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小魔王降世

  過了半晌,算好時辰的容楚,悠悠然往後院去。

  他一邊走一邊微笑,直到後院月洞門前,才斂了笑容,揉了揉臉,做出一副苦大仇深模樣。

  剛剛邁步進了月洞門,斜刺裡忽然衝來一條小小的人影,這回沒有再惡作劇舉個花鋤想勾他褲襠,那小人影雙手一張,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度,猛地抱住了他的腰。

  容楚笑了,隨即笑容一斂,低頭。

  容噹噹樹袋熊一樣蹭在他身上,也正仰起了小臉。

  在仰臉之前,他還特意回顧了一下景泰藍哥哥的賣萌秘訣,調整出以往不屑的「四十五度天使角」,又洗乾淨臉,偷了點奶奶的脂油膏,務求將小臉拾掇得噴香美貌,以期第一眼就徹底征服他那個偉大的爹。

  此刻他的小臉細膩光潤,比太史闌還晶瑩誘人的淡蜜色肌膚熠熠生輝,一雙弧度優美的細長鳳眸滿是討好,笑起來眸光流燦,甜蜜得像哈密沙地的瓜。

  「爹爹!」他生怕再出什麼ㄠ蛾子,嘎崩脆地趕緊叫一聲,又找補上一句,「我是噹噹,我是你的噹噹,我回來了!」

  這回他名片也不掏了,鞠躬也不鞠了,彬彬有禮拒人千里的高貴冷艷也不端了,容噹噹現在比他姐姐還親切可人,生怕討好得一不到位,到嘴的爹爹就飛了。

  容楚低下頭,看著小子,笑了。

  從小看大,這小子從小就難搞,大了還是難搞,還得做老子的親手整一回。

  「當當。」他眼睛發亮,一臉驚喜,一手將兒子抄起。

  容噹噹咧開嘴,心花怒放——爹爹不走了!爹爹一驚喜也不會生氣了!

  心一放下來,他就開始有點得瑟,得瑟地想到,爹爹不會懲罰他了,他以後卻可以嘲笑爹爹——爹爹第一面沒有認出噹噹喲。

  正想得開心,驀然聽見他爹在他耳邊,微笑著悄悄道:「當當,花園裡好玩嗎?」

  容噹噹:「……」

  ……

  容楚抱著鬥敗小公雞容噹噹,快步向裡走,裡頭一陣歡聲笑語的騷動,他唇邊也露出淡淡笑意——他家的小公主,會給他什麼考驗呢?

  忽然裡頭一陣驚呼,丫鬟的聲音在驚叫,「小小姐,您先穿上……」隨即門簾子呼啦一下被撞開,一條小小的人影撲了出來,站在廊下,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眼睛還沒睜開,就大聲嘟囔:「在哪呢在哪呢!」

  容楚笑了。

  還好,沒來第二個容噹噹。

  容噹噹睡得迷迷糊糊聽見說爹爹來了,唰一下掀起被子赤著腳就跳下床,完全將弟弟的「咱們要考驗爹爹」的囑咐忘了一乾二淨,衝出來一眼看見對面修長玉立的男子,大眼睛立即亮了,撲上去張開雙臂,「來抱抱!」

  「……」

  容楚難得地驚悚了一下。

  他猜到兒子難搞,女兒親和,但親和到這個層次,委實有點出乎意料。

  第一瞬間他思維極其發散地想到,這句經典台詞,小公主對多少人使用過?

  讓趙十八和蘇亞好好教她的「女子矜持法典」呢?

  向來有「女兒被騙恐懼症」的容楚難得發怔,這要換成容噹噹,八成就得揣摩出「爹爹為什麼不笑?」「爹爹為什麼沒有驚喜?」「爹爹是不是不喜歡噹噹?」等七八個負面猜測,不過容叮叮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些的,她向來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你不來抱我我來抱你,一個箭步躥上來,已經摟住了容楚的腿。

  容楚嘆氣,彎身將她撈起來,抱在另一邊臂彎,左右看看。

  左邊容叮叮,玉雪可人,和襁褓時期印象一樣,是個極其美麗的孩子,如今眉眼長開了,更顯出酷肖他的精緻。右邊容噹噹,雖然性子完全不像太史闌,卻基本繼承了她頗有特色的容貌,這樣的容貌生為男子果然更加出色,那雙眸子神秘幽黑,可以想見成年後如何顛倒群芳。真是一對禍國殃民的小尤物。

  兩個孩子,把他和她的容貌性格交錯繼承,更上一層,真是人間完滿。

  「爹爹爹爹爹爹。」容叮叮抱著容楚的脖子,笑得眉眼彎彎——啊,爹爹這麼好看!她還以為李叔叔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呢!

