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噗」地一笑,心想這混賬說起這種話來也是天生得道,探頭對水裡看了看,瞇了眼睛道:「我瞧著倒還安分,難道最近打漁去了?」
「瀕臨戰事,海灘封鎖,你又不是不知道。」容楚眼角斜飛,漾漾春水,「我到哪裡去打漁?」又輕悄悄湊過頭來,輕悄悄在她耳邊道:「嗯……你覺得安分嗎?它是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它更猛。你動一動它就活潑了……真的,你要不要試試?」
太史闌笑而不語,抓起澡布給他擦背,五指以龍爪手用力,格格吱吱一路下去五條紅印子,容楚舒服得直哼哼,「哎喲……好……用力些……再用力些……深些……再深些……」
太史闌撇撇嘴,真恨不得捂上那張嘴——聽著這淫蕩的大呼小叫,保不準還以為這是個被虐狂。
兩人潑潑灑灑,洗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裡間的叮叮噹噹不耐煩,齊齊張嘴大哭才不得不結束。叮叮噹噹哭是因為等待太久,最近容楚太史闌不管多累,每晚叮叮噹噹醒的間歇,都會抱著他們各自說一番話,一月之期所剩無多,他們珍惜每一刻的相處。漸漸地,叮叮噹噹晚上醒來也變得有規律,今天遲了些,兩隻便開始大哭,聽起來就像催促抗議。
「哭!哭!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容楚不得不結束美好的洗澡之旅,悻悻從澡桶裡爬出來,「也不知道成全他們老子我!」
太史闌皺眉瞟著他——初見兩個孩子時,那如獲至寶的傢伙哪裡去了?果然遠香近臭。
把叮叮噹噹抱過來,再次絮叨一番。兩人一般輪換抱兒女,今天輪到太史闌教育女兒,太史闌瞇著眼睛和小丫頭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叮叮,以後把你那位看緊點,省得他天天出門打漁。」
容楚的眼睛水汪汪地瞟過來,「嗯?」太史闌不理他,容楚湊過來,拖長了聲調,「叮叮,別聽你娘攛掇,什麼你那位你那位的?你自己去找,可莫要被人騙了去,這世上壞男人太多了。你小小年紀不要聽這個,將來長大了,好好侍奉爹娘就好了。至於得意夫婿,爹爹會好好地給你找的……」
「是啊,這世上壞男人太多了,眼前就一個。」太史闌涼涼地道,「叮叮,等他給你找,我懷疑你三十歲都還在家裡。他會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配不上你,看來看去,這世上就沒一個好男兒,可以和容叮叮相配。直到把你拖成黃花菜,留成老姑娘。」
「至於嗎?」容楚搖頭,「我覺得,如我這般也就可以了。」
太史闌有點憂愁地想,這下可能要拖到四十歲了。
「你怎麼不操心噹噹未來的老婆?似乎那更重要吧?」她瞟瞟兒子,兒子在容楚腿上安安穩穩地呆著,一雙細長的漂亮眼睛,永遠斜瞟著他爹。
「我一看這小子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將來只有女人給他禍害的,沒有他被女人禍害的,他不會重蹈他爹覆轍的。」容楚漫不經心捏捏兒子小手,喚奶娘過來把孩子們抱回去睡覺。
「嗯?覆轍?禍害?」太史闌的狼爪狠狠地伸了過來,動作精準,下手堅決,難得面癱臉還是不動聲色,「你確定?」
往日裡容楚對這事兒樂此不疲,今天卻就勢翻了個身,雙腿夾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伸手摟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膩膩地笑道:「又想使壞了?嗯……今兒我累了……先這麼著……咱們明兒再戰……」說到後來語聲含糊,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太史闌盯著他安詳的睡容半晌,很想像擠孩子玩具球一樣,啪嘰一下也擠扁那啥——叫你累?累?累還能累著那裡?累你妹啊!
