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爬了床,一不小心壓胸膛,等到渾身都摸遍,發現不是美嬌娘。愛覓璩淽
聽起來和某個二流子逛妓院悲催遭遇一樣。
太史闌抓了個人間刺,滿面猙獰悍然壓身,為免喬雨潤反抗,她雙腿鎖住了對方雙腿,左手肘尖頂住對方腰肋,一個死死糾纏的姿勢,此刻聽見那聲雖然好聽,但很明顯屬於男人的「啊」,她瞬間也「啊!」了。
此時一睜眼,才看見枕上的少年,黑髮散開,鋪滿床榻,其間肌膚如白玉,一雙微帶琥珀色的眸子,清亮迥徹,正愕然倒映她神情猙獰如摧花狂魔。
嬌弱美麗禁慾的男子,遇上太史女霸王……
太史闌震驚之下身子下意識一僵,隨即便感覺身下,軟的軟,硬的硬,軟的地方溫暖柔膩,玉般平滑,硬的地方……
她一骨碌就翻下來,也顧不得人間刺戳人啥的了,翻出床外的時候袖子勾到垂掛在帳外的金鉤,嗤啦一聲,袖子撕破,那隻先前塞到袖子裡的大鵬鳥,掉了出來。
也沒完全掉出去,被那根長長的金線給掛在她袖子上,太史闌伸手就去抓,一隻手比她更快地遞了出來,兩根手指一碰,各自縮手。
太史闌一抬頭,就看見面前的少年滿臉驚訝,那個驚訝的程度,比剛才被她突然壓身還驚悚,他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大鵬鳥,聲音忽然有點嘶啞,「你竟然……你竟然……」隨即他頭一低。
太史闌的視線下意識隨著他的動作走,就著外間浴室裡露出的燈光,看見這少年穿的是一件式樣奇特的開襟浴衣,有點像現代的式樣,領口窄窄一線,一直抵達腹部。
然後……
然後她就在那肌膚平滑,線條緊致,光潔如玉,毫無贅肉的小腹上,看見了一道刺青。
或者那不叫刺青。
刺青沒那麼美麗。
淡淡的青金色,展翅的金鵬大鳥,羽翼飛騰,利爪金鉤,只是腹部那裡,一片微紅,乍一看以為是洗澡洗紅的,再一看才發覺,那裡好像是一片天然胎記,然後有人根據那胎記的形狀,紋了這刺青。
太史闌只看見上半截,下半截……太深入,太深入。
太史闌眼睛瞇了瞇。
問題不在於上半截還是下半截,而是那刺青,和她找到的這個鳥一模一樣。
難道這東西不是什麼秘密玩意,只不過是一些貴族的……私密的東西?
紋在下腹的刺青,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掛飾,聯想起來怎麼都帶有幾分曖昧的意味,太史闌如同觸電,抓了那東西就想扔回去。
那漂亮少年看起來好像比她更震驚,還處於沒回魂的狀態,不住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我特意放在天絲籐裡……怎麼會……」
他喃喃自語幾句,再瞟一眼太史闌,露出五雷轟頂的絕望神情。
太史闌想這世道真是不太乾淨,跑哪都遇見神經病。
這傻子床被睡了不叫,身被壓了不喊,盡盯著一隻鳥發呆,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握著的是他的鳥。
這眼神詭異得讓強大如太史闌都吃不消,三兩下扯了金線,把那隻鳥往他手裡一拍,「還你!」轉身就走。
她走得也很坦然——闖也闖了,躺也躺了,睡也睡了,壓也壓了,我把你的鳥還你了,那就行了。
衣袖忽然被扯住,太史闌一掙沒掙動,不禁皺起眉。