  容楚靠了靠她的臉頰,容叮叮立即愛嬌地將臉蛋貼了過去,容噹噹有點鄙視又有點吃味地哼一聲。

  容楚鼻端都是女兒甜蜜的奶香,歡喜之餘不禁又憂愁——這麼自來熟!她這麼親過多少人?

  然而此刻,瞬間憂慮被巨大歡喜淹沒,他懷中,是失而復得的一兒一女,他們如此美麗而優秀,小小年紀,輾轉數千里,居然安然到達他身邊。他們的小身體如此柔軟,軟到他驚嘆,恍惚裡似乎還是抱著當初那小小的襁褓,一轉眼便看見他們生著肉窩窩的粉嫩小手,點著酒渦的明亮笑靨。

  人生至此,又一處圓滿。

  他抱緊兒女,抬起眼,對面廊簷下,父母雙雙迎出,含笑看來,午後陽光如金燭,點亮一院的笑顏。

  ……

  次日,日宸殿。

  「哎呀,他們回來了啊!」日宸殿裡發出一聲怪叫,「這兩小傢伙,真的自己回來了?厲害!」

  嘩啦啦翻動書冊的聲音。

  「郡王上表請立世子……」聲音有點困惑,「公公不打算再生兒子了?」

  「也好。」聲音立即做了決斷,「來人,擬旨,封容晟為榮昌郡王世子,賜京衛驍騎衛銜。封榮昌郡王長女容昭為昭陽郡主,賜綵緞十匹,如意一柄。」

  「弟弟妹妹回來了哦……」聲音轉為沉思,「我答應過帶他們去玩的……來人!」

  「後日開放南山皇家獵場秋狩,著在京三品以上,十五歲以下官員子弟參加!朕會親自到場,考校京中官宦子弟騎射武藝諸術,勝者另有賞賜!」

  ……

  「兩個小傢伙回麗京了?」靜海總督府裡,太史闌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飛鴿傳書。

  「真的?這下咱們可放心了,哈哈真有本事。」沈梅花挺著大肚子,對腳邊的兒子道,「你小子要是有這一半本事,你娘我就省心啦。」

  「健武乖巧聰明,你又挑剔什麼?」太史闌瞥一眼沈梅花,「快生了,沒事別在我這晃,可以滾回去了。」

  沈梅花撇撇嘴,裝模作樣嘆口氣,「唉,懷孕真累,懷孕七個月還要操心軍務更累。」

  「稍後將蘇亞調回,接替你的事務。」太史闌打發走了囉嗦孕婦。沈梅花和周十二在景泰四年成親,第二年有了一個兒子,如今又懷孕七月,她一心期盼是個女兒。周十二現在是援海軍第一營統帶,沈梅花是蒼闌軍副總指揮。早些年和東堂初開戰的時候,她和花尋歡、蘇亞、以及另一位蒼闌軍出身二五營的女將鐵敏,第一戰就聲名鵲起,號稱太史闌座下四大女將。之後蘇亞被派往極東,花尋歡回麗京在京衛就職,現在已經升為京衛總指揮使,和喬雨潤的西局鬥得天長地久。現今太史闌麾下又有新組合「八傑」,火虎、周十二、楊成、雷元、沈梅花、蕭大強、熊小佳、鐵敏。當然,沈梅花對這個稱號很不屑,她認為這八個人裡,也就她算得上傑出罷了。

  「另外,近期還算安定,估計陛下召我回京的旨意很快就要過來,我先回京一趟。」太史闌轉身,唇邊終有淡淡一抹微笑,是期待也是欣喜,「梅花,給我整理行裝,我要回家見兒女了!」

