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混在護衛隊伍裡,遠遠瞧著容楚下車,一群大燕王公貴族們過來寒暄。容楚八面玲瓏談笑生風模樣,一路和人寒暄。
太史闌瞧見最先帶領百官迎上去的是一個高個子青年,眉目俊朗,神情莊重,衣著也是最適合這樣場合的禮服,連笑容都是似乎經過尺子測量過的,屬於皇家風格的最合適的弧度。
這位大概就是那位總攬朝政,未來皇帝的納蘭君讓了。
太史闌的第一印象是:守成有餘,開拓不足。除非另有契機,有人給他洗腦,否則定然是個皇家規矩熏陶出來的中規中矩小頑固。
隨即便看見沈相,不愛穿官服的雪裡白狐,這種場合還是華麗的寬袍大袖,和別人有些格格不入,奇的是他這麼藐視規矩,那個最規矩的納蘭君讓卻好像沒看見。
沈相還是那種慵懶又神秘的笑意,抄著袖子立在一邊,並不上前,和容楚遙遙地打了個招呼。兩人遠遠對望一笑的眼神,令太史闌覺得就好像看見一對搶食的狐狸。
一個少年走了過來,步伐輕快,年紀也比其餘人要輕些,著一身紫羅王袍紫金冠,看樣子是大燕王族,還是地位不低的那種,老遠就和容楚打招呼,「國公來得好早,看樣子對我大燕軍威很感興趣?」
「那是。」容楚對這少年態度也要客氣些,笑道,「燕軍三大營今天據說都會亮相,在下怎麼捨得不見識見識?」
「那三群飯桶。」那少年撇一撇嘴,眼眸亮亮的,「也值得國公稱讚?」
「哦?」容楚瞇著眼睛,「那我豈不是白跑一趟。」
「那倒也未必。」少年笑得神秘,「今日定有驚喜於你。」
太史闌聽不見兩人對話,不過瞧著容楚還和他多說了幾句,以及這人裝扮,也便確定這大概就是冀北成王的繼承人納蘭述了。
想不到是這樣一個陽光明麗的少年。
太史闌瞧著他倒覺得親切,眉眼氣韻間總有種熟悉感。忽然便想起死黨中年紀最小的君珂,笑起來的時候,也和這少年一樣,讓人從心底暖了起來。
想到死黨們,她微微皺了皺眉。這天下太大了,而她也太忙了,命運給她的是不間斷的狂風驟雨,她疲於應付,竟然一直沒有空閒去尋找她們。
等到景泰藍順利奪權,她不用再時時面對生死威脅時,再專心去尋找她們吧。
最近聽力和說話都不太方便,太史闌也懶懶的,瞧著那場地是開放的,前後護衛十分嚴密,大燕皇族和容楚緊挨著,實在沒可能使什麼手腳,也便放心,從人群中悄悄撤走。
她回去的時候抄近路,路過城門,正看見城門口有大隊士兵進來。
太史闌隨容楚逛遍了燕京,參觀過三大軍營,自然也知道三大軍營的制式裝扮是怎樣的,此刻看見這一群黑色和金色勁裝相間的士兵,不是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家,不禁來了興趣,停馬瞧著。
這一瞧興趣更大——大燕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群出色的軍隊?
