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吃飯,容楚在自己屋裡擺開滿滿一桌,桌上極盡珍饈,這個季節南齊寧江下游的名貴□魚,只取最精貴的魚肚,名廚調治得軟糯滑嫩,燈下油光金黃;內陸萬金難買的海鮮,蛤蜊明蝦,鎮著晶瑩的冰,灑著芬芳的酒和檸檬,新鮮得像剛出海撈成;水晶杯盛葡萄酒,深紅的酒液倒映著容楚笑意盈盈的眸子,香氣溢得滿屋人都要醉。
景泰藍歡呼一聲,跳上桌就要開動,一隻手拎走了他——當然是太史闌。
她將景泰藍擱在一邊小桌旁,拍拍手,廚房很快送來了景泰藍的幼兒餐。
一碗嫩嫩的肉末蒸蛋,一碗稀爛的燉火腿,一碟玫瑰腐乳,一缽碧絲粳米粥。
景泰藍超黑超大瞳仁轉了兩轉,看看這桌,再看看那桌,立即垮下肩,眼底盈了兩泡可憐兮兮的淚。
太史闌不為所動,筷子一揮,「吃飯。」
景泰藍不敢說話,吸吸鼻子,乖乖操起筷子,吃一口,望望鮰魚;吃一口,望望醉蝦;吃一口,望望八寶醉雞……就著隔桌濃郁的香氣吃自己寡淡的粥。
趙十三站在廊下,一臉悲憤,最近他都這麼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幾次拔腿似乎想將景泰藍給拎那大桌去,但這兩天他也算領教了太史闌,愣是沒敢動手。
容楚一個人在桌前,沒滋沒味喝了兩口酒,喝一口,看一眼小桌,看那娃娃癟嘴吃粥泫然欲泣,看那女人沒心沒肺埋頭吃喝,再看看景泰藍小手上一點烏青,再看看太史闌面無表情,忽然將酒杯一擱。
瓷底敲擊黃楊桌面聲音清脆,景泰藍抬頭,太史闌無動於衷。
「你若有氣,便衝我來,何必折騰孩子?」
聽見這句,太史闌才抬頭,瞄了神色不豫的容楚一眼。
敢情他以為她心中有氣不敢衝他發,發洩在孩子身上?
就他那桌,難消化的魚肚,半生帶酒的海鮮,醃製的醉雞……還有酒,他認為孩子能吃?
在他心中,她就是這樣只會拿孩子出氣的懦夫?
太史闌轉開眼光,放下碗筷,問景泰藍,「吃飽沒?」
景泰藍知道她的規矩,立即加快速度扒完自己的粥,乖乖點頭。
「很好。」太史闌道,「你剛才是不是很想吃大桌的菜。」
景泰藍猶豫,太史闌立即道:「男人不撒謊!」
「是!」
「你聞著大桌的菜好香,是不是很憤怒?」
「是!」
「憤怒了怎麼辦?」
「憤怒了……」大眼珠轉啊轉,充滿茫然,「……怎麼辦?」
「當然是讓那獨佔一桌好菜的混賬吃不成。」太史闌冷冷道,「誰讓我不爽,他也別想快活,對不?」
「對!」景泰藍立即點頭。捧了捧肚子,「我想撒尿。」
「撒吧。」太史闌道。
「哧溜。」一泡金黃的液體,準準地飆到大桌上方,然後,天雨乍落,普降甘霖。
容楚在聽見「我想撒尿」四個字之後,便十分聰明地瞬移到了屋角,避免了童子尿洗禮,倒是上來準備給他換酒的趙十三,好死不死地淋了一身……
室內氣氛忽然顯得陰森森的……
「景泰藍。」太史闌若無其事,給景泰藍擦屁股,「這樣其實是不對的,雖然國公不懂事,想讓你吃這些垃圾壞了肚子,但他本意不算壞,你不該灌溉他的菜,或者澆一盤也就夠了。」
趙十三默默抹了一把臉,在心裡一次次告訴自己這是童子尿童子尿,是精貴人的童子尿童子尿,尊貴、有福、養人,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賠禮……」景泰藍最近越發開竅,甜甜地笑。
「很好,給國公和十三叔叔道歉。」
「公……公……對不住。」景泰藍垂下眼睫,滿面誠懇,又轉向趙十三,趙十三嚇得慌忙跳開,拚命搖手,怒瞪太史闌,「做什麼做什麼?不要不要!你是要折殺我嗎!」
「國公是人,你也是人,在我眼裡,一切平等。」太史闌轉頭拍拍景泰藍,「沒有誰比誰生來高貴,明白?」
景泰藍大頭頻點。
趙十三愣在那裡,容楚眼色深沉,若有所思。
他開始覺得,這孩子如果還跟著太史闌,雖然可以長成別樣男子漢,但引發的後果必然不可想像,到時候太史闌和景泰藍,只怕都消受不起。
「景泰藍。」他終於道,「明日你隨我回京。」
太史闌瞟他一眼——果然是認識景泰藍的。
「不!」景泰藍慘叫驚天動地,一把抱住太史闌大腿,「不!」
「你需要一個好師傅,而不是一個女霸王。」容楚微笑。
「不!」
「就這麼決定了。」
「不——」景泰藍一頭紮在太史闌懷中,腦袋抵著她的胸,拚命碾磨,「我會死,我會死——」
容楚震了震,眼色微變,太史闌霍然抬頭,注視容楚的眼神深沉。
「他說了沒用。」半晌,她抱起景泰藍,悠然自容楚面前過,「你若有氣,便衝我來,不必折騰孩子。」
她把剛才容楚的話原封不動送還,拍拍屁股出門去,門一開,一堆護衛堵門口。
「你今晚若能當我面帶走他,我便不要他回京。」身後容楚還是在笑,聲音溫柔。
「靠打手欺負孤兒寡母?」她面癱,聽不出悲憤。
容楚揮揮手,護衛散開,門前清風明月,道路遠遠延伸出去。
「剛才的話依舊算數。」他笑,「我一個人就夠了。」
太史闌沒有向前走,抱著景泰藍,坐在了門檻上。
「回京,還是跟我,自己選。」
景泰藍緊緊抱住她脖子,奶聲奶氣喊,「死也不回京!」
「很好。」她滿意點頭,「想跟我,就記住,永遠聽我,信我。」
「嗯。」
「好。」她將景泰藍往面前拉了拉,擋住容楚的視線,袖子一動,人間刺落在景泰藍的掌心,她裝作給景泰藍整理袖子,放下他的袖子擋住人間刺,隨即在他耳邊低低囑咐幾句。
景泰藍這回沒點頭,對她眨眨眼睛,太史闌讚賞地摸摸他的頭——這小子真聰明,像她。
完了她把景泰藍一推,淡淡道:「容楚,我知道你在這裡,我走不出一步,不過我還是想試試。」
隨即她唰一下抽下腰帶,往門框上一掛,飛快地打個結,一腳勾來個板凳,跳上去腦袋往裡面一湊——
「你幹什麼!」容楚的怒喝和他的身影幾乎同時到達,身形掠動風聲猛烈,將旁邊景泰藍的頭毛刮得根根豎起。
哧一聲,他一手撕裂了那根腰帶,一把將當面上吊的某人抓下來,砰一聲太史闌落在他懷裡,剎那間懷中淡淡香氣,有什麼柔軟一擦而過,鼻端下頜,都似瞬間邂逅柔玉軟雲,他心中砰然一動。
太史闌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面無表情!湊上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