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指向前方黑暗,太史闌聞聲看去,卻看不出什麼究竟,只覺得隱約似乎有些幢幢黑影,在那處牆頭晃動,卻也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是人影。愛蒲璩奀
「那裡有人。」司空昱道,「在牆頭,監視著昭陽府。」
太史闌心想這也正常,牆被拆了,在補好之前,喬雨潤怎麼能放心?必然要看守著這邊的。
好在剛才司空昱拎她上樹動作很快,樹蔭又濃密,沒被發覺。不得不說司空昱武功極好,尤其輕功,太史闌感覺不在容楚和李扶舟之下。
能帶領東堂參賽者遠赴有敵意的異國,怎麼能是弱手?
「還有那邊。」司空昱的目光投射到更遠的地方,「後門,有人在集結,似乎要出去,一大隊一大隊的西局探子,都換了袍子,袍子下都有武器……」
他此時心神微分,已經忘記遮掩自己微視的能力,太史闌也不拆穿,因為這個消息太重要,「西局探子在後門集結?還換了衣服?這深更半夜的要幹什麼去?」
「那個姓喬的女人出來了。」司空昱瞇著眼睛,「咦,先前和她說話的那個高手到哪去了?還留在屋子裡嗎?嗯……她往後門方向去了……她到了……她似乎在對著西局探子們訓話……手指著……指著西南方向。」
太史闌皺眉聽著,心中想著西局後門位置,西局後門那裡往西南方,有哪些重要建築或要地,是大牢嗎?
……
她忽然腦中電光一閃,霍然站起,隨即將手向司空昱一伸。
「帶我下去,不要驚動任何人!」
司空昱正在專心查看那頭景象,不妨太史闌的手,忽然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他驚得一怔,下意識想甩開——這麼多年,他沒讓任何女子,觸碰過自己。
他還想拒絕——這麼多年,沒有人可以這樣命令他。
然而他最終沒拒絕也沒甩開手,甚至沒有問,手指一緊,已經攥著太史闌,風一般飄起,越過樹梢,回到了院子裡。
太史闌一落地立即鬆開了他的手。
司空昱卻立在原地,有點怔怔的。
剛才牽手,不過短短一霎,從樹的梢頭,到月光盡處。
他卻忽然感覺震撼。
這冷峻的女子,手掌竟然如此細膩柔軟。
剛才那一霎,他幾乎以為自己握著了軟玉飛雲,一團在手裡,從指尖到心底都熨貼。
這感覺因為極為短暫,對比強烈,而分外牽念綿長,難以忘懷。
太史闌已經往屋子裡走,一邊走一邊吩咐蘇亞,「召集所有護衛,立即回府。另外,讓典史儘量抽出今晚在昭陽府值夜的兵丁,稍後也趕往我的住處。」
想了想又道:「令推官出公文,蓋上代府尹令,去城西調府兵。」
蘇亞微微猶豫,城內有上府兵駐紮,但是上府兵不是一個同知可以調動的,代府尹也不行,只有總督有權,還得限定在一定數量內。
「就說有盜匪夜闖太史同知府邸,要滅人滿門。」
蘇亞抿抿唇,「是。」
司空昱聽著倒一驚——這女人膽子太大了,這話也能隨便亂說?這樣是可以調出兵來,但萬一不是這情況,她必有大罪。
還有這個女護衛也是,這麼大的事,連一句質疑都沒有,也這麼平平淡淡應了。
他在一邊聽得百思不得其解,這邊兩個女人若無其事。
「府兵你讓他們去調,到時候以煙花為號。」
「是。」蘇亞應了,看著太史闌平靜卻嚴肅的眼神,忍不住要問,「我們府裡……」
太史闌指了指隔壁,「西局有異動,往西南方向去,西南方向沒大獄也沒重要衙門,只有我的屋子,不過我目前只是猜測他們要夜闖我的府邸,所以我的人先回去。後頭的準備,在沒有證據之前都不能鬧大,一切以信號指揮。」
「是。」
雷元把馬已經備好,太史闌上馬便走,她傷勢還沒完全好,但此刻也等不得了。
如果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樣,那麼現在就必須抓緊時間。
她一上馬,蘇亞就要跳上去幫她控韁,人影一閃,司空昱已經搶先坐到了太史闌背後。
他俯下臉,對蘇亞一笑,「我來吧。」
濃淡星光下,他那雙揉了萬千星光霞色的眸子,炫目非凡,而這冷傲難纏的人,笑起來,卻有種少年般的嬌憨天真。
這般奇特的氣質,如此吸引,連蘇亞都怔了怔。
一怔之間,太史闌已經一踹馬腹狂奔而去,她才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廢話的,不就是後面坐個人麼,男的女的,重要嗎?