這些黑金二色的軍隊,衣著裝扮遠不如三大營威風氣派,用的武器也看出很一般,但不同的是氣勢。
這群人軍容鮮亮,腰背挺直,昂然而來,雖然還沒走上練武場接受檢閱,還在喧囂紛雜的城門口,但此刻便已經完全進入狀態,神情莊肅,步伐整齊如機器。上萬人踏出踏下,重重一聲,地面煙塵被震得四處飛散。
日光照亮他們的衣甲,用的是普通黑布,卻鑲了華麗的金色飛雲錦的邊,頓時色彩提亮得鮮明,一眼看過去,像滔滔黑浪之上射出金光萬道。
太史闌自己帶兵,一向很注重氣勢,她覺得氣勢是軍人之魂,士兵穿著再硬的鐵甲,用著再好的武器,如果沒有氣勢,那都不過是紙紮的架子。
所以此刻她眼帶讚賞,覺得之前看見的所謂最精英的大燕三大營,和這軍隊比起來實在不夠看,強的不過是外表而已。
大燕還有這樣的軍隊,這是他們藏起來的秘密武器?太史闌覺得,似乎有必要和容楚討論下。
此刻四面兵丁百姓噤聲凜然,在這樣的軍隊面前,人人自然安靜。太史闌發現,那些百姓和士兵臉上表情,除了凜然之外,似乎還有震驚,好像眼前的一切,多麼讓人不能接受一樣。
她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停在路邊多看了一會,這支軍隊似乎也是往武德門方向去的,但是為什麼沒聽說過?
前頭軍隊已經走過街道,太史闌沒有看見他們的旗幟。
她還等在路邊,是因為眼看隊伍也要走完了,說不定能看見最後押陣的這支軍隊的首領,她是軍人,對打造這樣軍隊的軍官自然有興趣。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忽然抬頭。
她看見一隻信鴿從天際飛過,日光下隱約腳爪上有黃光一閃。太史闌認出這是屬於容楚龍魂衛的信鴿標記。而且是最高等級的一種。
有什麼重要的消息來了?
太史闌隨即便想到了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安,再也無心看熱鬧,一拍馬飛速離開。
她這裡離開城門口,片刻,軍隊進城完畢,一個黑衣少女從打開的城門背後閃出來。
那少女十六七歲,面容清麗,鼻尖兒似玉珠一般亮而瑩潤。她得意洋洋看看自己的隊伍,笑吟吟地道:「兒郎們,向武德門進發!」
「向武德門進發!」
黑衣少女輕快地躍上馬,往武德門方向去,和太史闌的方向,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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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快馬趕回會館,眼看著信鴿也落入了院中,過了一會,便見周七匆匆而來,手裡拿著一個密封的小鋼筒。
周七打開鋼筒,將信箋交給她,太史闌匆匆一掃,皺起眉頭。
信是章凝寫來的,用的是他和太史闌容楚通信的專門密語,寫得語焉不詳,只說最近得了個要緊消息,怕是對陛下不利,如今太后遲遲不生,朝中傳言各種各樣,有說這孩子不祥的,也有表示懷疑的,但更多的說這才是真命天子,說大陸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統一大陸的帝王,傳說他娘就懷了他近十一個月。尤其以後一種傳說居多,也不知道是誰散佈出來的,如今宮內外氣氛緊張,希望國公如果此間事了,盡快回國,以做萬一準備云云。
又說懷孕超期可生聖人實在是荒誕之說,但如今超期是實實在在的事了,但這個孩子當初懷上是經過太醫院證明的,彤史也有記載,是在先帝還沒駕崩時便已經承認的孩子,所以現在也沒法說些別的。
章凝語氣儘量和緩,玩笑般地說朝中流言,太史闌卻從中嗅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這流言來意不善!再說這樣的流言,怎麼能傳到三公耳中?
她想了想,命人去收拾行李便要走,周七攔住了她,「太史大人,你又要甩下我家主子跑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他會很不好辦?」
太史闌皺皺眉,一轉身又奔下樓,當即去棚子裡牽馬,再次直奔武德門。
還是把容楚抓回來商量下吧。
武德門四面有守衛,不過她也有容楚守衛的牌子,很順利進入場中,她最近和容楚到處廝打,普通大燕官員倒也大多知道她,曉得這是南齊大公的暴龍侍衛,在查過她身上沒有武器之後,一路放行她到了台下。
此刻她察覺台上台下似有騷動,台上貴人們都仰著脖子不知道在幹嘛,容楚不在座位上,正在台上邊緣,和大燕皇太孫拉拉扯扯。
太史闌心想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演戲?