看不出這清俊漂亮的少年,竟然也有一手好功夫。
掌心忽然一涼,她低頭,那隻鳥赫然又被他塞給了她。
「你拿到了……就是你的了……」身後的人在嘶嘶吸氣,語氣掙扎,似乎說出這句話無比痛苦。
太史闌無心和他糾纏,這東西看起來也挺值錢,順手往袖子裡一揣,「哦,也行。」
反正這是個神經病。
她快步走了出去,一眼都不曾多看,身後那少年怔怔望著她背影,驀然一拳狠狠捶在了床邊。
「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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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可沒人家心裡那份驚濤駭浪,她出了門,發現那兩個探子還沒回來,再看一看,對面那座樓赫然也有探子在,她想了想,終於明白,估計先前喬雨潤隨意一抬下巴,她看錯了,喬雨潤應該住在另外那座樓,至於這座樓為什麼有西局的探子在,先前不是聽喬雨潤說有貴客今晚參加夜宴麼,貴客大概有了酒,休息在這座樓內,喬雨潤為了拉攏或者表示親近,把自己的屬下撥了兩個去護衛。
這才導致了她這場烏龍。
此刻時辰還早,她隱約聽著外頭喧鬧未散,想必喬大人還在進行她的舌燦蓮花演講。
太史闌一向起了一個念頭就要做到底,雖然中間出了點小挫折,卻不妨礙她繼續探索的勇氣,她發出暗號叫來蘇亞和護衛,讓他們再次幫忙,把喬雨潤那裡兩個探子也給引出去,再次大大方方闖進了喬雨潤的屋子。
這回一進門就確定了,沒錯,一股又高端又洋氣的香氣,絕對的喬氏風格。
這回屋子裡有妝台有銅鏡有首飾匣,也有內室和床,一切都很整齊乾淨,不像用過的樣子,太史闌胡亂翻翻,沒抱太多期望,隨即她立在室中想了想,確定這座樓的房間的格局和那座是一樣的,換句話說,這屋子裡也有暗間。
她按照那邊的方位,果然很快找到了暗間,而且,如她所猜的一樣,這屋子喬雨潤沒拿來做浴室,而是做了自己睡覺的地方。
果然不愧是西局的暗探頭子,就算想走到日光下,平日裡還是習慣躲藏到安全的地方。
太史闌直接走了進去,屋內就一床一桌,太史闌目光一掠,見床上齊齊整整,便知道喬雨潤行事還是很小心的,不太可能隨身帶什麼重要東西。
床上沒東西,她目光落在桌上,桌上東西倒不少,筆墨紙硯,也有一些字紙,一摞一摞的堆在那,很隨意。
一般人看見這樣隨意攤放的模樣,也便知道,不會是什麼重要東西,太史闌卻向來思維方式和別人不一樣。
她覺得不對勁。
喬雨潤房內哪裡都很整齊,為什麼桌上這麼亂?
紙張堆放著,內容一眼可見,確實沒什麼特別的,都是一些練字的紙或者傷春悲秋的詩詞,每張都可以拿到大街上展覽。
太史闌忽然蹲下身,看了看所有紙的橫截面。
然後她目光落在了一張壓在中間的紙上,那紙有點皺,邊緣有紅線,和其餘紙不同。
她慢慢將紙抽了出來。
紙上一排潦草的字「生黃耆兩錢、生甘草一錢、生芥穗一錢、川貝母一錢……」
是個藥方。
藥方的右上角,還有個三角形的紅色印子,仔細看卻是西局的什麼戳印,大概喬雨潤辦公時在別的文件上蓋章,不小心壓到了這張紙,以至於有一角印章蓋到了這藥方上。
太史闌也沒細看,把藥方小心地抽出,疊好塞在袖子裡。
她看不懂藥方,也不知道一個藥方能有什麼作用,但她超強的直覺告訴她:留住這個,說不準有用!
