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漂亮的小鬍子,抽搐般一抖一抖。
「走!」他怒喝。
他身邊七八個護衛搶步而上,將他護在中間,便要向外衝。
太史闌無聲揮一揮手,廊簷下現出一批護衛,人人手中一排弩弓,森然對準了康王一行人。
康王眼神驚怒,他想過今日可能刀兵相見,但內心深處並不確信。一方面他不認為太史闌會在靜海官員面前殺他,給自己帶來麻煩;另一方面他也沒想到容 能當面把他的毒計拆穿。他今日來,就是為了替那邊下毒的打掩護,好讓那一大批帶毒的禮盒,都進入太史闌的府邸而已。
那些禮盒內部,其實不止有毒,還有一些隱秘的不同的機關,只是此刻都被毀了而已。
然而此時,他毒計被除,犯了眾怒,太史闌竟然真的毫無顧忌,要當面殺他!
身側有人驚呼,是他的忠心屬下南徐總督,「太史闌,你敢!」
康王飛快地瞄他一眼,心中一喜——怎麼把這人給忘記了!
這可是今日最好的盾牌!太史闌可以對他亂箭齊發,卻不能枉殺無辜。
「森吾。」他喚著南徐總督的字,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邊,「別嚷了!太史闌喪心病狂,和我宿怨已久,她不會放過我。你別出頭,呆在我身邊,我護著你向外衝!」
「殿下!」南徐總督感動得熱淚盈眶,挺身護在他面前,「殿下!你放心,這世上絕無以下犯上,謀刺親王之事!有誰敢這麼做,先從我屍體上跨過去!」
「森吾!」康王握住他的手,「忠心耿耿,國家重臣,不枉我當初救下你全家!」
「殿下當年活命之恩,下官沒齒難忘!」南徐總督挺直胸膛,「今日若不護您安然出府,下官便將一條命拋擲此地!」
「休要如此!」康王大叫,「太史闌連親王都敢殺,何況你一個總督,更何況你政績卓著,是她的有力政敵,她一定早想將你除之後快,你萬萬不可犯傻!」說完轉頭對太史闌大叫,「太史闌!本王知道你早想殺本王,但你不是號稱不殺無辜麼?曹總督愛民如子,從無劣跡,你今日若下手將他暗害,你便是無恥罪人!」
太史闌微微皺眉。
這正是她有點猶豫的地方。
這位南徐總督,和康王派系其餘官員不同,本身確實是位正直官員,真真算得上愛民如子,造福一方,就是為人迂腐了些,但這迂腐,也是正直的迂腐。他對康王死心塌地,也不過因為當年窮困潦倒,一家被惡霸欺凌欲待自殺之際,遇上康王,康王隨手解了他家的災厄。貴人心性,不過隨意為之,南徐總督卻將這恩德記在心裡,多年後殿試點元,主動拜在康王門下。至今忠心耿耿。
這樣一個好官,雖然跟錯了主子,但罪不至死,他這樣愚忠地擋在面前,是個問題。
容楚瞟一眼那義薄雲天的兩人,微笑:「自然,我們絕不能為難曹總督。曹總督,請過來,我等會護佑你的安全。」
康王一窒,沒想到容楚釜底抽薪,竟然順手就把他這盾牌弄走了。
「你不過是誘騙!」南徐總督怒道,「騙我過去殺了罷了!」
容楚揮揮手,所有護衛放下弩弓,容楚道:「若有人對曹總督動手,其餘人立即將之正法。」
「是。」回答聲轟然。
曹總督一怔,容楚笑道:「說起來,殿下如此愛重曹大人,定然不願曹大人遇險,是吧?既然我已經表明了態度,殿下,你不應該勸勸曹總督,早日離開你身側,獲得我等保護嗎?」
康王臉色連變,猶豫不言,太史闌淡淡地道:「哦,原來康王殿下剛才的慷慨陳詞,不過是在演戲。」
「嗯。」容楚接話,「演得不錯,足可騙來一面好用盾牌。」
兩人相視一笑,他眼神裡「你夠壞,不錯不錯」,她眼神裡「你很奸,要得要得」。
默契完美,合作精誠,太史闌低頭喝茶,很滿意,心情變好。
曹總督臉色也不好看,能做到封疆大吏,自然不是普通人,想一想也明白康王用意,對面容楚微笑招手,「曹總督,過來吧,我和太史闌的行事,你想必也知道一二,定然不願意為難你的。」