她的新屋子離昭陽府不遠,太史闌卻沒從大街走,繞近路從小巷中行,還沒到,遠遠就看見無數穿著夜行衣的身影,嗖嗖地射入她的院子。
太史闌買的院子分三進,她和景泰藍、蘇亞,以及趙十三等護衛住在第三進,這些人進入的卻是第二進院子。
第二進院子住的是新招的護衛和通城鹽商滅門案裡的唯一活口陳暮。
太史闌抬手就射出了準備好的煙花。
煙花砰然向前直射,將夜空照亮,幾乎立即,第三進院子便射出人影,趙十三手下已經被驚動。
刀劍聲響起,雙方迅速開始交戰,太史闌舒一口氣——還好,還算來得及。
司空昱忽然道:「不對!」
他手指指向第三進院子,急促地道:「似乎還有更多人,往第三進院子裡去!」
太史闌一驚——她原來認為,西局趁她還在昭陽府的時候出動,是想搶奪住在她府裡的通城案的證人,除了陳暮,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吸引西局前來擄掠。之前她就一直懷疑,通城官府和龍莽嶺盜匪勾結,北嚴府也參與其中,而西局,和前頭的這一系列貪腐案件,一定脫不了關係,否則當初她和容楚被水捲到下游,一路逃回的時候,西局也不會那麼大動干戈,派聞敬等人來暗殺。
然而現在西局探子往第三進院子裡去,那裡不就只剩下景泰藍?趙十三的手下已經被她通知出來往第二進院子去了,這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計?
難道西局已經知道景泰藍的身份……
這個念頭閃電一般劈過眼前,隨即她毫不猶豫地抓住司空昱的臂膀,「快帶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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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裡,一輛馬車停在太史闌宅子的後門不遠處,黑色的馬車沉在黑暗裡,不仔細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喬雨潤靜靜坐在馬車的黑暗裡,正面對著太史闌家的後門。
她在思考。
她知道今晚太史闌肯定回去得遲,從太史闌平常行事作風來看,必然是個喜歡把事情迅速解決的人,昭陽府多日沒有府尹,事務積壓,太史闌要處理,回來得肯定不會早。
而且今日太史闌佔盡上風,拆了牆送了匾,兩家衙門現在還互相敞開著,肯定想不到她會在今晚就動手。
她今晚有兩個目標。
第一,是陳暮。
這個重要證人,早該死去,當初通城知縣要殺他,連帶對二五營學生下手,結果沒殺成,還陪送了當地知縣性命,之後在北嚴要殺他,結果太史闌嚴看死守,隨即北嚴水患、城破,一系列事件措手不及,也就將這事擱置下來,如今太史闌接任昭陽府,一定會將這個案子翻起來,這人再不殺,難免要引起禍患。
苦主一死,無法首告,此案就是死案,永遠也無法掀起。
第二件事,是找陛下。
乍一聽到皇太后交代的這一任務時,她嚇了一跳——皇帝不是好好在宮中嗎?
等到明白緣由,她心中震驚更甚——陛下早已出宮,去向不明!