拿了藥方,她轉身就走,按照定律,一個地方很難有兩個發現,再不走喬雨潤就回來了。
等她出了門,回到自己小院,果然不多久,喬雨潤那座小樓雜沓聲響,那女人回來了,不多久,那裡燈滅了,什麼也沒發生。
太史闌將藥方折好,收起,凝望著那處黑暗,露出深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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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闕金宮,華堂深院裡,宗政惠凝望著對面的容楚,眼神裡露出的神色,卻是震驚而憤怒的。
那樣的怒意燃燒在她的眼眸裡,使這看起來嬌小柔弱的女人,一瞬間殺氣凜然。
所有人都打了個寒噤,唯有容楚笑意不變,含笑和她對視。
「你——」宗政惠幾乎一字字在問,「你剛才,在說什麼?」
「回稟太后。」容楚靜靜地道,「在說,為太史闌證明無辜。」
「呵!」宗政惠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只一聲。
萬千憤怒,凝練一聲,一聲出如血噴,心思也便瞬間清明。
原來如此。
原來他繞了好大一個彎子,還是為了護佑那個女人,以及,糊弄她。
原來他要先保住他自己,先讓她開口免了他的罪,然後再為太史闌澄清,好更有說話餘地。
原來他早早算到,如果直接為太史闌辯白,她有一萬種法子駁回,順便還會拿他的錯處堵他的嘴,好讓他無法再為太史闌撐腰,所以他詐她,帶著她七拐八繞,繞到他的真正目的。
容楚奸狡,無人能及!
更可恨的是,他這樣的奸狡用來對她,那樣的呵護,用來對那個女人。
到如今,她也只能一聲冷笑。
聽他言之鑿鑿,滔滔不絕,親自出面替那女人作證。
容楚聽得她那一聲冷笑,不過當沒聽見,對她欠欠身,半轉身對三公和眾臣們,將北嚴守城經過和當日事情都敘述了一遍。
太史闌臨危守城的事情眾臣雖然知道大概,但是地方上報文書不會說得太詳細,很多細節都是第一次聽。
當他們聽到張秋在城破時退入內城,將數萬哭號百姓留在城外時,不禁怒目。
當他們聽到太史闌在城破時毅然返身,勒住張秋喉嚨逼他開城,及時救援了一批外城百姓時,有人失聲道:「開城救人是對的,但那許多人都湧進來,到時候如果不關城門,那這——」
當他們聽說太史闌及時開城又決然關城,將實在來不及放入的百姓拒之門外時,他們面面相覷。大司馬不禁長嘆:「取捨有道,心性堅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未曾想一個女子能做到!」
當他們聽說太史闌在戰時強力接管城內防務,安排百姓,配發糧食,實行軍事管制時,不禁連連點頭。
當他們聽說張秋臨城投敵,被太史闌一腳踢下城頭時,不禁又罵又笑,唏噓不已。
當他們聽說太史闌「西番皇室大八卦」「城頭木偶借箭」時,不禁失笑,章凝更是大讚:「靈活奇詭,不拘一格,此乃百年難遇之將才!」
當他們聽說太史闌最後詐瘋傷友落城,騙得西番大帥做賭,若不是紀連城派來的殺手橫插一腳,耶律靖南八成已經死於她手,所有人都忘記上頭皇太后還在,跌足長嘆,扼腕太息,都道:「可惜!可惜!」章凝則悠然神往,「如此智勇雙全,狠辣果決奇女子!惜乎不得一見!」
容楚說完,但笑不語,他一字不加修飾,不含任何個人情感,只將太史闌做的事做了最簡單的敘述,在場大司馬本身管軍,不少人也熟讀兵書,其間真偽自然能分辨出來,眾人細細回味一陣,都頻頻點頭,道在當時情境下,就算他們去,也真的不能做得更好。
宗政惠一直端坐不動。
居高臨下,看得見所有人的表情。
正因看得清楚,所以她明白,今日事,她想要給太史闌的處置,已經注定會受到阻擾。
果然,這邊剛一聽完,那邊章凝便道:「太后,此事有國公親自作證,據國公說,在場也有不少士兵百姓可以作證,想來此事不能有假,如此,對太史闌的質疑似乎已無必要,如此功臣,一旦錯待,必令天下寒心,日後還有誰戮力為國,拚死作戰?」
在場的人一多半表示附和——眾人都討厭西局,已經討厭到了「凡是西局說錯的,必然是對的;凡是西局說對的,必然是錯的」的地步,聽說西局指控太史闌已經直覺不樂意,此刻終於有個理由,紛紛站出來諫言。
宗政惠眼角卻只瞟著容楚。
容楚還是那個微笑自如模樣,坦坦蕩蕩,目光清澈。
她最恨他的坦蕩與清澈!