曹總督猶豫一下,康王咬牙正要怒罵,忽然接收到身側一人的眼光,若有所悟,連忙憂傷長嘆一聲,道:「森吾,本王不是不願你獲得生機,只是容楚奸詐,焉知他不是騙你過去誘殺?不過你既然信他,你便去吧,想來他也不至於真的動你……你我一番恩遇緣分,就此作別……」說到後來聲音淒切,眼圈發紅,淚光閃閃,十分動情。
曹總督咬著牙,向前走了一步,終於停住,搖搖頭,又回到康王身前,蕭索地道:「殿下待我恩重,我不能忘恩負義,此時棄他而去。」
康王狂喜,一把拉住他袖子,感激涕零,「森吾,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
太史闌冷哼一聲,「愚忠。」
她懶懶往椅子上一靠,乾脆閉上眼睛不理會了,愁什麼,有容楚在就行了。難得機會做蛀蟲,她一定要懶到底。
室內氣氛緊張,康王那邊紅著眼睛瞪著容楚,容楚卻還是不以為意模樣,修長的手指頂在下巴,忽然道:「好,射!」
聲音一落,呼嘯連響!
曹總督聽見這句,毫不猶豫反身撲向康王,想要抱住他用身體替他擋箭。
容楚卻在此時飛快大聲道:「曹兄,刺他肋下三分,那裡甲衣有縫!」
康王聽見這句,魂飛魄散,大喝「你這奸細」,狠狠一腳將曹總督蹬出五尺!
砰一聲曹總督滾出老遠,身後勁風襲來,風聲猛烈,他眼睛一閉,暗叫我命休矣。
臨死一霎又驚又悔又心涼。
忽然又一道風聲後發先至,隨即頭頂風聲飛快地掠過頭皮,噹一聲輕響,一柄短矛越過眾人頭頂,釘在牆上。矛上紅纓顫抖,落下簌簌灰塵。
一雙手伸過來,快速地拎起曹總督,腳尖一點,回到容楚身邊。驚魂未定的曹總督懵懵地抬起頭,才看見救他的是火虎,身前容楚的笑容憐憫又似有深意,「曹大人。忠誠是人人推舉的美德,愚忠可就不妙了。」
曹森吾再抬頭,看見對牆上矛尖顫動,短矛之下,是康王失措的臉,接觸到他怔怔的目光,康王有點狼狽地轉開了臉。
他臉色陰沉一聲不吭,知道又著了容楚的道。
太史闌唇角微微笑意,那是驕傲——容楚太瞭解康王的惜命自私,稍稍出手,便讓愚忠的曹某,看清了康王的真面目,順手便解決了這個難題。
果然曹森吾對康王仔細看了看,嘆了口氣,道:「殿下,剛才那一抱一踢,下官已經償還了您的恩惠。想來殿下也不需要下官再拚死相護,下官告辭。」說完對康王一躬,也不理會容楚太史闌,竟然就這麼轉身走了。
容楚不過笑笑,太史闌眼神倒挺欣賞——她欣賞有風骨有原則的人,不管是敵是友。
康王冷哼一聲,低聲道:「不識抬舉!」他身後一名護衛忽然低低道:「殿下,要走便趁此時,容楚不敢毫無緣由這樣亂箭射死您。只要衝到院子裡,隨便抓一個人做人質,咱們就可以離開!」
「我看他敢!」康王煩躁地跺跺腳,卻也知道留不得,「護住我,走!」
護衛們抽出隨身攜帶的摺疊盾牌,護在康王面前,一邊向外衝,一邊大喝:「康王殿下在此!你們當真要擋路?讓開!」
與此同時,容楚冷冷一喝:「射!」
弓弩齊射,利箭如雨,黑色的箭矢在廳堂中呼嘯衝撞,攜著冬日靜海的寒風。
一聲長嘯,康王身邊那兩個高大護衛,同時出手,揪住康王高高躍起,瞬間越過飛箭攢射範圍,落在了樑上。
箭哧哧而過,其餘護衛各出武器,將箭劈開,那些箭被劈開後,忽然都彈出爪鉤,鉤在了那些人衣服上,嗤啦之聲不絕,那些人的衣服都被撕裂,露出裡面薄薄甲衣金色的經緯。
此時正過午後,光線明亮,日光從院子射到廳內,照得那些人內裡衣服一片金光閃耀,院子裡眾人都覺刺眼,忍不住閉上眼睛。黃萬兩忽然大叫:「金絲筋!東堂金絲筋!」
大多數人茫然,不知道「金絲筋」為何物,但聽見「東堂」兩字,不禁都色變。
康王護衛,是東堂人?怎麼可能?