太后說起這事,神色有怒有驚,也是滿臉的不肯置信。
太后告訴她,陛下失蹤已經有陣子了,就是當初換奶娘之後的某一夜,奶娘竟然買通侍衛,帶陛下逃出宮廷。
天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能逃出重重關卡的皇宮的,如果不是皇帝年紀太小,太后和她都懷疑,是不是皇帝的指使。
在皇帝失蹤的初期,太后自然派人尋找,找到奶娘的家,卻發現那裡被燒了一把大火,火裡有小小的屍體,縮成一團,不辨年紀,只知道是孩童。
前來查探的人當即詢問鄰居,鄰居說火是半夜放起來的,放火前隱約聽見水娘子的聲音,又哭又笑,說什麼要拿別人的孩兒祭她的孩兒,水娘子的孩子,在她進宮的那一日死了。
太后接報十分震驚,難道水娘瘋了,將皇帝殺了來洩恨?太后當即令殺掉周圍所有鄰居,徹底封口此事,並命西局再查探水娘下落。
之後找到水娘,她果然瘋了,身邊也沒有皇帝,問她皇帝是否還活著,她也答得瘋瘋癲癲,一會兒說燒了,一會兒說扔了,一會兒說他自己跑了,不知真假。
之後水娘被劫走,失蹤,此後再無人知道她的下落,皇帝的下落,也就成了懸案。
太后和她,在初期,當真以為皇帝是被水娘給燒死了,兩人徹夜密談,最後決定,「瞞!」
死死瞞住陛下駕崩真相,甚至瞞住陛下不在宮中的事實,瞞天過海,瞞住所有人!
敢這麼做,是因為太后肚子裡還有一個。
太醫把過脈,是個男胎,等這個降生,陛下活著與否已經不重要,到時候再宣佈陛下暴斃,以免過早被群臣得知,引發朝政動盪。
她們這麼想定了,也就心安理得,等孩子降生,沒有過多操心皇帝的事情,只需要花點心思瞞住這個消息就好。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太后和她,都開始覺得——也許,也許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呢?
也許陛下根本沒死呢?
那他應該在哪裡?
以他的身份,一旦被人得知,不知要引出多少事端!
想來想去總是不安,當即太后就把這任務交給了她,她一時也無處下手——水娘失蹤,線索掐斷,到哪裡去找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這事兒毫無頭緒地亂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夜裡,她忽然一夢而醒,冷汗涔涔。
她夢見了太史闌和她的兒子,還有李扶舟。
她夢見那小子騎在李扶舟肩膀上,手指指著她,滿臉睥睨的神氣。
臉雖然陌生,但那眼神……恍然熟悉。
她一夢而醒,一開始覺得荒唐,怎麼連個孩子都怕,漸漸想著,忽然想起一件事。
抓到水娘,是在東昌城附近,她失蹤,還是在那裡,雖然後來在東昌尋找,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孩子,但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太史闌是在東昌,帶著孩子報名二五營的。
這個地點,太巧合了。
還有,那個趙十三,一直護在太史闌身邊,她原先只是認為,那是容楚看上了太史闌,撥自己的親信屬下來保護她,但回頭再想,難道保護的不僅僅是太史闌?
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沒敢把這個猜測直接報給太后,畢竟事關重大。
她今夜,就是要來驗證一番!
……
頭頂風聲呼呼,人影不斷竄過。
喬雨潤已經準備了好幾天,將整個西凌行省的西局好手都調了過來,今夜,她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煙花炸起時喬雨潤也一驚。
太史闌來得好快!
不過隨即她就笑了。
正好,容楚手下護衛被調走前去救援陳暮,第三進院子空虛,此時不進,更待何時?
