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獲知喜訊

  群臣嘩然驚叫,萬萬沒想到景泰藍忽然來這一手。孩子的力氣抵不過大人,但景泰藍原本就坐在康王胸口,壓住了他的呼吸令他乏力,此刻肥胖的小身子全部壓上了康王的臉,一雙小爪子死死扼著康王的脖子,瞬間就讓他窒息。

  康王猝不及防,在景泰藍身下掙扎,群臣在身後驚叫,大叫陛下住手,景泰藍聽而不聞——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只是很討厭很討厭這個人,他只是想讓他那張聒噪的嘴閉嘴,他只是受夠了這些日子的壓抑擔心恐懼和逼迫,不……不止是這些日子,是很長日子,是他從記事起的記憶,只要把和麻麻在一起的那大半年拿掉,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壓抑的、黑暗的、無奈的、煩躁的……

  朝堂上慢慢靜默下來,眾人盯著那一動不動的小身子,和小身子下四肢胡亂掙扎的康王,都似乎隱隱感覺到殿中散發的某種決絕哀涼的氣息……那小小的孩子,他壓抑了多久?控制了多久?又暗恨了多久,才會在今天,大殿之上,心上大石落地之後,不顧一切,憤然出手?

  沒有人敢動,沒有人敢去拉皇帝,甚至康王親信也不敢,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康王無力掙扎,眼底漸漸浮上巨大驚恐——難道今天,大殿之上,皇帝陛下真的要親自壓死自己的叔叔?

  康王……真是把皇帝給逼急了……他那最後的吞捷報,和巧言為自己辯解,實在做得過分了些,難怪那小小孩子控制不住。

  而平日天真乖巧的那個孩子,一旦怒極發作,竟然那般狠,那般狠……

  殿上忽然有人嘆息一聲,隨即一雙手,輕輕將景泰藍拉了起來。

  「陛下。」容楚的聲音柔和地響在景泰藍耳邊,「微臣還等著康王殿下給微臣道謝呢。」

  眾臣都鬆了口氣,這個時候,也只有國公敢這麼做了。

  容楚神色平靜,雖然康王真給扼死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他不能讓景泰藍此刻在大殿上這麼做。

  當殿扼殺皇叔,這樣的事情,足以讓小小的景泰藍永生背負暴君殘虐之名,令群臣寒心,甚至皇位不穩。畢竟康王之惡,並沒有全部顯現在群臣面前,今日在群臣眼中,也不過是他為求勝行事過分了些,官場政爭,手段百出,在這些大佬心裡,這些都不算必死之罪,如果景泰藍當庭便因此將親叔叔扼殺,必然令百官警惕不安,日子久了就是隱患。

  適當展現兇惡就夠了,殺康王,總有機會的。

  不僅殺,還要光明正大地殺,要讓天下人明白他的無恥罪惡之後再殺。為殺惡人令自己擔負罪惡——他配嗎?

  容楚輕輕嘆息,想著那個北嚴城破案的重要證人吳推官,這個人他知道已經回到南齊,但是居然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上次在巷子裡讓康王看見的,不過是一個身形相貌和吳推官相仿的人,這個人是死是活,目前也沒有定論。

  如果能找到那個人,治康王的罪便容易了。上次的貪腐大罪,最後是康王請出先帝鐵券,並削去世襲罔替恩典之後,由皇太后赦免的,現在的康王,行事更加謹慎,一時也沒什麼把柄落下來。

  景泰藍眼神有些發直,慢慢坐起身,起身的時候,還順手按在康王額頭的包上借力,把康王按得一聲大叫,想要起身又軟了下去。

  經過打岔,景泰藍似乎也恢復了過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手,把手心嫌惡地在袍子上擦了又擦,才轉身蹬蹬蹬走回去。

