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海倫擔心地說道:「再加上一條私闖民宅的罪嗎?」

  正說著,鏡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警惕地看著她們。

  女人年紀輕輕,但是卻極瘦,可以明顯地看見衣服下的骨頭。

  她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有何貴幹?」

  朱莉嚇得差點掉下柴堆,海倫趕緊扶住她。

  朱莉勉強站住,擠出一個笑容:「嗨,我們的車在路上拋錨了,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下電話?」

  女人懷疑地盯著她,不過,她還是請朱莉和海倫進了屋。

  女人指著一邊,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電話在那邊。」

  朱莉背過身,對著海倫說:「朱蒂,請打給汽車協會好嗎?」

  海倫立刻明白了海倫的意思,配合地裝模作樣道:「沒問題……安吉拉。」

  朱莉忍不住要笑出來,忽然發現那個女人盯著她,立刻忍了下來。

  海倫剛轉過身,突然大叫了一聲。朱莉忙回頭,發現一件黑色的雨衣掛在那裡:漁夫們常穿的雨衣!

  女人自我介紹道:「我叫密西·伊根。你們是梅裡堡人嗎?」

  朱莉回過神來,說道:「哦,不是,南港。」

  密西有些意外:「我上的是南港中學。」

  朱莉立刻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故意裝出無心的樣子問道:「噢,是嗎?我就覺得你很面熟。哪一年?」

  「八八年。」密西一邊回答朱莉的問題,一邊盯著客廳裏邊的海倫,海倫立刻假裝要打電話的樣子。

  朱莉試探地問道:「你姓伊根?很耳熟啊,你有兄弟嗎?」

  密西果然說道:「有個弟弟,叫大衛。」

  「他哪一屆?」朱莉追問。

  「九二屆,但是他去年7月去世了。」

  海倫雖然握著電話聽筒,但是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們二人的對話上,應該沒有錯,就是這家。不知道朱莉還會問出什麼?

  「我很遺憾。」朱莉的語氣確實很誠懇。

  密西卻很平靜:「沒什麼。」說完就要走開。

  朱莉打量著屋子,抓緊時間尋找著線索,她問道:「你一個人住?」

  密西笑了一下:「……是的。我爸爸死得很早,我媽媽住在療養院,她承受不了大衛的遭遇。」

  朱莉看見了桌上的照片,距離有點遠看得不太清,不過應該是大衛。

  密西也看著那些照片,感嘆地說道:「他死了之後情況就再也不同了。」

  海倫掛上電話走過來,說道:「他們已經出發了。」

  朱莉點點頭,三個女孩互相看著,屋子裡面出現了一陣沉默,大家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密西忽然提議:「趁你們等待的這段時間,我去煮點茶。」

  海倫趕緊接口道:「謝謝。」

  朱莉也忙說:「對,謝謝。你真好。」

  密西去廚房了。朱莉來到桌邊看著照片,那是大衛和密西的合影,兩個人很親密的樣子。

  海倫故意揚聲說道:「我想我記得大衛。他有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密西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誰?」

  看來,密西好像沒怎麼懷疑,海倫放大膽子說下去:「他不是常跟大衛在一起嗎?他們很要好。他叫什麼來著?」

  朱莉走到海倫的身旁,緊張地等待著密西的回答。

  密西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說道:「不知道,大衛的朋友我不熟。」她走到桌前,想了想,「但是有個人,他在大衛死後不久來過。他來致哀。」

  朱莉十分驚訝:「真的?」

  密西點點頭。「對,他人很不錯,可愛,聰明。」密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們有兩分鐘的浪漫感覺,但沒有結果。我覺得他接近我時眼睛裡有痛苦。」

  海倫問道:「這個老朋友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密西悵然地搖搖頭。

  海倫小心地追問:「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比利。」一個很普通的男性名字從密西的嘴裡說了出來。

  「姓什麼?」

  密西道:「布魯,比利·布魯。」

  海倫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朱莉。

  朱莉忽然主動結束了這段談話,對密西說道:「啊,你知道嗎?我們應該在車裡等。」

  密西:「別胡說了,留下。」

  「我不想錯過汽車協會的人。」朱莉佯裝開玩笑地說著,等不及地就往外走去。

  「謝謝你的電話。」海倫也急忙追了上去。

  密西幽幽地說道:「別客氣,並沒有很多人會來敲我的門。」

  汽車裡。

  朱莉精神萎靡地撲在車窗上。

  海倫關心地問道:「還好吧?」

  朱莉極力壓抑自己的激動道:「我沒有勇氣。對不起。在他家看到他姐姐……看到我們做的好事沒有?」

  海倫無奈地自我辯解道:「那是意外。」

  朱莉痛苦地說道:「我們殺了他,還殃及他的家人。」說著,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海倫有點不耐煩,每當她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煩躁不安:「我們沒那麼行,你太抬舉了。」

