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缺德國公

  「不從軍令,是為不忠;不服主令,是為不義;置兵於險,是為不仁;執著舊怨,是為不恕。如此不忠不義不仁不恕之徒,留著何用?」

  郭淮聽見最後四個字,面色慘變,霍然暴退!

  「咻!」

  黑暗裡,人群中,郭淮身後,一道冷電一閃,似天光猛然將眼一眨。

  「啊!」

  寂靜中的慘叫聲淒厲,叫破這令人窒息的夜。

  鮮血從郭淮胸口噴射,濺在蘇亞馬前,所有人都巋然不動,冷然看那血浸透夜色。

  在太史闌剛失蹤的那些日子,總督府的護衛一樣也流出過鮮血。天紀攔截之夜,二五營那些女子,那些太史闌本人十分珍視,曾經發誓一個都不能少的部下,死傷過半。雖然那一戰打出了蒼闌軍的名聲,可是和慘重的損失比起來,二五營寧可一切都沒發生。

  如果不是容楚到來,他們的血還會繼續流下去。

  二五營的人們在沉默中憤怒——總督回來,面對這樣的傷損,他們要怎麼交代?

  只有以血還血。

  「砰」一聲,郭淮的身軀倒地,此時天紀的士兵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馬車裡那個冷冷的聲音,已經下了第二條命令。

  「燒!」

  「呼」地一聲,四面忽然爆出無數火光,天地頓時大亮。

  士兵們惶然回首,便看見軍營背後黑影出沒,在點燃營帳。

  此時這邊隊伍也不過剛站下來幾句話的功夫,能夠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只有沒睡的夜巡士兵,和一些零散的崗哨,其餘將官士兵剛剛起身,衣服還沒來得及穿好。

  這邊動作太快,一言不合就殺了主將,隨即便放火,那些衣服穿了一半的將官士兵們,迷迷糊糊中還以為是敵人闖營,當即踉蹌奔逃,衝出營房。

  軍械庫和糧草庫已經被第一時間奪下,士兵們驚惶奔走,將官們拚命約束,可是此時亂像已生,哪裡約束得住?

  待他們看清主事的副將郭淮竟然已經被殺,更是慌亂。

  「不好了!敵人闖營!」

  「東堂殺來啦!」

  「那邊有敵人!」

  「安靜!安靜!」

  ……

  軍營像一鍋沸騰的粥,潑了遍地,驚叫聲吵嚷聲馬嘶聲怒喝聲……鬧得最亂的時候,一個雄壯的聲音忽然響起。

  「奉天紀少帥命,現將天紀東大營諸將士歸併新建之援海大營!原營不留,就此燒燬。現所有人,一刻鐘之內自我整束,迅速集結!」

  軍營的時間命令向來嚴格,眾人一聽一刻鐘之內要整束結束,自然便緊張起來。

  有些人還沒反應過來,毀舊營是什麼意思,那邊又開始呼喝。

  「稍後移軍新大營,一切用具衣物武器自帶,新營不予供應!進入新營後,如諸般裝備不齊,貽誤訓練或出戰,以違抗軍令論處!」

  眾人眼底出現一圈圈的漩渦——好個不講理的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馬上要把這個舊大營燒燬,只給所有人一刻鐘的時間,搶出自己的衣甲被縟武器用具……火頭兵還得搶出鍋碗瓢盆,新大營不會供應任何裝備,過去之後立即編營訓練,到時候萬一什麼東西沒搶出來,沒有被子就等著凍死,沒有鍋碗就等著餓死,沒有武器更好——等著被砍死。

  這麼缺德的命令一下,士兵們想著移營之後什麼都沒有的淒涼和被動,都嗷地一聲,趕緊回去搶東西!