此時堂中弩箭飛射,眾人眼睜睜看見有些箭已經射到對方那金絲內衣上,但都在觸上的那一刻,詭異地一滑一扭,擦身而過。
黃萬兩佇立院中,冷然道:「金絲筋是東堂的一種奇異出產,十分珍貴,至今難以辨明這東西是石是籐還是金屬,能根據鍛造之法的不同,打造不同物體。軟武器、飾物,甚至衣甲。共同的特性是韌、滑、彈性極佳,刀劍不入。」
頓了頓,他又道:「這是東堂皇族豪門才能使用的東西,我還從未見過普通護衛能配備金絲筋甲……或者,這些本來就不是普通護衛?」
眾人默然,看向康王的眼神又變。
南齊皇族,身邊有東堂護衛,甚至是使用金絲筋的護衛,很明顯,他已經勾搭上東堂皇族。
叛國……
兩個字從眾人心頭流過,一時都覺得渾身寒慄。
樑上康王看見護衛露出內甲,聽見外頭黃萬兩的大叫,臉色也大變,跺腳道:「叫你們別穿!」
底下一位護衛冷然抬頭,面具下眸子森然。康王給他眼神一瞪,只得悻悻閉嘴,心知自己穿了兩層寶甲,不讓人家穿,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他讓開眼光,有點著急地對那人打個眼色——可以出手了!
那人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嘯音,聲音節奏古怪。
樑上左邊的呆滯高大男子,渾身一震,忽然放開康王,凌空下撲!
劍光如匹練,自紫紅橫樑上颶風般捲起,四面帷幔猛地向上一揚,發出細微割裂之聲,劍氣光寒耀人眼目,整個廳堂溫度都似忽然下降幾度。
劍光初起,剎那便到太史闌眼前。
他的目標是太史闌。
容楚卻早已將太史闌往身後一推,手指一揚,數十枚雪亮如薄葉的小刀飛出。
那些小刀如落雪的柳葉,在看似沛然莫御的劍氣中浮沉,穿刺入劍光的縫隙,逆行而上,準確地不斷擊打在劍身上,再被劍身不斷地擊飛,在半空中劃開一道道華麗的軌跡。
廳內叮噹之聲不絕,因為太快,聽起來只是一聲「叮——」長劍被不斷擊打,看起來卻沒有什麼變化,呼嘯電閃,眼看便要抵達容楚胸膛——
連太史闌都張大眼睛,下意識推開火虎撲過來——
容楚卻在這要命時刻忽然回頭,對她溫柔一笑,道:「看!」
他話音未落,已經觸及他胸膛的劍忽然一頓,隨即,爆開!