  但朱莉無力再說什麼。

  突然一聲吼聲,密西從屋裡衝了出來。

  朱莉和海倫嚇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幹什麼。朱莉害怕地搖下玻璃窗。

  密西遞過一盒香煙:「你忘了拿香煙。」

  「謝謝。」朱莉趕緊接過來。

  密西奇怪地問道:「你們的車可以發動了?」

  朱莉十分尷尬,忙說道:「對,想不到,一下子就發動了。真奇怪,居然這樣。」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湧出了眼眶。

  朱莉發動了車,飛快地開走了。

  密西困惑不解地看著車開走的方向。

  當汽車返回家中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海倫問道:「現在怎麼辦?」

  「試著找到比利·布魯。」這是現在最有希望的線索。

  海倫想了想,忽然說道:「也許他想死。」

  「什麼?」朱莉大感意外。

  海倫低聲地唸著大衛的名字:「大衛·伊根,他女朋友在前年7月4日,在同一條路上遇害。也許他自責,也許他坐在路上等我們去撞他。」海倫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朱莉憤怒地看著海倫:「難道那樣想,能幫助你入睡?」

  海倫激動地喊道:「我們之間怎麼了?我們曾是最好的朋友啊!」

  朱莉黯然地說道:「我們曾是……不止這樣。」

  海倫難過地對朱莉說道:「我想你……」

  一陣沉默。朱莉也很想對海倫說些什麼,但是現在,她的內心被很多東西捆綁著,十分沉重,所以她只是緊閉雙唇,連看都不去看海倫一眼。

  海倫沮喪地拉開車門離去。

  海倫走進家裡,發現父親還沒有睡,正在看棒球賽直播。

  海倫故作輕鬆地打了一聲招呼:「嗨,爸爸。」

  爸爸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海倫並不在意,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取了一罐減肥可樂。

  前門無聲無息地被打開了,一個穿雨衣的人影潛入了這棟房子。

  海倫打開可樂發起了呆,今天她覺得很累,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覺得腦子都快轉不動了,尤其是剛才朱莉的沉默,讓她倍感孤獨。

  電視裡的比賽好像進入了高潮階段,爸爸耳朵不太靈光,所以聲音開得非常大。海倫被攪得心煩意亂,拿著可樂走出了廚房。

  陰影中,一道弧形的寒光,雨衣人亮出了那個鈎子。

  海倫煩惱地走向樓梯,而雨衣人的黑影剛剛隱入樓上的一間屋子。

  海倫邊走邊摘下耳環,一進屋就扔下了手提包,開始脫掉衣服換睡衣,然後她拿出了當年的那頂亮閃閃的桂冠,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她決定參加選美的時候,第一個告訴的人就是朱莉,朱莉雖然嘲笑她無聊,但還是熱心地幫她做準備。如果沒有她,自己也不可能在問答的時候大出風頭。

  那天晚上她是多麼榮耀,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當時的她充滿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並且還有一個叫人羡慕的男朋友。結果,偏偏就在那樣一個晚上,他們卻碰上了那件倒楣事,碰上了那個叫大衛的倒霉鬼,從此以後,噩夢就一個接著一個而來……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搭在她的肩上,著實嚇了海倫一跳,海倫回頭一看,發現是姐姐。艾沙沒有敲門就進來了,海倫雖然知道姐姐向來有這個不好的習慣,但是她還是覺得心臟差點要停止跳動。