  這邊一搶,那邊幾個想要整束隊伍對抗的將官命令便沒人聽,將官們面面相覷,一邊想著這麼晴天霹靂的移營,回來後少帥追究,一邊看著郭淮屍體心驚,想著自己反抗是不是也挨一冷箭招呼?一邊瞧著士兵瘋狂收拾,忽然想起真的移營了自己沒有武器衣甲也一樣倒霉,連忙招呼親兵,「快給我收拾東西!」

  本該兇猛對抗的軍營,現在在忙著整束內務;本該執刀反抗的士兵,現在像一群打理家務的大媽……

  幾騎快馬在營地內迅速奔走,將命令傳至每個角落。

  「超時者,殺!」

  「反抗者,殺!」

  「擾亂隊伍者,殺!」

  「陽奉陰違者,殺!」

  又是一堆殺氣騰騰的殺字,半夜裡聽得人汗毛直豎。

  好容易東西都搶了出來,實在大件的東西沒法帶只好忍痛拋棄,士兵們頭頂鍋蓋,身披麻袋,腰纏錢袋,手提被窩卷……一個個狗熊似地挪出來。

  還有些聰明的,把四季衣甲都鼓鼓囊囊穿在身上,腰上繫了幾條腰帶,掛了好幾雙鞋子,丁零噹啷一步三喘地出來,站那兒搖搖欲墜,別說打仗,一個指頭都能壓得晃三晃。

  蘇亞等人拼了老命才忍住了笑,拚命繃著臉維持嚴肅——國公實在太缺德了!他怎麼想得出來的?

  迅雷不及掩耳殺主將,隨即燒營逼亂天紀軍,又來個一刻鐘搶裝備,等到裝備背齊,這些人身上負重幾十公斤,還有什麼能力再出ㄠ蛾子?

  這下還省了建新營要出的大額裝備銀子,直接從天紀那裡搶了出去,搶出去也罷了,還是逼人家自己搶自己,自己搶自己也罷了,回頭還順手把人家舊營給燒了。

  缺德到姥姥家了。紀連城回來,少說也得吐血三升。

  容楚和太史闌一樣,閃電般快,先聲奪人搶儘先機,卻比太史闌還狡猾,殺最少的人,得最好的效果!

  蘇亞等人想笑,更多的是佩服。今日容楚帶來的人其實不多,他們還狠狠擔心了一陣,見國公微笑從容,又怕他久不經戰陣,掉以輕心,如今才知道,世間智慧驚才絕艷,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果真如是。

  天下名將,今見顏色!

  此刻火勢漸大,四面紅光騰躍,人影紛亂。黑色馬車如城堡般巋然不動,海風從海岸奔來,微微掀起黑絲車簾,滿車被爛漫火光照亮,映見斜倚車壁的人影,寬衣廣袖,玉帶金冠,玉白的手指輕執書卷,含笑翻過一頁。

  也翻過靜海風雲史上,奇詭厲殺,令人震撼的一夜。

  蘇亞等人隔簾望著那從容人影,想著他輕攏慢捻如撥弦,便平了這亂地紛擾爭霸曲;想著他含笑遠奔棄尊嚴,不惜假扮女子為她作嫁,功成交付,一笑遠行。

  世間奇男子多矣,可除了他,誰能笑看尊嚴性命,只為她一瞬妥帖?

  蘇亞只覺得心潮激湧,不知是為自己感傷,還是為太史闌歡喜。

  她微微躬下身去。

  其餘諸屬下都肅然,躬身施禮。

  千萬感激,付於一禮,容楚不過含笑抬了抬手。對於他來說,做這些,不圖感激,不求回報,甚至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因為這是分內事。

  老婆的事,可不就是自己的事?

  遠遠地也有人瞧見這一幕,眼神裡掠過疑問——瞧著太史闌的那些護衛,今兒有些奇怪啊,還有那簾子翻飛間出現的人影,那姿態美則美矣,卻和傳說中永遠筆直的總督不太相似……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他們忙著打包去了。

  營地裡,如一座座移動巨山般的士兵們惶然著,下意識要按原有隊形集結,驀然那邊又下了命令。

  「以我等劃線為界!按東南西北四方向營房位置集結!」

  這一來又打亂了將官和士兵的舊日安排,人的意識存在斷續性,想好的東西一旦接連被打斷,就會出現混亂和盲從。容楚正是把握住這點,將天紀軍攪了個昏頭昏腦。

  等到這一波排隊的亂像過去,天紀軍已經服服帖帖,不知道反抗了。

  這時候軍械和糧草庫的主要裝備,也已經被整理出來,裝上了容楚帶來的大車,容楚讓二五營的人,帶領本地府丁,押送天紀東大營隊伍。

  三萬士兵,背著扛著拖著拽著,浩浩蕩蕩出了大營,一個個體型如狗熊,挪動似蝸牛,此時天色將亮,有些人掙紮著悄悄回頭,才發現自己的隊伍長到不見尾,押送他們的卻只有寥寥一批士兵,每個士兵照管足足有里長的隊伍。

