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三三倆倆走得差不多了,嬌嫩的男生嬉皮笑臉地蹭著女生的傘走,不怎麼嬌嫩的男生乾脆書包頂著頭頂上衝進雨裡撒丫子狂奔,羅沉舟站在屋簷底下,思考來思考去都沒決定好自己到底是要嬌嫩一回打電話讓陸佳佳他們來接駕好,還是乾脆衝出去淋個底兒掉好。
這一糾結,就糾結出了鬼。
一隻還帶著淡淡菸草香味的大手忽然從後面拍了拍他,黑髮年輕人下意識回頭,然後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對視上了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瞳眸。
「……」羅沉舟無力地張張嘴,然後果然什麼也沒說出來。
此時此刻,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教室的凱撒正站在他的身後,男人手中拎著一把很長的黑色雨傘,不是可以摺疊那種,而是那種最老式的、傘柄上帶著一個彎鉤的長柄雨傘,他戴著黑色的皮質手套,健康的麥色皮膚從手腕和風衣外套袖口的交界處露出一小塊。
羅沉舟盯著那一塊麥色的皮膚,整個人都快壞了。
「這雨一時半會不會停啊,」凱撒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的黑髮年輕人正見鬼似的瞪著他,男人哼笑了聲,自顧自地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隻香菸點燃叼在唇邊,像是在跟羅沉舟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這種春雨,淋上一場可能會就感冒吧。」
羅沉舟:「……」媽蛋,誰在乎這個。
微微眯起眼,空著的那隻手將煙從唇邊拿開,煙霧繚繞的後面,男人微微偏了偏他的臉,他看著面前發愣的、身高只到自己耳根處的少年,唇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你說是不是?」
「啊?……恩。」
羅沉舟愣愣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最後乾脆擰開腦袋,什麼都懶得說,一副完全不肯合作的模樣——而此時此刻只有羅沉舟自己才知道,要不是緊緊地咬著後牙槽,他可能已經忍不住發出沒出息的顫抖聲音。
凱撒嗤笑,夾著煙的手指反而伸過來,在羅沉舟臉前晃了晃:「喂,我記得你的,小孩,開學那天學校門口嘲笑我的車的那個。」
「哦,」低下頭,雙眼盯著腳下台階上濺出一朵朵雨花的積水,「不是故意的。」
男人短暫地沉默了。
咦?怎麼不繼續屁話了?羅沉舟有些疑惑,想抬頭看看這貨的表情,又不敢抬頭。
等了一會兒,凱撒這才再次開口說話,當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彷彿離羅沉舟很近很近,近到幾乎就在耳邊,男人的聲音裡帶著疑惑和不滿,溫熱的氣息幾乎就要噴灑在黑髮年輕人的耳廓上——
「喂,小孩,你幹嘛不敢看我?」
「啊?」被這個神奇的問題嚇了一跳,羅沉舟猛地一個抬頭,卻猝不及防地再次跌入那雙深邃的琥珀色瞳眸中。
大狗那張英俊的臉在黑髮年輕人眼前無限地放大,他下巴底下沒刮乾淨的鬍渣,他不滿時候微微緊抿的唇角,他淺淺皺起的眉心,還有右眼眼皮上那一道像是淺淺的疤痕一樣的痕跡——他甚至連髮型都不曾改變過,亞麻色的頭髮被束成一個小小的尾巴,一小戳微卷的額發順著額跡滑落的樣子。
男人微微彎著腰,臉上是質問的語氣。
他似乎很認真並且偏執地非要面前的黑髮年輕人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才肯善罷甘休。
然而出乎意料的,對方不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指了指他的胸前,堂而皇之地跳過了這個話題——羅沉舟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淡定,甚至連凱撒都不能猜到甚至在一秒鐘之前他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然而,現在他卻用正常得像是老朋友一樣的語氣,指著凱撒的頸脖外掛著的吊墜:「這個項鏈很好看。」
「……」
哈?……什麼和什麼。凱撒愣了愣,一下子沒能接上話來,抿抿唇,霸道慣了的男人有點兒想發火,卻在對視上了對方那雙黑色的雙眼時,看到了那雙黑亮的瞳眸中居然異常的認真。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有些亂,還有煩躁。於是移開了視線,直起腰,胡亂將狗頭項鏈塞回襯衫裡,男人將雨傘從一邊手換到另外一邊,心不在焉地恩了聲,在對方好奇的追問目光下,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是古董,十五世紀的海貨,你是第一個說它好看的人。」
……廢話,這玩意是我買的,哪有親爹嫌兒子醜的道理。
羅沉舟點點頭,臭不要臉地說:「很好看啊,一看就很值錢。」
「嗯,花了七千萬從一群暴發戶手裡拍回來的。」凱撒自顧自地打開了手中的傘,不知道怎麼的不知覺就老老實實交代了家底,「老頭氣得夠嗆,不然老子也不會逃來中國。」
羅沉舟傻.逼了。
他簡直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七千萬?
越南盾麼親?
……這玩意當初他從地攤上撿回來的時候就花了倆個金幣——折合人民幣大概也就三百塊不到。
七千萬?!
開什麼玩笑!