  艾莎看著她手裡的桂冠,譏笑道:「退色過氣的選美皇后在幻想嗎?」

  海倫冷靜下來,生氣地說道:「有什麼事?」

  艾莎不以為然地道:「明天店裡要盤點,10點以前到。」

  海倫拒絶道:「不行。明天7月4日,我要參加遊行。」

  姐姐根本不去理會她的理由,頤指氣使地說道:「爸爸讓我管店,我要你10點以前到。」

  海倫嘆了一口氣,她今天真的累了,不想和艾莎去爭論:「卸任皇后在選美之前要參加遊行,這是傳統,我也沒辦法。」

  姐姐似乎有著一絲得意:「你和你的頭髮好可悲。」

  「你可以走了。」海倫簡短地說道。

  艾莎冷笑了一下,轉過身,自言自語道:「真是可悲。」然後關上門走了出去。

  海倫煩悶地將東西扔在地上,掀起被子睡下。

  清晨的陽光溫暖地射進房間,使每一樣東西都反射出柔和的光澤。

  海倫還睡在床上,她的頭上有一件東西閃閃發光,是她珍愛的桂冠。

  海倫醒了過來,她習慣性地去揉揉自己的頭髮。突然,她感到有絲異樣,她觸到了桂冠,而它本來該是在梳妝台上的,同時,手裡的髮束順著手指大片地滑落下來。海倫坐起來一看,她最心愛的頭髮已經被剪得七零八落,狼狽地散落在床單上。

  海倫急忙跑到鏡子前,只見鏡子上用口紅寫著一個血紅的大字:馬上……海倫嚇得尖叫起來,從鏡中看去,紅字如同寫在她的臉上一般,她一拳砸碎了鏡子,但仍然無法控制心裡的恐懼,渾然不知痛楚地狂亂地擊打著那些已經破碎的鏡片。

  朱莉接起電話:「喂……什麼?我的天!」

  朱莉臉色大變,火速跑下樓,驅車離開。

  剛開動沒有多久,朱莉聽見了車子裡有什麼響動。她回頭看去,後座上只有一頂她原先放在那裡的帽子。

  朱莉轉過頭繼續開車,但那個聲音還是不斷地發出來,就好像在她的心上撓來撓去。朱莉仔細聽著,漸漸發現,那個聲音好像是從車後面傳出來的,她有種不祥的感覺。

  朱莉的車來到海倫家門口停下,她下車,憑著剛才的感覺走到後備箱跟前,朱莉先是緊張猶豫,最後終於鼓起勇氣慢慢打開箱蓋,裡面的景象讓她失聲尖叫出來:後備箱裡全是螃蟹,其中一隻正從一具屍體的嘴裡爬出來,而那個死人就是馬克斯。

  海倫的臥室裡,拜瑞坐在床上,安慰著一頭亂髮的海倫。

  朱莉驚慌失措地衝了進來。

  來到汽車旁,朱莉煩躁地說道:「別再問我,他死了。我看到他跟螃蟹在一起。「她把鑰匙遞給了拜瑞:」你來。「她實在不敢再看裡面的景象了。

  海倫臉色難看地站在一旁,頭上戴著帽子。

  拜瑞看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朱莉,一下掀起後備箱,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裡面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東西,屍體和螃蟹都不翼而飛了。