  ……

  「弟弟,今天咱們去見景泰藍哥哥喲。」

  「嗯。」

  「弟弟,你為什麼要穿成這樣?」

  「沒有啊,我穿的就是勁裝,你也常和師兄們在極東雪山裡狩獵,不知道嗎?」

  「可是你屁股袋子裡,袖子裡,領口裡……」

  「李叔叔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

  「叮叮,不要穿這麼漂亮!」

  「哪裡漂亮了!不就是勁裝?」

  「哎呀不好不好,換那件黑的,黑的!」

  「奶奶說女孩兒家不要穿黑的……」

  ……

  容楚剛進門,就聽見叮叮噹噹在爭辯。噹噹手裡拿著一套黑色的小勁裝,叮叮滿臉抗拒的樣子。

  一屋子的丫鬟都在笑。

  叮叮噹噹住了幾天,丫鬟們漸漸摸清了兩個小主子的性子,發現他們極其有主張,從來自己的事自己動手,不要別人插手,處理起來也極其利索,所以兩個小主子房裡的丫鬟都是擺設,清閒得數蝨子。

  丫鬟們也忍不住驚嘆,兩位小主子不在父母身邊,如何就教成了這樣子,平常四歲豪門子弟,飯還不會自己吃呢,這兩位吃飯已經曉得給長輩布菜了。

  也正因為懂事貼心,容家兩老現在整天笑得合不攏嘴,特意在他們回來第二日,就召開全體成員聚齊的盛大家宴,也算讓孩子在族中正式亮相。家宴召開之前,眾人猜測紛紜,都議論這對尊貴的孩子自小缺少父母教育,長在極東那寒僻之地,不知道會養成什麼性子,多半要麼疏於禮數,要麼難以見人,誰知道宴席之上,兩個孩子一亮相,容貌出眾也就罷了,難得禮數週全,文雅自然。女孩子親切些,親切得也沒失了分寸;男孩子清冷些,清冷得恰到好處的尊貴。真真是一雙極為奪目的孩子,將容家嫡系旁支大大小小的孩子,全數比了下去。

  眾人唏噓羨慕之餘,也不由嘆息,太史闌容楚這一對不是夫妻的夫妻,無論朝堂大事還是人間瑣事,從來都是勝者,連一對不在身邊的兒女,都能教得超乎他人。

  後來聽聞男孩子立為世子,女孩子破格封了郡主,眾人也不奇怪。以容楚太史闌功勛,享受這樣的破格也順理成章,唯一有點奇怪的是——他們不打算再生幾個兒子啦?這麼快就立長子?

  對於這些議論,容楚就當不知道,兒女在精不在多,不是麼。

  此刻他立在門前,微笑看那對孩子,男孩子穿一身黑色小勁裝,越發襯得膚色細膩若有光,他目光在容噹噹領口袖口腰間掃了掃,沒覺得鼓鼓囊囊,心想這小子,東西藏得竟然讓人看不出?今天輪到誰倒霉?

  女孩子穿的則是一身粉黃色綢緞小短打,襯著她如雪肌膚剪水雙瞳,嫩得如春天新出的迎春花芽,容楚看了半天,也和噹噹同學生出同樣的看法——美得有點過了!

  「爹爹,噹噹說粉黃色不好看,黑色才好看!」容叮叮迎上來告狀,「可是姐姐們都說粉黃的好看。」

  容楚把那件黑色小勁裝拿在手裡,皺了皺眉,雖然覺得女兒穿粉黃色美得過了不安心,但小小年紀讓她穿死氣沉沉黑色又覺得心疼,想了想指了一套珍珠白的小衣裳,「叮叮要麼試試這件?」

  半晌,換了珍珠白小勁裝出來的容叮叮,期待地等著爹爹和弟弟的同意。

  輝光熠熠的小郡主站在屋中,眼眸如水神容似雪。容楚和兒子對視一眼,一起搖頭,「不成,不成!」

  「要麼換那件淡綠的?」

  又半晌,父子倆被絕世小清新閃瞎了眼睛,齊齊搖頭,「不成,不成!」

  「要麼換那件天藍的?」

  又半晌,父子倆吸口氣,再次搖頭,「不成!不成!」

  淺紫、粉紅、月白、緋色、杏黃、水藍……一套套衣裳換過去,那父子倆頭搖如撥浪鼓,「不成,不成!」

  容叮叮同學的好脾性好耐性,終於被這對變態父子給磨完了。

  「來不及了呀!」她跺腳,再也不理那兩個,閉著眼睛在床上一堆衣服中隨手抓一件,「抓到哪個就哪個,不要鬧了哦。」

  容楚摸摸鼻子——被女兒哄的感覺很奇怪啊……

  容叮叮睜開眼睛,得意地笑了起來——還是那件粉黃的!