是毫無預兆的剎那爆開,彷彿天地間隱藏著一個透明神秘人,忽然持無數利器,將百煉長劍劈碎,無數雪亮的碎片四面爆射,炸開一輪白底金邊的炫麗太陽。
這一幕震到眾人失色失語,眼睜睜看著那些碎片擦容楚胸膛而過,已經劃裂他的衣衫,只差一分便判生死,當真險到極點。
懂武的禁不住倒抽涼氣——很明顯容楚以無數飛刀破了這凌空一劍,他的刀不斷擊打劍身,對長劍造成連綿不斷的震傷,最終長劍在抵達他胸膛前一刻,內部創痕擴大,再也承受不住外部劍氣,自行崩裂。
說起來簡單,但剎那之間,要計算清楚對方劍氣的力道,還要計算清楚該出多少飛刀才能達到這個效果,甚至還能穩穩拿捏住分寸,讓這劍恰好在到達要害之前自解,這難度……近乎於神!
而容楚把握大到劍臨己身還敢回頭,說明他確實已經計算好,可他是怎麼做到的?
眾人用看鬼一樣的目光看著容楚。容楚神一般地破劍,卻根本看都沒看一眼,手撐壁柱,猶自深情款款問太史闌,「是不是很好看?」
看他那神情,似乎是故意這麼來一場討太史闌歡心,期待太史闌對他好容易變的戲法誇獎一二。
太史闌的回答是給了他一腳。
這個連生死都玩的傢伙!
剛才連她都被驚得失去呼吸!
一腳還沒踢出,她忽然看見一柄小刀,似一隻漏網之魚般閃了出來,直襲那人胸腹。
那出劍之人正在躲避自己炸開的劍的碎片,不妨這柄小刀忽然出現,已經躲避不及。
這才是容楚真正的殺手——他害人,從來都不止一招的。
那人身子向後急退,太史闌忽然一抬頭——她覺得這身法很熟悉!
「哧」一聲輕響,那柄小刀閃電般自那人胸腹處劃過,所經之處,衣衫兩片碎裂。
太史闌忽然看見那人下腹處一抹紅色圖案……大鵬!
而容楚一抬手劍光刺出,雷霆直奔那人胸口,那人躲讓小刀去勢已盡,再無法躲避容楚這連環一劍。
他閉目等死。
「住手!」太史闌忽然撲了出去。
她來不及阻止容楚的劍,她乾脆橫撲向劍身,手指握住了容楚的劍。
「破!」
劍鋒割裂太史闌的手掌,鮮血染紅劍身,然後,劍忽然斷了,從太史闌握住的地方斷裂。
嗆一聲,斷劍落地,容楚急撲上來,托住太史闌的手,「太史!」
那死裡逃生的高個子怔了怔,眼神裡忽有一絲迷茫掠過,與此同時先前發聲的蒙面護衛,忽然又低嘯一聲。那高個子怔了怔,眼神恢復呆滯,一反手拔出身後的刀又撲了過來,這一回,砍的居然還是太史闌!
容楚怒極,手一招周八的劍已經到了他手中,他看也不看就要反刺出去。太史闌左手握住流血的右手,忽然抬頭大聲道:「司空!」
那舉刀撲來的高個子一怔,太史闌又大聲道:「我是太史!」
刀停在半空,高個子僵立在那,眼神中又露出茫然神情,盯著太史闌的鮮血,似乎在思考什麼。
太史闌急聲道:「容楚,這是司空!他似乎被控制了,你有什麼辦法?」
容楚皺眉看著司空昱,道:「以毒攻毒!」
太史闌忽然想起自己的「懾魄」,既然司空昱是被某種音術所攝,那麼她也可以攝回去。
她運起法門,凝視著司空昱,放低聲音,又重複了一遍,「司空,我是太史!」
司空昱又一震,呆滯迷茫的眼神漸漸清明,太史闌心中歡喜,上前一步,那邊那個一直控制司空昱的護衛一急,又發出一聲催促的嘯聲。
司空昱眼神混亂,慢慢提起刀,又放下,嘯聲和太史闌的目光似乎在他心頭交戰,讓他無法決定。
那控制他的人怒哼一聲,縱身而起,一邊向樑上竄,一邊發出嘯聲,一邊抬手射出一枚暗器,破空直襲太史闌。
司空昱忽然舉刀,一刀將暗器拍了出去!