最恨他在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之後,居然還能保持這一份坦蕩與清澈!
他的心——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聽著滿耳的「太史闌無辜」「請太后表彰功臣」「西局之議宜從長再議」她唇邊的笑意,從最初的冷,也變得慢慢平復。
那抹笑紋,鏤刻在唇邊,最後一抹不曾消散,卻是硬的,僵冷的,寒冬裡北風吹過,一霎間定格的冰花。
這花開在唇邊,心上,心一寸寸更冷,在冷裡面,又綻出暴烈的火焰來。
她忽然改變了主意。
她忽然生出無限的不甘。
奇女子,奇女子,這滿庭口口聲聲的奇女子,到底有多奇?
她原想如拈死一隻螞蟻般拈死她,殺人如草不聞聲。
她還想人間苦難官場驚濤,輕輕易易淹死她,都不需她親自回顧。
不想那女人一步步掙扎,硬生生闖入她視野。
忽然不想再費力氣扼殺她。
她覺得可笑。
她富有天下,掌握皇權,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就是她,如今竟然為了一個賤民用盡心思,費力打殺?
那真真是對她的侮辱。
太史闌。
有本事,走上來罷!
有本事走到我面前,我給你一個看見我的機會。
然後——
殺死你。
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最高權力——
就是立於雲端,看你賣力掙扎,看你拚生博死,看你用盡全身心力走到你自已以為的最巔峰,然後,一個輕輕拂袖,拂你自雲端墜落如塵埃。
那、才、叫、痛、快。
若今日以強權扼殺你,我勝得無聊,也永不能令他俯伏。
我要借你踏出的步伐,讓他聽見你步聲的空洞,讓他真正明白,真正的尊貴種植於血液,永不抹殺。
……
宗政惠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她笑了笑,聲音溫和。
「眾卿所言甚是。」她道,「先前是哀家孟浪了,哀家本來也想著,朝中多一名女傑是好事,但如果委以重任後再有事端,未免有傷朝廷尊嚴,此刻想來,卻是哀家多慮,有國公作證,還擔心什麼呢?」
「微臣,」容楚立即躬身,「願為先前所言,以身家性命作保!」
宗政惠胸口微不可見地起伏了一下,隨即微笑。
「既然國公拿身家性命作保,那哀家以為,便是西局調查也無此必要了。」她神態溫婉,「只是哀家剛才忽然想到,先前議令太史闌任北嚴同知,官微職小,不足以表彰太史闌功績,不如調往昭陽城,任昭陽府同知吧。」
這是升了,如果說從四品的北嚴同知相當於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正四品的昭陽同知便相當於省會城市的副市長,而太史闌之前就算拿到好幾個二五營勛章,可以越級入仕,也撐死了不過正六品,等於連升三級。
眾人其實都知道,不讓太史闌留在北嚴,是因為她獨力救北嚴,在北嚴威望太高,從地方穩定角度出發,是不允許任何官員培植個人的地方勢力的,調開她所以升級,這也合情合理,因此都點頭贊同。
書記官當即準備擬旨,眾人又問起陛下身體,宗政惠神色自若,撫了撫自己已經不小的肚子,笑道:「陛下身體已經大好,但是醫官說,陛下身體底子不太好,近期還是不能見風見人,以免再次感染,估計不多久,也便可以理政了。」
眾人聽了都無話,自從陛下生病,太醫院的醫官們就再也沒出宮,也沒能和任何官員有任何接觸,內廷裡什麼說法,都是宗政惠說了算。
