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彪悍景泰藍

  那紅臉老者立即大步過來,臉上陰霾未散,一邊命人抬鄭峪去治傷,一邊皺眉擋住太史闌。

  「你這選課單從何而來?」

  「鄭先生給的。」

  「這不是你們用的,」紅臉老者語氣淡淡,「放回去。」

  「院正大人?」

  「嗯?」紅臉老者一怔。『

  「你主管什麼?」

  「我……」紅臉老者不防太史闌突兀的問題,怔一會才答,「主管二五營內外交聯事務及教官管理……」

  「鄭峪管理什麼?」

  「選課事務。」

  「全權?」

  「全權。」紅臉老者臉色有點難看了,但還是如實回答。

  「各司其職,各自無干。」太史闌道,「鄭峪允許我們這樣選課,你要攔,先問鄭峪。」

  紅臉老者張張嘴,回頭看看被抬走的鄭峪——傷得小命去了半條,怎麼問?

  「鄭峪全權管理選課事務,也是我們授予的權力。」一個中年漢子一直冷冷看著太史闌,此刻忽然開口,「我們自然也可以收回。」

  太史闌回身,看著他。

  「現在,」中年漢子發青的臉上,浮現一抹冷笑,「我將提請總院大人,收回鄭峪的選課事務權力,改為我親自掌理,而我,」他指指自己鼻子,「不允許。」

  他對太史闌攤開手掌,「交回選課單,我可以不記你這次犯過。」

  「這位是營副,」沈梅花在背後悄悄戳太史闌,「鄭家的人……」

  太史闌正要說話,驀然花尋歡倒拖著槍又走回來,把槍一頓,笑道:「老鄭,你這話雖然也對,不過我倒想起了咱二五營還有個規矩?」

  「女人插什麼嘴?你懂什麼?」那鄭營副橫眉以對。

  「懂你小弟弟這麼短!」花尋歡柳眉一豎,中指一比。

  「你……」

  太史闌膜拜……

  「晉國公曾經定過一條規矩,只是這麼多年沒有用過,咱們都忘了。」花尋歡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但凡學生,四中有一者對某項規矩不服,便可提請總院署進行修改。」

  四分之一學生提出抗議,可修改營規。太史闌數數人頭,寒門子弟佔三分之一以上,但問題是,這三分之一,都敢站出來麼?