她有力地一揮手,人影如風掠進院牆,片刻,呼喝打鬥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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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雨潤派人進入第三進院子時,司空昱正牽著太史闌在牆頭狂奔。
他輕功太好,將蘇亞和其餘護衛都閃下一大截,太史闌只覺得四面風呼呼過,所有景物都連綿成一條彩色的線,眼前光影晃動,風將呼吸撲住。
在她覺得窒息時,忽覺一股暖流自胸臆入,週身舒暢,想必司空昱在疾馳中,還不怕浪費地給她渡了真氣,她瞧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視,面沉如水。
真是個彆扭的男人。
「趙十三!」借這陣子胸臆舒暢,她在牆頭狂奔大喊,「別管前面的事,做好你的事!」
她話音剛落,「砰」一聲響,第三進院子裡,她和景泰藍的屋子發出巨響,轟隆一聲,似乎是窗戶倒了半邊。
「快!」她猛力推司空昱。
「南齊的女人!」司空昱憤怒地低罵一聲,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甩在自己背上,隨即急速向下掠去。
太史闌此刻完全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呆在他背上還嫌他跑得不夠快,恨不得拿鞭子抽,「快!快!」
司空昱瞬間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匹快要跑死的馬……
這女人還有沒有羞澀之心和良心?
然而他忽然又有點異樣感覺——太史闌處於緊張之中,下意識身子前傾,似乎這樣能讓司空昱快點,也因此,她的上身整個壓在司空昱的背上。
純情初哥司空昱立即感受到了女體的彈性和溫軟,那兩簇微微的起伏,是跳躍的火花,或者是擁擠的海波,一簇簇灼在他的肌膚和神經上,一波波湧在他的意識和感知裡,肌肉因此繃得很緊,意識卻極其清晰,清晰到即使在這樣的緊張奔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處境裡,他依舊能感覺到某些柔軟、韌性、跳躍和飛翔,活潑在背上、心上、全部的意識裡。
像一隻輕軟的鴿子,飛在了藍天的眸子裡。
他忽然微微出了汗,光影綺麗的眸子,更深邃幾分,是顛倒迷亂的罌粟海。
……
兩人快要接近第三進院子時,忽然又是「啪」一聲巨響,太史闌的心剛剛提起,便見幾條人影,從那間屋子後倒射出去,半空中灑開鮮血如線,隨即一聲狂笑,趙十三從窗子裡竄出來,抱著景泰藍,面目猙獰地道:「呸!老子兩次失手沒保護好景泰藍,你以為還會有第三次!」
太史闌舒出一口長氣——迂貨趙十三,這回總算沒出漏子。
她從司空昱背上跳下來,拍拍他的背,道:「謝了。」
司空昱給她拍得險些一個踉蹌,忽然想起,這女人下馬時,似乎也是這樣拍拍馬背的……
第二進院子裡人影頻閃,蘇亞背著一個人竄了過來,她身後跟著雷元於定等人,一路護著她和第三進的護衛們匯合,她背上的人神情驚慌臉色蒼白,正是陳暮。
太史闌看蘇亞等人把陳暮也搶了出來,微微放了心,此時西局的人也從第二進院子裡追了出來,雙方人影閃動,各自對峙。
太史闌這邊三四十人,對方足有一百多人,雙方都臉色陰冷沉默。
太史闌看看景泰藍無恙,正在趙十三懷裡迷迷糊糊揉眼睛,他將臉貼在趙十三懷裡,屁股對著探子們,並且一聲不出。
景泰藍自從跟著太史闌出來,一直都戴著面具,也戴慣了,現在的臉依舊是玉雪可愛的小孩子,當然和喬雨潤認識的那個不一樣。
太史闌打量四周,探子人數是比己方人數多,但問題是,她還抽調了昭陽府的兵丁,甚至以即將被滅滿門為由去調上府兵,到時候人來齊,誰怕誰?
