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鐵血總督

  「諸位,見到新任總督大人,為何不拜?」

  ……

  又是一瞬窒息般的安靜。

  一霎之後廳堂裡的人在抽氣,廳堂外的人在驚呼。

  「新總督!」

  「新總督竟然已經早來了!」

  「總督殺了海二爺!」

  ……

  廳堂裡的靜海地頭蛇們早已呆了——萬萬沒想到,想像中還在車內,奴顏婢膝來討好海鯊府,妄圖在夾縫中求生存,因此被他們蔑視的總督,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讓步。

  這個女總督,竟然半路截殺了截殺她的人,還兵分兩路,一路護衛儀仗繼續慢慢走,麻痺他們;一路則由自己親身改裝,冒險入海鯊府,裡外應和,雙管齊下,一出手就殺了海二爺!

  何等的智慧心機,縝密可怕!

  聽說過她狠,揣測過她的狠,今日對著滿堂鮮血,一地人頭,被開膛的狼藉的大佬屍首,才知道太史闌的狠,永遠超越想像!

  滿堂的人便還有鬥志,此刻也被眼前景象震懾,更被高踞上座,對著這地獄般景象面不改色的總督大人震懾。

  大家已經忘記了她剛才的嘔吐,只記得她凌空下劈的決斷,和此刻俯視終生的淡定。

  這才是真正殺人如麻的大將,魔神般的冷酷。

  太史闌穩穩地坐著,十分感謝那神奇的藥效,此刻她的狀態和威嚴,也是這整個計畫裡的重要一環,失了氣勢,這第一步的壓服就打了折扣。

  她將一杯熱茶慢慢喝完,平復翻湧的氣息,才掀起眼皮,冷冷又看了一圈。

  今日海鯊堂上,聚集了靜海城最重要的勢力首腦,而最關鍵的是,海家也有海家的規矩,這些人進入海鯊堂,是要解劍的。

  沒有武器,就沒有了底氣。

  但是無論如何,這起身一拜,還是在靜海城真正的最高議事中心海鯊堂一拜,其所包涵的意義太重,就等於是靜海城的所有勢力,今日一見,就被新任總督折服。

  日後便是想要搞什麼事,今日當眾這一拜已經輸了氣勢。

  江湖上氣勢尊嚴比什麼都重要,今日眾人就算心驚,就算想要保命,但這領頭起身一拜的勇氣,還真令人躊躇。

  誰在海二爺屍首前領頭拜總督,誰就是回歸後憤怒的海鯊的仇人!

  眾人想到這一點,都激靈靈打個寒戰。

  海鯊這個人,這些年老了,不出手了,很多事交給了海虎,甚至還會跑到女婿家養老,但這並不代表,眾人會忘記他的可怕與凶悍。

  這是個凶名垂靜海三十年的頭號人物。

  三歲喪父五歲喪母,喪父和喪母那兩年,都恰逢海涸,所謂海涸並不是指大海乾涸,而是人為造成,是海上零星勢力聯合起來禁海,驅逐漁民,不允許漁民下海捕魚,被到處驅逐的漁民很多人餓死,尤其是孩子。但海鯊活了下來,後來有傳說說第一次海涸他和母親吃了父親,第二次海涸他吃了母親。

  十三歲的時候他帶著本村的漁民,自願為一個海盜窩做海上嚮導,然後尋機會殺了那老大,殺掉了所有的海盜,把那窩裡所有的女人都玩遍,再扔進海裡。

  十四歲的時候他接了一個南洋大客商一筆大生意,為他下海捕撈名貴的巨型海珠,雙方交付錢物時他看上了那客商富可敵國的家產以及他美麗的女兒,將富商殺死,奪了他的一切,自此換他富可敵國,用沾滿鮮血的第一桶金建立了他的海上王國。

  他的王國裡沒有懲罰,只有死亡,錯的代價就是死。但他也是打賞最為豐厚的主子,跟隨他的老將,如今也都富可敵國。

  他每天生吃海膽,睡覺永遠不用棉被,呼嚕聲響得聲震十里,看似熟睡如豬,但曾有個寵妾和他開玩笑,半夜赤腳摸到他床邊,他前一刻鼾聲如雷,下一刻躍身而起,伸手一抓,生生擰下了她的頭顱。

  一個經歷多年搏殺歲月,早已被所有敵人和朋友害怕,被心驚膽寒承認那是個真正毫無人性的凶神的男人。

  沒人性,有時候就是沒弱點。

  這樣的人,誰敢得罪?