  這回群臣唰一下分開如撥浪,腰彎得更低。

  「皇叔。」他在寶座上坐定,道,「你還不向國公道謝?這可是救命之恩!」

  眾臣點頭,這回真的是救命之恩啊。

  康王艱難地爬起身,怨恨地盯一眼容楚,想用眼神威逼他不敢受自己的禮。容楚含笑站在他對面,姿態從容,連一句「不敢」客氣話都沒說。

  最後康王無奈,只得給容楚鞠躬為禮,嘴裡含含糊糊不知說了什麼。群臣看著,也有些鄙視,心想無論如何容楚剛才確實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何等重要,康王還滿臉仇恨,心性可見一斑。

  完了康王彎著腰,對景泰藍道:「微臣身體不適,請求提前告退」便要離開。

  「慢著。」景泰藍道,「皇叔你還忘記了一件事。」

  康王背影一顫。

  「你和朕的賭約,」景泰藍小嘴斜著,笑得張狂,「你說過什麼來著……」

  「陛下……」康王回身,滿心苦澀,低低地道,「微臣等太史總督回京,一定親自上門請罪……」

  「她回京得到什麼時候?一年?兩年?戰事方起,她沒可能現在回京。」景泰藍大搖腦袋,「請罪就是得立即請,才叫誠意,你們聽過誰為兩年前的錯誤上門請罪的?」

  群臣默然,心想這對叔侄反正是卯上了,裝死閉嘴就是。

  「這個……」康王怎麼肯去靜海,連忙道,「可是微臣總領麗京三衛,肩負守衛陛下安全重任,決不可擅離京師……」

  「那就不領便是!」景泰藍接得飛快乾脆。

  康王渾身一顫,「陛下!微臣領三衛並無罪責!如何能輕易將微臣卸職!」

  「那你就去靜海賠罪。」景泰藍盯著他。

  容楚微笑,「為將者一諾千金,否則何以將三軍?何況這是駕前賭約,如果不遵,豈不是欺君之罪?殿下如果一定不肯現在去賠罪,這便是罪。」

  「對。」景泰藍立即道,「皇叔你是打算卸職了去賠罪,還是不卸職去賠罪?」

  康王咬牙——反正都要去靜海,去撞上太史闌那個更凶狠的賤人,更要命的是,他這麼一走,不僅給了太史闌害他的機會,還給了京中容楚等人搶奪權力的機會。想到這個,他就忍不住心中嘔血。

  三日前他逼皇帝,如今皇帝逼他。

  景泰藍目光灼灼盯著他,看那模樣,更希望他堅持不肯去靜海,好趁機將他治罪,讓京城兵權大一統。

  康王心中飛快轉過無數念頭,無論如何兵權不能交,他掌握兵權這兩年,已經將三衛首領換成了自己的親信,甚至天節軍和上府軍,以及京城光武總營都有滲透,一旦失去兵權,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原本想等拿到京城總衛合併後的軍權,再取出那份遺詔,一朝逼宮,改朝換代。但此刻要被逼出麗京,剩下的親信是否能在容楚等人手下安然無恙,他實在沒有把握。

  但此刻不低頭,就給了皇帝把柄,康王暗恨自己心急,打什麼賭?

  也只好快去快回了,多帶護衛軍隊,快馬趕路,可以十天就一個來回,這十天內讓西局好好牽制容楚三公,讓他們無法下手。

  「微臣遵旨!」思來想去,他只得磕下頭去。

  景泰藍撇了撇嘴,有點失望。康王抬起頭來,正看見身邊容楚對他笑,笑得意味深長心中不由咯登一聲。

  「退朝——」心滿意足的景泰藍,歡快地捧著捷報,回宮補覺了。

  容楚緩緩地走在人群後頭,對所有人微笑點頭,搭訕說話,周全得沒任何不妥,直到上了自家馬車,他才吐了口氣,迅速從馬車裡取過藥水,將景泰藍剛才給他的小筒浸泡後展開。

  那外表看起來是精鋼的小筒,其實本身還是紙卷,夾層裡藏著真正重要的消息。

  「恭喜國公,總督已誕,一子一女。」

  容楚的手指顫了顫,紙卷落地,日光忽然穿透窗簾,照見男子一瞬間,眼角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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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海的蝴蝶扇了扇翅膀,麗京就是一場龍捲風,這場風不僅讓皇帝派系揚眉吐氣順風而行,也狠狠拍在了康王等人的臉上。