  天紀士兵還好,不過瞠目結舌而已,那些將官險些一口血吐在塵埃——早知道就這點人,昨晚何必被攆得雞飛狗跳,乖乖聽話?

  現在後悔想反抗也晚了,每個士兵都拎著提著吊著拖著一大堆,要怎麼反身作戰?

  將官們默默吐血——三萬大軍,就這麼被人空手套白狼給套走了!

  少帥回來,該怎麼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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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連城此刻正在大海之上,肖想著青春處女,絲毫也沒想到,他的生平大敵悄沒聲息地來到了靜海,再一次公開挖了他的牆角。

  他此刻滿心陶陶,都是天真靈巧,渾身都噴薄著少女氣息的容榕。

  「世濤。」他親自給邰世濤斟酒,親親蜜蜜地對他道,「你跟隨我這麼久了,我的事向來也沒有瞞著你的,你也知道這兩年,我有那麼一點事兒。這事兒一直煩擾著我,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眼瞧著就熬瘦了……」說完摸摸臉,嘆氣。

  邰世濤心砰砰直跳,勉強壓著嗓子道:「少帥富有一軍,深受老帥喜愛也深受屬下愛戴,卑下覺得少帥大可不必憂思過甚……」

  「哎,你就別說這些套話了。」紀連城晦暗著臉色,打斷他的話,「什麼事兒,我想你也知道一點。現今我那毛病兒,如果總治不好,將來如何承繼天紀軍權?我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兄弟,又如何肯放過我?」

  邰世濤不敢接也不敢不接,又想著這事兒和他要容榕有什麼關係?平白無故紀連城可絕不會提起他這要命心病。

  「海鯊老爺子剛才告訴我,」紀連城笑瞇瞇地把膀子架在他肩膀上,「我這其實也不算什麼,不能諱疾忌醫,當真便躲著了。他說他有個偏方,以前治好了個重病的,就是要十五六歲荳蔻少女,乾淨的,用他的法子,好好的樂上一樂也便好了。」

  邰世濤嚥了口唾沫,只覺得心火直冒,喉嚨乾澀,恨不得一拳打死眼前笑著的人,然而他最終也只是低聲道:「少帥,這位也不是我親妹妹,說起來是恩人……」

  紀連城挪開胳膊,斜眼瞅著他,笑容有點陰惻惻的,「哦,你不願意?」

  「少帥。」邰世濤苦笑,「這……這似乎不是我願意不願意的事吧?」

  「海鯊老爺子說了,他那辦法,得女子自願配合,強求不來,否則我何必來找你,直接要了她便是。」紀連城笑得狂妄,「我瞧著這姑娘,對你似乎有幾分意思,要麼你去勸勸她?」

  「不要冒險硬勸……」紀連城把嘴湊到他耳邊,悄悄道,「如果風頭不對,你就別提,直接吹燈,然後……咱們換人……」

  邰世濤嗅著他嘴裡魚腥味兒,恨不得將他一把抓起來,塞到黑背鯊的嘴裡去。

  他咬緊了牙才阻止了自己沒呸紀連城一臉,偏臉深呼吸一次後,再轉回來已經是一張微帶猶豫的臉,「少帥……」他低聲地,有點不好意思地問,「真的會給我提副將麼……」

  「當然!」紀連城神態慨然,「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便沒這事,你也該升一升了,上次你及時發現罪囚營不良動向,免了一場風波,我還沒賞你呢。」