太史闌大喜,急忙迎上,司空昱卻低吼一聲,似乎十分痛苦,手中刀反手重重一拍,拍在他自己頭上!隨即他一個踉蹌,倒了下去。
太史闌一驚,急忙接住他,她身子虛弱撐不住司空昱,容楚趕緊上前替她扶住。
正在這時,上頭一聲巨響,眾人抬頭,就見幾個人帶著康王,撞破屋頂,欲待逃竄而去。
屋頂以鐵網加蓋過,但依舊被衝破,對方手中也頗有些利器。
容楚厲聲道:「追!」有心要親自追去,但又不放心扶住司空昱的太史闌,只好留下,厲聲喝:「黃元帥!」
此時周八火虎以及外圍護衛都已經追出,但卻快不過本身就守在院中的黃萬兩。
黃萬兩手中早已操弓,毫不猶豫,對著被背著在屋瓦上逃竄的康王,三箭連發!
康王叛國,此刻昭然眾人之前,罪證確鑿。黃元帥手掌大軍,和東堂也多有接戰,前陣子東堂首犯靜海,他的軍隊首當其衝,死傷不小,對東堂恨之入骨,對和東堂勾結的南齊親王更是絕不原諒。這三箭凝聚平生功力,連珠飛電,一箭快過一箭!
屋頂上,一個護衛將康王剛剛負起,第一箭射穿他腳跟!
護衛跌倒,康王狼狽滾出,另一個護衛急忙將他拉起狂奔。
「嗖。」第二箭穿透那個護衛肩膀,在康王臉頰劃出一條血痕,沒入天際。那護衛倒地,箭羽勾住髮髻,一頭烏髮瀉落,底下眾人驚呼,才發覺這個竟然是女人。
那女子骨碌碌從屋瓦上落下,蘇亞上前將她擒住,揭開面罩一看,原來是那位同知夫人。
康王魂飛魄散,埋頭奔向一個高大護衛,那護衛伸手一把將他扛上自己肩頭,縱身躍起。
這個高大護衛武功明顯要比其餘人高上一截,步伐如電,轉眼要出了箭程。
「嗖!」第三箭到了,竟然比前兩箭更快更猛,攜風如卷,直奔那高大護衛後心。
康王在護衛肩頭駭然回望,眼看那箭頭不斷在眼前放大,攪動氣流將他額髮吹起,下一瞬就會穿透他的額頭和護衛的肩膀,不禁駭然大叫,「救命!」
高大護衛忽然身子向前一折,整個人彷彿忽然失去中間骨頭,平平折了出去。他雖然把自己折了出去,但康王卻行動不便,他背上還有一截斷了的鋼條頂著呢!
「哧。」一聲,箭尖入肉之聲,康王慘叫,手臂上一朵血花綻開,那高大護衛怒喝,「閉嘴!」
他雙足躍起,已經將要縱過那一片屋簷,黃萬兩臂力已盡,皺眉放下弓。
忽然巨大風聲從身後起,黃萬兩一個縱步躍開,就看見一柄紅纓短矛從身後來,在他眼前劃過一道深紅的光影,下一瞬就落在了剛剛直起身來的康王背後。
這一下比剛才的箭還快,拿捏的時機也極準,正是康王和護衛都微微受創,恢復正常身形,一時很難再故技重施的時刻。
「砰」一聲,康王一聲大叫,但背上卻沒有出血,眾人這才想起,康王身上是穿了護身寶甲的。這麼遠任何武器都無法傷了他。
然而出矛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一點,「嚓」緊接著又一聲,第二柄矛從眾人頭頂射出,眾人只覺得頭頂和脖子一涼,似有刀鋒擦過,再一看第二柄矛又到了康王后心,赫然是剛才同樣位置,「砰!」
康王第二聲慘叫聲震屋瓦,此時那護衛身形已經拔高,也稍稍一震。出矛人力道非凡,竟將真力蔓延到他身上。
只是這麼一頓,第三矛也已經到了,呼嘯如鬼泣,斜射向上,招呼的還是康王同樣位置!