  三公舒了一口氣,他們和容楚最近一步不敢離麗京,全力控制輿論,就是為了將太史闌從「通敵賣國」的罪狀中撈出來。所以解鈴還須繫鈴人,能否翻盤還是要看太史闌的表現。所幸太史闌從不讓人失望,她出現得極快極及時,她本人威望也太高,幾乎一出現就有鼓舞人心力挽狂瀾的效果。她用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式,把那些還沒來得及發出的彈劾奏章,狠狠地拍回了那些人臉上。

  據說之後幾天,各路驛站驛使和各家府邸護衛奔掉了魂——他們要忙著把那些彈劾的奏章給追回來。

  第二場海戰之後,東堂退入黃灣海域之後,暫時休整。南齊也沒有乘勝追擊,誰都知道,這不是一場兩場戰役就能解決的事情,東堂奪取靜海城的心思十年八年都不會死,兩國最近處的海峽相隔太近,東堂的戰船隨時可能駛入靜海海域,這注定是一場漫長的戰爭。

  但太史闌也無所謂,國境線的爭奪向來都這麼回事,長期保持警惕的軍隊才有可能更好地被磨練。十月初九,在她生子大半個月之後,海疆戰事喘息間歇,她終於下了戰船,回歸靜海。

  之前她已經得到於定雷元和韋雅的同時通知,都是說孩子目前安好,韋雅帶武帝世家的高手,住在總督府後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照顧保護她的兩個孩子。

  於定雷元在信中隱約有些微詞,意思是說武帝夫人很是不講理,反客為主,佔了總督府後院,自己開伙,自己決定怎麼照顧孩子,甚至不許總督府護衛進入後院。於定還好,他總管前院,本就不該去後院,雷元的意見頗大,他總管後院,居然不能進入自己的地盤,這要後院將來被外人做了什麼手腳,他怎麼辦?只是兩位小主子由李家人保護著,他也沒有辦法,只得在內院之外層層守衛罷了。

  兩人還都提起了史小翠和容榕,詢問兩人是不是跟隨她一路保護了,說兩人和她同時失蹤。太史闌當時看信,心中就咯登一聲,之後立即派士兵自黑水峪和總督府一線沿路尋找,至今還沒有消息。

  太史闌記得容榕當時應該是來得及逃走,原以為容榕一定回了內院,和小翠雷元在一起,誰知道她不見了,小翠也不見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聯想到錦衣人的可怕,她的心沉了下去。

  於定雷元都和她說,已經將總督府細細搜過很多遍,現在也派人在外面悄悄尋找,但既然找不到來問她,顯然確實毫無蹤跡,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太史闌十分心焦,一邊指揮戰役一邊休養身體一邊派人尋找,容榕是容楚唯一的妹妹,國公府唯一的女兒,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太史闌真覺得無臉見容楚。

  小翠失蹤的事情,太史闌還沒和二五營屬下講,小翠失蹤肯定不單純,她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二五營便要受到莫大打擊,還是先等等吧。

  戰事稍歇之後,嘉賞聖旨也來了,將官們各得封賞,歡欣鼓舞,太史闌小開慶功宴之後,便帶著火虎下船,二五營的人,這次她不打算帶回去,蘇亞傷勢未癒,她也留在船上養傷。

  至於邰世濤,早在送她上船之後便趕了回去,他對紀連城扯的理由是當日恰逢總督府有刺客,他無意中發現了總督府的地道,便下去一探究竟,誰知道誤被地道困住,摸索了好久才逃出來,順便他向紀連城獻上了關於密道的設計,紀連城對此很感興趣,拿去研究了,注意力被吸引走,他也就沒有多推敲邰世濤的說辭。而對於太史闌來說,一個毀掉的密道設計算什麼,只要願意,她和容楚下次盡可以重新設計。

  她走到半路上的時候,花尋歡追了上來,說不放心她安危,怕武帝世家的人翻臉,要陪同她回去。太史闌看看花尋歡神情單純的臉,心中嘆一口氣——怎麼偏偏是她?