  他心下對邰世濤表現滿意。如果邰世濤二話不說應了,他倒要疑一疑他做人心性,以及是不是有假。如今邰世濤有幾分猶豫為難,卻又老實承認為職位所動的模樣,倒讓他覺得真實。

  「那麼……」邰世濤低低道,「咱們以艙房燈光為號,燈光滅了,少帥便來,如何?」

  「好!」

  ……

  奪奪敲門聲響起,第二聲容榕便開了門,看見門口是邰世濤,早已笑瞇了眼。

  邰世濤閃身進門,砰一聲用背抵上了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容榕嚇了一跳,臉唰地紅了,剛羞澀地低下頭去,邰世濤已經急促地道:「蓉蓉姑娘,我有件事要說給你,你……你先答應我,千萬別生氣!」

  容榕已經給他通過名,他卻沒聽仔細,以為她只是報了小名蓉蓉,也無心問她家世出身。

  容榕心砰砰跳著,忍不住便掠過一個念頭——他……他是要向我表白情意麼……或者直接求娶?所以才希望我答應?所以才怕我生氣……可是這樣貿然求婚真的好嗎……我連他身份都不清楚……可是我不答應,他會不會從此就不敢再開口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左思右想,心緒複雜,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感覺到邰世濤焦灼的眼神,也不敢抬頭,盯著邰世濤的靴尖,忽然便失了剛才的伶牙俐齒,吶吶地道:「你……你先說……」

  邰世濤心急如焚,哪裡注意到她的小兒女心思,只有點奇怪為什麼她的耳朵那麼紅,透明蘿蔔似的。

  他停了停,想想該如何措辭,容榕卻以為他在緊張,咬緊嘴唇低低道:「放心……我不會生氣的……」

  「那就好。」邰世濤吸一口氣,道,「紀連城想……想佔有你,我想和你做場戲……」

  他實在覺得這事情難以啟齒,更覺得身為紀連城的屬下十分丟人,說起紀連城的名字時聲音很低,幾被海濤聲淹沒,容榕沒聽清楚,霍然抬頭愕然看他,手猛地抽了出去。

  邰世濤這才驚覺自己因為尷尬,剛才一直握著她的手,頓時更加難堪。容榕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眼睛裡的光亮慢慢暗了。

  邰世濤眼看她眼神漸轉陌生和失望,不知怎的心頭也發堵,暗罵自己怎麼能想出這主意,又怎麼有臉來和她說?紀連城如此無恥,自己自當拼了一身性命和他你死我活,何必再牽扯上這不會武功的善良姑娘?

  「對不住,我剛才……一時發昏。」他簡短地道,「我走了,之後……你想辦法下到艙尾,一般那邊都有小船,劃了趕緊逃生吧。」

  他思量著就算自己和紀連城同歸於盡,海鯊也不會放過她,只得讓她先逃生了。

  他大步走了出去,容榕看著他筆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來說這句話,必然是逼不得已,而他此去,也必然是孤注一擲。

  邰世濤面容平靜,他知道紀連城就在不遠處看著這艙房的動靜,知道自己只要走出這門,就等於計畫失敗,等於告訴紀連城他沒有去誘惑容榕,那麼等著他的,就是暴怒的紀連城,和他從不憐憫的報復。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

  姐姐已經沒了,他留在紀連城身邊的意義也不存在了,他早已受夠了和這小人在一起的日子,要忍受他的喜怒無常,刻薄寡恩,睚眥必報,陰鷙狠毒……

  現在好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他微微笑起來。

  只剩最後一個希望,將來他去的地方,一定要有姐姐。

  那麼他還是幸福的,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只有他和姐姐在一起。

  ……

  容榕怔怔地看著他背影,只覺這一刻的少年背影,剛強裡隱然決絕淒傷,每一步都似在離別。

  她忽然隱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等等!」她忽然伸手,在邰世濤邁出門前最後一刻,狠狠將他拉了回來。

  她心急之下拉得過猛,滿腹心思的邰世濤竟然被她這一拉,拉得後跌,砰一聲,他撞在容榕身上,容榕站立不住向後倒,好在艙房窄小,身後就是床鋪,下一瞬嘎吱一聲,兩人重重地壓在床上。

  容榕「哎呀」一聲,覺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壓斷了,邰世濤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急忙掙扎要起,又要急著賠罪,容榕忽然拉住了他。