當然,對面的人看起來不是西局探子,都蒙著面,穿得很草莽,拿的也是最常見的武器,看起來就像她編出來的「流寇盜匪」,但閃爍眼神,陰柔氣質,和行動間透出的隱隱的尿騷味兒,看在太史闌眼裡,就像一個個腦門上寫滿了「我是西局探子」的大字。
太史闌招招手,示意趙十三抱著景泰藍,進入人群最中央。這才微抬下巴,盯住了對面一群人。
「夜來何事?」她道,「打劫?」
對方目光陰冷,當先一人嗓音沙啞,嘎嘎而笑,「你說對了,不止打劫,還報仇!」
「報仇?」太史闌有心拖延時間,皺皺眉。
「咱們龍莽嶺的好漢,佔山為王那麼多年,卻被你這賤人派人偷襲,一蹶不振元氣大傷,這仇,怎能不報?」那探子一揮大刀,學著草莽盜匪們暴烈的語氣。
太史闌險些想笑。
龍莽嶺!
真虧他們想的出來。
既然報了名,堂堂正正要報仇,那還蒙面做什麼?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拿龍莽嶺報仇做幌子實在再合適不過,反正這群盜匪本就血債纍纍,上次龍莽嶺元氣大傷之後,那些人並沒有來找她麻煩,而是據說失蹤了,太史闌心裡有數,這些人不是不想報仇,只怕是受到了某些更重要的威脅,為了保命不得不躲起來——比如他們本來和誰誰勾結,現在事端暴露,誰誰自然想要殺他們滅口,龍莽嶺盜匪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只好躲起來了事。
「原來是你們。」她微抬下巴,「正要找你們,你們倒送上門來了。」
「誰是送死還不一定呢。」對方桀桀地笑起來,眼神狡黠。
太史闌注意到他們那一群,最後一排始終沒有動作沒說話,衣袍也比別人寬大,站立的姿勢也顯得怪異,他們是要幹什麼?
不過不管他們要幹什麼,今晚,他們的腦袋,她要定了!
正如西局想要留下她的性命,她今晚也要讓西局的人,一個都回不去!
這是一次機會,無論是喬雨潤還是她,都不會放過。
太史闌抬頭看看天,這是個月亮模糊的夜晚,淡黃的月亮上透著些猩紅的筋絡,看起來不祥而殺氣隱隱——是的,今晚一定會有很多血漫過腳背,很多屍體堆積階下,今晚是一個火拚之夜,西局,和她太史闌!
鹿鳴山吊起她的繩子,邰府牆頭常公公踢出的靴,回北嚴路上聞敬的殺手,還有一直以來喬雨潤的陰招,在眼前一閃而過。
西局曾經要殺她多少次,她就今晚殺十倍西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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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門外轎子裡的喬雨潤,也掀簾看了看天外的月。
她唇邊的冷笑,比月色還模糊。
「大人。」一個傳令的探子在她轎前躬身,「太史闌回來得太快,我們的人還沒得手就被留住了,您看……」
「她那邊三十多人,就能把你們一百多人,嚇得無功而退?」喬雨潤的笑意很冷,「回來得正好,我本來就要殺她。」
「可是……」
「她自然會調昭陽府的兵丁。」喬雨潤淡淡道,「可是我也不是沒有後手。」
「如果……」對方斟酌著道,「如果她去調上府兵了呢……」
「怎麼可能,你以為上府兵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調來的?」喬雨潤語氣不屑,「她除非在趕回之前,就想辦法調取上府兵,否則等她回來看見情形不對再去求援,我的人早已封鎖各處道路,豈容她如意?而她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們去突襲她,自然不可能冒險去調上府兵,能想起來調昭陽府兵丁,就算她夠謹慎了。」
對方沉默,也覺得喬雨潤有理。
確實,如果不是司空昱的神通,使太史闌一開始就將西局的行動看在眼裡,她也不能如此有把握,在最初就決然調上府兵。
「去吧。」喬雨潤揮手,「除了那個孩子,還有那個司空昱,其餘的,不留活口!」
「是。」
喬雨潤霍然放下轎簾,重重往車壁上一靠,面色決然。
隔著牆兩個女人的對峙,沒有誰打算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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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太史闌還在拖延時辰,和對方商量,「和官家做對,歷來沒有好下場,你們就此投降,我保你們一條生路,如何?」
西局探子們眼神愕然,太史闌身後那些不明情況的護衛也愣在那裡。
太史闌這個殺神,什麼時候變成活菩薩了?