  或許,這就是命。

  十月十一,她回到府中。

  於定雷元在府門口接著她。花尋歡上上下下地看於定,見他無恙,舒了口氣。

  雷元一見太史闌就大叫:「總督,萬幸您安好,您可回來了,我們這陣子……」

  於定打斷了他的話,道:「老雷,總督才剛回來,你咋呼什麼呢?還不先讓總督回院子休息?」

  「回院子回院子……」雷元嘟嚷,「可是我現在都無法給總督安排進內院,小翠也不見了。」

  披著連帽斗篷,坐在軟椅上正要被抬進去的太史闌,忽然揮了揮手,示意停下。

  她平靜的眼神落在兩人臉上,於定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雷元神色鬱鬱,一臉不得志。

  太史闌看了看,忽然道:「先不忙去內院,到議事廳。」

  議事廳已經重新整修過,所有物件都換了新的,太史闌在廳上坐定,看看一左一右的於定雷元,道:「容小姐和小翠是在什麼時候失蹤的。」

  花尋歡和火虎嚇了一跳,失聲道:「小翠失蹤了?」

  「就是和總督您一天失蹤的。」雷元神情沮喪,「府裡府外都找過了。」

  於定也嘆息,道:「容小姐我們一直沒看見,我們也不清楚當時在地道下到底是什麼安排,還以為她之前就趁亂走了。小翠出現在後院時,因為當時少爺小姐被擄,我們忙於處理此事,她也沒和我們交代容小姐的下落,只是出於擔心詢問了蒼闌軍營,知道她沒回軍營,才發覺她失蹤。至於小翠,我們以為她當時找到了您,事發緊急,來不及通知先護著您離開了,誰知道……」

  「最後一個看見小翠的人是誰?」太史闌想著容榕的事還沒頭緒,她定然是在地下失蹤,得著落在東堂人或李家人手上,問於定雷元沒用,只能先處理好小翠的事。

  「是我。」雷元道,「我看見她向前院方向走,問她去哪裡,她沒回答,對我擺了擺手。」

  於定忽然道:「不,應該是我。」

  太史闌抬眼看他。

  「那天她是到了前院,和我說要去尋找大人,我才知道原來大人沒有進後院。我說陪她一起找,她不要,又回了後院。我當時看見樹上有一些痕跡,上樹去查看,無意中卻看見小翠沒有進後院,而是在月洞門附近,和一個男子說了幾句話,當時那男子是背影,我以為是府中護衛,沒有在意,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後來就沒看見小翠,我以為她回了後院。雷元告訴我她不在我們才知道她失蹤。」

  「這事你怎麼沒告訴我。」雷元瞪眼道。

  「我這不是沒想起來麼。」於定苦笑,「剛才我經過那邊的樹,忽然想起這事,忽然覺得那男子背影穿的衣服好像和府中護衛不同,這才覺得不對的。」

  花尋歡瞠目道:「莫非那男子是東堂刺客?小翠被他殺了?哎呀不對啊,如果那男子是東堂刺客,又怎麼會和小翠說話……」她忽然頓住,臉色變了。

  堂上一片沉默,於定低下頭,雷元還沒反應過來,火虎臉色變了,太史闌皺了皺眉。

  當日府中除了護衛都是敵人,史小翠和非府中護衛的人密議,豈不就是內奸?