  太史闌看著底下那片靜默,她看出他們已經開始怕她,但好像更怕另一個人,一個根本不在場的人。

  根深蒂固主宰靜海三十年的老海鯊,果然是一條最凶狠的海上霸王。

  太史闌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她不能殺太多人,靜海城自有其平衡,靜海城的力量她根本不想傷損太過,因為之後她還要依靠他們對付東堂。

  她要的是降服不是殺戮。

  但此刻,如果這些人真的不肯降服,她騎虎難下,也只好繼續殺戮下去。

  太史闌對火虎使了個眼色。

  火虎慢慢後退一步。他身後是馬車,馬車裡,是太史闌的絕大殺器,可以連發的神工弩,南齊只有她這裡有。

  這還是南齊軍事上的一個秘密,她提供的那一小塊奇鐵,雖然少,卻真的用處極大,容楚拿去後發現,只要在一大鍋金屬熔汁中放入一點點那種物質,就可以改變整個熔爐裡金屬的性狀,練出來的鐵,就能經得起神工弩機簧無比強勁的力道。

  有這東西在手,組一支強軍便指日可待,不過看容楚的意思,這東西雖然可以用得很節省,但終究還是會耗完的,他並不打算拿出來推廣全軍,只打算在關鍵時候作為秘密殺器。而且這種物質適合用作暗器或箭矢,具有驚人的張力和速度,但用作刀劍並沒有什麼特別,而暗器和箭矢是損耗性武器,所以他也在安排軍中巧匠重新設計圖紙,看能不能研製出非損耗型武器,不要浪費這天外之寶一分一毫。

  但是神工弩一出,死傷太劇,難免要打破此刻靜海城的平衡,豎敵太多。

  太史闌在座上猶豫,心內殺氣散發,廳堂裡的人也能感覺到,面色都緊張起來。

  外頭開始短兵相接,海鯊府的護衛們同時也大多是慣行海上的凶悍大盜,知道主子被殺,震驚憤怒,悍然出手,太史闌這邊卻是有備而來,長林衛如潮水般湧進,列陣對敵,內五衛裝備精良,又搶佔先機,幾個回合之下,庭前海鯊府的人死傷一地。

  廳堂中的人開始坐不住,殺戮在前,血色逼眼,然而還是沒有人動。

  太史闌眼神慢慢遞向火虎,火虎猶豫一下,退後一步。

  太史闌心底嘆口氣。

  今日大開殺戒,日後便不能善了,武力震懾誠然有用,可是過剛易折。

  她一向不怕殺人,但並不愛殺人,她只喜歡決然殺最少的人,來達到最大的效果。

  車子微微向前,裝了沉重神工弩的車身,立即將青石地面壓裂。

  眾人臉色大變,霍然站起。忽然有人快步向前來。

  太史闌一怔——對方衣袂飄飄,身材頎長,赫然是銅面龍王。

  「原來總督大人已經到了。」他沉聲道,「我等有失迎迓,請大人恕罪。」說完深深一躬。

  太史闌盯著他,眼神意味複雜。

  誰先來打破僵局,也不該是他。

  隨即她便笑了,親自下座,扶起銅面龍王,「是龍王吧?久仰,日後本督在此處,還得仰仗龍王幫襯。」

  「不敢,我等榮幸。」銅面龍王答得簡練,微微直起身子,接住了她的手。

  太史闌一怔。

  男女有別,她的扶只是虛扶,並沒打算真的靠上他的手,誰知道他的手一抬,竟然將她手指給握住。

  他的手骨節修長,掌心微涼,將她的手指緊緊包容在掌心,竟然是一個沉迷而不願放鬆的姿態。

  太史闌再次看見他衣袖深處掩著的疤痕。

  她眼神一低,淡淡道:「如此,最好。」將手慢慢抽出來。手指完全抽出時,她看見他的手掌微微一握,似待挽留。

  他握到了四面帶著血腥氣的空風,似有些悵然地攥拳停留,隨即一笑,無聲地退了下去。

  兩人這手底官司,除了站在面前的蘇亞和花尋歡誰也沒看見,蘇亞花尋歡先是驚愕,隨即若有所悟。

  有了地位較高的銅面龍王帶頭,眾人都舒了口氣,海鯊的怒火自此有了龍王首當其衝,誰也不願再拗著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都依次上來參見。