  有邱唐那種背棄自己出身,攀附貴族的子弟存在,就有更多懦弱的人。

  蘇亞渴望地看著太史闌手上的單子,又渴望地看向人群,太史闌心中倒不看好,真有那勇氣,這營內規矩也不會延續這麼久。

  她捧著單子,慢慢走近人群。

  寒門子弟們面色都很古怪——激動、緊張、擔憂、猶豫……人人都僵硬不動。

  太史闌從他們面前慢慢走過。

  大多人猶猶豫豫不敢接,手伸出來,又縮回去。不敢接的,太史闌看也不看,直接走過去。

  她無興趣多事,也無興趣做寒門領袖,她只要公平,只要在任何地方,不低人一等,擁有選擇自由的公平。

  自己都沒勇氣站起來的懦夫,她不扶。

  走了一圈,沒人敢接,她唇角淡淡一撇,將單子疊起來,準備撕掉。

  景泰藍一直愣愣看著她的舉動,忽然拉了拉她衣襟,太史闌蹲下身。

  「他們為什麼不要?」

  「因為他們沒有勇氣。」太史闌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

  「你給他們……」景泰藍胖胖的手指頭指向那些人,被這孩子指住的人,都羞愧地低頭。

  「沒有勇氣的人,給了,他們也握不住。」

  景泰藍似懂非懂地聽著,人們在孩子清亮而不解的眼神裡,目光躲閃。

  太史闌伸手撕單子。

  一隻手按住了她,是蘇亞,她當先取了一張。

  又一隻手伸出來,手白白細細。

  水蛇腰小白臉攻蕭大強,拿著選課單轉手交給熊小佳,對太史闌笑了笑,「小佳想當個真正的戰士。」

  疤臉大漢熊小佳,也抽了一張交給蕭大強,「強強適合學箭術。」

  兩人含情脈脈互視一笑,互相摟住,齊聲道:「給學就學,不給,大不了我們私奔去!」

  景泰藍熱淚盈眶四十五度天使角仰望。

  太史闌默默撫平了臂上的雞皮疙瘩。

  有人帶頭,越來越多的人默默走出來,雖然他們神情不一,或坦然,或閃躲,或猶豫,但最終還是頂著二五營高官們的目光,都選擇抽去了選課單。

  太史闌發現,女子幾乎都選擇了支持,在二五營,女子是真正湊數的那一群,地位最下等。然而地位的低下,不曾抹去深藏的血性。

  自古,風塵女子多奇人。

  人群中忽然伸出一隻手,飛快地抽去一張選課單,速度之快像生怕自己反悔,動作之躲閃像生怕被人看見。

  是沈梅花。

  漸漸沒有人走出來,太史闌數了數,一百多人,離四分之一還差一點。

  她也沒什麼遺憾,將剩下的選課單拋了拋——那些選擇站出來的人,即使今日沒有成功,也已經在心中種下了不甘的種子,終有一日,萌芽綻開,起於自我的山河。

  景泰藍忽然走了過去。

  他撿起地上的單子,抓在手裡,搖搖擺擺地走到那些沒拿選課單的寒門學生面前,笑呵呵偏頭看著他們。

  大家都以為,這娃娃大概是要把單子塞他們手裡,人人臉色蒼白,緊張而猶豫不決。

  太史闌抱著胸,看著她的半路兒子,想知道這幾天的教育成果。

  景泰藍砸吧砸吧嘴,選了一個看起來最高大彪悍的寒門學子,拿了一張選課單,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人下意識退後一步,隨即覺得自己怎麼在一個孩子面前這麼緊張,嚥了口唾沫,又勉強站定,眼神卻忐忑不安。

  景泰藍還是笑嘻嘻地偏頭看著他,把單子往他面前踢了踢,然後,解褲子。

  「嘩啦啦。」

  一泡尿精準地撒在單子上。

  單子迅速渥軟,爛掉,泡散在泥土中……

  那男子臉色慘白,踉蹌退後一步,那泡童子尿,就好像忽然澆在了他臉上。

  不僅是他,周圍所有沒拿單子的寒門子弟,剎那間都面無人色。

  這才是最大的侮辱,比劈面一個耳光更響,更摧人心志。

  四面目光驚異,都盯住那笑嘻嘻的娃娃,人人屏息,安靜得落針可聞。

  誰也沒想到,今日這風波衝突不斷的二五營,未來馳名南齊的傳奇人物們,各自初展風華的時刻,最無聲處起驚雷、沉默裡霹靂一擊,竟來自那兩歲娃娃。

  這下,不待景泰藍走到下一個人面前,撒第二泡尿,剩下那些人的手拚命地伸過來,紛紛搶走了單子。

  一眨眼,地上空無一物。

  景泰藍滿意地眨眨眼睛,吐出一口長氣,小肚子一挺。

  嘩啦啦剩下的尿液澆在人群腳前。

  敢情剛才他還留著肚子,怕一泡尿不夠解決問題。

  真是深謀遠慮,思慮周詳。

  太史闌此時才過來,給他穿上褲子,一邊道:「下次不要憋尿,對身體不好。」

  「可是如果一泡尿不夠怎麼辦?」景泰藍奶聲奶氣問。

  「你可以便便。」

  「便便不夠怎麼辦?」

  「吐口水。」

  ……

  全場靜默——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原來彪悍就是這麼養成的。

  太史闌轉身,將空空的兩手往眾位高層面前一攤,筆直而立,聲傳全場。

  「現有,寒門學生一百四十六名,一致要求更改學院選課制度,允許寒門學子,學習四科任何一門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