腦子來翻來覆去,手指頭揉來捏去,做了幾番假動作,終究沒捨得,太史闌只得悻悻地把手抽出來,順手摸了他滑膩的大腿一把,手指向上按在他溫暖柔軟的小腹,咕噥道:「……存貨不足?」
她帶著這個巨大的疑問入睡,睡著了還緊緊抓著他小腹,倔性子就是這樣的,有疑問就不肯放手,容楚早上醒來,就覺得肚子分外暖和,一瞧忍不住失笑,輕輕抓起她的手,憐惜地吻了吻她骨節越發分明的手指。又輕手輕腳起身,簡單洗漱早飯過後,便出去了。
他背影一消失,太史闌就睜開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手指,看看他去的方向,皺起眉頭。
日子在這樣平靜又有點神秘的節奏中,眼看飛快滑過。太史闌又開始了默默倒計時,還有三天……
倒數第四天的晚上,容楚回來得太遲,以至於太史闌沒等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早上醒來看見容楚站在她床前,背對著她,向著陽光,伸了個懶腰。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
「有點遲。」容楚轉身,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角,「你睡熟了,我就沒吵醒你。大概睡太遲反而走了睏,所以現在乾脆也起來了。」
太史闌瞧瞧他,背光立在面前,臉容不太清晰,身上的衣裳卻是換過了,語氣也頗有精神,看來沒什麼破綻。
不過,如果這樣她就信了,那她也枉稱太史闌。
一個女人,會連當晚身邊丈夫有沒有睡都不知道?何況她睡眠一向警醒。
他神情姿態一如往常,只有她能看出他的疲憊,他的衣裳上還是存著淡淡氣味,很複雜,像是各種材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扯扯嘴角,坐起身,容楚立即給她遞過衣裳,太史闌一瞧,卻是一件可以穿出去的袍子,而不是平時的便袍。
「要出去?」她問。
容楚已經命奶娘把孩子抱了出來,笑道:「整日憋悶著,出去逛逛吧。咱們一家四口,可憐從未一起逛過街。再不逛,下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哦。」太史闌認真思索,「那我去安排護衛,抽調今天當值的五個班次,全部換成便衣跟隨……」
「停。」容楚伸手止住她的打算,嘆了口氣道,「我都安排好了。」
太史闌瞟他一眼——終於打算揭開謎底了麼?
正好她也有事,打算拖他一起出去,這下免了她找藉口。
她匆匆起身,蘇亞送進早飯來,她對蘇亞瞟了瞟,蘇亞點了點頭。
門檻都拆了,車子停在後院,太史闌抱著兒子,容楚抱著女兒上車,頭頂上有衣袂帶風聲過,想必護衛已經提前出去佈防。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安全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康王和東堂人最近都失蹤了,太史闌懷疑他們到了海上。她不認為康王還敢回到麗京,首先靜海他出不了,之後南徐也不會再給他庇護,叛國罪行一暴露,無論誰留下他都不會再有罪,朝中已經下了密令,要求沿路官員進行搜捕,要將康王鎖拿進京查辦。這份密令上甚至有太后的簽字——多位大臣上書朝廷指控康王叛國,其中不乏原先他們的人和一些中立臣子,甚至還有南徐總督,太后再認為太史闌一手遮天,也不會認為她能左右向來不對盤的同級別總督。而叛國罪行,也是她最最不能接受的。到了這種時候,她便是還存疑,想庇護,也已經沒有了理由和力量。