  每拜見一個,火虎便高聲唱名,外頭便響起一陣歡呼。

  被唱名的靜海城地頭蛇們雖然覺得惱火沒面子,但也暗暗心驚,這位女總督果然是備足了資料來的。

  回頭想想,一個女子,敢於親身冒險入虎穴奪虎子,膽識智慧非常人可及,被她拿捏也沒什麼丟人的。

  眾人很快參見完畢,太史闌平平靜靜撫慰幾句,蘇亞和花尋歡就在他們參見的時候,旁若無人地收拾了海二爺的屍首,眾人瞧著這兩個女子同樣毫無偽飾的平靜,都從心底寒了上來。

  看手下一樣可以看出主子風格,太史闌的女屬下都這麼殺氣睥睨,難怪她短短一年所向披靡。

  薛暮辛站在太史闌身側,手裡拿一個名冊,每個首領上來唱名拜見時,他便在冊子上點劃,眾人瞧著他批點並不按順序來,這說明不是總督大人在核對人數,說明總督大人這個冊子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排列的,但到底是什麼方式?地位?肯定不是,眾人在靜海城早已地位分明,參見也是按順序來的,冊子如果按地位排序,那就是順著下來。那麼財富?或者,忠誠度?分出可以拉攏的,還是必須剿殺的?

  這些江湖老鳥,知道但凡這種鐵血總督上任,整合當地勢力時,必然是一手蜜糖一手大棒,拉攏分化和血腥鎮壓雙管齊下,現在就不知道誰是她眼裡可以爭取的對象,誰又是她必須要處理的敵人?

  眾人這麼想著,又開始緊張,坐姿各種不自然。

  太史闌冷眼望著,眼神平靜心底譏誚——她一路孕吐,根本還沒來得及做功課,這冊子是空白的,她讓幕僚做個樣子而已。

  一個做樣子,就嚇得這些人眼神浮動,看來世上真的沒有鐵板一塊的抱團勢力,有的只不過是強權壓迫下的暫時妥協,那就好辦的,要拆分這樣的勢力,只需要更強的力量和更狠的手段便行。

  她玩完了自己的心理戰術,示意薛暮辛將冊子收起,眾人的眼神滴溜溜順著冊子滾了一圈,對她態度更加恭敬了些。

  「此地雜亂,氣味不佳。」太史闌淡淡道,「諸位也不必再留了,稍後本督會宴請當地名流,請諸位務必賞光。」

  「一定一定,榮幸榮幸。」大家都連連點頭。

  「總督府日後需要仰仗諸位甚多,也需要和諸位之間有位聯絡召集的渠道,諸般安排也可以方便些。」太史闌又道。

  眾人都緊張起來——新總督今日的行動,已經表明她絕對不會和海鯊府同存,海鯊府必然是她要剿殺的對象,那麼她就會選擇一位新的主事者,來將靜海城的勢力重新洗牌。

  今日之後,不可一世的海鯊府,就要被新的不可一世的總督給強力抹去。

  而取而代之的新主事者會是誰?

  眾人目光都投向銅面龍王,他本身勢力足夠,先前態度曖昧,眾人都疑他本來就是新總督安排的暗手。

  太史闌卻看向了端木成。

  「久聞端木家百年老族,德高望重,族中有數位祖輩曾戍守靜海,深受民眾愛戴,想必日後可為靜海城中流砥柱。」

  這就是選擇培植端木家的意思了。

  端木成喜出望外兼受寵若驚,連忙站起,深深施禮,「大人抬愛,草民豈敢辜負大人厚望!」

  眾人望著他,有點羨慕也有點不以為然,多數人還抱持著觀望態度——就算總督大人今日端了海鯊府,老海鯊可不止這府中一點勢力,事實上他多年來雄霸靜海,無人敢和他做對,府中早已警衛鬆懈。而他外頭的兄弟數萬,都散落在廣闊的靜海之上,他的女婿也是盤踞黃灣一帶的海上黑幫老大,總督就算暫時趁老海鯊不在佔據上風,但離將他連根拔起還太遠。