她也沒看台上人,更沒看台側背對這邊的人,伸手在地下一撈一拽,容楚拖得長長的衣袍角頓時被他撈在手裡,她惡狠狠一扯,容楚向後一跌,生生被他拽了回去。
容楚一回身,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明白她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來必然有事,立即青著臉跳起來,一腳就踹了出去,「你來幹什麼?不許你來,你敢來?」
太史闌默不作聲揮拳就打,兩人第N次廝打在一起,然後……
然後沒多久,變成肉搏戰,相擁廝打著滾到台後面去了……
容楚一邊打架一邊還不忘記和大燕皇帝喊話,「這雲雷不錯——介紹我認識——」早被太史闌一把扯上了馬,做手勢,「走!」
兩人在台後迅速上馬馳出,大燕兵部和禮部的官員都追之不及。
身後,雲雷軍的表演,和那個少女回頭的笑靨,被遠遠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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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自然不知道剎那錯失,有些事彷彿命定,不在那個時辰,那怎麼也遇不著。
她急急拖著容楚回去,將那密信給他瞧了,容楚認認真真看完,將密信遞在火上燒了,才道:「看樣子真要趕緊回去了。」
太史闌讀他唇型,也明白他的意思,卻又搖搖頭。
「我確實沒法立即離開。」容楚嘆口氣,「我就算今天請辭,大燕也要到明天才能有反應,然後舉行歡送宴會,要送上兩次,再由大燕禮部慢慢送出燕京,真正能快馬趕路,最起碼也要到四天之後。」
這已經是最快的流程,太史闌也知道容楚作為一國出使的主使,沒法說走就走,她伸手點了點她自己。
容楚思索了一下,喚來周七。
「三件事。」他道,「第一,回報朝中出使任務已經圓滿完成。為了將喜訊儘早上報朝廷,也讓太后娘娘歡喜歡喜,現在特派觀風使太史闌先一步回京回報。」
「第二,由三公上奏,表明太史闌還是參加了使節隊伍,並切實履行了護衛的職責,挫敗了大燕欲圖暗害使節的陰謀,按例也應敘功,請求調離西凌,至麗京任職。」
「第三,」他唇角現出一抹冷笑,「太后娘娘的產期既然已經延後,既然她打定主意要生一個懷胎十一月的天命龍子,連百姓言論都控制住了,理由也找好了,那就不妨讓她再延後些,或者懷胎十二月也是可以的。」
周七瞠目看他。
容楚神色淡淡的,眉目間卻生出霜一般的冷,「她不是要遲生麼?那就再遲點。想辦法給她下點藥,讓她這個了不起的天命龍子,再多孵上幾天!」
周七聽見那個「孵」字想笑,卻又沒笑出來——最後幾句,每個字都帶殺氣!