  那天情況亂成那樣,大家都知道內奸功不可沒,只是不知道是誰,誠然史小翠嫌疑最大,她是太史闌當時最親近的人,一手掌握太史闌的所有事務,甚至連密道,她也是唯一一個知道全程設計的人,如果……

  「不可能!」花尋歡立即道,「小翠不是那樣的人!」

  她臉色漲紅,似乎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慷慨激昂地道:「小翠和楊成兩情相悅,兩人商議等這次大戰之後,去藏邊一趟,見見楊成的家人。她怎麼可能犯糊塗?再說且不論情分,她跟在大人身邊,寸功未立就已經是校尉,這樣的陞遷速度,誰人能給?她怎麼可能背棄大人?」

  火虎忽然嘆口氣,喃喃道:「照你這麼說,大人身邊的人,誰都不該背叛。」

  花尋歡窒了一窒,隨即斬釘截鐵地道:「反正小翠不可能!」

  「我也認為不可能!」於定道,「我只是覺得,她當時可能被人欺騙或矇蔽,我現在很擔心她被東堂人……」

  雷元倒是道:「當時那情況,東堂刺客到最後自顧不暇,給我們追殺得滿地跑,應該沒什麼可能再去殺小翠的。」

  「你什麼意思?」花尋歡怒道,「你的意思是小翠是內奸?」

  「我可沒這麼說。」雷元也動了意氣,「我就事論事,你不在場你怎麼知道當時情形?府中護衛被攪亂只是一陣子,之後李家人來了之後,便能抽出身合圍東堂刺客,那些刺客後來多半自殺,沒留下活口,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時辰再去殺小翠。」

  「我倒覺得你才是內奸!」花尋歡火氣上來口不擇言,「你管著內院,當時前院亂著的時候你去幹嘛了?後院那麼多人,為什麼少爺小姐還會被搶奪?李家人為什麼要把你驅逐在外不給你帶人保衛內院?是不是他們也覺得你可疑?」

  「花尋歡你說話憑點良心!」雷元唰一下蹦起來,青筋上臉,「府中內外院職司分明,沒有大人的命令我怎麼好帶人闖外院!少爺小姐是在屋子裡被搶奪的,我們也沒有權限進大人的屋子,屋子裡當時只有小翠在……」

  「放屁!」花尋歡也臉紅脖子粗,「你什麼意思!又說到小翠身上去了,你是一定要把內奸的罪名往她身上套不是?」

  「我只說事實……」

  「閉嘴!」

  太史闌清清冷冷的聲音,冰塊一樣砸過來,兩個人立即閉嘴,猶自臉紅脖子粗,鬥雞一樣怒目相視。

  於定連連嘆息,拉花尋歡袖子,低聲道:「你急什麼呢,怎麼好這麼說老雷,他也有他的難處……」

  「呸。」花尋歡憤然一甩手,「你呀,就是看誰都是好人!」

  於定苦笑,雷元又要跳起來,太史闌眼光冷冷掃過去,雷元也不敢動了,可是偌大一個漢子,瞬間連眼眶都紅了,「大人,我……」

  「好了。」太史闌擺擺手,出了一會神,淡淡道,「安排所有護衛,在府中尋找。」

  「尋找什麼……」四個人默了默,半晌,火虎才低聲問。

  「小翠的屍體。」眾人不願說出的幾個字,被太史闌淡淡吐出口。

  花尋歡神情宛如被雷劈,眼淚滾滾而下,其實這個想法大家都有,但不說出口就似乎沒有一份希望,如今被太史闌親口認定,最後的希望也被掐滅了。

  「在……在哪找……」火虎問了個傻問題。

  「前院。」

  於定肩膀微微一顫,太史闌已經道:「後院早早就有李家的人駐守,誰也沒辦法在那裡殺人埋屍。」

  隨即她道:「你們三個去找,尋歡留下。」

  花尋歡眼看那三個男人出去,坐近了太史闌,焦灼地道:「大人,你可別信雷元的話……」

  「我誰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斷。」太史闌道,「不過我可以聽聽你的意見,你傾向於是雷元?」