於是又談起了此次北嚴水患之因,沂河壩的潰壩原因,刑部順便將龍莽嶺盜匪殺通城鹽商滿門的案子也提了出來,這都是近來朝政連議爭執不下的事情,尤其沂河壩,去年剛剛加固,今年居然潰壩,很明顯其中有貓膩,但當事北嚴官員,府尹、同知、推官、河泊所大使,都死於水患或者之後的戰爭中,現在要調查事實真相,十分困難。
容楚親身經歷那場水患,自然更清楚其中事端,包括後來北嚴府掩飾真相,顛倒黑白,冒領功勞的一系列事兒,按說此刻議事,這麼好的機會,正該將事情討論個清楚,他卻一言不發,瞇著眼睛似乎若有所思。
果然宗政惠聽了一會,道:「此事已由西局偵辦,並令康王協助辦理,哀家已經囑咐康王,一旦查實任何不法事由,無論誰,務必從嚴查辦!」最後一句說得殺氣騰騰。
「太后英明。」眾人瞬間洩了氣,亂七八糟地逢迎。
章凝和容楚交換了一個眼光,後者輕輕搖了搖頭。
「哀家累了,今日便這樣吧。」宗政惠忽然覺得疲倦,面前雖然坐著那個人,可他隔得那麼遠,那麼遠,身邊倒有知冷知熱的人,卻又終究不是真正想要的那一個。
她轉過身,長長的金紅色裙裾拖曳在綿軟的華毯上,嬌小背影無聲無息沒入那一道道鏤金鑲玉的門戶,門戶盡頭,是人間尊榮,是無上威權,是——漫長久遠,永無休止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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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取消對太史闌停職的密令,在第二日,便由朝廷千里快馬,傳遞到昭陽城西局分部,正式的旨意,會稍後以廷寄文書方式下達。
太史闌得到消息更快,趙十三收到了容楚的飛鴿傳書。
太史闌聽說消息時,微微怔了怔,她隱約猜得到宗政惠對她的敵意,很難想像容楚到底是怎麼搞定那個女性最高掌權者的,在她看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天知道容楚經過了怎樣艱苦卓絕的努力。
嗯,不會賣笑求榮了吧?她摸著下巴,有點不爽地想。
留在昭陽城的旨意,讓她有點遺憾,卻也不意外,不過麻煩隨之而來——消息靈通的官兒們已經聽說了她將留在昭陽城任職,於是她的頂頭上司和把她當作頂頭上司的官兒們蜂擁而來,請客的帖子雪片似的堆滿了她的屋子。
別人的可以不理,但董曠的不能不理,西凌行省的最高首腦表示,太史大人前幾天受委屈了,務必要開大宴為太史大人壓驚並接風,遍邀全城官員名流,在「陶然居」席開十桌。
太史闌「欣然」帶著她家景泰藍赴宴,景泰藍前段時間跟著太史闌歷經戰火,戰時糧食管制,雖然沒餓著他,但大多時候飯食簡單,把小肚子裡的油水刮去不少,最近對各種美食正處於充滿感情和嚮往的階段,聽說有大餐可吃,當即流了一地口水。
董曠總督府的馬車接太史闌母子赴宴,路過那兩座小樓時太史闌瞄了一眼,心想我們的喬大人是去呢還是不去呢還是去呢?那晚聽說她對著憤怒的百姓表演了半夜,倒還真博得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的理解,前天西局在昭陽城的分局正式啟用,喬大人最近也忙得很。
她坐在馬車裡,一邊欣賞外頭景緻,一邊和景泰藍說閒話,扯到現代那時灌水混論壇搶沙發,有時候沙發一秒鐘就沒了得掛在天花板上,景泰藍聽得呵呵笑,問:「什麼是沙發呀?」
「第一個回答你的人是沙發。」
「板凳呢?」
「第二個。」
「天花板是第三個?」
「對。」