「這樣太史闌可以以出使之功,直接回麗京,並有理由請求入宮,向太後面陳出使事務辦理情況,相信三公會予以配合。」容楚微微一嘆,「太史闌只有這個辦法可以接近宗政惠了……」
周七領命而去,容楚將自己的打算寫給太史闌看,太史闌默默瞧著,抿著唇。
她不抬頭,不想讓容楚看見自己臉部軟化的線條。
其實此刻她心更軟。
這個男人,知道她的一切心思,知道她要做的事,他不阻攔,不反對,不以男子之尊強硬地阻止她衝動,只是默默立刻為她安排好前路,讓她前行的路能平順些,再平順些。
他知道她要回京,就讓她立即單身回京。
他知道她需要回京的藉口,就為她想辦法調換職位。
他知道她還需要能夠接近宗政惠的藉口,乾脆連「提前回京報喜」這種無恥藉口都提出來了。
她原先還想著他不放她,她就偷偷走,不能進京就悄悄進,不能接近宮廷就混進去,反正無論怎樣冒險,她都要去的。
現在……
她微微嘆息一聲,抬起頭,給他一個明亮的微笑。
她很少笑,尤其最近更是沒給他一個好臉色,此刻這般雲破月開的一笑,他霍然邂逅,震動得滿目驚艷。
就在他微微恍惚一瞬間,她忽然踮起腳,抱住他脖子,湊上唇,輕輕一吻。
當真是輕輕一吻,不是前幾日那惡狠狠鳥啄般的一啾,是春花綻放,是煙雨迷離,是風過水岸,是人間一切柔軟、體貼、理解和感激。
她的馨香,一霎透骨。
隨即她輕輕放開他,做了個「保重,快回」手勢,一轉身毫不猶豫,蹬蹬下樓。
容楚猶自在閣樓光影裡發怔。
為這一刻她突如其來的一吻。
忽然想起,世人不明白他如何就喜歡了那個女殺神,他想他們一定不懂,女殺神祇為相愛的那個人展現溫柔的那一刻,是如何的美到醉人。
容楚微笑坐下去,抱著臂,在午後的日光裡,笑容也如春風沉醉。
而此刻馬蹄如雨急響,女子的衣袂如鐵割裂冬日的風,一霎而過。
向著,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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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國潛伏在南齊的探子回報,南齊近日傳出秘密流言,稱太史闌身負天授之能,經大神通者推算為破軍天下之命,所經之處橫掃諸國,是南齊將來依仗要奪取周邊諸國的絕大殺器。太史闌興則南齊興,南齊興,則諸國亡。」
崇仁宮書房內,大燕皇太孫正展開一封加了皇室絕密標記的文書,細細讀上面的字。
年輕而沉穩的皇太孫,讀得很慢,像要將那些字反覆咀嚼,品出點不一樣的滋味來。
末了他冷笑一聲,將文書往桌上一按,道:「荒唐!」也不知道是說這段話荒唐,還是說慎重傳達給他這份文書的人荒唐。
幕僚們屏息凝神,不敢對此發表意見。
「朝局文恬武嬉,藩地尾大不掉,國內有那許多未及整肅的事,居然還有閒心操心南齊的一些無稽的市井流言。」納蘭君讓嘆了口氣,揉揉眉心,「不覺得這種流言一聽就很假很虛幻?一個人能令天下亡?你們聽過這種事?」
幕僚低聲道:「太孫,這是陛下轉來的。陛下既然轉來,自然是……」
納蘭君讓嘆息一聲。心裡想著年紀大了的人,總是愛相信這些虛幻飄渺的預言的。
「就我們得到的消息來看,」另一位幕僚道,「太史闌雖然在南齊風生水起,陞遷迅速,但似乎並不得南齊統治者看重。她際遇超常,其實原本可以獲得更高的權位,但南齊朝廷似乎有意在貶抑她,並沒有讓她領過全功,連她帶領南齊天授者獲得天授大比勝利,使南齊靜海城免於被割讓,這樣的大功至今都還沒賞,實在看不出南齊有哪裡把她當殺器了。」
「這話也難說,」另一人反駁,「也許這正是因為南齊看重太史闌,想要保護她,不想讓她太早置身於風口浪尖,略放一放以待成長,或者留一點進步餘地。」
「我看你是高看南齊統治者了,歷來朝廷都不允許女性佔據高位,你看我朝君珂,武狀元得來何等艱難?南齊憑什麼例外?」
「那也未必,你別忘記南齊目前最高統治者其實是那位太后,女性已經佔據了最高位置。」
「正是因為女性佔據最高位置……」
納蘭君讓忽然手一按,眾人立即閉嘴,眼看太孫面沉如水,才想起剛才爭論激烈,似乎犯了忌諱。
犯了某種叫做「君珂」的忌諱。
眾人訕訕低頭。納蘭君讓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平靜,「不必爭論。剛才有句話說得很對,陛下既然把這信轉給我,我就不能等閒視之。只是事有輕重緩急,當下就有一件大事要處理,這些對他國人士斬草除根之事,不宜動作過大。」