除此之外,靜海上下早已被太史闌整頓服帖,已經不存在什麼危險因素。不過兩人還是很謹慎,畢竟這次要帶孩子出去。
剛剛滿月不久的孩子並不適宜出門,但奇怪的是,平日裡極其疼愛小心孩子的兩個人,這次幾乎沒有商量,很有默契地便各自抱起了孩子。
離別在即,有些經歷,他們希望一家一起去領略。
目前東堂退居本島海峽休整,大概要等到冬季過後才有戰事,靜海城漸漸恢復了前陣子的繁華,太史闌本來打算穿城而過,直奔目的地,看見街上熱鬧,忽然也動了興致——這是她治下的城鎮,可她還從沒好好欣賞過。
容楚又猜到了她的心思,在她耳邊笑道:「總督大人今日不想微服私訪,查看下靜海的民生嗎?」
太史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飾,她素來衣裳低調,如今雖然講究了點質地,但實在也算不上華貴招眼,而容楚平日裡向來穿得騷包,今日卻顯得內斂,一襲素錦,繡青金色海水紋,頭上也只是一根雪綢青竹紋髮帶,將一頭光可鑑人的烏髮紮起,卻越發顯得皎皎朗朗,清爽得令人心中透亮。
這個造型,應該可以逛街吧……
車子停在靜海最熱鬧的海市,這裡不允許馬車進入,這也是太史闌的命令,所謂的步行街。
這邊車一停,那邊周八和火虎就開始請示,是否變相驅散人群,太史闌皺眉道:「不必擾民。」那兩人依舊提前下去安排,一大批便裝護衛匯入人流,不動聲色將人群隔開。
就算是這樣,太史闌和容楚兩人下車時,四面忙著交易的人群還是有人回頭,隨即便愣住,再隨即更多的人若有所覺回首,再次愣住,剛才熱火喧天的集市,忽然靜得落針可聞。
太史闌可不認為是叮叮噹噹美絕寰宇,也不認為是自己風標獨具,她瞄一眼清爽透亮的容楚,鼻子裡輕輕哼一聲。
招蜂引蝶的傢伙,百分之九十五的眼光都是落在他身上的。呵呵!那邊居然還有個暈倒的!
她接過蘇亞手中罩了紗帽的女兒,往容楚懷裡一塞,容楚笑吟吟捧住。
奶爸造型立即幻滅了絕大多數春情湧動的目光。大多數人面帶扼腕之色撇過頭去,買東西的買東西還價的還價,整條街頓時又活了過來。
太史闌抱著兒子,和容楚肩並肩地往內走,人群雖然不再盯著兩人看了,卻在兩人接近時,依舊自然而然地讓開道路。
養移體居移氣,身居高位久了,自然便有威重氣質,令人下意識退避。眾人說不出這對夫婦有什麼特別,然而他們就是特別的,往那裡一站,所有人第一眼就看見他們,就連那女子,乍一看不出色,再一看,也令人覺得有巍然的氣質逼來。
有點見識的,不再湊上前,卻也有些沒眼力的。
太史闌在一個攤子前看貝殼撥浪鼓,眼角餘光看見有粉裙女子擦著容楚經過,卻被容楚避開,隨即聽見女子聲音低低,「鮮花插在牛糞上……」
咦,誰是鮮花,誰是牛糞?
太史闌很想按照常規意義,認為自己是鮮花某人是牛糞,但看看容楚,實在沒法和牛糞產生任何聯想,難道牛糞是她自己?
至、於、嗎?