小子若有所思,忽然道:「以前他們議事,說好多好多話,然後第一個說,臣附議,第二個也說,臣附議,第三個也是……好煩。以後叫他們改成:臣沙發!臣板凳!臣天花板!……多好。」
太史闌:「……」
然後她覺得,有些過於現代的東西,還是別教給這小子的好……
馬車在陶然居門口停下,早有總督府的幕僚以及一群亂七八糟的她的「下屬」在門口等著,有人慇勤地替她掀起簾子,太史闌帶著景泰藍以及幾個隨從長驅直入,在堂倌的指引下,七拐八繞走了好一截,才到達請客的真正所在,一座四面通風的水上涼閣,遠遠看見董曠都一批人都在那,太史闌不由也讚嘆一聲,道:「這酒樓規模不小。」
「太史大人。」她身邊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官員忙笑道,「陶然居是本地第二大酒樓,以景緻優雅,菜色豐富而聞名,董大人有重要宴會,都喜歡在這裡舉行。」
「第二大?」太史闌隨口問。
沒想到這樣規模的酒樓,在昭陽城居然不是最豪華的。
那青年官員微微猶豫一下,才道:「城外流雲山莊,才算是昭陽城第一富麗豪華之地,以往京中貴客,以及重要貴賓,都在那裡招待,董大人想著路遠,怕您車馬勞頓,才安排在了城裡。」
太史闌想著怕不是怕她勞頓吧?都是坐車有什麼勞頓的?只怕那是個銷金窟美人窩,因為她是女賓,才不安排在那裡吧。
「名字不錯,誰起的?」她隨意贊。
青年官員的神色微微有點不自然,抬頭看了看自己未來的女上司,之前他當然聽說過太史闌的鼎鼎大名,以為必然是個威武雄壯,身高八尺的女漢子,不想本人仔細看著,卻有種野性和精緻共存的美,很少見的氣質,只是這位女上司的冷峻和簡練,讓他有點吃不消,見慣了官場上打哈哈說廢話,這位新上司的短句風格,讓他一時摸不清,她是真的沒興趣呢,還是暗示呢?還是別有深意呢?
可憐的官場老油子琢磨了很久,覺得太史闌是在詢問這座山莊的背景,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實不相瞞太史大人,流雲山莊背景雄厚,這名字嘛……是康王殿下親自起的。」
康王?那麼這座山莊是他的別業?王公貴族在各地經營生意也是常見,太史闌隨意點了點頭。
她沒注意到,景泰藍在聽見康王的名字時,輕輕皺了皺鼻子。
「你可算來了!」董曠帶著一大批人立在水亭邊相迎,笑道,「可叫我們餓著肚子好等。」
「大人。」太史闌向來寵辱不驚,不過欠欠身子。
事實上她也一向不太曉得什麼叫寵和辱,寵她的保不準她嫌煩,辱她的……都立馬拍回去了。
董曠早已知道她的性子,不以為杵呵呵一笑。
官場上,一個動作一句對話一個表情都是信號,此刻從一品總督和這位四品府同知的彼此態度,令所有人都微微訝異。
官場上同樣等級分明,董曠平日裡上下級官架子可沒少擺,這麼隨和大家還是第一次見,震驚之後立即對太史闌肅然起敬。
這個肅然起敬的後果是,官員們紛紛讓太史闌先行,哪怕職位在她之上。
而太史闌這個從來不理會什麼規矩道理的官場新丁,也毫不客氣,牽著景泰藍就走,人群在她到來之前嘩啦一聲裂開,再在她走過之後唰一下合攏,留下無數飽含深意和掂量的目光,以及——新一輪的廝打。
和通城時吃飯就席需要廝打一樣,昭陽城走路順序也需要廝打,「您先請——」「您先請」「您請」「您請」……屁股分向兩邊,腦袋各自相沖,一不小心腦門就撞在了一起,揉揉腦袋繼續「您請」「您先請」。
景泰藍笑呵呵趴在太史闌肩上,想起當初在通城酒樓吃飯被擠在最後,還要一路殺過去的麻煩,覺得麻麻當官兒就是好,官兒越大越好,嗯,下次封麻麻一個什麼樣的官兒呢?公公咋樣?