「是。」一位幕僚忽然道,「對了,咱們討論這麼久,可是太史闌根本沒來大燕啊,她據說還在齊燕邊界等候出使隊伍回歸,咱們總不能到南齊境內去殺人吧?」
「不……」納蘭君讓起身,頎長的身影投射在身後斑斕的大燕輿圖上,「她來了。」
眾人一驚。
「殿下……何出此言?」
「我們查過南齊的出使組成隊伍,除了容楚護衛和翊衛外,還有一個二五營的組成,不過那是太史闌的親信隊伍,只跟隨太史闌,而這批人,進了大燕。」
「那麼……」
「太史闌應該有改裝混入隊伍中,只是不確定到底是誰,又不能隨便出手打草驚蛇。」納蘭君讓道,「我們懷疑過他們隊伍裡那個黑臉少年,又覺得那個濃眉啞巴少年性格行事和太史闌很像,但那啞巴少年作風太高調,太史闌既然改裝而來,按說應該努力改裝自己,不至於如此高調,但是很難說她就是把握了我們的這個心理,來個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幕僚們兩眼轉出糊塗的漩渦……高層們的心思太複雜了,太複雜的人就喜歡將事情想得複雜,不肯相信一些簡單的結果,反而得不出最直接的結論。
太史闌就是把握住這些常年在陰謀中打滾的大佬的心理——你覺得我既然改裝而來,就不該高調,我偏偏高調,真真假假,你信不信?
換成君珂肯定是——那個啞巴少年就是太史闌嘛!瞧那和傳說中一模一樣的作風!
不過換成沈夢沉等人,那就一想再想,上想下想,轉了彎地想,然後沒有結果。
眾人正討論著到底哪個是太史闌,以及確定了如何對太史闌下手又不驚動整個出使隊伍,如何不留下任何把柄利落地解決這件事,忽然門又被敲響,進來一個護衛,遞上一封加密的緊急文書。
納蘭君讓拆開一瞧,眉頭聳動,「出使隊伍有人趁夜離開!」
眾人都一驚。
「離開的必然是太史闌!」納蘭君讓道,「據聞南齊太后近期要臨產,此刻離開出使隊伍急速趕回南齊的,必是太史闌無疑!」
眾人都興奮起來——剛在愁怎麼才能讓太史闌脫離隊伍,好不動聲色地解決她,她竟然自己離開了!
這下她悄然而去,在大燕土地上趕路,出個什麼意外,太容易了!
要知道出使隊伍裡對大燕沒有報上太史闌的名字,太史闌等於「不在」出使隊伍裡,她的離開也是秘密的,大燕方「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她出事,大燕方沒有任何責任,完全可以推得乾淨,南齊也沒什麼話好說。
大燕方喜從天降——真是瞌睡迎來軟枕頭。
「通知九蒙旗營密營出動!」納蘭君讓沉聲道,「截殺只可一次,引起對方警惕後不可能再成功,所以務必選擇好地形,做好計畫,秘密出動,務必一擊便中!」
「是!」
腳步聲迅速離去,納蘭君讓緩緩轉身,在身後輿圖上做了個標記,那是一條自大燕往南齊去最近的路。
燭光打在年輕的皇太孫的臉上,男子眸光深沉,背影巋然。
「太史闌,截殺只有一次,就看你能不能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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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從大燕回南齊,最穩妥的是一半水路一半陸路,先順水南下過大燕南方三藩,再從大阜走官道……」火虎在地圖上給太史闌畫出一條七拐八彎歪歪扭扭的長路,「大概要走半個月。」
「我要最快的路。」
「最快的路自然是直線,是穿魯南西北部而過,如果以我們的腳力,最快幾天便可出大燕境,」火虎用指甲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短短的線,正是大燕和南齊理論上最近的距離,「但事實上那裡沒有路,只有一條昔日大燕商人秘密走私的穿山道,那裡生存著很多來歷不明的民族,一路地形險惡,多是窮山惡水,至今還有盜匪無數,十分危險……」
「那就走這條道。」
「是。」
太史闌瞇眼看著前方火紅的夕陽,長吁了一口氣。
她已經順利離京,沒有發生任何波折,容楚讓她帶走了二五營所有人和龍魂衛一批精銳,還想再撥人給她,她拒絕了,人帶得太多也會很顯眼。
容楚自然明白這道理,只是終究不放心。太史闌卻認為,大燕知道不知道她在出使隊伍中還難說,就算猜到,到底是哪個也還難說,如今這種情形,她太史闌又不是什麼對大燕有絕大威脅的絕世名將,大燕實在不必費神費力不惜惹麻煩去殺她,大燕連容楚都沒繼續下手,又怎麼會拚命對付她?