  朱莉難以置信地喊起來:「不,他在裡面,我看到的,他穿著你的夾克,拜瑞。」

  她一定是產生幻覺了,女人就是膽小。拜瑞用譏諷的口吻說道:「他在哪兒?被螃蟹抬走了?」

  朱莉激動地嚷嚷:「我對天發誓。」

  剛剛經歷了另一件同樣不可思議而恐怖之事的海倫說道:「我相信你。」

  朱莉肯定地說道:「他來拿走了屍體。」

  拜瑞陰陽怪氣的尖著嗓子道:「好怕!」

  朱莉:「我不知道他幹嘛撞你?幹嘛剪海倫的頭髮?他在警告我們。」

  拜瑞臉色一沉,道:「進去再說。」

  朱莉的情緒激動地無法控制,她對著拜瑞嚷道:「你的夾克在哪裡?你看吧,他逮到我們了,這就是他要的。我們不能報警,現在不行,他很確定。他在監視我們,等待著……」

  突然,朱莉憤怒地向四周大喊道:「你在等什麼?你在等什麼?」

  拜瑞氣沖沖地走向海倫家的房子,朱莉和海倫走在後面。

  「你在這裡幹嗎?」朱莉發現雷伊正等在海倫家門口。

  雷伊走了上來,一臉擔憂地說道:「我到處找你們。」

  拜瑞衝了上去,憤怒地罵道:「你這個畜牲!」說著,一記嫻熟的直勾拳把雷伊打倒在地,兩人立刻就扭打在了一起。

  朱莉驚叫:「住手!」

  雷伊莫名其妙地挨了拳頭,生氣地朝這個魯莽的朋友吼道:「你幹嘛?我又沒做什麼?」

  「你在撒謊。」拜瑞根本不相信這樣的解釋,他轉過頭,對勸架的朱莉嚷道:「他在撒謊。」說著更加用力地砸下拳頭。

  朱莉需要更多的信息,這樣混亂的狀況並不利於搞清情況。她用蓋過拜瑞的聲音喊道:「放開他,你控制點。」

  「不,你醒醒吧,他就是那個幕後主使者。」拜瑞絶對不相信這些都是巧合。

  「到底有幾個變態漁夫?他也追殺我!」雷伊的一句話使大家忽然愣住了。

  「我收到一封信。」

  拜瑞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哦,你收到一封信?我被車撞,海倫的頭髮被剪了,朱莉的車裡有個屍體,而你收到一封信。這真是公平。」

  「什麼屍體?你在講什麼?」雷伊發現有一些剛剛發生的事情自己還不知道。

  拜瑞忍耐不下去了:「別演了,你殺了馬克斯,拿走了我的夾克。」

  「馬克斯死了?」雷伊突然想到之前唯一的線索也斷了。

  拜瑞看著發愣的雷伊,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指著雷伊道:「你是怎麼回事?從一開始你糾纏著我們,要做朋友。你是不是無法控制你的嫉妒?」

  「去你的!」雷伊決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住口!」朱莉聽不下去了,這些人為什麼不肯用用頭腦。她著急地說道:

  「我們應該團結,我們應該互相幫助。」

  一直沒有吭聲的海倫抬起頭掃了一眼拜瑞和雷伊,覺得朱莉的話比這兩個本來應該保護她們的男人更有力量,她要和朱莉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拜瑞也稍稍冷靜下來:「不是漁夫會是誰?……我們怎麼找到他呢?」

  「比利·布魯。」朱莉從伊根家回來之後一直在想這個人,「我認為這是他的名字。」

  雷伊吃驚得抬起頭,這個名字好像觸痛了他某根神經:「你怎麼知道?」

  海倫解釋道:「密西說有個朋友,叫比利·布魯。」

  朱莉繼續分析:「他可能和大衛·伊根同班。我想他應該是九二屆那班的。」

  海倫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興奮地對大家道:「我姐姐是九二年的,也許畢業紀念冊裡會有線索。」

  儘管是黑白照,穿著橄欖球服的年輕可愛的大衛,臉上依然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

  也許是這個笑容刺痛了站在床邊的雷伊的眼睛,他喃喃道:「那是他?很難相信就是他。」

  「對,他的臉被撞花了。」拜瑞滿不在乎地應了一句,他正和朱莉、海倫趴在床上,仔細研究著紀念冊。

  雷伊聽了,難受地扭過頭去。

  拜瑞翻了好幾頁都沒有發現,他懷疑地說:「也許布魯不是真名。」

  朱莉立刻同意了這個猜測,她望著海倫道:「對。這很容易騙到密西。」

  海倫點點頭:「也許應該拿去給密西看。」

  「她會指出他。」

  雷伊看著他們,害怕而抗拒:「我哪兒都不去。」

  三個夥伴抬起頭,嚴厲的目光盯在他臉上。

  太瘋狂了!這算什麼?又能證明什麼?雷伊喊了起來:「高中大頭照?」

  朱莉十分堅定地點頭道:「我去。」

  她轉頭告訴海倫:「你去參加遊行。」

  「不要。」這種時候不能暴露在公眾場合的想法讓海倫條件反射似的搖頭。

  朱莉堅定地說服她:「不,萬一他出現,你需要在場。」

  海倫一陣哆嗦:「我不要他出現。」

  「這是我們能抓到他的唯一機會。」朱莉焦急的語氣中透出她的冷靜:「我去密西家;拜瑞,你陪海倫去遊行,不要讓她走出你的視線,萬一他出現……」

  「我揍扁他的屁股。」不用海倫囑咐,拜瑞早就等不及了,他那有力的雙手緊緊壓扁了靠枕。

  雷伊不想眼睜睜看著朋友們陷入如此危險的境況當中去,他們太魯莽了,這不是小孩子玩遊戲:「看你們說的,好像你們是英勇警察一樣。」

  朱莉激動地喊道:「今天是7月4日,雷伊,他安排的計劃都會發生在今天,我們要阻止他。」

  雷伊焦躁地在床前走來走去,他最後一次努力阻止更糟的情況發生:「朱莉,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我們需要做決定的時刻……這次讓我們做一個正確的決定。」