她拿起一個雪白大貝做的撥浪鼓,潔白的貝殼鏡子一般,映出她的臉,太史闌怔了怔。
她好久沒照鏡子了,倒是沒發覺自己瘦成這樣,也不算難看吧,就是臉色過於蒼白,人瘦了,眼睛便顯得大了,顴骨也高了些,眼珠子幽幽的,望上去有點怕人。
太史闌唇角一扯,摸了摸臉,心中嘆了口氣。
沒有女人不在乎自己容貌,尤其和容楚這樣的禍國殃民的美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不過太史闌向來心志強大,想了想覺得這也實在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她現在能出來慢慢走幾步已經算不錯,總會養回去的。再說她本來就沒容楚美,她長處在特色。嗯,特色。
陪在她身邊的容楚,好像沒發覺這一角的小動作,看起來很專注地在挑這些廉價玩具,裝模作樣地問叮叮噹噹,「這個好不好看?這個呢?」忽然遞過來一個彩色貝殼的小手鈴,換走了她手中可以當鏡子的撥浪鼓,不由分說地道,「這個好。換這個。」
太史闌看一眼,掏錢包——容大國公身上從來不會帶錢包的。
誰知道容楚搶先從袖子裡摸了摸,摸出幾個錢來,居然還討價還價,「多少錢一個?三文?貴了,兩文半……兩文半不好賣?沒事兒,這個石頭小彩珠附送。」
太史闌揉了揉眼睛,怕眼珠子掉出來,再回頭看周八——張得好大的嘴。
容楚若無其事地付了錢,攤主一邊收錢一邊喃喃道:「生得好相貌,穿得好衣裳,出手恁般小氣……」還同情地對太史闌看了一眼。
太史闌摀住肚子——別笑!傷口快痊癒了,可別雪上加霜!
容楚面不改色,將小玩意扔給蘇亞,手中把玩著那個滑溜溜的彩繪卵石,拉著太史闌向前走,太史闌看他經過了幾個攤子都沒看,眼神掃來掃去,不知道在找什麼。
正要問,忽然看見他手指一彈,手中彩石一閃不見,隨即前頭一個攤子前砰地一聲響,人群微微騷動,有人嚷道:「摔跤咯摔跤咯,大姑娘摔跤咯!」
這集市十分熱鬧,人擠人密集得腳插不進,太史闌等人是被護衛們護在正中,才免了人群接近,別的地方就算想跌跤都不容易,太史闌轉頭看了一眼,隱約看見人群縫隙腳下,有粉色裙子拖曳泥濘。
這粉裙子瞧著有幾分熟悉?
她回頭對容楚看了一眼。
容楚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拉著她從容從粉紅裙子面前經過,路過那跌倒的女子身邊時,還小心地托著太史闌的手臂,深情款款地道:「夫人小心,別給地上的殘花絆倒。」
太史闌聽見身後蘇亞「撲哧」之聲,似乎還有地下狼狽女子的抽氣聲。
好惡毒,好惡毒……
惡毒小氣兼護短的某人,抱著孩子牽著她,認認真真將集市從頭到尾逛了遍,給孩子買了撥浪鼓,小風車,小船,小面人,劣等海珠項鏈,假冒珍珠頭花,虎頭鞋,泥口哨,貝殼做的小綵燈等等一大堆玩意,東西太零碎,火虎拎不了,求助地看向周八,周八冷冷地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扔給火虎。
火虎一邊把零碎往袋子裡裝一邊興奮地問周八,「八兄,你怎麼想到帶袋子?」
周八不甚恭敬地把嘴往主子背影一努,「他向來都是這麼瑣碎的。」
「瑣碎」的男主子忽然問女主子,「太史,聽說你打算派親信去海上長駐?我覺得梅花很好,她擅長指揮,要不就她去?」
周八立即大聲對火虎道:「咱們做護衛的,就應該急主子之急,想主子之想,主子想到的我們努力去做,主子沒有想到的我們也應該提前想到,比如這個布袋子,這點小事還需要主子操心嗎?」
容楚微笑點頭,又親切地對太史闌道:「我想過了,梅花快成親了,不合適,換個人吧。」