「嚓!」第三矛!
康王的第三聲慘叫也分外凌厲,伴隨叫聲,一朵血花綻開!
連續被擊打在同一部位,他的護身寶甲終於碎裂!
他中矛的那一瞬,背他的護衛也受到波及,向前一個踉蹌,噴出一口鮮血,他卻藉著這一衝之力,身子飛快地向前一滑,沒入天幕中不見,只留下一路灑下的鮮血——康王的。
府中護衛飛快追了上去。眾人驚心動魄地回首,就看見廊簷下,容楚慢條斯理地用一塊綢巾擦了擦手。
比黃萬兩的箭還要兇猛的三矛,是他趕出來所發,不過他此時神情,卻好像只是在園子裡栽了朵花,還嫌栽得不夠完美。
眾人凜然看著他,只覺得心底發涼。
再不懂武功的人,也明白剛才那三矛的份量,表達的不僅是力量武功,還有智慧和決斷。畢竟當時對方還處於飛速移動中,剎那間三矛都在同一位置,代表在剎那間容楚也經過了精確的計算,和他先前飛刀碎劍的計算,同樣的令人駭然。
這是一個可怕的人。
眾人默默下了定論,悄悄向後退了退。
「死了沒?」太史闌站在容楚身側,抬頭望康王去處。
容楚微微闔眼,「難說。他竟然穿了兩層寶甲。」
太史闌嗤笑一聲,「不過也無妨。他重傷,失權,聲名掃地。這麼多人見證了他的叛國罪行,從此後他再也不是南齊親王。一旦失去利用價值,東堂那些餓狼哪裡還會管他?不過從此流落,自生自滅罷了。」
容楚也點頭,這是最合理的推斷,康王的下場,十有八九就是這樣了。
「傳令靜海,」太史闌吩咐火虎,「全力搜捕康王和東堂餘孽。」隨即她轉頭看向院子中驚魂未定的眾官,「今日各位回府,該做什麼,不用我說了吧?」
眾人紛紛低頭應諾,所謂該做什麼,不過是立即寫摺子,將康王叛國之事稟明罷了。
「至於今日禮物出錯之事。」太史闌淡淡道,「諸位夫人不過是被東堂奸細矇蔽,我夫婦既往不咎。」
她說到「我夫婦」三字時,容楚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看得太史闌有點不自在,瞪他一眼。
容楚卻在微笑——她真的永遠不知道,她剛才說那三字時,神情有多溫柔。像十萬里荒漠一夜過天雨,天明現綠洲。
其餘人此時哪有心思注意這兩人眼底官司,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都誠心誠意地向太史闌道謝。
當即重整宴席,席開數桌,讓這些餓了一早上半下午,險些魂都嚇飛了的倒霉官兒們,好歹吃飽了再滾。
這些官兒一邊吃飯一邊心中嘀咕,聽說但凡太史闌出現的宴席,從來就沒有能好好吃一頓的事,這位是著名的「宴席殺手」,沒想到她自家辦的宴席,一樣逃脫不了這個魔咒。
靜海官員們決定,以後就算送加倍的厚禮,也絕不再參加太史闌的宴席,還得趕緊告知親朋好友,千萬不要來吃太史闌的飯……
太史闌那邊卻在盤算,請客還是得多請幾次,總督府攤子越來越大,不趁這種機會賺點錢,怕是年終獎金數字拿不出手,嗯,下次請客用什麼理由?要不要買匹好馬,慶祝獲了好坐騎?