  朱莉搖搖頭:「我不在乎對與錯,我只要聰明的決定。」

  雷伊懇切地提出他的建議:「好,那我們離開這個小鎮,消失……」

  「我已經消失了。我要找回我的人生!」朱莉是那麼激動,長久以來的種種愧疚、壓抑和掙扎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雷伊愣住了,看著朱莉的眼神,他第一次這麼深入地接近朱莉的內心,卻發現自己已經離她那麼遠了。

  「我們必須面對這事,你做何決定,雷伊?」朱莉的語氣咄咄逼人。

  雷伊臉上痛苦而猶豫的表情作了回答。

  又到了小鎮每年最熱鬧的時刻,所有的居民都聚集在道路兩旁,身後不遠處就是海水的拍擊聲,為大家的歡呼製造聲勢。

  遊行的隊伍就這樣登場了。首先由樂隊開道,緊接著是拉拉隊,年輕姑娘們的健美身軀被制服緊緊裹住,配合著激動人心的鼓點瘋狂地舞動著,姑娘們的性感、熱情引來人們,尤其是男人們的歡呼和口哨。平常時節的海邊小鎮的生活是單調而平靜的,所以人們當然要在這種時候盡情宣洩一番。花車上的「自由女神」、踩著高蹺的滑稽小丑……又引來了人們的第二波歡呼,好像海浪一樣,一次比一次熱烈。

  隨著海倫乘坐的花車的出現,遊行到達了高潮。作為上一屆選美皇后,海倫手執儀杖,高高地坐在貝殼造型的花車上,彷彿從海中誕生的維納斯一般。她那精緻的臉龐比起一年之前毫不遜色,與頭上的那頂桂冠依然很合襯。唯一不同的是,她那緞子般的金髮剪短了許多,剛剛能觸到她的肩膀。人們當然不會知道昨天夜裡發生的駭人的意外,或許還以為這是今年紐約流行的新髮型呢。

  人群開始騷動,歡呼與尖叫使得氣氛有點失控。海倫微笑著朝圍觀的人群招手,神情卻掩飾不住她的勉強,只在瞥見坐在車頭的拜瑞的身影,她才能稍稍鎮定一點。

  拜瑞也感到緊張,他警惕地掃視著兩邊的人群。一張張開心的笑臉,一支支高舉的手臂,似乎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物出現。他把頭轉向一邊,抬頭正好看到了海倫,他愣了一下,好像又見到了去年選美舞台上那個出盡風頭的女朋友。海倫虛弱的微笑已經快被害怕警覺的表情吞沒了,她的眼神也在人群中搜索著。當海倫的目光與拜瑞的接觸時,有一種記憶之閘被開啟的感覺,拜瑞還是那樣充滿魅力,意外發生之前他們之間是多麼甜蜜……朱莉給了拜瑞一個微笑,拜瑞也笑了。現在他們相互鼓勵,並肩作戰,似乎從前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拜瑞回過頭去,現在他更有決心要保護好海倫了。

  海倫再度恢復了笑容,繼續朝人群招手。

  隊伍還在前進,轉過了一個彎道,照例要停下調整步伐。海倫的位置比較高,她的視線越過人們的頭頂,朝遠處望去。突然,毫無徵兆的,海倫看見人群後面,那個可怕的漁夫正站在一根柱子的陰影下,領子高高豎起,漁夫帽遮住了半張臉。

  海倫急忙喊道:「拜瑞,拜瑞!在那兒。」

  拜瑞立刻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漁夫離去的身影躍入他的視野。他跳下車,一邊高喊著「讓開」,一邊用力撥開擁擠的人群,追了上去。

  車隊繼續往前走,海倫漸漸看不見拜瑞了。千萬不要出事,她暗暗祈禱。

  拜瑞飛快地跑上岸邊的木頭通道,果然那個穿著雨衣帶著帽子的黑色身影就在前方。拜瑞不顧一切地猛地撲了上去,把那個漁夫死死地壓在木板上。他抓起他的領子,剛拔出拳頭,突然愣住了。這只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頭,滿臉的皺紋,張開的嘴裡牙齒幾乎都掉光了,顯然這個人感到莫名其妙,被嚇得話也說不出來。