  邰世濤身子也停住——他聽見了腳步聲,門外有人。

  門外人自然是紀連城。

  他就站在一邊角落,觀察著艙房的動靜,他信任邰世濤,卻還沒到信任到諸事交辦就不管的地步。他眼看邰世濤進艙房沒多久就跨出門,心中不由一沉,手慢慢摸上腰間劍柄。

  然而隨即他便看見邰世濤猛地撞了回去,看那架勢竟像是被狠狠拉回去的,他怔了怔,隨即笑開——原來是小兒女情趣!看不出來那個小丫頭,還是個會玩鬧的,耍得一手欲擒故縱!

  如此這般,等會他李代桃僵,是不是也會分外有趣?

  紀連城心情變好,對接下來的發展更加期待,忍不住輕手輕腳走到艙房邊,想要聽牆腳。

  海鯊給他看過那毛病,便說他其實傷得沒那麼重,這麼久的調養也該好得差不多了,只怕至今欲振乏力,還是心理上的原因。所以他給他開了個「方子」,說要治這個就要劍走偏鋒,如果有機會,聽聽壁角也是好的。

  紀連城一聽他這話,便知遇上行家,他確實沒有什麼太重的外傷,但當初挨太史闌那一腳,正當起興的時候,太史闌那一腳又太突然太奇詭太狠,他與其說傷到還不如說被嚇到,那一驚非同小可,之後他傷痊癒了,心情卻沒痊癒,逢到那要緊時刻,腦海裡就掠過那飛龍般橫掃而過的鐵腿,頓時一瀉千里,雄風全無。

  他站在門邊,耳朵湊在門上,期待著。

  床上容榕緊緊抱住了邰世濤,不讓他起身,悄悄道:「外邊是不是有人偷聽?」

  邰世濤此時腦子裡一片昏亂。他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健康英朗,難免有春夢之思,蓬勃的身體對於異性的任何接觸都非常敏感,此刻便感覺到身下的少女,溫軟細膩,觸及了,渾身的血肉都似被熨貼揉捏,血液沸騰著,衝向大腦,沖得他無法思考,只覺得尷尬而又畏懼,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窘相來。

  而四周又有沁骨的幽香,難以辨明是什麼香氣,只覺得清爽而又馥郁,似有若無向鼻子裡鑽。他知道容榕這幾日並沒有機會洗澡,更不要說塗脂抹粉,那就是所謂的處子之香。

  這麼一想他的臉又紅了,再次掙扎要起,容榕卻抱住他不肯放,瞪他一眼道:「外頭有人聽著,只有這樣才好說話。」

  容榕自幼當男兒養大,女性意識剛剛開發沒多久,很多時候還會習慣性以為自己是男人,所謂男女之防禮教之重也不太有意識,此刻臉紅著,倒還沒有綺思,又覺得他身上味道好聞,抱住了就捨不得放手。

  邰世濤心知她說的是對的,想著事急從權,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自己也不必忸怩,吸一口氣沉澱下心神,便把紀連城的心思,詳細和她說了。一邊說一邊擔心地看她,怕她發作,容榕只是認真地聽著,眼睛亮亮的,並沒有憤怒之色,完了才冷哼一聲,道:「嫂子說得一點不錯,這世上真是什麼人都有。」

  邰世濤苦笑一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必你自己不好意思說,我代你說吧。」容榕眨眨眼睛,「你是讓我配合你,咱們……咱們做出那個樣子來,然後騙紀連城進來,然後……殺了他?」

  邰世濤心喜她的聰慧,點點頭。

  「可是我想知道,你明明是個好人,為什麼會成為紀連城這種人的親信?」

  邰世濤猶豫了一下,對著她清澈的眼睛,終於說了實話,「我是特地到他身邊的,我最初的計畫,是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直到拿到天紀軍更多的權柄,不過現在……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今天就算殺了他,可是我們還在海鯊的船上,四面還是茫茫大海,要怎麼逃?」

  她說的正是邰世濤擔心的,他皺著眉,「只能想辦法搶一條救生船。」

  「你也知道殺他不是上策,可是為了我的安全你只能殺他。」容榕搖搖頭,「我們來另外商量個辦法吧……」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