  半晌,兩輛馬車在街口分道揚鑣,容楚去京衛大營視察,叮叮噹噹去皇家獵場秋狩。

  容楚臨行時看了看容噹噹,終究沒有囑咐他要保護好姐姐,不要讓怪蜀黍接近小蘿莉——容噹噹的保護欲已經夠強了,再給他強調,他擔心一隻公兔子也會被驅逐出境。

  容府跟去了一大堆護衛保護,為了安全以及低調,他們乘坐的馬車上並沒有鏤刻容府標誌。

  容家雙生子一直都是人群議論的焦點,如今他們回京,容楚也怕有人盯上。

  城門口車如流水馬如龍,大多是各家府邸出城的車馬,三品以上官員子弟都應詔而去,人數不算少。

  大家都在出城,車馬難免擠在一起,偏偏又都是貴胄子弟,時不時便有摩擦,城門校尉忙得滿頭是汗——給誰先過後過?誰家官銜都比他大,誰都得罪不起。

  容府的車馬因為容叮叮換裝的緣故,來得分外遲些,到的時候,前頭車馬已經排了很長,王六拿了容家名刺,準備上前讓人讓路,卻被叮叮噹噹叫住。

  「王叔叔。」容叮叮道,「麻麻說不要和人搶道,擠到前面又不能快上多少。」

  「嗯,急什麼。」容噹噹道,「我們才是主客,讓他們先去等我們。」

  王六立即收起名帖,將車子停在最後,他現在不敢和容噹噹多說話,怕被小主子刺激。

  好在城門擁堵也就一會兒,眼看前頭鬆動,王六開始驅趕馬車,馬車剛動,忽然後頭蹄聲急響,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狂奔而來,趕車人老遠就甩起鞭子,大喝:「讓路!讓路!統統讓路!」

  那馬車既沉重,衝勢又快,不住將路邊攤販帶倒,撞得人仰馬翻,馬車卻停也不停,隱約裡頭有哈哈狂笑之聲。

  馬車直奔隊伍而來,正衝著排在最後的容府馬車,趕車人速度絲毫未減,老遠大喝:「前頭的車快讓!否則撞死自負!」

  此時王六正在驅動馬車向前,隊伍緊緊地排著,要挪開前頭也已經沒有了位置,王六怒極手一揮,幾條人影從馬車上飛竄而起,撲上後頭拉車的馬,全力後拉。飛奔中的駿馬何止千鈞之力,竟然被拉得微微一頓,但終究距離太近,「砰」一聲,後來的那輛馬車從容府馬車旁擦過,容府馬車一晃,半邊馬車角木質磨脫,木屑簌簌而落。

  那馬車一擦而過,趕車人當真好技巧,竟然生生貼著容府馬車,擠前了一個馬身,幾條人影從馬車後掠過來,一腳踢向還在馬上勒馬的容府護衛,「滾下去!」

  容家的護衛從來也不是省油燈,拔刀便要相向,忽然容府馬車一陣晃動,車廂裡骨碌碌滾出一糰粉黃,那糰粉黃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軟聲軟氣地道:「怎麼了怎麼了?地震了嗎?」

  四面忽然靜了靜,擠上來的那輛馬車上霍然有人把簾子一掀,驚聲道:「好生美麗的娃娃!」

  聲音有點粗啞,卻是少年變聲期的聲音,簾子後頭露出半張還算俊秀,卻微帶蒼白的臉。

  容叮叮站在車轅上揉著眼睛,她剛才睡著了,然後被車身相撞撞醒了,看看四周,也發覺了劍拔弩張的狀態,她卻是個好性子的,只要不惹著她逆鱗,一般都懶得計較,又記得麻麻關於「不可好勇鬥狠」的關照,便對護衛招手,「叔叔們,回來啦,不要打架,打死人還得麻煩收屍。」

  那馬車上的護衛們一開始還很有興趣看著她,聽見末一句,臉色明顯噎了噎。

  驀然又一雙小手伸了出來,看出來也是孩子的手,一把將粉黃糰子拉了進去,裡頭又傳出一個清亮幼嫩的聲音,「叮叮回來,不要讓那些惡狗把你看髒了。」

  眾人絕倒——哪來的娃娃,一個比一個毒舌?