  拜瑞意識到他被那個混蛋耍了,忿忿地罵道:「媽的!他在哪兒?」

  他環視四周,但為時已晚,那個漁夫早就不見了蹤影。

  午後的陽光灑在小樹林中,伊根家木屋的牆上,斑駁的樹影偶爾才會搖晃一下。

  一輛汽車匆匆來到,朱莉跳下車,走到伊根家前,她手裡捧著畢業紀念冊,輕輕地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人答應。

  「密西?密西?」只有紗門是鎖上的,朱莉猜測密西應該沒有出門。

  她回頭望去,門前的草坪上晾曬著一隻海鳥,一陣風吹過,這可憐的東西懸在空中晃來晃去的。它應該是剛宰殺不久,因為鮮血還在順著它倒掛的脖子一滴一滴地流下來。草坪的邊緣接著茂密的小樹林。一片午後的寂靜,只有風聲和小鳥的鳴叫聲從裡面傳出來。就在這兒,朱莉看見了一間簡易的小木屋,還有它矮矮斜斜的木牆。

  朱莉慢慢地走過去。也許那兒是工作間,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朱莉漸漸看清楚,牆上掛的都是從動物身上扒下來的皮毛和頭骨。朱莉忽然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豎了起來。

  正要回頭,密西冷不防地從斜裡衝了出來,神經質地揮動著尖利的小刀。

  朱莉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往後挪著步子:「求求你……」

  密西懷疑地盯著她,這裡來的陌生人可不多。

  朱莉急忙解釋:「密西,你還記得我嗎?兩天前,車子出了問題?」

  密西打量著朱莉,那個印象慢慢地浮現出來,她收起了手中的刀,問道:「你來幹嗎?」

  另一邊,鎮上的遊行仍然進行得熱火朝天,似乎所有房子裡的人都跑了出來,擠滿了街道兩邊。

  坐在花車上的海倫已經完全不關心這些了,她還沒看到拜瑞回來,心中焦急萬分。

  現在她孤身一人了,那個漁夫呢?他在哪兒?他到底躲到哪兒了?海倫費力地掃視著人群,但是這畢竟是一個漁村,幾乎每一家都有一個在船上工作的男人。這邊這個帶著漁夫帽的男人不是,那邊那個穿著雨衣的漁夫也不是,還有一個漁夫,還有一個漁夫……然而這些興奮而熟悉的面孔都不是。

  花車開過一排白色小樓,從上往下看去,海倫坐在花車裡東張西望的模樣一目瞭然。海倫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讓她不安起來,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那個可怕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漁夫掏出了鈎子,正式向海倫宣告:一場血腥即將開始。

  海倫嚇呆了。可是沒有人注意到這些,遊行的隊伍繼續熱熱鬧鬧地往前走。

  車上的海倫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消失在視線中。

  蒼蠅嗡嗡地圍著一條魚轉來轉去。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剁下去,把魚切成兩段。密西站在小木屋前的工作台邊,一邊和朱莉說話,一邊幹著活。

  朱莉懇切地提出請求:「密西,我們需要談一談。我必須找到你弟弟的朋友比利,我要跟他談談。也許……你能翻翻這本紀念冊?「說著,朱莉捧起紀念冊,謹慎地靠近密西的工作台。

  這個女孩子三番兩次地出現,好像有什麼目的。密西揮動著帶血的刀,警惕地問:「究竟什麼事?」

  朱莉摸著手中的紀念冊,不知從何講起,她艱難地說道:「這解釋起來太瘋狂了,但這跟你弟弟以及去年獨立日有關。」

  密西倏地抬起頭來,吃驚地問道:「怎麼回事?」

  朱莉吞嚥了一下口水,她早知道說出實話將會有多麼痛苦,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心理準備還遠遠不夠。朱莉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僵住了一樣:「你弟弟的遭遇……不是意外。嗯,怎麼說呢……其實……另有隱情。」

  密西一聽,又低下頭繼續工作,她平淡的語氣中隱含著深深的悲痛:「我知道。」

  朱莉十分意外,怎麼還有別人會知道?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知道什麼?」

  密西抬起頭,十分坦然地告訴朱莉:「他是自殺的。」

  「他什麼?」朱莉怔住了,這句話打亂了她頭腦裡所有的想法。

  「他去那兒自殺,因為那兒是蘇西死的地方。她的死,全鎮都怪他,於是他也責怪自己。」密西儘量不讓自己平靜的語氣中流露出埋怨和傷心。

  「你怎麼知道是自殺?」越聽越吃驚的朱莉追問道。

  密西看著朱莉,不明白她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有興趣。密西甩了甩手上的血水,說道:「他留下了一張紙條。」並轉身走進身後那間掛滿皮毛的小木屋,在雜物裡翻找著。對於自己為什麼把重要的遺物放在這樣的地方,密西解釋道:「我得藏起來不讓保險公司看到,自殺是拿不到錢的。」