這個道理容楚也贊成,這才是人之常情,大燕沒必要做這樣的事,所以他同意太史闌帶少數人不著痕跡地離開,只是叮囑儘量不要走太險太偏僻的路。
不過他知道這也是白叮囑,某個女人不會聽的。
太史闌現在只想快點回南齊,走官道大路一則慢,二則她也不認為官道就安全,真要發生危險,哪裡都可以。
她讓火虎打聽道路後立即策馬南下,走魯南那條道,她選的馬都是好馬,日行數百里,一日夜之間,已經到了魯南西北那條在走私商人口中被稱為「香河」的路。
香河不是河,是那條從崇山峻嶺中過,彎彎曲曲如河一般的八百里長路的統稱。此地接近閩國,炎熱乾旱,作物不生,只產香料和甜果,大燕人卻不喜歡用香料,無以為生的當地人便自主經商,將香料通過這條道路,千里迢迢運往別國,手挑肩扛,馬驢鈴響,灑下一路濃香,久而久之,便稱這路為香河。
當然,這是美妙的說法,香河另外還有一層寓意——這不是普通的路,這是暗藏無數危險的滔滔大河,在河底隱藏無數暗礁,埋葬無數冤魂。
太史闌聽說這個傳說,不過唇角一扯。香河成鬼河,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利益就有紛爭,有運貨的就有攔路打劫的。
不過這條道雖然在傳說中很有名,真正知道的卻不多,此地住的漢人很少,是一個叫做「恰哈」民族的聚居地,房屋也是村寨式的,火虎問了很多人,都說不知道,有些人還面帶警惕。太史闌瞧著,開始覺得這樣直接問不行,保不準人家以為他們是打擊走私的官家人。
好在隊伍裡還有個花尋歡,帶五越血統的花尋歡,本身也是異族,她微微有些異常的髮色,以及比常人要深一些的輪廓,倒和恰哈族的人有些近似,人家瞧著她親切,花尋歡性子又爽快討喜,沒多久居然和寨子裡一個小姑娘混熟了,人家邀請她到家裡去住。
太史闌打聽了,這家人只有這個小姑娘和她奶奶,男子都出門「走貨」去了,所謂走貨想來便是走私,本地男子多半出門經商,寨子中自有一支專門輪班留下來的護衛隊,保護這些老弱婦孺,尋常漢人不得邀請根本進不來。
托賴花尋歡的親和力,太史闌等人得以進入寨子住宿,至於其餘的護衛,就留在寨子外露宿,太史闌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未必討喜,走在人群之後,讓花尋歡史小翠去和人家兜搭。花尋歡送上一些路上購買的小玩意兒,立即獲得了對方的熱情邀請。
小姑娘的家比尋常村民大些,一進屋子太史闌就聞見濃重的香料味道,整間屋子黑沉沉,香氣幽幽,四壁也塗滿了香料,以至於溫暖如春。壁上四面都有各色神像,多半綵衣裸足,但都沒有頭顱,神像邊垂掛著各色彩幡以及銅鼓銅鈸各種樂器。
太史闌覺得這屋子裡充滿了神婆的詭異氣息,讓花尋歡去試探打聽一下,也不知道言語不通的花尋歡如何和那小姑娘溝通的,過一會兒史小翠笑嘻嘻地過來道:「大人你真神了,你猜得一點也不錯,這老婆子就是本地神婆,據說會請一種無頭神,可解天下一切疑難,哈,吹得好大牛皮。」
