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懿旨

  「哦?」

  「你以為搪塞就能躲過今日?」邰夫人接話,唇角一抹冷笑,「我家世蘭,溫婉賢淑,恪守婦道。當初宮中選秀,正因為她才貌俱全又婉順賢德,才得以中選,光耀門楣。先帝駕崩,她自宮中歸鄉修行,在後院庵堂足不出戶,不見外人,不惹是非,向來為我邰家上下所尊重讚譽。而你——」她上下打量太史闌,「行止粗俗、毫無大家閨秀之風;不尊長上,全無謙虛自省之德。欺凌姐妹,擅自外出,身為先帝廢妃,竟於市井無故爭風,陷我邰家於欺君大罪,你怎麼可能是世蘭!」

  「母親說得對。」邰世竹立即道,「姐姐往日溫柔可親,哪裡是這樣的!」

  「她哪有世蘭姐姐一半風華美德!」邰世薇嚷。

  「是啊,怎麼看怎麼怪異。」又有人幫腔,「就是看臉,覺得也是不像的……」

  「她絕不是世蘭!」一堆人神情激動,「世蘭逢人就笑,哪像她從來不笑!」

  「世蘭樂於助人,她卻傷害妹妹!」

  「世蘭謙讓有禮,哪像她粗蠻霸道!」

  太史闌靜靜聽著那些人關於邰世蘭的描繪,那是個完美、賢德、溫柔、可愛……集合人間一切優點的女子,她們對她愛戴、懷念、崇拜、敬慕……絕不允許任何人來詆毀她的聲名……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眼前,那晚牆頭下,掙扎的人體、尖厲的譏嘲、披散的長髮、青紫的傷痕……一閃。

  等到人們停歇,她才淡淡道:「那又怎樣?」

  室內一靜。

  「對,我確實不是邰世蘭,我也幸虧不是。」太史闌眼神諷刺,一捋衣袖。

  眾人眼光落在她手臂上,肘間一片淡紅如胎記,眾人目光立即轉向邰夫人,邰夫人眼底茫然,她是繼母,哪裡知道邰世蘭肘間有沒有胎記,但此刻她怎肯認下太史闌,立即道:「你果然不是世蘭!世蘭肘間沒有胎記!」

  邰柏長吁了一口氣,他隱約也記得女兒是沒有胎記的。心底的擔憂瞬間散去——這樣的世蘭,是會為邰家招禍的。幸虧她不是。

  隨即他便眉頭一皺,「你不是世蘭,那世蘭去了哪裡?你給我老實招來,否則便將你送官!」最後一句聲色俱厲。

  太史闌瞄都沒瞄他一眼,「死了。」

  ……

  「是你殺的?」半晌邰柏才震驚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太史闌注視他有些發青的臉,也許,這位做父親的,對邰世蘭還是有幾分感情吧?只是,也有限得很。

  「我不會和你說,我只打算在大堂上說。」她端坐不動,對邰世竹點點頭。後者臉立即白了。

  「我邰家是安州總管,我家就是大堂,打斷你的腿,自有分曉!」邰世薇陰惻惻地道。

  「你可以試試。」太史闌脊背筆直,「我今天剛贏了你。」

  眾人臉頓時白了一大片,這才想起,今天龍頭節鬥艷,這個女子已經見過晉國公,這回要想私下處理,晉國公問起來只怕要惹麻煩。

  「雖然這人居心叵測,但是將女子送官,也毀人一生,父親三思。」邰世竹立即開口。

  「此事事關我邰府聲譽,送官不宜,我邰家詩禮傳家,自然也不會濫用私刑。請家主慎重。」眾人立轉口風,紛紛贊同。

  邰柏環顧四周,夫人和小姐們的臉色讓他猜到了什麼,頓時眼神發直,邰夫人拉了拉他衣袖,兩人轉入屏風後,半晌邰柏出來,老臉發黑。

  「你既不是世蘭,自然不能留在我府,請你速速離開,並發誓此生不得將在此之事洩露半句!」

  這就是最後的處置嗎?

  太史闌無聲抿了抿唇。

  邰世蘭……你真不值。

  她站起身,拍拍衣角,偏頭對外廳看了看,隔著屏風,隱約可見一個小腦袋執拗地往這邊扭著,若不是被人按住,他大概就要奔過來了。

  太史闌眼神微軟,抬手,隔空拍了拍。

  一個安慰的姿勢。

  廳外,邰世濤眼睛忽然濕潤。

  太史闌起身,走過沉默的人群,她沒想到邰家人如此退讓,白瞎了她醞釀半天的殺氣。

  不過邰家人最好現在就去祈禱,以後和她不要江湖再見。

  人們目送她離去,抿著唇,眼底閃動著奇異的光,邰世竹等人瞇著眼,眼神裡充滿被壓抑住的殺機。

  先放她走,再殺了她——

  眼看太史闌將走出院子。

  忽然前方一陣喧鬧,隨即有急躁的腳步聲響起,直奔後院而來,人影一閃,邰林搶入,急聲道:「聖旨到!哥哥快接聖旨——」

  好一陣慌亂。

  排香案,鋪紅氈,邰柏帶著他有品級的夫人跪接聖旨,其餘人黑壓壓地跪在後頭,太史闌遠遠站在陰影裡,此時人人心中不安,不知道夜半旨意會是噩耗還是喜訊,也沒人理會已經被驅逐的她。

  「……著令所有歸鄉原先帝宮眷,一例由朝廷公車接送入京,擇吉日入勝陵,永侍帝側。其所在母家,賞黃金千兩,有職者皆升一級,子孫中擇一人恩蔭……」

  滿地的人愣愣地跪著,手指摳在冰冷的磚地上,不知疼痛,只覺得麻木,眼前似有一個黑沉沉閃著血光的詞,劈天蓋地砸下來——殉葬、殉葬、殉葬……

  「臣……領旨。」邰柏愣了半晌,才不知是喜是悲地,抖著手,接過了明黃綢卷。

  「嗯哪。」傳旨的太監沒有表情地笑了笑,拉長嗓子道,「恭喜邰大人,陞官得賞,子弟承恩,太后對你們可當真恩重。哪,賞也領了,令千金呢?想必在家廟清修?太后說了,接旨的宮妃,須得立即由我等護送動身,勞煩邰大人,將令千金請出來吧。」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怎麼?」太監瞇起眼睛,眼神中厲色一閃,「她不在?」

  又是一陣安靜,半晌,跪著的邰家老少,原地轉身,齊齊抬手,指向了太史闌所在的那個角落。

  「她在,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