「少扯了!」領頭人也猜到太史闌在拖延時間,眼神一冷,舉刀撲上,「殺——」
「喬雨潤,你來幹什麼——」太史闌忽然大叫,一指指住後門,「你個bitch!」
所有西局探子大驚,下意識回頭,最後一排動作遲緩的,險些被自己的袍子絆倒。
「殺——」太史闌手一指,卻是殺人的命令!
唰一聲人影暴起,卻是蘇亞,半空中刀光如流星,跨越天際奔騰而下,一刀狠劈那領頭人腦袋!
那人剛回頭,便覺身後刀風凜冽,大驚之下來不及回頭,倒地一個打滾,「卡嚓」一聲,蘇亞的刀偏了一偏,砍斷了他的肩骨!
蘇亞順勢一拔,拔不動,她乾脆鬆手,一個倒縱回到自己隊伍,手一伸,身邊護衛立即遞上一把新刀,她唰唰舞個刀花,向對方對方獰然露齒一笑。
她身後,陳暮早已嚇昏了……
一霎的寂靜。
只有血汩汩的流。
西局探子們面巾下的臉都扯扁了。
多少年只有西局出手暴烈橫行無忌,何曾見過人比他們更狠!
「上!」
到此時什麼言語都是多餘,唯殺而已。
南齊建國以來第一場朝廷機構之間的火拚,西局成立以來第一場有人悍然抗爭的硬仗。
此刻,在太史闌院中。
刀光和刀光交錯,風聲與風聲碰撞,人體與人體狠狠撞上,再狠狠彈開,彈開時帶一抹鮮紅血滴或者一塊碎肉,漫天裡雪光飛射,飛射的雪光裡一抹抹血光如高手潑墨,天為紙,地為硯,血肉為墨汁,刀劍為筆,畫一幅淒艷殺戮夜景圖。
沒有人慘呼,沒有人驚叫,都在沉默地拚殺,都將骨子裡的血氣和悍勇,全部凝練在了一刀刀一式式中,多出一聲都是白費力氣,砍掉對方一塊指甲也是勝利。
太史闌當然不加入戰團,她負手而立,面色冷寂,仔細觀戰。
司空昱也不會參戰,一直站在她身邊,刀光映得他面色變幻,眼神裡有無法抹去的震驚。
作為東堂皇族後代,也在本國早早涉入官場,那些朝爭暗鬥,爾虞我詐,他自然也見過不少,然而今日,依舊被震撼。
難以想像。
一個國家內,兩個被統治者承認的官方衙門之間,居然也會像江湖草莽一樣,以死相拚。
難以想像,一個剛剛走入官場的新丁,竟然就敢直面朝廷裡最陰森恐怖的機構,惡狠狠一個巴掌回煽過去。
她能安穩地活下去嗎?
這是他此刻腦海中來來回回閃過的念頭……
「你去。」他還沒想清楚這女人哪來的勇氣,太史闌已經毫不客氣地在指揮他,「你負責看守在牆頭上,誰也不要讓他漏網,也不要讓外頭那個人,有機會再指揮他們撤退。」
「我為什麼要——」司空昱「聽你的」三個字還沒說完,太史闌已經又堵住了他的嘴。
「坐了我的屋頂,搶了我的新鮮空氣,傷了我的樹葉,騎了我的馬,還不肯付出點勞動,我們南齊沒這樣的男人。」
司空昱這回臉沒青,默默看她一眼,拎著她跳上了牆頭。
太史闌正想這傢伙忽然開竅了,忽然聽見他道:「那些都不算什麼,不過我摟過你的腰,靠過你的肌膚,牽過你的手,還被你蹭過,想來也是應該做點事回報你的。」
太史闌,「……」
原來這些位高權重的男人,沒一個好鳥!