火虎:「……」
過了一會兒周八的布袋子裡也滿滿都是東西,這回是容楚買給太史闌的,計有少見的海藍珠頭面一套,珊瑚盆景一個,玳瑁梳子一套,海泥護髮膏一罐,海底鯊魚皮深海衣一套,鯊魚皮便鞋兩雙……都是超重的,背得周八臉色更黑。
太史闌也給容楚買東西,這種集市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據說還有專門下海撈沉船或者盜海墓的高手,用心了還是能淘到好貨稀罕貨。她不像容楚,看見什麼有點意思的都想買給她,她只挑少見的。最後給容楚選了一塊號稱因潮而生水的奇異墨台,墨台上有天然的海天雲日紋。還有一個顏色已經發白的古佩,那佩已經被銹得看不清本來顏色,更看不出質地如何,但造型古樸奇特,看上去還有幾分眼熟,正是這造型讓她心中一動,便買了下來。
這兩樣東西,都是她蹲在一個不起眼的古董攤子前,從一堆生滿海銹海藻的髒兮兮的舊物中扒拉出來的,那堆東西臭氣熏天,就連慣常知道這裡容易有好東西的人都退避三舍,她卻硬是有耐心一件件翻看,選出了幾樣東西,付錢的時候攤主的臉色地都有些驚訝,真心地連讚她有眼光。只是她的手指縫裡沾滿了味道難聞的黑乎乎的玩意,蘇亞找了水來洗手洗了三次才洗乾淨。
那攤主看她選了自己賣不掉的東西,心情頗好,叫住她道:「這位夫人,這玉應該是塊好玉,有年頭了,可能還不是中原之物。這種玉還是有可能恢復原貌的,你可以尋找未婚閨閣潔淨女子,將玉珮戴在心口,日夜不取,有那麼兩三年,應該就可以恢復原來光潤了。」
太史闌謝了,又問他這些東西從何而來,那攤主猶豫半晌,才悄悄道:「不瞞夫人,這是我一個朋友,嗯……做海撈子的朋友,從黃灣那邊的玉柱礁裡撈出來的。那地方風急浪高暗礁多,沉船也多,敢冒險都能有收穫。我朋友說那條船不是我們靜海或者東堂的船,船上人的衣服他還取了一件來……」說完掀了掀地上的布,太史闌這才發現放東西的布原來是一件衣裳,那衣裳寬衽交領,色澤青黑,袖口繡著奇蟲的花紋。看上去也有幾分眼熟。
太史闌知道所謂海撈子,其實也就是專門在沉船上做死人生意的人,仗一身好水性,在沉船中找寶貝。她謝了這攤主,一邊命蘇亞將東西收起,一邊思索著剛才覺得眼熟的衣服,見誰穿過。
一時想不起,卻看見前頭一間軒敞店舖,上頭黑底金字匾額「同盛祥」,是本地著名的成衣店,價格高昂,時常有些南洋過來的新奇衣物售賣。
今天那店門口,就掛了牌子,寫著「南洋鯨魚骨緊身衣,南洋絲織寢衣,褻衣。」
太史闌想著容楚這傢伙天天要洗澡,洗完澡要換衣服,他換衣服勤,對衣服要求也高,常常穿了幾次就嫌不舒服扔掉,本地的絲綢也不太結實,以至於他做衣服的速度比不上他扔衣服的速度,比如他最近的儲備內褲就只有七條了,不夠他七天穿的……
太史闌嘆口氣,一邊肚子裡罵奢靡一邊跨進了店內。
店主很有識人之能,一抬頭看見兩人只覺氣度不凡,趕緊親自上前招呼,太史闌言簡意賅,「最好的內褲,南洋進口,一打。」
容楚咳嗽,周八望天,火虎忍笑,蘇亞很有遠見卓識地早早停在門口守衛。
「敢問夫人,一打何意?」店主眨巴眼睛問。
「十二條。」太史闌道,「應該夠了。」
「敝店有最好的南洋生絲褻衣,絲料其實南洋不如我們南方的綢緞,但勝在織法特殊,乃是以機器所織,極其柔韌……」店主慇勤地給太史闌介紹,「十二條似乎多了些,這些褻衣很耐穿的,十二條夠穿好幾年了,不如夫人少買些,說不定小店過幾日就有新貨。」
「夠穿一個月就不錯了。」太史闌道,「損耗太大。」
容楚咳嗽,周八開始咧嘴,火虎咬牙。
「啊……」店主瞪大眼,崇敬地道,「想必公子非常健壯……非常健壯……」
太史闌想他愛扔內褲和健壯有什麼關係?