  紀連城在門外站了有一會,一開始隱約聽見竊竊私語聲,但聲音太模糊,根本聽不清,隨即又是一片安靜,他心中有點焦躁,忍不住又移步到窗邊,還沒走過去,忽然「啪」一聲,一件外袍擲到了窗上,隨即艙房內清晰地響起一聲嬌嗔,「哎呀,你……」

  紀連城一眼看見那袍子是邰世濤的,心中大喜——得手了!有心要進去,卻還沒得到邰世濤的暗號,心想這事也不用太急,早進去只怕人家還沒入港,平白壞了氣氛,既然是邰世濤去辦這事,讓他先嘗點甜頭也不錯,女孩子懂點人事,玩起來才有意思嘛……

  他站在窗邊,盯著那袍子,袍子將窗戶完全遮住,裡頭一絲一毫也瞧不見,隱約裡頭吃吃地笑,聲音嬌嫩婉轉,隱約還有邰世濤低低的聲氣,男聲女聲都曖昧含糊,交織在一起,在黑暗的艙房裡醇酒般流淌,他聽得心癢難熬,小腹一抽一抽,心想這聽壁角,真真也能聽出幾分銷魂的滋味的……

  那些曖昧而含糊的聲音忽有忽無,他聽上了癮,忍不住又想瞧瞧,拔刀去撬窗縫,驀然「啪」一聲,又一件衣服擲了過來,撞在窗上落地,隱約聽見裡頭容榕吃吃地笑,「壞人……你是個壞人……」呢噥柔軟,水波一般蕩漾。

  紀連城停住手,開始呼哧呼哧喘氣。

  裡頭,黑暗的艙房,邰世濤穿著褻衣,遠遠坐在艙房的那頭,嘴裡胡亂哼哼唧唧,臉上滿是尷尬為難,臉頰早已成了大紅布。

  容榕坐在床的那一頭,低低地哼著小曲兒,她唱的是南調,曲調銷魂柔曼,聽來便如女子呻吟,她臉也是紅的,時不時瞟一眼邰世濤,看他那坐立不安樣兒,眼底便時不時掠過一抹笑意。

  邰世濤緊張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他從未想過此生會有這樣的境遇——船艙,黑暗,似陌生似熟悉的少女,一場默契的戲,還有那一曲天南採蓮調。

  依稀這調子幼時也聽過,是他的奶娘唱過,他親生母親是個姨娘,姨娘早逝,他認在無子的主母膝下,那奶娘是夫人給他找來的,南方人,溫柔善良,他在她的懷抱中長大,多少日夜,聽她的採蓮調入眠,在夢裡,依稀也似行船於江南水鄉,金波灩灩,白鳥喈喈,雨絲風片,菡萏芳叢……

  多年後,在這一片寂寞的海上,他再次聽見夢中的聲音,而對面的少女,含笑的明亮的眼波,似春風燕雙剪,掠過心頭柳枝……

  他想他不能忘記這一幕這一歌,卻又不願意自己記住,人生裡很多的美和好,記著反而是對日後枯寂的折磨,還不如忘卻。

  容榕哼著歌,瞄著他神色,臉色漸漸有些複雜,她敏感地覺察到邰世濤的心虛不寧……或者,他此刻心事太重吧。

  兩人雖然隔得遠,卻並沒有完全閒著,邰世濤哼了幾聲,背過身去,容榕自己在忙忙碌碌準備著什麼。

  兩人哼了一陣,算著紀連城此刻應當慾火難熬,再不開門就得撞進來了,容榕給邰世濤打個眼色,示意準備好了,隨即笑道:「邰郎……這板壁好薄的……我怕……怕……給人聽見……」

  「那你說怎麼著……」邰世濤問。

  「咱們……咱們下海去吧?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裡就像我的床……」容榕聲音越說越低,吐字卻很清晰,好讓門邊的人能聽見,「邰郎,你在北方長大,不想試試……試試這滋味麼……大海的水,最溫柔了,像綢子一樣……」

  門邊紀連城呼吸急促,眼睛發亮——水裡!在水裡!好奇妙的法子!他怎麼沒想到?這這……這該是怎樣一種銷魂的滋味?和一個健美美麗的少女在水裡……以天為被以海為床……普天之下,誰有這樣奇妙的經歷?