  話聲軟軟,一聽就是三四歲的孩子,說起話來,卻比成人還毒辣。

  那邊車馬裡的蒼白少年,本來饒有興趣地盯著容叮叮,此刻聽見這話,臉色霍然一變,將簾子一摜,怒聲道:「來人,給我……」

  正在這時,前頭隊伍鬆動,容噹噹大聲道:「走!」

  王六立即揚鞭策馬,幾匹馬揚蹄飛奔,容府的馬車和馬都非凡品,嘩啦一聲便衝過了對方馬車。

  兩輛馬車擦身而過時,容府馬車簾子一掀,一隻小手一揚,一線黑光閃電般沒入旁邊馬車的車簾。

  隨即裡頭一聲驚叫「蜘蛛!救命!」正是那蒼白少年的聲音,哧一聲,大概是他緊張太過,一把扯下了簾子,就見他蒼白的臉上,赫然趴著一個毛茸茸的黑色長腿大蜘蛛。

  少年大叫之聲粗啞,他的護衛們急忙衝入車內,也顧不上再去爭道,容府馬車迅速地擦過他們的車子,砰一聲,那馬車一陣大晃,啪地掉了一塊車板。

  同樣是擦撞,剛才容府車子被撞得還重些,但不過只落了點木屑,一比之下,就見高下。

  不過此時眾人也無心去比這個高下,那少年驚嚇大叫,眾人忙著給他把臉上蜘蛛拿下來,蜘蛛卻極靈活,從眾人爭相捉拿的指縫中溜走,沒入車縫內不見了。

  少年驚魂未定,想起剛才那馬車,霍然掀開簾子看時,城門口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別的馬車?

  「少爺,您看是不是……」他的護衛因為沒找到蜘蛛,擔心他等會還是會被咬,小心翼翼請示是不是要回去。

  「啪」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少年怒道:「我吃了這麼大虧,還不趕緊追上去!」探頭對外望瞭望,「瞧那方向,怕也是今天參加狩獵的人,追!」

  ……

  「王六叔叔。」容噹噹掀開車簾,問王六,「剛才那是誰家的車?」

  「回世子。」王六唇角一抹譏嘲,「這位說起來,身份頗複雜。」

  這下連容叮叮都來了興趣,探出小腦袋。

  「這位是天節軍老帥的外孫,最近剛剛拜在太后的膝下做義子,另外,他剛訂了一門親,是兩廣總督的次女,而兩廣總督新娶的那位續絃,據說是西局喬指揮使的遠房堂姐妹。」

  兩個娃娃大眼睛冒出一圈圈的漩渦……

  王六住了口,覺得一時也很難和兩個娃娃講清楚這其間的複雜關係,再說這也事涉朝政,實在不是四歲娃娃適合知道的。

  天節軍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現在已經算外三家軍中碩果僅存的一支了,天紀不動聲色歸了朝廷,折威那邊在談判,黃萬兩不是弄權的人,他的最愛就是做生意,商人無利不起早,就算要將折威軍交出去,他必然也要先得到令他滿意的安排,不過這事有容楚處理,折威的回歸也是遲早的事,那麼就剩下天節。

  天節原本是三軍中最純粹,最忠誠,也最受信重的一支,多年被派駐守衛麗京便可見先帝的信任。但也正因為如此,忠心耿耿的天節老帥,不能接受朝廷的「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之舉。向來堅執忠心的人都有點倔強認死理的毛病,他自認為對皇朝忠心不二,幼帝竟然受人挑唆,對他不信任,實在令他寒心,並且但凡這種人也有些剛愎自用的毛病,他也不放心將天節交到任何人手裡,尤其不能交給那個太史闌——牝雞司晨,女人豈可為帥,掌一國軍權?