「敢問夫人,要何花樣?有繡蓮花者,有繡美人者,有繡南洋風物者……」
「內褲要什麼花樣?不怕磨著麼?」
容楚咳嗽,周八摀住肚子,火虎走開兩步以示距離。
「敢問夫人,要何尺寸?有大中小三碼?根據襠圍……」
太史闌想容楚喜歡穿大的,舒服,有時候如果不是她堅決抗議,這傢伙甚至喜歡裸睡,便道:「最大碼。」
「啊……」店主的崇敬越發洋溢,「尊夫真是令人仰慕……令人仰慕……」
容楚兇猛咳嗽,以手遮鼻,四處一望,周圍的男女都在看他,男子眼神艷羨,既有對他「尺寸」以及龍精虎猛的羨慕,也有對他擁有如此貼心大膽夫人的羨慕,那些眼神裡滴溜溜寫著「如此大膽女子,想必床上也必定花樣繁多,仁兄好艷福。」;隔屏風的女子們則都粉紅了臉低了頭,有人探頭出來悄悄瞄他,眼神裡飛出幾朵桃花,桃花上寫著「如此美貌且精壯的男子,想必那啥必也那啥那啥,啊啊鼻血鼻血鼻血……」
容楚痛並快樂著——誠然被夫人承認「精壯尺寸大」是美好且有面子的,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承受卻是有些吃不消的……
太史闌向來是「我自橫刀向前走,譏嘲於我不如狗」,滿屋子的咳嗽和眼光好像風一般從她身邊飄過去,她專心給容楚選內褲,不要花紋圖案,黑白絲的各選一半,心情好讓他穿黑的,心情不好讓他穿白的。
太史闌抓著黑亮的絲織褲褲,如同抓著自己的戰旗,瞇起眼睛想像著容楚新雪美玉一樣的肌膚襯上這麼純正的黑色,黑白分明,應該又是一種奇妙的景緻……想著想著鼻子又熱了,她順手拿手中的褲褲掩住鼻子。
滿屋子的人都掩住了嘴……
選好內褲之後太史闌又給容楚選了幾件寢衣,每件選之前她都會瞇著眼睛做一下真人模擬,她打量容楚的眼光就好像他衣服已經被扒了,正套著這些或飄逸或華麗的寢衣,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同樣厚臉皮的容楚巋然不動,很享受她的意淫,倒是隔屏風偷看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紅霞上臉,指甲刮得屏風咯吱有聲。
男式寢衣也就是長袖衣褲,一般沒什麼特別,太史闌給容楚儘量選領口大的,她覺得某人漂亮的鎖骨和肌膚不露出來一點實在暴殄天物。
她在這邊選寢衣,那邊容楚忽然被小二鬼鬼祟祟地拉到了一邊,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幾句什麼,就見小二從櫃檯下偷偷拿出一堆東西,在那裡翻揀挑選。太史闌瞧著,八成是容楚也順便給她買衣服,便沒有多問。
東西買齊結賬的時候,出了點岔子,太史闌知道進口貨貴,卻不知道竟然那麼貴。她雖然很本分地帶了銀子,卻帶得不夠多,而尊貴的容楚大神,自然是尊貴的從來不帶銀子這種俗物的。
太史闌只好找護衛們借,護衛們忍笑正要掏錢袋,老闆忽然擺了擺手,道:「小店這些南洋貨因為式樣奇特,銷路並不好,如今承蒙惠顧,購了這許多,小店便給夫人折價三成。」
這麼一算便夠了,太史闌道謝,店家笑瞇瞇地指著火虎的腰間,道:「剛才小老兒看見這位大人身上戴著總督府的標誌。想來是總督府的人,總督大人德被民生,靜海百姓俱受恩澤,便沖這個,小店也應該讓利。」
火虎臉上極有光彩,看了太史闌一眼,太史闌唇角一扯,點點頭。她還是那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神卻頗溫暖,容楚伸手過來,摸了摸她臉頰。
觸手無肉,他心中既驕傲又心酸,想著一路來,聽了許多對她的讚頌之語,百姓口碑向來難得,可誰知道這背後她的代價。
她沉默,不對所有人說她的苦,連對他,都只肯展露最光鮮一面。
這個驕傲執拗,卻讓人心疼的女人……
他手指力度溫柔,停留在太史闌臉上姿態輕輕,眼神專注若有流光,廳堂裡眾人瞧著,不覺得輕薄,只覺得真情流露,令人心動,屏風後響起小姐們悵然又羨慕的輕嘆聲。
不過某個承受美男溫柔卻只顧著看賬單的傢伙有點煞風景。
更煞風景的就是她在容楚眼神最醉人,表情最溫柔的時候,忽然抬頭問:「我說怎麼這麼多銀子,原來你那件最貴,你又瞎買了什麼猥瑣玩意兒,嗯?」
屏風後小姐們砰砰地撞牆……
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插在了牛糞上啊!