  不一會兒,密西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到朱莉的面前,聳聳肩說:「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錢也花掉了。」

  一瞬間朱莉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撫平紙條上的褶皺,但是絶對沒錯,正是這些筆跡把大家逼到了現在的境地。規規整整的字跡,每個字母都是大寫,而且幾乎沒有大小的差別:我永遠忘不了去年夏天。

  朱莉驚恐地搖頭,喊了起來:「這不是遺書,這是恐嚇信。」

  密西迷惑不解地看著神色大變的朱莉:「你在說什麼?」

  「你弟弟不是自殺的,密西,我看到他了,寫這封信的人也在場。」朱莉現在已經無法再隱瞞下去了,她必須把真相告訴密西。如果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那麼這個對手太可怕了,他早就控制了整個形勢,好像貓捉老鼠一樣,在屠殺之前把他們玩得團團轉。

  密西也急了,問道:「你什麼意思?你在哪兒見過他?」

  那個黑夜發生的一切在朱莉的腦中飛快地閃過,讓她的神經隱隱作痛。密西一定不會原諒他們,也許她會馬上去報警,監獄的門似乎已經打開了,但朱莉知道現在必須說出來:

  「他過馬路時,我們撞到了他,但那是意外。」

  「不,我弟弟是淹死的。」密西狠狠地打斷了朱莉的話,一把搶回紙條,完全沒有相信她的意思。這個女孩子怎麼回事,無緣無故跑來說出這麼荒謬的故事,警察是從海裡把大衛的遺體撈上來的。

  「我看到他手臂上刺著『蘇西』。」

  「刺青?他沒有刺青。」密西十分肯定地說道。她明白了,這個姑娘不是搞錯了人,就是故意來搗亂,她不想再搭理她了,繼續談大衛實在太痛苦了。

  朱莉堅持道:「我看到了……」

  「你什麼都沒看到!出去!」密西憤怒吼叫的面孔把朱莉嚇住了,她的頭腦中一片混亂,這個意外的轉折使她無法抓住自己的思緒,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滾出我家!」密西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小屋。

  朱莉還愣在原地,回憶的片斷被刺激地重新閃現,但是現在,那些畫面中出現了另一個模糊的黑影。「我的天,」朱莉低聲喃喃,忽然她明白了,驚喊道,「我們撞的不是你弟弟。」

  朱莉箭一般地衝向自己的汽車。

  黃昏時分,人們正在俱樂部裡為晚上的重頭戲忙碌。

  工作人員重新擺放著椅子,好讓他們更緊密一些,但是恐怕仍然不夠坐的。

  「大聲點兒,很多人聽不到,喂喂……」舞台上的司儀調試著話筒和音響效果,但其實再大聲也沒有用,因為到時候人們的歡呼尖叫一定會把屋頂掀翻的。

  一個年輕姑娘站在舞台中央,化妝師在她漂亮的臉蛋上塗上厚厚的粉底;燈光師對準她的位置,在調整光圈的大小,調整完畢,舞台上的燈光熄滅了。「海盜船」的佈景後面就是後台,因為那裡比較亮,佈景上透出拜瑞和海倫的身影。拜瑞把海倫摟在懷裡,輕輕地拍撫著她發抖的背脊。海倫已經把自己看到小樓上的漁夫的事告訴了他。不敢想像,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但是拜瑞的胸中不知哪來了一股勇氣,或許是因為自己懷抱中有一個真心想要保護的女人。

  拜瑞安慰鼓勵著滿臉淚痕的海倫:「你要保持冷靜,我會在包廂。」

  「他有鈎子!我看見了,很大的鈎子。」海倫無法抑制地尖叫道。

  「不會有事的,」拜瑞緊緊地抱住海倫,語氣中堅定得如同宣誓一般,「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一股暖流流過海倫冰冷的手腳,她漸漸停止了顫抖。海倫覺得,只要在這個男人的懷中,她就是安全的。