  「當時就那麼幾個人,不是他是誰?」花尋歡憤憤,「這傢伙別看他粗豪,心思細著呢,還特愛財。」

  「哦?」

  花尋歡這下倒猶豫了,搖搖頭道:「我是嘴快,其實這是他平時的小毛病,或者說是習慣,我不該拿這個來干擾您的判斷。」

  太史闌將茶杯在手中轉著,若有所思,道:「你怎麼完全沒懷疑於定?」

  「他怎麼可能!」花尋歡笑起來,「於大哥性子溫和,待人和善,裡裡外外沒人說他不好,和小翠更無過節,他為什麼要殺她?」

  太史闌看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他交情不錯,據說馬路都壓過幾次。」

  花尋歡竟然難得嬌羞起來,臉頰上透出一層薄紅,「也就是一起逛逛,還是給府中買東西,其實沒什麼……」居然聲音越來越低。

  太史闌閉了閉眼睛,道:「我累了。」

  「我給你找張毯子,蓋著休息會吧,或者先回去看看少爺小姐?你到現在還沒……」

  「不用。」太史闌答得古怪,「我怕我見了那兩個小的,心就軟了,有些事就做不來了。」

  花尋歡愕然看她,太史闌已經閉上眼睛,花尋歡輕手輕腳去找毯子,忽然聽見太史闌淡淡道:「任何時候,記住勇於面對現實。」

  花尋歡愕然回首,卻見太史闌閉目在日光中,淡淡神情,彷彿剛才那句話從未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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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院韋雅早早聽說太史闌進府了,以為她立即會進後院來看孩子,立即吩咐將兩個孩子抱著睡在一起。平日裡兩個孩子都是分開睡的,各自有婆子陪著。

  結果等了好久沒人來,再去打聽說是直接進議事廳後就沒出來,韋雅聽著,臉上神情不可思議,怔然良久道:「她還是女人麼?生下孩子就出府打仗,回來後居然先去議事。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沒吃過她一口奶啊!」

  她身邊的婆子,是她自小便陪著的,冷笑道:「太史元帥當然不凡,家國為重,只是可憐了這兩個孩子。」

  韋雅默然。半晌喃喃道:「或許家主,愛的就是這份與眾不同吧……」

  涉及李扶舟,婆子不敢接話,只不贊同地搖搖頭,給兩個吹泡泡的孩子掖被角,「小乖乖,等母親回來後再帶你們去泡藥澡好不好?」

  兩個孩子現在每天都泡藥澡一個時辰,今天為了等太史闌推遲了。

  「帶他們去吧,身體要緊。」韋雅看了看兩個孩子,眼神溫柔,忽然輕輕道,「她這麼冷心冷情也好,這樣之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

  太史闌並沒有睡多久,其實她不是睡,只是閉目養神,梳理一下煩亂的心緒。

  有些事她永遠不想面對,有些事她以為永遠不會發生,有些人她以為自己只要赤心相待,必然就會被理解和接納,予她同樣的丹心一片,哪怕她淡漠,冷情,沉默,但他們不是別人,他們應該能懂。