一頓飯各懷心思,草草結束,席散後,官員們逃也似地離開總督府,發誓以後若非必須公事,絕不再踏入一步。
太史闌已經覺得疲憊,卻還支撐著令人好好照顧司空昱,先前她已經令火虎安排了一個院子,讓昏迷的司空昱入住。當然,當著靜海官員的面,她下的命令,是「好生看守東堂刺客,我要親自審問」。
飯後她休息了一會兒,便去看司空昱,司空昱安靜地睡著,容楚把了把他的脈,道:「可能中了一些控人心神的藥物,對方應該是趁他虛弱的時候下的手,我這次帶來了我府中常用的大夫,他擅長安神,可以先給他調養一陣。」
太史闌皺眉,想著可能就是上次司空昱落船受傷之後,被人做了手腳,難怪最近始終都沒得到他的消息,他原先的銅面龍王府一夜搬空,所有人不知去向。
按說昭明郡主該在他身側,但此刻也毫無蹤影,太史闌懷疑他身邊有些人已經回了東堂,或者被此地的東堂主事人控制。
「司空昱似乎很容易受人所控。」容楚皺眉看著司空昱的臉,覺得各種不順眼,「上次天授大比,他也險些傷害了你。」
「司空天性簡單直接,在來到南齊之前,我覺得他的生活一定很單純。」太史闌道,「但我始終覺得,他是有隱痛的人,或者他可能曾被封去一段記憶,他不知道這段記憶是什麼,卻一直在下意識為此疼痛或尋找。這樣既簡單,其實又有複雜心事的人,心神多半不穩,最容易被人所趁。」
「我能感覺到他氣息浮動,應該有相當長一段時日,受外事干擾,不能靜心練功。」容楚又把了把他的脈,有點可惜地搖了搖頭。
「替他找出心結,解了他的原罪吧。」太史闌道,「司空對我有多次救命之恩。」
「我現在卻擔心,他頭腦不太清醒,莫要對你不利。」容楚手撫在她肩頭,「我會為他想辦法,但你不要和他過多接觸了。」
他語氣慎重,太史闌聽得心中一暖,故意唇角一扯,道:「嗯?小心眼,醋了?」
「算我醋好了。」容楚趁勢俯下身來,舔她的耳垂,「我很醋,我好醋。我想到他曾和你海上共患難,我看見他對你眉目傳情,我就醋得渾身發熱,想要殺人。我這麼醋,你能不能捨不得我,就此遠了他?」
太史闌聽得又氣又笑,擰著他耳垂道:「虧你說得出口。」
容楚向後一退,雙手抱胸,凝視著她,「我說的可是真話。」
太史闌盯著他,有時候她也摸不清這個傢伙哪句話真哪句話假,或者真假成分該有多少。末了她笑了笑,撫了撫他的臉,輕聲道:「容楚,我信他不會害我,你看剛才,他明明意識被人所控,卻能辨出我的名字,最後為了不傷我,不惜自傷。這種情況下他還記得我,還能把持得住自己,你怕什麼?」
容楚哼了一聲,道:「我知道這個道理。但話說回來,就因為這樣,我越發地醋。」
太史闌禁不住一笑,拉過他的脖子,低低道:「醋什麼?我給你做的事,一輩子也不會給他做對不對?」
容楚最喜歡她難得的小女兒態,合作地彎腰扶膝,湊在她唇邊,眼睛發亮地道:「做什麼?你要對我做什麼?說出來我聽聽,我再決定要不要醋。」
太史闌順嘴咬一口他的脖子,板著臉道:「嗯,就這樣。」
「不對吧,我聽著你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容楚眉毛一挑,「我怎麼覺得你是要說,晚上給我……用手?」
太史闌冷哼一聲道:「有嗎?」
容楚撲上來,揉她的背心,「沒有?沒有我就醋狠了,渾身痠軟,起不來身……」
「無賴!」太史闌笑得喘氣,伸手用力推他的臉,「無恥!混蛋!起來!別頂我,哎喲——」
忽然身後慢慢一聲咳嗽,兩人一頓,慢慢回頭,就看見床上,司空昱定定地看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