此時人聲呼嘯,昭陽府的兵丁也趕到了,不過這些人武功低微,也沒有什麼好武器,只勝在人多,太史闌命他們散開,包圍整座院子,堵住後門,戒嚴周圍所有街道,驅散四周居住的百姓,發現可疑人員全部逮捕,務必要控制事態,還要安定環境,好讓她能在自己的宅子裡,將西局的這些老鼠困住,按住狠狠揍到死。
她真正要等的是上府兵,上府兵城內駐地離她的宅子有點遠,需要時間。
西局探子們看見昭陽府兵丁趕到,卻沒有加入戰團,而是嚴看死守,眼神也微微變了。
不加入,只封鎖,意味著很可能還有外援。
一想到此刻還能趕來馳援的,只有上府兵,西局探子們開始不安了。
外頭轎子裡喬雨潤也已經呆不住了,來來去去的昭陽府兵丁開始驅趕一切停留在附近的人和車馬,她想潛入附近牆頭也不能,牆頭上坐著司空昱和太史闌。
不過她依舊沒有焦急神色。
就算今日上府兵趕到,但能在上府兵趕來之前殺了太史闌搶了景泰藍,她就是勝利的,至於善後?西局需要善後嗎?
「此地戒嚴,行人莫入!」外頭士兵在吆喝,要她的車伕出示身份戶本。
「我們走吧。」喬雨潤吩咐車伕。
馬車轆轆駛開,卻忽然有一溜星火,貼地竄了出來,哧地一亮。
火花迸射,迸射的火花裡車伕忽然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柄長刀,一刀橫捲,將面前三個士兵,全部攔腰橫斬!
血光與火花,同時迸射!
火花迸射的這一刻,院子裡的鏖戰,還在膠著,太史闌這邊的全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英,西局這邊雖然不是弱手,但計畫沒成功,一開始又被蘇亞傷了首領奪了銳氣,之後太史闌這邊幫手趕到,西局探子們連連分神,心思浮動,氣勢一弱,便難有勝算。
他們開始向後退,卻沒有逃走的打算。
此時喬雨潤髮出的煙花,忽然躥上高空,亮若繁花。
西局探子們齊齊抬頭,眼神被七彩的煙花照亮。
太史闌也被煙花驚動,心中忽然掠過警兆。
隨即她看見排在前面的西局探子們,忽然排得更緊密,而最後一排一直沒有動過的探子們,忽然各自掀開袍子,拿出一件什麼黑黝黝的東西,迅速組裝。
「咦,什麼東西?」司空昱眼神好,看得更清晰,不禁脫口詫問。
太史闌臉色已經微變。
這東西她認得!
萬萬沒想到,西局為了對付她,連這東西都拿了出來!
神工弩!
當初邰府,她人生中第一戰,一箭殺七人,便是神工弩的功勞!
喬雨潤真捨得下本錢。
此刻底下的護衛,不是邰世濤精心挑選就是容楚的手下,她不能任他們在神工弩下傷亡。
「阻止那弓發射!」她低喝,同時對趙十三大叫,「十三!神工弩!小心!」
趙十三霍然抬頭,身為容楚親信,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分散,讓開!」他立即大叫。
此時司空昱衣袍一甩,腳尖一抬,牆頭上一個鐵馬,忽然脫離牆體,飛射而出,直奔那人群背後,剛剛組裝好神工弩的人們。
此時趙十三等人也紛紛發出武器,以阻擋神工弩發射。
西局探子們圍成人牆,三四人拉住神工弩後頭的弩機手柄,身子後傾。
「唰!」
漫天的勁風呼嘯,司空昱的鐵馬如天際神馬,流光飆射,最先抵達。
一個西局探子百忙之下用身體來阻擋。
「唰。」一聲,血花飛濺,鐵馬無聲穿入那人背脊,再悍然穿出,鏗然一聲,撞擊在弩機手柄上。
弩機被撞得微微一歪,弩口向上。
「嚓」聲連響,十箭,以一種肉眼無法追及,言語也無法描述的速度,激射而出,那樣極致的速度,在人眼的虹膜上只能留下一抹殘影,下一瞬,從人們的頭頂擦過,唰唰飛上天空,嚓嚓連響聲裡,院子裡七八棵腰粗的樹,轟然齊斷!