……
從店裡滿載而歸,東西都放在了馬車上,兩個孩子躺在容楚內褲堆裡,小手抓撓著不停,太史闌瞧了一眼容楚拿著的那個包袱,好像是買給她的東西,不過容楚神神秘秘的,到現在也不拿出來。
趕車的火虎探進頭來,問:「是回府還是……」
「去城南轉轉。」太史闌和容楚異口同聲,兩人對望一眼,容楚挑起眉毛,太史闌摸摸臉。
車轅上,周八和蘇亞也對望一眼。
車馬轆轆向城南去,城南是富人集中區,集市寬敞乾淨,人流較少,雖然規整有序,卻少了那邊鬧市的煙火人間味兒。這邊屋舍也較少,多半是重梁連棟的宅院。不過真正臨近海邊,春暖花開的宅子並不多,當初那些好地塊都被海鯊給霸主了,留著自己用或者準備分賞給有功之臣,最好的妙音灘那塊地,據說就是他留著準備給海姑奶奶的。
太史闌聽火虎說這些八卦,心中微有感觸,海鯊一生無惡不作,號稱人性全無,但只有她知道,他至死都護著女兒屍首。
是不是再惡的人,內心深處依舊有一處柔軟?那麼,諸如宗政惠和康王等人,他們的柔軟,或者說死穴在哪裡?
眼前忽然一黑,嗅見熟悉的香氣,眼睛上覆上了容楚光滑柔軟的手掌,他的聲音響在耳側,「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先閉上眼睛。」
「真狗血。」太史闌評價。順從地閉上眼睛。
聽著馬車方向不變,似是向妙音灘去的,她記得去那裡有段路全是碎石,不太好走,不過如今車馬絲毫不顛簸,路似乎已經整修過了。
車外響起蘇亞低低的一聲「咦?」
馬車一路深入,在太史闌的感覺裡,這裡似乎已經深入了妙音灘內,很少人來的地方。先是走過了一片平整的地面,太史闌想著妙音灘外明明有一大片不好走的亂石地,現在到哪去了?隨即容楚忽然打起簾子,有風進來,熟悉的清爽又帶著淡淡腥氣的海風,不過這次的海風裡,似乎還有一些別的味道……新鮮的樹木的清香,常綠喬木的澀香,灌木和青草的蓬勃味道,隱約似乎還有點清甜的花香……她有點恍惚,覺得似乎是從一個自然花園中穿過。
馬車停下,容楚牽她下了車,兩個孩子抱在火虎蘇亞懷裡,咿咿呀呀叫著,似乎很歡喜。
「這是我給你和孩子們準備的禮物。」容楚笑道,「來,睜開眼,捂上嘴。」
太史闌睜開眼睛,卻沒有捂上嘴,唇角在眼睛還沒睜開之前,已經微微彎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