「今日設宴為你接風。」董曠笑道,「另外,也給你介紹認識一下我昭陽城的貴客,你是昭陽新同知,你也知道,昭陽城前任府尹剛剛調離,新府尹還未任命,目前由你代理總署昭陽府,掌管昭陽一地的治安民政諸般事宜,所以這幾位貴客,日後便要偏勞你好好照顧了。」
太史闌聽著不對勁,——董曠的語氣似乎有那麼點釋然輕鬆,那麼點幸災樂禍,還有那麼點……
還沒想清楚,已經進了水亭,說是亭,其實極為軒敞開闊,左右一字排開舖了錦袱的案几,足足有三四十席,在頂頭左席,有幾位男子,並不理會進來的官員士紳們,自顧自飲酒談笑。
一位松花綠錦袍,濃眉大眼的青年笑道:「聽說今兒咱們有眼福,要見見日下南齊第一奇女子。」
「勞兄說得不錯。」另一位膚色白皙,眉目俊秀的少年道,「不過依小弟看來,這奇女子或許是奇了,一個女人,和男人爭勝,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確實夠奇,但南齊若以這樣的女子為第一,那就是貽笑各國了。」說完呵呵一笑。
「那是。」一個皮膚微黑,面目精悍的男子立即接道,「這樣的女人怎能算好女人?南齊女子,向來以溫婉賢淑,南國風情聞名天下,如今竟將這樣一個女人捧為第一,這齊人的眼界,可果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咯。」說完哈哈一笑,轉頭道,「司空世子,你說是不是?」
幾人對話聲音雖然不高,但眾人剛剛進來,聽得那叫一個清楚,此時還沒反應過來,目光隨著最後說話的那男子一轉,便看見一個背影。
那人靠在水亭邊的欄杆上,一襲青蓮色冰綃長衫,腰間沒有束帶,簡簡單單又飄飄灑灑,奇怪的是,這樣似乎沒什麼式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過一個背影,忽然便讓人恍惚,覺得清、覺得美、覺得細膩而珍貴,像看見西天神祇的青玉池裡,亭亭著的雪蓮花。
他似乎沒聽眾人說話,正側身,伸手去戲池下紅鯉,紅鯉色澤鮮艷,鱗片邊緣泛著細碎的金光,而他修指如玉,指甲晶亮若透明,一抹雪色襯著那艷麗的紅,眾人的目光禁不住都有些痴痴的。
此時他專門玩魚,似乎沒把同伴的話放在心上,直到那男子又問了一遍,才淡淡道,「南齊,能有什麼好女子?」
他的聲音極淡,極輕,是玉指在風中撥琴,一串音符悄然四散,只留餘韻裊裊,讓人記憶,讓人沉醉,卻又無法捕捉,只覺得好聽,卻留不住。
南齊眾人們都覺得耳朵舒服,又沉醉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狂妄!」一個青年官員,首先憤然擲袖,「化外之民!」
更多的人是在看著太史闌,很明顯人家這是衝她來了,這位近日已經成為西凌傳奇的女子,會怎樣應對?