  這樣奇妙的法子,不正合了海鯊的「劍走偏鋒」?這麼一來,也不用玩什麼奇奇怪怪的花招,只需要臨海翻騰這麼一陣,自己一定可以痼疾全去,雄風大振!

  他急得抓耳撓腮,耳聽邰世濤還在猶豫,說什麼海水涼之類的話,恨不得一腳踹開門,衝進去拎著邰世濤耳朵逼他答應。

  這種五月天氣,又是在南方,海水哪裡還涼!

  好在邰世濤吞吞吐吐半晌,還是答應了,卻道:「船上人多,咱們不要一起走,我先走,你後來,把臉蒙上,免得給人瞧見。」

  裡頭容榕軟聲答應,又關照說,「帶一根結實的綢帶,到時候綁在舷梯上,以免真的衝到海裡去了……」

  邰世濤答應著,閃身出來,對等在門口急不可耐的紀連城做個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悄悄過來。

  紀連城心花怒放,走上船尾,那裡有個可以下海的舷梯。

  半道上他遇見海鯊,老傢伙在船頭抽菸,詫異地問他:「少帥,你這是……」

  「玩點新花樣……」紀連城笑著脫衣,又嫌他礙眼,影響自己的興趣,「老爺子早點去休息吧。」

  海鯊看他一眼,忍不住提醒他,「少帥,邰小哥雖是你的親信,但那女子可來歷不明……」

  「我親耳聽著呢,沒錯的。」紀連城搖頭一笑,「再說老爺子你也看得出,那女子不會武功,能翻出什麼浪來?」

  「漁家女,在海裡可是蛟龍……」海鯊猶有顧慮。

  紀連城想想也是,他生性多疑,雖然此時慾火沖昏頭腦,也沒完全忘記警惕,便道:「我讓世濤守在附近,老爺子你也安排人遙遙看著,只別靠得太近便是。」

  海鯊瞟他一眼,應了,又給了他一條彈力極好的牛皮繩索,又命船放緩行進速度,把一條小船放下去栓在大船邊備用,才揣著煙袋慢悠悠離開。

  紀連城下了水,為防容榕看清他的臉,特意選了個船身陰影處等著。

  過了一會,他果然看見容榕輕快地順著舷梯下來,穿一身薄薄的絲衣,赤著腳,紀連城看她身上衣著單薄,根本不可能攜帶武器,頓時放下了心。

  月色溶溶,溶溶月色下的容榕,身姿輕盈,週身輪廓被月光照得透亮,紀連城在暗處仰頭瞧著,覺得似瞧見偷下凡間戲水的月下精靈。

  容榕在最後一級舷梯上入水,姿態靈巧無聲,水面上只濺開小小的水花,她似一條銀魚,滑入湛藍的海中。

  看見這樣的水性,紀連城對她漁家女的身份更無懷疑。

  其實容榕擅長的只有水性而已,她自幼養在家中,不能出去,玩樂的東西實在有限,十歲那年容楚便給她造了個池子,讓她自己戲水,由此她學了一身好水性。

  船慢得似乎沒有在移動,身邊水波湧動,容榕已經悄無聲息地游了過來,紀連城瞧見遠遠的,邰世濤在最上面一層守望。

  他唇角綻開一抹得意的笑,伸手接了容榕,另一隻手便老實不客氣去剝她衣服。

  容榕羞澀地一笑,水下的另一隻手無聲無息地撥開了腳踝上的一塊肌膚。

  仔細看那卻不是肌膚,是一層偽造的皮,看上去和真的一樣。

  容榕出身國公府,府中有容楚一手調教的,網羅極多奇人的龍魂衛,這麼多年她深居簡出,相處最多的就是府中的人,自然早把江湖中的一套套把戲聽了個爛熟,這次出門,自然也是有備而來,看似身無長物,其實早已週身披掛。

  她掀開那層皮,抽出幾根細針,夾在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