  她雖漠然不語,甚至顯得不在意,其實一直為這樣一路相伴走過的知己情感而驕傲欣喜,然後忽然有一天她發現其實有人沒懂,沒接受。

  伸出去的指尖,觸及混沌和冰涼。

  她的心也微涼。

  廳外有雜沓步聲,聽起來有些沉重,她睜開眼睛,就看見幾個人抬著一個物體走了過來。

  有走遍江湖,善於發現隱匿蹤跡的火虎在,找這些總是很快的。

  太史闌垂下眼,不去看那個被油布包裹著的身體,她的部下,她的朋友,她內心深處的姐妹,到今天,她終於親眼面對了這樣的失去。

  人間背叛,知己永別,情何以堪。

  火虎於定雷元三人臉色蒼白髮青,雷元手指都在發抖。

  啪地一聲輕響,太史闌回頭,就看見花尋歡立在廳口,手中茶盞落地。

  她張著雙手,一瞬間似乎要擁抱,又似乎打算呼號,然而她眼神直勾勾盯著那物體,呼號不出,也擁抱不了。

  「……在前院大廚房後的樹蔭下……」雷元喃喃地道,「因為地道口有一處開在那裡,我們只找了那邊地道口,也以為那些翻過的土是因為地道被掘挖,沒有想到……」

  於定垂著頭,道:「屬下失職,請總督責罰。」

  火虎沉著臉,只道:「腹部中刀,一刀斃命。」

  「小翠!」花尋歡終於喊了出來,猛地撲了上去,被於定半途攔住,「別看!」

  花尋歡就勢在他懷中痛哭,大叫:「誰殺了她!誰殺了她!誰殺了她我凌遲誰償命!」

  於定的肩顫了顫,輕輕拍著她,「是……我們都要報仇……你先別哭了……別擾亂大人心神……」

  太史闌一直半閉著眼睛,她生產之後逢著戰事,支撐著指揮戰役,之後在船上休養了一些日子,終究是耗損太過,身體一時無法恢復,臉色本就發白,此刻更是透出一股慘青之色。

  廳上漸漸安靜下來,她睜開眼,緩緩掃視一圈。

  眼前都是她的親信,朋友,姐妹兄弟,可是已經死了一個,接下來,她還要親手再處置一個。

  她慢慢上前,掀開包裹,上上下下仔細看了遍。絲毫沒有嫌棄那般氣味。

  末了她蓋上包裹,吩咐火虎,「厚葬。」

  「是。」

  太史闌回身坐下,淡淡道:「小翠是被熟人殺害的。」

  三個人都變了臉色。

  所謂熟人,就是眼前這幾個人。甚至就是於定雷元。

  「大人……」火虎忍不住道,「我不認為小翠是被熟人殺害的,她臉上神情……」

  「她素來還算伶俐,就是心思厚道了些。」太史闌截斷火虎的話,「她臉上神情沒有驚訝,所以你認為不是熟人下手。如果是熟人,她會驚訝,是吧?」

  火虎默認了。

  太史闌沒說什麼,搖搖頭,「你看漏了一點。她臉上神情沒有驚訝,卻有防備。」

  「她防備什麼?她為什麼防備了還是被下手?她腹部傷口很深,而且刀痕微微傾斜,自上而下,說明她當時應該是一個湊近對方的姿勢,她防備了,卻還湊近對方,這又是為什麼?」

  三人臉上都露出茫然神情,這確實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因為她發現了內奸。」太史闌又是一語石破天驚,「她不肯相信那人是內奸,但又心中防備,她之所以還肯靠近那人,想必是那人說了什麼謊話,或者拿出了什麼重要東西,讓她以為還有希望,她因此湊近,然後被殺。」

  三人沉默,都明白雖然真相已經被死亡掩蓋,但太史闌的推斷,必然是對的。

  真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於定垂著頭,雷元握緊了手掌,現在他們很難堪,太史闌的話等於直指向他們兩人,府中其餘普通護衛,史小翠雖然認識,但卻不會接近,她向來是和於定雷元才有交流。

  太史闌把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那麼,馬上兇手就會被她認定。

  眾人都覺得不能接受,花尋歡怔怔地望著兩人,火虎卻還清醒,退後一步,拔刀。

  太史闌慢慢垂下眼,蒼白的手指按在被角。

  「拿下……」她道,「雷元。」

  一瞬的靜默,隨即是雷元的狂呼,「不!不是我!總督!不是我!」

  火虎早已等在那裡的刀已經飛了出去,刀背撞中雷元膝窩,雷元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火虎趁勢上前壓住,反扭住他的手臂壓在地上,早有安排好的護衛上前,將雷元給鎖了。

  雷元狂呼掙扎,聲震屋瓦。火虎不為所動,臉色鐵青,花尋歡還沒反應過來,怔怔看著雷元,喃喃道:「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於定臉色青白,慢慢鬆開了她的手。

  「我不會濫用私刑,明日會送你到靜海府,以殺人罪正式過堂。」太史闌不再看雷元,緩緩站起,「先關到前院柴房,加派人嚴加看守,不能出任何問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