花尋歡過來,拍了一下她腦袋,道:「你小點聲!深山裡有些傳說和神靈確實神異,你可以不信,但不可褻瀆。不過我瞧著這個種族,倒不像大燕人,印象中大燕似乎異族不多,別不是其他國家戰亂遷徙過來的吧?」
太史闌就著火塘裡朦朧的火光打量,也覺得對方看來不像大燕人,不過這也正常,或者人種有異,國家動盪導致的民族遷徙,從古到今都沒少過。
老婦人坐在一個深黑的墊子上,在火塘裡烤苞米,招呼她們過來吃,太史闌坐過去的時候,一直眼睛似睜非睜的老婦人,忽然睜開眼認真看了她一眼。隨即招手讓她過去。
太史闌坐過去,那老婦人用手摸她的唇,太史闌一向討厭陌生人的碰觸,正要避開,忽然心中一動,垂下眼,看那老婦人青筋畢露的蒼黑的手,在自己唇上緩緩撫過。
隨即那老婦人又摸了摸她耳後,喉嚨咯地一響,發出一串古怪的音節。那音節聽起來空曠而遙遠,像某種神秘的咒語。
太史闌覺得這音節聽起來隱隱有幾分熟悉,卻不知道是什麼,她看老婦人摸的正是她的唇和耳,不禁心中一動——難道老婦人也看出了她目前的半聾啞狀態?
她想起深山異族多神異,莫非這神婆有解決的辦法?
太史闌心中一喜,雖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聾啞狀態在慢慢好轉,但畢竟一日沒解開,一日就是一個心事,萬一到了麗京還沒解開,到時候必然有很多不方便,別的不說,她一個啞巴,如何「向太後面陳出使事務」?
那神婆瞇著眼,咕噥著什麼,手指在太史闌身上緩緩摸過,蒼老的臉上神情變幻,似乎忽喜忽驚忽疑惑,不能確定自己的感受一樣。
此刻眾人都發覺詭異,停止吃東西,屏息凝神瞧著神婆和太史闌,花尋歡一半手勢一半語言地問那小姑娘,「你奶奶在說什麼?」
「不知道……」那孩子睜大眼睛,「奶奶好像也很疑惑,一會兒說朋友一會兒說陌生人的……」
忽然那神婆觸及太史闌心臟部位,渾身一震,眼睛一睜,眼睛裡剎那間神光四射,刺得太史闌都險些閉上眼睛。
隨即那神婆一聲大喝,喝聲裡充滿緊張和怒氣,蒼老的手掌重重拍在地面,開始狂然大呼。
眾人驚得跳起,火虎已經衝上來一把拉走太史闌,道:「保護大人!」一邊警惕地向後退去。
那小姑娘也驚恐地向前撲去,大叫:「敵人!敵人!」
她這話別人沒懂,花尋歡卻懂了,厲聲道:「我們不是敵人!誤會!誤會!」
但神婆狂呼不絕,驚動了其餘人,四面屋子裡都有人衝過來,將屋子包圍,隨即寨子中的護衛隊也趕了過來,都帶著武器,其中一人居然有一支南洋來的簡易火槍。
寨子中的人都在聽神婆狂呼,神色漸漸由驚詫轉為疑惑和不安,最後又轉為憤怒,那當先扛著火槍的少年,乾脆將槍平端上肩膀,卡地一下拉開了槍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