  也因此,天紀和折威的結局,對他來說便如敲響了警鐘,眼看危機在前,天節孤掌難支,老帥焦心之下,趁夜入永慶宮,和太后造膝面陳軍權不能交於太史闌的一二三四個理由,正中皇太后下懷。

  皇太后當時剛剛失去康王,同樣覺得孤掌難鳴,眼看京中軍權就要全歸皇帝之手,焦灼得日夜難眠,夜夜做噩夢就是突然被皇帝暗殺。如今天節老帥主動效忠,真如瞌睡遇上了熱枕頭。

  至於那晚他們到底聊了什麼,太后給了天節老帥什麼許諾,沒人知道,不過可以猜得到的是,必然是給天節老帥吃了一顆定心丸,之後天節軍在京郊頻頻演武,隱隱擺出對峙之勢。而當時南齊其餘軍力除了本地戍守之外,大部分都在和東堂或者西番交戰,國家外患未平,實在不是內鬥的好時機,皇帝也好,容楚也好,三公也好,太史闌也好,都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不顧大局爭權,搞得國家烏煙瘴氣。一致同意維持現狀,等待靜海和西北邊境徹底平定再說。

  所以在這兩年,朝中兩大集團又漸漸形成,皇帝派系和以天節為首的,太后背後撐腰的半軍方派系。「千層糕」式的軍力分佈,使雙方暫時都維持在一個均衡的力場。雙方都在不斷合縱連橫,擴充實力,緊密聯繫,期待有朝一日,能夠給予完美反撲。

  所以天節老帥的外孫會成為太后的義子,太后派系的兩廣總督會娶了喬雨潤的遠親。說到底,只為了利益聯繫得更緊密罷了。

  有人曾預言,早在三年前,國家三軍就應該大一統,但靜海和西北的戰爭,延緩了這一進程,一旦外患平定,這個國家,將會立即陷入內亂。

  換句話說,現在真正能牽動南齊局勢,影響未來幾十年政治格局的人,是太史闌。

  她手上數十萬大軍,一旦從對外戰爭中抽身,反壓天節,南齊的中樞,必將發生大亂。

  所以這些年,她和容楚一樣,是刺客的目標,暗殺的對象。也因此她不去李家神山,一方面戎馬倥傯,一方面也是不想把任何危險帶給孩子。

  王六等人作為容楚貼身護衛,對這些利益關係自然清楚,這個蒼白少年晏玉瑞,目前在麗京可以算是地位高貴,人人趨奉,也就養成了一副跋扈性子,據說私下裡很有些不法行為,還頗有些令人難以啟齒的奇特愛好,只不過他身份高,又有掌握刑獄,鬼哭神號的西局撐腰,往往給他收拾好殘局,一般人尋不到他把柄罷了。

  王六鼻子裡冷嗤一聲——什麼尋不到把柄?自家主子如果肯出手,十個晏玉瑞也死了,只不過主子不屑而已。另外這種紈褲留著,將來遲早會給天節老帥帶來麻煩,給敵方多幾個禍害何樂不為。

  不過如果他惹到少爺小姐……

  王六的臉色陰沉下來,容噹噹瞧著,撇撇嘴,不以為然地縮回頭。容叮叮早已笑嘻嘻玩玩具去了,根本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倒是王六不放心,讓護衛等下好生看護,以免那個紈褲追上來,再惹出什麼事來。

  等他們到南山獵場的時候,獵場門口早已停滿了車輛,不過皇帝還沒到,眾人都在門口三三兩兩聚集等待。

  景泰藍今天想帶弟弟妹妹好好玩玩,順便讓麗京貴族少年們都認認門子,免得以後衝撞了他家寶貝,因為怕兩個娃娃玩不盡興,特意只要求十五歲以下的少年男女參與,又提前命人在獵場內佈置了一些遊樂場所,盡心要博弟妹一歡。