「幹什麼?」凱撒見身後半天沒聲音,回頭瞥了眼,一眼就看見身後的黑髮年輕人正滿臉是血地看腦殘患者似的看著他,男人沒生氣反而樂了,「你也覺得七千萬美金買它劃不來了?」
……恩,感情單位還是美金。
這回親爹都沒辦法厚著臉皮說自己兒子是無價之寶了,親爹只想找個地方把在胸口翻湧的狗血好好吐一吐。
最後在大狗那不知道怎麼形容(居然好像有點兒求表揚的意思)的注視下,羅沉舟露出一個比哭還醜的笑,不知道是感動還是無語地咬著後牙槽硬是憋出了一個「值」字。
就這一個字,不能再多了。
倆雕像似的相對無言的男人身邊大約五米之外,是傾盆暴雨,伴隨著一聲聲巨雷轟鳴,雨連成了一片雨幕,就像上帝踢翻了洗腳盆,四周能見度很低,寒風依舊吹著,暴雨卻始終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
凱撒將那隻終於要燒到盡頭的菸草扔到腳下踩滅,然後看了看手中已經撐開的雨傘,想了想後沖站在他一肩之外的黑髮年輕人招招手:「一起走吧,我送你到宿舍樓下。」
說完,也不等對方客氣地、象徵性地謝絕一下,立刻伸出大手不容拒絕地扣住對方冰涼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拖——柔軟的皮質手套抓在手腕上的特殊觸感讓羅沉舟微微一怔,隨即,他敏銳地感覺到男人手心的溫度通過那層並不薄的皮質傳遞到他的皮膚。
順著手腕上的血脈,那股暖流毫無阻攔地流向心臟。
仗著自己比黑髮年輕人高半個頭,凱撒微微彎下腰非常順手地一把摟住羅沉舟的腰,另一隻手舉著傘,商量都不帶商量一下幾乎是抱著羅沉舟把人給拖進了暴雨之中。
羅沉舟:「……」
不知道怎麼地,就想起當年凱撒第一次夾著他用蕩繩從怒風號飛到羅維朋夫人號上的情景。
「看腳下。」凱撒無語地的聲音在他腦袋邊響起,「……你踩的水都快濺到我下巴上了。」
羅沉舟:「……亂講,哪能濺那麼高。」
凱撒:「我說能就能,哪來那麼多意見,有本事自己走回去。」
……媽蛋,把老子從教學樓屋簷底下拖出來的那個人是誰?被你吃了麼!
知道什麼叫善始善終麼?
凱撒:「埃?」
羅沉舟:「哈?」
凱撒沉吟片刻後,用淡淡的語氣問:「你聽過一個傳說麼?」
「……什麼?」
「在驚蟄的第一場春雨裡共用一個雨具的話,就要一輩子和撐傘那個人在一起了。」
「…………………………………………」
暴雨落在地面發出好聽的悅耳聲響,高低起伏,規律卻並不單調,風吹著校園道路兩旁高高的樹,被雨水打濕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羅沉舟聽到男人低聲嗤笑起來,那聲音很好聽,沉沉的就好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笑,閉上眼彷彿能想像到他喉結微微震動的樣子——
「嚇唬你的,大垃圾。」
「……」
「看腳下的路,你要踩坑裡了——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干,你他娘的——」
啪地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原本抓在男人手中的黑傘落在滿是積水的道路上,被風吹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最後終於在大約十幾米開外的道路邊停了下來。
暴雨中,再也沒有了遮攔的倆人被雨水迅速淋濕,凱撒高大的身形擋住去了一些被風吹過來的雨水,所以當羅沉舟滿臉無奈地抬頭去看男人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就觀察到對方果然比鍋底還黑的英俊狗臉。
「……不能怪我啊,宅男都是經不起調戲的。」抹了把順著下巴滴落的雨水,黑髮年輕人非常站不住腳跟地說。
凱撒黑著臉將純情宅男從到他膝蓋深的泥潭中拎出來。
純情宅男踉蹌了下。
凱撒的臉更黑了。
脫下已經濕透此時此刻已經變得礙手礙腳的風衣,劈頭蓋臉地扔進笑得滿臉無辜看著自己的黑髮年輕人懷裡,男人無語地撈起襯衫袖子背過身,然後羅沉舟非常配合地單腿跳了倆下,吧唧一下趴在男人背上。
再他媽有力氣也經不起一成年男的來這麼一下。
凱撒被撞得踉蹌了一下,恨不得轉頭把這貨塞進旁邊的泥坑裡,滿腔怒火正欲發作,透過薄薄的西服襯衫,他感覺到背部貼上了一個帶著淺淺溫度的玩意兒。
然後倆條濕乎乎的手臂不客氣地從後面纏上了他的脖子。
深感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男人在心中不知道第幾次無奈嘆氣,雙手駕著身後趴在背上的年輕人的腿窩,輕而易舉地站了起來,雨水順著他的臉頰留下,從下巴滴落進襯衫的領口中——
暴雨的校園道路上人煙所剩無幾,為數不多的幾個也是低著頭撐著傘來去匆匆,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此時此刻,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背著另一個也算不上是輕巧的年輕人在暴雨中不急不慢地走著,每一步都沉沉穩穩,定製的高級皮鞋踩在積水中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他微微弓著身,沉默地走向停車場的方向——
當身後背上的那個人呼吸的時候,帶著微微溫度的濕熱氣息噴灑在他的頸脖上,於是那一小片皮膚在冰涼的雨水沖刷中忽然變得異常地具有存在感。
「……啊,內褲好像也濕了啊,凱撒。」
「閉嘴。」
「……」
「叫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