  不過對於端木家來說,他家多年被海鯊打壓,忍氣吞聲仰人鼻息,早已壓了一肚子邪火,還時刻處於被吞併的擔憂之中,臥榻之旁不容人酣睡,海鯊遲早要對端木家下手,如今終於有了機會,為此冒險一搏也是值得的。

  如此也便定了,太史闌抬抬手,有點倦地道:「既如此,今日便罷了,諸位自便。」

  眾人都站起身,一時卻不敢走,又想瞧著總督大人到底打算怎麼對付海鯊府?

  太史闌從來不理會別人怎麼想,看也不看那些人,一邊下座一邊淡淡吩咐身邊的花尋歡,「將所有擒獲海鯊府中人,登記造冊後下獄,開官府公帖尋求罪證,落實之後甄別處理。」

  眾人都吸一口氣——審判權交給了百姓?這是一絲一毫也不給人逃生的機會!這些海鯊府的屬下,哪個不是江洋大盜出身,哪個手上沒沾了無數人的鮮血?

  「請問大人海鯊府怎麼處理?」花尋歡問,「是要充公嗎?」

  「一家府邸,佔地如此廣闊,這是浪費資源。」太史闌道,「燒了。」

  眾人又抽氣——好狠!

  「大人。」端木成猶豫一下,站起身來,「海鯊府按例雖應充公由官府處置,但海鯊建此府時,用料講究,十分結實,燒燬也是一種浪費。草民建議,不如適當拆建,轉為官用。」

  「你考慮得很好。」太史闌讚賞地點點頭。

  她本來就不打算在城中放火,所謂「燒了」不過是一個態度,心中自然已經有了打算,道:「聽說靜海城中禁教育,竟然還沒有學宮,這海鯊府大小,做個學宮倒也合適,就是建制有點區別。端木先生,勞煩你安排一下,即日起尋工匠,拆建海鯊府為學宮。此地在建成學宮之前劃為禁地,除批准人員外任何人靠近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平平靜靜,卻聽得人人渾身一顫,端木成態度更加恭敬,「是。」

  「端木先生心繫民生,本督甚為嘉賞。」太史闌凝視著他,「造福桑梓的鄉紳,按例可以由各府上報總督,再由總督代為向朝廷請賞,端木先生回頭和靜海府尹說一下,上個請賞摺子來。」

  「謝大人!」端木成喜出望外,深深躬身。

  眾人這下真有點羨慕了。

  自古官民涇渭分明,這些草莽出身的大老粗,一旦有了財富和安定的生活,就開始嚮往高端的地位,而走上仕途是洗白家族,真正走向貴族階層的重要途徑。歷來官老爺們也明白他們這種心理,在為他們請朝廷恩賞的事情上便分外拿捏,以此搾取更多的好處。

  像太史闌這樣,隨隨便便就送出他們夢寐以求的官身地位的,還真是大方得少見。

  太史闌掃一眼眾人神情,對端木成點點頭,又看了銅面龍王一眼,他靜默地坐在日光的陰影裡,銅面具反射著一片虛無的光。

  太史闌沒有再停留,走了出去,眾人紛紛跟著相送,走到庭院正中,太史闌一停。

  她面前是一副巨大的照壁,海鯊家可以移動的迎門照壁。

  這照壁是海鯊家的招牌,也是海鯊家名聞靜海的重要標誌,據說是他連續剿殺海上數十家大小勢力海盜,找到了一株海底沉香木的巨木,用來雕了這副飛龍罩海的照壁,這也是他真正奠定在靜海行省獨霸天下地位的一戰。這照壁價值連城還在其次,更是他威權和地位的象徵。

  眾人屏息看著太史闌淡定的眼神——這位女總督又想搞什麼ㄠ蛾子?把這價值連城的照壁拉回去嗎?

  確實,如此巨寶,誰不動心?

