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接近——那純粹是一種感覺。四面毫無聲息,窒息般的安靜,她卻覺得空氣中多了一個人的氣息,很淡,很乾淨,根本沒有什麼特殊的味兒,但那種存在感無比強烈,她閉著眼睛,都好像能感覺到那人的輪廓,先慢慢顯現在窗紙上,再清風般從窗中掠進,站到了她的床側……
沒有呼吸聲,沒有氣息,但那人顯然還在,或許他正微微俯身看她,眼神平靜浩瀚……他彎下了腰,兩人各自有一根髮絲相觸,極其細微地一動……
太史闌忽然睜眼,眼睛還沒睜開,手中人間刺已經刺出!
「嗤」一聲,刺尖觸感疏朗,有點微微的窒澀感,絕對不是刺入肌膚的感覺,隨即似乎有人輕笑一聲,一道風撲面而過,帶點特殊的香氣。
太史闌霍然坐起,環顧四周,空蕩蕩哪有人影?連門窗都沒有任何異常,剛才的感覺,仿若一夢。
她正要追出去,忽然嗅見了一股濃烈刺鼻的氣息。
火油?
火油的氣味剛剛傳來,蓬一聲庵門外就亮起火光,大片火舌從門縫裡捲進來,像無數怪獸伸出的鮮紅觸手。
火光映亮太史闌的臉,她臉色冰冷——還是低估了邰世竹那些人的膽量和凶狠,她們竟然真的就在今晚放火殺人!
火勢很快,這間本就破敗,堆滿木質雜物的庵堂瞬間被大火包圍,太史闌正要往外衝,忽然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人,她霍然回身,還是一切如常,只是眼角一掠之間,覺得床上似乎有什麼不對,但此刻火勢緊急,她也來不及多想,連忙向外衝,衝到門邊用力一拉門,嘩啦一聲響,門竟然鎖住了!
太史闌懶得怒罵,一轉身向後衝,她記得後面也有門!也許對方還沒來得及鎖上!
她還沒衝到後堂,轟隆一聲,一道橫樑倒了下來,這間庵堂全木質結構,年久失修,瞬間倒塌一半,前路難行。
隱約遠處響起「姐姐」的大喊,是邰世濤的聲音,但太史闌知道,邰世竹絕對不會讓他再次靠近自己,此刻四面大火逼人而來,她的短髮瞬間被烤焦,化為灰塵,被汗黏在額頭,一片狼藉,而氣管內煙燻火燎,像被無數小刀零碎細割。
前後無路,上天無門,太史闌卻不甘心就死,眼看橫樑之後似乎火勢不大,只要能衝過橫樑也許就有機會逃生,當下毫不猶豫,頭一低,腿一蹬,一個助跑,就準備穿過火勢熊熊的橫樑!
她的腿剛剛抬起。
「呼。」
上方天窗忽然飛下一條絲索,霍霍一聲纏在她腰上,隨即她身子一輕,便被人提了上去。
穿出天窗,風撲面而來,雖然還帶著烈火氣息,但比起剛才的窒息焦灼,已經舒服了許多,太史闌忍不住大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她怔了怔。
屋頂上,有人盤坐,披一件黑絲披風,著一身淺銀便袍,那衣袍比月色清,比雲色亮,比玉色潔,比珠色明,同色衣帶在風中悠悠散開,讓人想起星光燦爛的銀河。
他肌膚也如雲月玉珠,世間難以描述的光潤瑩潔,一雙眸子深深,也似收了這世間雲月玉珠琉璃水晶,諸般最美好事物的最美好光彩,看人時似冷似熱,似有情似無情,流眄生波。而紅唇如雪地新櫻,一線勾魂的紅。
青黑屋頂,如銀月色,深紅火光騰躍飛舞,或有靜,或有動,或暗沉,或絢爛,構成一副艷而淒厲的背景,卻奪不了他一分顏色。
他在哪裡,都像在天地中央,目光中央,世人仰首中央。
太史闌當然認得他,說起來穿越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可雖然數次見他,每次都覺得陌生,明明還是這張臉,卻又每次都因此驚心。
他本該在前院繼續赴邰家的盛宴,或者已經盡興回館,卻不想此刻,坐在了這間簡陋庵堂的屋頂上,悠然自得地望著她狼狽奔逃於火場,身邊居然還有一幾、一壺、一玉杯。
壺蓋已啟,杯存殘酒,一副自酌方酣景象。
在她拚命逃生的時候,他就在屋頂上喝酒看火?
