫字,」雷克頓了頓後,聳聳肩說,「而且永遠躲在我的船上的水底,我幾乎已經忘記他長什麼樣了。」
「那就在她的脖子上帶上鎖鏈,將她鎖在枝枝的船邊,她不用說話也不用寫字就能幫助我們找到船長想要去的地方。」
「停。」凱撒冷冷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我不先再聽你們在這無聊地爭論下去浪費我的時間,現在,懷疑麥加爾的人站出來——告訴我你們的理由,貝瑞,你先來,昨晚你在這值班,我允許你有特殊的發言權。」
麥加爾冷笑。
貝瑞從人群中擠出來——這一次他用的是正常的方式,不再像是個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然而他卻依然像是以前那樣迫不及待地回答凱撒的問題,他高舉著雙手,眨著大眼睛,興奮而瘋狂的光芒閃爍在他的眼睛裡:「我看見了,船長,我看見了——我之所以那麼肯定,當然是因為我看見了,昨晚沒有月光,但是隔壁的黃蜂號卻徹夜沒有熄滅掛在船舷的油燈,所以藉著那點兒光芒我看見了,那絕對是麥加爾——是的,我確定是他,他從底艙的窗戶翻了進來,打暈了我們所有的人!」
麥加爾:「我一個瘸子從窗戶翻了進來?」
凱撒:「讓他說完。」
麥加爾撇撇嘴,然後後腦勺挨了船長大人一下。
「裝一個癱瘓再簡單不過,」貝瑞冷漠地說,「你每天跟在船長身邊,當然知道人魚究竟被關在哪兒,然後你假裝癱瘓,為了給自己第一時間洗脫罪名,還用——」
少年的話到這裡忽然說不下去了。他捂著嘴,後悔地瞪大了雙眼,因為他意識到,接下來他原本準備說的話產生了嚴重性的邏輯上的矛盾。
但是麥加爾顯然不會就這麼放過他。
像個老大爺似的坐在那唯一的椅子上,海象員笑得自在,他放輕了聲音催促:「說下去啊,怎麼不說了?——說不下去了是吧,我替你說下去好不好?我用了『假裝癱瘓』這個『誰也猜不到的好理由』,就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來殺一條人魚,心甘情願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過著豬一樣的生活——然後我還用了我的匕首,我個人的匕首作為凶器,並且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將它留在了人魚的胸膛上。我的大腦也不太好使,前腳船長剛告訴我人魚的存放地點,後腳我就迫不及待地摸進來殺了她——而在我知道之前,這條人魚都活得好好的——」
麥加爾頓了頓,勾起唇角:「你們猜我到底是想讓你們知道我是凶手,還是不想讓你們知道我是凶手?」
貝瑞啞口無言。
麥加爾就像一隻打了勝仗的貓,滿意地收起了自己全身豎起的毛。
雷克嗤嗤倆聲,深深地覺得好可怕,他這輩子也不要得罪麥加爾。
就在整個船都陷入沉默的時候,有人開口說話了,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當男人說話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抬起頭望向他,而聚集了所有目光的男人卻如同沒有感覺到似的,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只是死死地盯著身邊椅子上的黑髮年輕人。
麥加爾抬起臉,毫不畏懼地迎上了這雙稍顯淡漠的目光。
「如果你想利用我們的逆向思維呢?」男人捏住海象員的下顎,微微往上抬了抬,他的食指微勾,指尖頂在麥加爾的下顎骨上,有些痛,他的薄唇輕啟,說話時語氣又緩又慢,「如果是你故意留下這些東西,操控我們的思維,想讓我們輕易忽略你這個……顯而易見的目光?」
「我沒必要冒這個險,」麥加爾對視著他的大狗,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想做,可以不留下一點兒痕跡,你們甚至懷疑不到我的頭上。」
貝瑞:「可是——昨晚那個翻窗而入的——」
「我癱瘓了,謝謝。」麥加爾提高了聲音,甚至沒有給他一個餘光,語氣變得嚴厲地打斷了少年的話。
「而在我的怒風號上,擁有和你差不多身高和身形的人,不計其數。」凱撒淡淡地說。
「就是這樣。」麥加爾點了點頭,「我沒做,就是沒做。」
海象員的嗓音中透著堅定和倔強。
是的,倔強。
男人意識到當他注視那雙黑色的瞳眸時,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忽然意識到,他的奴隸這份過於直白和堅強的模樣,顯然不知道從什麼方面,給予了他重重的一擊——前所未有的,凱撒深刻地醒悟,作為一個主人,他讓自己的奴隸受了委屈。
他應該相信他的。
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凱撒轉過身將他的小奴隸從椅子上打橫抱起——這個場景非常眼熟,就好像幾個月前,他在傑爾巴島的那個酒吧裡,幾個箭步沖上台毫不猶豫地將那個成為酒客們視覺中心的脫.衣舞男抱起時一樣堅決。
男人回頭,淩厲的目光在自己的所有船員身上一掃而過。
而後,他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淡漠地宣佈了一個決定。
「我相信他。」
當凱撒抱著黑髮年輕人決定離開悶熱的底艙而走上了通往甲板的樓梯時,所有人都看見,那個才在捕捉人魚行動中立了大功,昨天才甦醒過來的海象員,懶洋洋地伸出他白得不像話的手臂,像個耀武揚威的寵物似的,死死地環抱在了船長大人的脖子上。
他的下巴架在男人的頸窩上,笑了笑,然後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衝著底艙裡所有呆愣在原地的人做了個鬼臉。
他打了一場不得了的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