  有人便想討好,自以為聰明地笑道:「此照壁是海底千年沉香木雕成,做過防水處理,價值連城,寓意美好,大人如果喜歡……」

  「我不喜歡。」

  那人一僵,傻傻地看著她。

  「寓意美好,海鯊府還是被抄;飛龍罩海,依舊沒能罩得了自家的爛池塘。」太史闌淡淡地道,「來人,把這玩意給劈了。」

  眾人:「……」

  好,好,沒有最狠,只有更狠。

  這位女總督的思維,果然不是常人配揣測。

  於定雷元帶人上去拆照壁,照壁木料堅硬,眾人拚命猛砍,木屑紛飛,斑痕斑駁,眾人瞧著那無比珍貴用一件少一件的沉香木照壁被砍得不成模樣,心疼得臉上一抽一抽。

  「海鯊府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奢靡無度,本督既然來了,自然要還百姓一個公道。」太史闌吩咐薛暮辛,「將所有海鯊府中值錢財物登記造冊,發往公庫,稍後處理。如有人在此過程中,中飽私囊——以貪賄罪論處。」

  「是。」

  「其餘按律處理,發榜公佈。」太史闌一邊吩咐一邊下台階,「對了,海鯊府的所有女眷,另行登記,暫押總督府女牢。」

  「大人,總督府沒有女牢……」

  「造一個。」

  「是。」

  眾人聽著,一邊心驚,一邊想著總督特意將海鯊府女眷拎出來單獨關押是什麼意思?海鯊府女眷美貌聞名靜海,但這位又不是男總督。

  火虎等人刀砍了半天照壁,把那些珍貴的木料砍壞後,又架起柴來燒,頓時煙霧騰騰,沉香木的香氣衝天而起,籠罩全城。

  所有的百姓都聞見了這股離奇的香氣,蜂擁而來。

  太史闌便是在這樣的火光中,香氣裡,邁出了海鯊府的大門。

  靜海城的百姓,也是在沉香木的香氣裡,第一次看見他們新任的女總督。

  女總督身後火光熊熊,艷若紅龍變幻飛動,越發襯得她眸子深黑面容沉靜,巋然如屹立於浪濤邊的礁石,又或是晚霞深處走來的神祇。百姓們仰首望著,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敢相信新任總督竟然如此年輕。

  滿城香氣迤邐,那香氣濃郁又深遠,古老又深切,帶著令人膜拜的神聖般的力量,伴隨這樣香氣行來的女子,也讓人心動神搖,不敢用言語褻瀆。

  忽然有人沉默著深深拜了下去。

  更多人跪了下來,伏在滿是魚腥泥濘的冰冷地面,以額觸地,低聲喃喃,說著自己也聽不懂的話。

  或者是禱告,或者是欣喜,或者只是內心深處難抑澎湃的發洩。

  那是一大片滾滾而去的浪潮,臣服在太史闌的腳下,她靜靜地立著,任風將黑髮如旗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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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二年二月,靜海總督、一等子爵、領靜海將軍銜太史闌,初入靜海城,親身入虎穴,滅盜匪,斬海虎,收首領、抄海鯊府、燒照壁,以雷霆萬鈞之勢,在靜海城所有勢力面前上演了一出絕殺大戲,以最強硬的姿態,成功入主靜海城。

  她也成為靜海諸任總督中,上任最風光、出手最狠辣的一位。

  她第一天在海鯊府做的事,已經讓人震驚,但很多人還想著,她後頭是不是還打算留著一手,好和老海鯊討價還價,沒想到第二天,總督大人竟然真的將所有的海鯊府中男丁示眾,並公開徵集罪行,總督府門前一排站籠被站滿,百姓圍著罵了三天三夜,無數的雞蛋爛菜葉招呼得那些傢伙滿身狼藉,每隔一個時辰總督府就要派人去站籠裡收菜,不然那些傢伙就會被滿籠子的東西憋到窒息至死。

  站籠旁的用來收集罪狀的箱子每隔半天就塞得漫了出來,需要人時時清理,總督府裡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到處可見捧著文書奔跑的人員,更有很多人日夜關在屋子裡,奔跑在城中,調查核實,分批審問。

  不跑不行,因為總督大人說了,所有事情要在三天之內完結,做不好的軍法處事。

  三天之後,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厚厚的卷宗也完成了,太史闌簡略一翻,簡單地一個過堂,便定了罪,在總督府外公佈,隨即大筆一揮——斬!