樹倒下聲勢驚人,院子裡卻一片寂靜,半晌,在人們的頭頂,騰開一片淡淡的黑霧,悠悠降落,仔細看,卻是一霎那被箭風擦掉的眾人頭頂的髮,黑烏烏鋪滿一地。
這樣的殺器,無論何時出現,都讓人凜然震驚至失聲。
而外頭已經有人驚叫,「神工弩!盜匪怎麼會有神工弩!」
隨著叫聲,衝進來一大群人,領頭的青甲金邊,正是上府兵軍官的裝扮,這人原本滿臉不快,想著這新任同知大驚小怪,居然以這樣的理由擅自驚動上府兵,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告一狀,然而還隔著一個院子,便看見神工弩的特製箭狂射而出,這一驚,險些當即暈去。
昭陽城內的神工弩只有三架,上府兵營不過一架,還深深鎖在特製倉庫裡,這裡卻出現了神工弩!
上府兵此刻趕到,對於神工弩出手卻勞而無功的西局探子們來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幾乎立刻,所有西局探子都四散奔逃。
神工弩也不要了,這弩本就沒完全研製成功,沒有箭能承受它的力道,據說天下第一神兵大師練火赤說,造神工弩的箭所需的一種重要材質,非人間所有,天崩地裂,流光飛星,或可得見,一星半點,便可以成就神工弩千萬,只是這說法太玄乎,眾人都不信,目前神工弩的箭,也只能發射一次。不過只是這一次,在很多場合都夠了——傳言裡,神工弩只要發出,無人能躲,必定沾血而回。
太史闌也知道神工弩只能發射一次,眼看西局探子奔逃,神工弩被丟棄,上府兵趕來救援,不禁長長吐出一口氣。
眾人也長長吐出一口氣。
就在局勢已經完全明朗,所有人都放下心的那一刻。
牆外的喬雨潤,忽然冷笑一聲,臉色陰狠地一腳,踢在身邊的一棵樹上。
那棵樹在後門巷道的一角,離太史闌還有數丈的距離,太史闌完全背對那棵大樹,司空昱則側面遠遠對著那樹。
喬雨潤腳一踢,那樹樹梢嘩啦啦一動。
院子裡此刻正吵鬧,太史闌心中忽有警兆,身子下傾,仔細地看著院中。
她雖有預知能力,卻因為太心懸底下,直覺在底下找。
司空昱卻不關心底下,他只憑感覺,微微側臉,眼角忽然掃到斜後方那株大樹,翠綠的枝葉一陣拂動,光影繚亂,繚亂的枝葉間,似乎隱隱透出什麼黑色的東西。
他瞇眼再看,然後——
他的眼睛忽然睜大。
「弩——」他忽然發出一聲低叫。
太史闌愕然轉頭,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聽見「嚓」的一聲。
這一聲太熟悉,就在剛才還聽見!
無可逃避的死神召喚之聲。
神工弩只要發射,無人能躲——
聲音剛出,已至近前,底下眾人剛剛抬頭,連箭的影子都沒看見——
太史闌的心剛剛一沉。
忽然身子被人狠狠一撲,一雙鐵一般的臂膀,狠狠箍住了她的腰,將她壓倒在牆頭上,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撲住她的身子瞬間狠狠一震,隨即一陣富貴香竹氣息,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氣,瞬間籠罩了她全身。
唰唰連響,數道風聲猛烈地從她頰側身側擦過,帶起的劇烈氣流波動,令太史闌身子不由自主向後一傾。
兩人相擁著骨碌碌滾下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