剛才那個風一般闖入她房間的人,是他?
那眸子此刻閒閒將她望著,並沒有鬆開捆住她腰的絲索,忽然道:「這大火很好看。」
太史闌哼了一聲,心想裝叉的人最噁心。
「看來你也很贊同。」容楚俯下臉看著她,手一抖,太史闌立即覺得立足不穩,一個倒仰又栽了下去,這回一落就是將近三尺,容楚手一收,繃地一聲她被悠悠倒吊在火場上方。
底下火場的熱氣,蓬一下撲到她臉上。
「混賬!」太史闌冷眼上翻,盯住容楚——這傢伙神經病?虐待狂?
容楚饒有興致看她,這女子好玩,這種時候居然不怒也不怕,看過來那睥睨眼神,倒像倒吊在火場上的是他。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所以先讓你清醒一下。」容楚笑得毫不在意,把手掌往她面前一攤,「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傷口,是什麼造成的呢?」
太史闌勉力抬頭,煙燻火燎連連咳嗽,哪裡看得清那所謂傷口,心裡卻知道,東窗事發了。
「遺忘」不是應該徹底遺忘嗎?對邰世竹等人都極其有效,為什麼他能發覺?
「不知道!」她答得乾脆,死賴到底。
「哦?是嗎?」容楚輕笑,手微微一鬆。
太史闌頓時唰地落了下去,卻在落下一尺後,身子一緊,再次被提住,這時她離底下的火更近,近到偶爾騰起的火苗已經快要觸及她的臉,菸灰騰騰散開,嗆進她的氣管,咽喉如被火燙般疼痛。
「現在知道嗎?」上方的聲音悠悠傳來。
太史闌抿唇,一言不發,容楚微笑著,他看出這女子倔強,小小地施點手段,只要她服軟,自然立刻要救上來。
然而他一探頭,眼神一縮。
倒吊的太史闌忽然伸手一抄,從一旁傾倒的櫃子上抄了一把剪刀,也不管那剪刀燙手,勉力一掙,身子一彈,便要去剪吊住自己的絲索。
容楚立即手一提,太史闌唰一下被吊了上去,手中剪刀碰到樑柱,鏗然落地。
「秘密比命值錢?」容楚皺眉看著臉已經被熏得看不出容貌的太史闌,再次覺得這女子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太史闌哼了一聲,半晌才勉強嘶啞著聲音道:「錯。」
「哦?」
「我永不接受威脅。」太史闌毫不客氣撕下他披風一角,擦了擦臉,「屈服於威脅的,都是懦夫,懦夫在這世上,活不下去。」
「你這論調倒新鮮,」容楚眼神奇異,「但你不接受威脅,會死。」
「能被威脅,就有被威脅的價值,自然不那麼容易死。」太史闌順手又撕了一塊衣襟擦脖子,「不然你為什麼救我?難道因為你是善人?你像?」
「罵得很好。」容楚又盯著她看了半晌,不怒反笑,「值得我威脅,也值得我救,」他懶懶地換了個姿勢,一肘撐腿,姿態風流,「既然你不喜歡被威脅,那我們換個方式,我們來商量……」
太史闌想著該扯個什麼謊來騙過這只看起來很好騙其實絕對難搞的傢伙呢,忽然聽見他道:「商量一下,我千辛萬苦救你出火場,你歡天喜地做我未婚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