  海鯊府三百七十人,除少量罪不至死,單純傭僕被甄別出來釋放之外,其餘人統統死罪。

  太史闌一邊快馬上報朝廷,一邊下令——斬立決。

  這下有些人想動作,指望著太史闌還要報朝廷,還要等秋決的人都傻眼了,想不到這女總督說殺就殺,竟然不等朝廷勾決!

  太史闌才不等,她就是放個屁,她家藍藍都會說是香的。

  三日之後,所有案犯都被牽到海鯊府舊址,海鯊府門前正好還有個廣場,三百七十人一排排跪滿了廣場,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

  最前面一個棚子,則坐滿了靜海官場的官員,從靜海府尹開始,都早早到了——不敢遲到,因為總督大人會不高興。

  所有百姓神情雀躍,所有官員如坐針氈。

  如坐針氈的還有靜海城的其餘勢力,太史闌要求他們也到場觀看,這些人瞧著往日稱兄道弟的人此刻淒慘地跪在廣場上,禁不住的一陣陣心底發涼。

  發涼的同時倒也慶幸,因為到目前為止太史闌還沒為難他們,他們的魚稅和保護費還照樣收著,總督府沒有干涉的意思。

  這些人想著,總督大人不可能選擇得罪所有人,對海鯊府下了死手,結下一個強敵也就夠了,之後自然要對他們好些。所以雖然怕,但還算能穩穩坐著。

  因為存在這樣的心理,所以這些人也沒動過什麼要劫獄或者幫忙撈人的想法,甚至在這幾天內,通過各種辦法還給總督府送去了厚禮,太史闌也毫不客氣,一一笑納,甚至還很有興趣地揀選了一些禮物,分贈給景泰藍和容楚,以及三公等人。

  這些當地半匪半士紳的地頭蛇們因此更加放心——肯收就是一個和平信號嘛。

  他們不曉得,有些人心還是挺黑的……

  太史闌也準時到了,一身寬大黑袍坐在主座,她不愛穿官服,這種情況下就更不會穿了,她穿著一身寬大重錦長袍走過來的時候,滿場無聲,所有人投來的目光,不管是愛戴還是憎恨,是歡喜還是仇恨,都凜然而不敢直面。

  雖然一次殺這麼多人,創下靜海乃至南齊建國以來的處決人犯的記錄,但太史闌也沒有如臨大敵地搞什麼戒嚴和警衛,她只做了一件事。

  她把兩架神工弩拖了來,往廣場正面上方左右一架,所有人只要想救這些人,都在這兩架神工弩射程範圍之內。

  海鯊府被查抄時,應該還有一部分人在外辦事,另外這些被處決的人也在外面有親朋好友,雖然大多數人都不敢出手,但總會有一兩個以義氣為先的莽夫的。

  果然還沒開場,就有人前來攪局,這邊剛剛炮響,外頭就是一聲大喊,「刀下留人!」幾條人影嗖嗖地竄了來。

  百姓嘩然,興奮無比向前擠,等著瞧這說書裡才有的情節,太史闌卻冷笑一聲——聽戲聽多了吧?還刀下留人呢!

  她微微抬起下巴。

  「錚」地一聲,屬於神工弩獨特的嗡鳴,撕裂空氣的最強音。

  那些人的影子剛剛從人群中竄出,腳尖還沒踏上廣場邊緣,就看見迎面似有黑光一閃,像天邊的一道閃電,忽然就劈到了面前。

  沒有思考的餘地。

  那些人只覺得身子一震,隨即就飄了起來,而在其餘人的眼裡,只看見黑光一閃,然後那些人就比來時更快地猛烈撞了出去,撞上身後的同伴,一連串地如糖葫蘆串在一起向後一射,半空裡劃開一條深紅的直線,像一筆永遠沒有止境的「一」。

  然而這個一是有盡頭的,盡頭就是死亡。

  「咻」一聲,有人看見箭頭從最後一個被串住的人背後穿了出來,帶著一蓬血雨一閃不見。隨即那些後竄出足足數丈地的人們,終於在人群之後砰然落地。

  沒擠到最裡面,在外頭踮腳張望的百姓們,就比任何人都搶先看見了一場死亡。

  還是瞬間群殺。

  剎那間外圍就多了十幾具歪七扭八的屍首,每個人胸口都炸出一個拳頭大的洞,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箭造成的,還只是一支箭。