  天色暗下來了,玉米地的平靜被一輛飛駛的汽車劃破。駕駛座上的朱莉心急如焚。

  夜幕降臨的時候,俱樂部裡人聲鼎沸,正是南港獨立日慶典的高潮。

  選美比賽進行到問答時間了。這個場景鎮民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卻依然樂此不疲,因為每年都會有不同的精采表演。又是一群佳麗身著各色泳裝,在舞台上一字排開,她們聽著別人的回答,心裡暗暗和自己的表現進行著比較。

  「做得很好,姑娘們。現在,我們請出去年的冠軍——」司儀故意拖長腔調製造神秘的氣氛,「海倫·希佛小姐。」

  嘩嘩的掌聲伴隨著歡呼響起,海倫走到了舞台中央。她本來應該魅力四射,神閒氣定地出現,因為這裡曾是她獲得最高榮譽,讓她最感自豪的地方。但是現在,海倫完全無法顧及這些,耳朵裡一片嗡嗡聲。她行動僵硬,臉上佈滿了不安,漂亮的雙眼仔細地辨認著台下黑壓壓的人影。對面的追光真討厭,掃來掃去,晃得她一陣難受,什麼也看不清楚。

  海倫抬起頭,去年的此時,她的情人和好朋友就坐在那個包廂裡為她加油,現在的心境和當時真是截然不同。但是她看見拜瑞站在那裡,穿著白毛衣,胳膊撐著欄杆,在黑暗中特別顯眼。雖然隔著一段距離,海倫還是能感到他有力的臂膀環繞著自己,耳朵裡的嗡嗡聲也好像變得模糊了。她頓時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在扶手椅中坐下。

  司儀宣佈道:「下面進行才藝表演。」

  海倫轉過頭去,暫時把注意力集中在選手們身上。拜瑞也盯著熱鬧的舞台,但是緊繃的神經仍然無法鬆弛下來,他總感覺危險就隱藏在周圍。

  朱莉的汽車急駛在山間公路上,通過一個又一個彎道。

  公路下面,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正發出陣陣怒吼。

  俱樂部裡的聲濤也是一浪高過一浪。

  現在,一個身著藍色泳衣的女孩子在舞台上高聲歌唱,坐在一旁的海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經的風光:朱莉幫她設計的回答真是太棒了,她得到的歡呼比誰的都響亮。那晚的興奮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拜瑞待在二樓的包廂裡,那些風騷的女孩子完全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一個人站在黑暗中,陰冷的感覺正在一點一點吞噬他的心,但是他必須鼓起勇氣,媽的,居然有人敢這樣戲弄他拜瑞,他一定會讓他好看的。一邊想著,一邊又低頭看著樓下的人群。

  藍色泳裝小姐的歌聲越來越甜膩,動作越來越挑逗,而台下的觀眾卻越來越興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姑娘迷人的胸脯上。

  就在這時,一個漁夫的黑影幽靈一般走到拜瑞的身後,拜瑞並沒有察覺。

  「天哪!」坐在台上的海倫對這種貨色的表演十分吃驚,想想她那時的表演可比這出色多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專業的。所以她那麼篤定地拿到了桂冠,然後還和拜瑞去海灘上纏綿,然後……然後他們就被可怕的詛咒套牢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也許她和拜瑞……這樣想著,海倫的視線又轉向二樓包廂。她有點睜不開眼睛,慢慢地,當追光橫掃過去之後,黑暗中又露出了拜瑞的白色身影,他還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然而,就在他邊上,又有一個人影漸漸顯露出來。上帝,是那個漁夫!他徑直走向拜瑞,拜瑞卻完全沒有發現。

  海倫騰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驚恐地尖叫:「拜瑞!」

  可是拜瑞沒有明白海倫的意思,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漁夫已經從背後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狠狠地摔倒在地。

  「不!」海倫哭喊著。

  台上台下頓時亂成一團。

  二樓包廂中,鋒利的鐵鉤一下一下兇殘地揮動著,每一下都直穿拜瑞的肚子,鮮血立刻飛濺出來。

  海倫衝下舞台,朝樓梯跑去。頭上的桂冠跌落下來,重重地掉在地上,卸任儀式就這樣在混亂中完成了。海倫全然顧不上這些,她唯一的念頭的就是拜瑞,她大叫著:「快去救他!快去救他!在包廂,拜瑞!」但是人們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包廂的地板上,拜瑞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能力。他就像砧板上的魚肉,眼睜睜看著殺人狂不停地舉起鈎子砸向他,他漸漸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