太史闌什麼反應都沒有。
她四面看看,選了一個看起來最軒敞,最舒服,最通風,還方便逃席的位置,牽著太史闌,大步過去。
她當然知道這席面是有規矩的,不過她所能遵守的規矩,也不過是主位不去搶罷了——主位要給錢的。
她往那方向一走,幾個出言挑釁的男子都變了臉色,太史闌走到座前,看見座上還放著一件青蓮色的綢披風,很明顯昭告此位已經有主人了。
太史闌抓起那件披風,揉巴揉巴,一扔。
那群傻住的挑釁者眼睛睜大一圈。
那池邊戲魚的人終於回過頭來。
眾人眼瞳都縮了縮,隨即再睜了睜。
滿眼都是被麗色炫目的昏眩。
眼前的人肌膚如雪,微尖的下巴細緻玲瓏,唇色輕紅純正,臉上的顏色鮮明清麗得讓人難忘,讓人想起那些輕、薄、亮、滑潤之類的美好而易碎的詞兒,但如果視線往上一掃,觸及他的眸子,瞬間便覺得,彷彿看進了另一個人的魂靈裡。
那雙眼睛,大而沉黑,卻不是純粹的黑色,透著點碎金的光芒,依稀還有點別的顏色,卻辨不清,那些無法辨別卻又真實存在的色彩,都凝化在那雙沉沉的眸子裡,便顯得光芒綺麗,像把漫天日光星光月光都揉碎了掰開了,統統毫不吝惜地裝飾了他,人們在那樣的眸子面前失神,看見深邃,看見黑暗,看見永不見底的驕傲、冷漠,和神秘。
這個少年,看臉的下半截,人們會以為他是哪個著名小倌館的頭牌,只有驚人的美貌;再看臉的上半截,立即會覺得前頭的感覺都是荒唐,眼前的明明是最清貴,最驕傲的王子,下巴微抬,每個姿態都是尊榮。
水亭稍稍安靜了一刻,為這樣的容光。
不過這安靜很快被不懂風情太史闌打斷——她只是瞟了那人一眼,然後把景泰藍往那位置上一墩,小子立即抓起桌上的水果就啃。
旁若無人的母子,也讓四周靜了靜,隨即那群人憤怒的聲音便響起。
「哪裡來的野女人!敢搶佔世子的座位!」
「董大人,你們南齊怎麼會有這樣無禮傖俗的人?天啊,真是不可想像!」
「她是女人嗎?」有人退後一步,怪模怪樣托著下巴端詳太史闌,嘖嘖稱奇,「看著面貌是女人,行徑卻比男子還粗魯,南齊真是世風日下,連這樣的人也能進入董大人的宴會!」
太史闌原先是短髮,來南齊後長長了,但一直沒有空打理,就束了起來,她一向不喜歡複雜的打扮,所以只用黑色綢帶簡單束幾圈,倒分不出綢帶和頭髮哪樣更黑。她一般也是男裝居多,偶爾女裝也是女騎裝,一切從簡單方便出發。
至於她的面容,近期倒顯得比原先輪廓要柔和些,中性氣質裡女性的感覺更鮮明瞭些,太史闌自己不太滿意,覺得想必是和容楚那個娘娘腔混得太多的緣故。
這樣的面容氣質,襯上她高挑的個子,和歷經血火的沉著冷靜氣質,更添幾分獨特魅力,雖然人們對她的欣賞感受見仁見智,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子,因其特別而擁有吸引人的力量,因此都有些憤憤不平,覺得那批人是睜眼說瞎話了。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不懂欣賞她的人都是豬,她不和豬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僵,挑釁的人得不到回應,那感受更加尷尬,一個個臉色開始發青,董曠見勢不好,急忙招呼眾人入座,因為氣氛不對,眾人也記不得廝打座位了,都趕緊按照自己的級別身份入座,生怕坐慢了,這邊架就打起來了。
眾人都入座了,只有那個最後轉身,座位被太史闌佔了的青蓮色長袍男子,凝立不動,一雙華光異彩的眸子,盯住了太史闌。
「司空世子,請這邊坐。」董曠親熱地招呼他。
這少年卻佇立不動,只冷冷盯著太史闌,冷冷道:「你,起來。」
太史闌忽然一抬頭。
她聽出了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