  總督府的護衛飛快地衝出來,他們不是來收拾屍首的,他們是來撿箭的,這些箭雖然現在已經不算少了,但依舊每支都很寶貴。

  他們不需要在屍首上找,因為神工弩的特製箭從來都會穿身而過,飛竄出人難以想像的距離,只要跑遠點就行了。

  這一箭的兇猛。

  所有人都凝固了,很多人眼睛還在直瞪瞪望著天空,因為剛才飛人那一刻的血雨剛剛落地,在潔白的廣場上揮灑出各種詭異的痕跡。

  更多人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知道有人來了,然後有人死了,其間好像那些飛來很快的人飛去更快,一霎眼就到天邊了。

  官員們又尿了一批褲子,太史闌大皺其眉。

  不過她很滿意,神工弩的效果,之前在海鯊府沒展示成,這時候展示更好。

  外頭很快收拾好了,太史闌對所謂「劫獄」一言不發,連表情都沒有,如她的神工弩一般,根本不把這點事當事,揮揮手示意繼續行刑。

  總督府緊急尋找了三四個最好的劊子手,這門職業不需要太多的從業人,所以三四個已經是極限,其餘的便由太史闌麾下的高級護衛們充當,一聲令下,人頭落地,骨碌碌廣場上滾了一地,鮮血交叉噴射衝上天空如霓虹,瞬間將廣場血染,天際簌簌,落了一地的血雨。

  棚子外原本雀躍的百姓無聲,忽覺生命的凜然。棚子外的官員們簌簌發抖,太史闌很快就聞到了一陣臊臭氣息,她眼神冷冷一瞟,就有人將那些嚇尿了的傢伙請了出去。

  楊成等人站在棚子側,觀察著官員們的神態,稍後也會做記錄並給太史闌參考。

  廣場上專業的劊子手連砍幾個頭顱,刀刃翻捲,心理上也受不了,腿軟請罪。太史闌一揮手,讓自己的護衛上。

  她的護衛一上,所有人便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鐵血,刀起刀落,毫不猶豫,砍瓜切菜,人命如草。

  一蓬蓬鮮血彎折成各種弧度,彈身、扭曲、濺射、鋪展……連貫的血虹和細碎的血滴糅合成一幅幅別有韻致的畫面,每幅似有近似,其實各自不同,那些屬於人體精華的最鮮艷的顏色,被同樣鮮艷的淡金色日光折射成琉璃色,炫得人眼花。

  又或者這是一場殺戮的煙花,在盛世到來之前,作為黑暗的結束序曲。

  殺人殺成這樣,簡直成了藝術,看到最後,所有人最初的恐懼也忘記了,盯著那些刀優美的落下軌跡目不轉睛。

  嚓嚓嚓嚓,快刀斬亂麻,一刻鐘人頭解決乾淨,護衛們迅速收刀,有人還四面瞧著,尋找是不是還有沒落地的人頭,那眼神居然有點不過癮。

  那眼神瞧得四面的人都毛了。

  可怕的總督,可怕的護衛。

  傳聞裡這不是普通總督的普通護衛,是經過十幾場大小戰役的真正士兵。

  有些人終於開始信心動搖——這樣的一群人入主靜海行省,海鯊真的還有翻身的機會?

  三百七十人頭落地,早有備好的馬車將屍首都拉去了亂葬崗,海鯊府裡除了幾位高層跟著海鯊去了黃灣島,以及海二爺之外,其餘少有成家的,這些野慣了的山海之盜,並不喜歡受家室之累,這讓太史闌少了很多麻煩。

  屍首一拉,海鯊府院子裡的池子引水一衝,過了一夜,乾乾淨淨,昨日的殺戮好像沒有過,只有那些石板縫被浸潤成鮮紅的縫隙,告訴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還有靜海城裡忽然轉好的治安、忽然減少的欺壓敲詐綁架殺害,告訴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把海鯊府收拾了,下一步太史闌就轉向了靜海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