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地一聲,容楚被推倒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推倒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太史闌推倒了。
嘩地一聲,人們驚詫了。
張大嘴巴驚詫了。
張大嘴巴喝了一嘴風地驚詫了。
……
四面人群震驚至極度寂靜,好像瞬間變成殭屍王國,推倒和被推倒的兩個卻反應好像外星來客,推人的那個,推倒人,一手還扣著人家腰帶,於是「嗤啦」一聲,容楚腰間那個軟錦精繡雙層淺藍色腰帶便被扯裂。
太史闌扯下腰帶,看也不看一眼,順手一扔,動作活脫脫一個即將圈叉弱女的流氓,只差了搓爪淫笑的標準猥瑣表情,以至於場中又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抽氣聲。
被推的那個毫不驚訝,一肘撐在厚厚地毯上,揚起精緻下頜,弧度調整得足可傾國後,才眨眨眼睛問太史闌,「你覺得贏不了,所以現在就打算對我用強?」
「吸溜」一聲,不知道誰在吞口水,當然不是女人,女人們忙著掩臉掩眼睛並從指縫裡偷瞧,垂涎的,貌似是一個健壯男子……
因為容楚此時造型甚誘惑,甚誘惑。
綠草如茵,厚毯華貴,他一身雪白便袍,袍角暗金紋繡,低調中不露聲色地尊貴,袍子是南齊最近流行的式樣,開領很大,被太史闌一推向後一仰,便拉扯出斜斜的弧度——鎖骨一抹,精美如描,胸膛半現,瑩潤如玉,腰間微露,線條緊束。
這架勢身材,誘惑皇太后都夠了。
太史闌卻根本沒瞧一眼。
她推倒容楚,抓過一把切肉小刀,胡亂割了一塊肉塞嘴裡,然後隨手用那精緻腰帶擦刀,小刀鋒利,腰帶質地薄滑,三兩下腰帶便碎了,所有人眼睜睜看見晉國公那價值連城、蘇城第一名繡辛清繡的「天光雲影」腰帶,被這個女瘋子瞬間扯斷扔在地上,都發出一聲無比心痛的慨嘆。
隨即太史闌一腳踢翻面前案几,水果美酒翻了一地,大聲道:「你真醜!」
然後大步走開,走開的時候,順便還在滾了滿地的水果中,撿走了一大串葡萄。
……
一群士子大夫,閨秀淑女,已經覺得不會思考了。
這叫什麼意思?
搞了這一出,就為了說這句話?
晉國公當真醜得這麼人神共憤,令這位邰家小姐憤怒難抑?
還是兩人之間另有隱情,邰家小姐趁機洩憤,要給他難堪?
按照八卦常規邏輯,眾人瞬間認定後一種,並由此衍生諸如「始亂終棄」「強逼民女」「仗勢欺人」等等浪漫香艷版本,甚至連劇目都擬好了,第一出叫《風流國公下安州拈花惹草;有情閨秀後花園私定終身》,第二出叫……
「怎麼?沒把握贏,就遷怒國公?」邰世薇冷笑,聲音尖利。
太史闌大步走到繡幕前,環顧一圈,見沒有空的幕帳,冷冷道:「給我備帳!」
「就你這賤人,也配使用繡帳?」邰世薇跟了過來,尖聲冷笑。
太史闌正準備不妨先教訓下這女人,身後,邰世濤忽然跳了出來,一指邰世薇的帳子,大聲道:「拆帳!」
「邰世濤,你敢!」邰世薇意外且憤怒,臉色鐵青。
「我有權叫你讓帳子,我姐姐有權用你的帳子!」邰世濤上前一步,貼在邰世薇耳邊,森然道,「你不過是四房庶出,我姐姐和我卻是家主嫡子女,叫你讓,你敢不讓?你不讓?我便讓全安州官宦家族評評理,認識認識我邰家四房的家風!」
邰世薇退後一步,完全無法適應並抵擋忽然犀利起來的邰氏姐弟,張口結舌。
嫡庶之別有如鴻溝,更是現今社會賴以存在並運轉的基礎道德之一,試圖挑戰它就是全民公敵,不夠尊重它,也會迎來所有大夫階層的唾棄。
邰氏姐弟因為生母去世,後母枕頭風吹得邰柏不待見,在邰家是早已失寵人人可欺,但在外面,身份壓下來,依舊沒有邰世薇抗拒的餘地。
一個婆子匆匆走過來,在邰似薇耳邊低語幾句,邰世薇臉色便慘白起來,半晌微不可見地挪了挪身子。
邰柏兄弟也在場,就在男席那邊,一直密切關注這裡的情形,這是他們眼看情勢不對,派人來提醒邰世薇了。
太史闌滿意地勾勾唇角,拍了拍邰世濤的肩膀以示讚賞,從僵立的邰似薇身邊走過,進入錦帳內。
邰世薇直直立在帳前,倒像是替她看門的,好半晌才緩過氣來,拚命絞扭著手帕,厲聲道:「……你且莫得意!我看你能繡出個什麼東西來!」
裡面根本沒動靜,人人都看得出來,這不叫無言以對,這叫不屑。
最為強大的不屑,是視若無物。
錦毯上容楚拉上衣服坐起,給太史闌這麼當眾一推,他也沒生氣的模樣,唇角笑意還多了幾分。
他坐直時,眼睛似有意似無意往地上一瞟。
那裡是一堆剛才從桌上滾落的點心水果,現在正有傭僕來收拾,眾人忙碌著將東西攏到簸箕裡換下,沒人多想什麼。
容楚眼底也漸漸浮上笑意——地上,好像少了樣東西啊……
她到底會拿出什麼來呢?他忽然分外、分外地好奇了……
手一揮,一個護衛應手勢而去,過了一會回來,在他耳邊悄悄幾句。
容楚的表情忽然有點古怪。
護衛回報,她進去就吃葡萄,吃完就睡覺。
睡覺能睡出繡品來?
難道她身上本就帶有精美繡品?但看她衣裳簡單樸素,又一身狼狽,怎麼可能有什麼華麗刺繡飾品?
此刻眾人都翹首期待,吃喝無心,不住往錦帳內張望,好在太史闌沒讓大家等太久,甚至速度比想像中還快,簾子一動,她清冷的聲音傳來。
「好了。」
門口的邰世薇冷笑一聲,立即道:「這麼快?什麼玩意?不會是只像雞的鳳凰吧?」說完自覺十分好笑,格格地笑了起來。
四周卻沒有人笑,氣氛有點異常,邰世薇笑了一陣發覺氣氛不對,順著眾人目光,有點僵硬地轉頭。
身後,一隻手探出帳外,手指修長,指間一副刺繡雲帕,正迎風招展。
手的主人還是那麼冷冷淡淡,用氣得死人的輕描淡寫語調道:「就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