  提前趕到的京衛正在獵場內外巡檢,京衛指揮使花尋歡早早到了,在門口沒有看到容府的人過來,就先帶了人進去再做仔細檢查,留了一隊護衛在門口維持秩序。

  這邊三三兩兩都在議論,好端端的陛下怎麼忽然想起來秋狩,又限定了年齡。南齊武風不如大燕濃,也正因此,春秋狩獵是常有的,皇室希望借此機會督促官宦貴族子弟強身健體,習練武藝,不要成為一群手不能提的酒囊飯袋。不過以往都安排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青年,娃娃皇帝年紀小,參與得也少,今天這架勢,看起來倒像娃娃聚會,各家各府都多派了護衛,小心地護衛小主子。

  獵場暫時不許進入,沒事幹只能說閒話。

  「陛下怎麼忽然想起來秋狩?」

  「不知道啊,年紀還定那麼小,我三個弟弟趁機都跟來了,吵死人了。」

  「說到年紀,以往都是十五歲以上者參與,這次規定十五歲以下,那小霸王不正夠上年齡?今兒可不要鬧出什麼事來。」

  「哪個霸王?哦哦晏家!他也來了?不一定吧,這小子懶出了名,只喜歡自家後花園和女人混,哪有心思來玩這個。」

  「來了也無妨,他向來不是只喜歡女人麼,據說老少通吃哈哈……」

  「今兒好像有幾家武將世家的小姑娘到,嘿嘿……」

  「說到小姑娘,先前我在城門等候時好像看見有個小女孩,小小年紀,十足美人胚子啊……」

  「哪裡哪裡?快指給我們瞧!」

  人群微微騷動起來,都在四處尋「貌美小女孩」,騷動聲將一個猶疑的低低聲音淹沒。

  「聽說這次秋狩是為兩個孩子接風來著……」

  ……

  叮叮噹噹到的時候,因為馬車低調,沒人注意。

  負責牽引馬車的人,以為他們也就是哪家三品官的兒女,雖說三品官不算低,但今日豪門子弟雲集,三品官實在也不算什麼,便將他們的馬車安排在邊上的角落。

  容叮叮下了車,容噹噹順手遞給她一個面具,容叮叮歡天喜地地戴上,去找人玩了。

  兩人出現的時候,眾少年也有些訝異,四五歲孩子畢竟太小了些。看著那兩個一紅一黑的面具,都認為是孩子玩意,也沒理。

  容叮叮找到幾個武將世家的女兒,和她們聊起來。容噹噹看看四周,眼神不屑,蹲在一邊看螞蟻。

  一群孩子裝模作樣拿著弓,在四面梭巡,偶爾看見山坡上有隻兔子竄過,都搶著射箭,那些不辨方向亂七八糟射出的箭,兔子沒射著,倒讓四面八方的人群紛紛走避,生怕不小心挨上一冷箭,那些小子們覺得好玩,哈哈大笑,護衛和士兵們敢怒不敢言,大多都在賠笑。

  有幾個孩子,抓住了一隻小野貓,抓著尾巴拚命甩來甩去,那隻貓拚命地慘叫,孩子們呼嘯而過,踩爛了草皮。

  容噹噹看著螞蟻搬家,馬上有人過來,解開褲子撒了一泡尿,將那個螞蟻窩沖毀,完了把褲子一系,看也不看容噹噹,揚長而去。

  一邊看著的王六正要追過去教訓那小子,給容噹噹拉住。

  「王六叔叔。」他奶聲奶氣,口齒卻很清晰地問,「麗京的孩子們,都是這樣的嗎?」

  王六嘆口氣,道:「自古官家子弟多紈褲,在哪都是這樣的。想到這群小混賬以後是光武營和京衛的儲備人才,我這腦門就痛。」

  容叮叮走了過來,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道:「這群小丫頭們無聊死了,就會說誰的衣服好看誰的花粉香。」正好聽見這句,她眨眨眼,「什麼叫儲備人才?」

  「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子弟,不需要通過文武試,成年後直接進入光武營或京衛,或者供職朝廷,是未來朝廷官員和皇帝親衛的主要來源。」

  「你是說,」容叮叮若有所思,「景泰藍哥哥,以後要靠這批人治理國家哦。」

  王六想了想,還真是這樣的。

  「那怎麼行。」容噹噹忽然哼了一聲,「我將來會很累的。」

  王六呆了呆,還沒明白噹噹少爺的邏輯,就見他站起身,向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