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是大我一屆的學長,大三那年在籃球場上看到他的風姿,我便對他一見鍾情。每天放學,我假裝從籃球場經過,就為了看他一眼。他每一場比賽我都沒有落下,甚至還申請成為體育部的後勤……追了他半年,才總算把他追到手。」
她擦著眼淚,邊透過指縫偷覷顧輕舟的表情。
可惜,這人面癱癌晚期,全程只是沉默的盯著她,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後來,我們在一起並沒有很久,他就出國了,我們因為受不了異地戀而分手。我聽說,他在那邊很快又交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如膠似漆。我好難過,好像我在他心裡的根本沒什麼價值一樣……昨天,是我們認識的週年紀念日,不過我想,他應該不記得了吧……」
她說的聲淚俱下,怎麼悲慘怎麼來。心想,我都這麼可憐了,您就高抬貴手讓我的報告通過吧。
「……他不珍惜你,是他沒福氣。」許久,聽到顧輕舟超級沒有創意的安慰。
厲子茜心裡竊喜,見他搭腔,連忙琢磨著如何將話題繞到實驗報告上來。可這時,原本坐著的顧輕舟忽然噌的一下站起來,椅子與地板摩擦,發出好大一聲動靜。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厲子茜錯愕的仰頭望著眼前如山一樣高大的男人。
此時他緊緊抿著唇,全身緊繃,下垂的眼中,隱約可見閃爍著微薄的怒意。
她還不知該如何反應,顧輕舟扔下一句話就走了,「你繼續吃!」
『砰』的一聲,房門緊扣。
厲子茜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這是怎麼了?
難道是生氣了?
轉念一想,之前譚芊芊她們和他套個近乎,他都不大樂意搭理,今天她把他當垃圾桶似的訴半天苦,估計是不喜歡聽,覺得她煩吧。
哎,演了半天,目的最終還是沒達成,白白浪費她那幾滴眼淚。
算了,喝幾口粥就當補水了。
厲子茜交報告那天,顧輕舟辦公室的氣壓極低。
麥瑤和張一帆一組,最近搞了一個新項目。實驗的時候因為一個非常重要的步驟出了紕漏,導致整個實驗都白做了,將近半個月的心血和成本全部化為烏有。
當厲子茜察覺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已經無路可退,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顧輕舟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先等會兒。」
她點點頭。
顧輕舟繼續指出麥瑤和張一帆在實驗過程中的錯誤,期間張一帆一言不發,始終低著頭,麥瑤眼圈紅了又紅,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實驗出問題誰都不想,更何況這個項目還牽扯到資金問題,一有差錯投資方隨時可以撤資。
顧輕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完全就事論事。厲子茜因為最近實驗報告的問題,多次被這男人打擊,久而久之,反倒練就了超強的心理素質。她明白,眼前這個人自我要求甚高,連帶著恨不得身邊的人也盡善盡美,他本沒有壞意,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做到最好。
麥瑤最終抵抗不住顧輕舟無情的炮火,哭了。
顧輕舟這時明顯怔了一怔,沉默了下來。
無聲的凝重與壓抑,在空氣中逐漸蔓延。
作為四個人當中唯一的旁觀者,厲子茜沒有選擇的擔任起安慰麥瑤的責任。從口袋裡拿出紙巾,遞給麥瑤,小聲說,「別哭了,只是一次小小的失敗而已,哪有人做實驗都不失敗的呀。」
麥瑤拿過紙巾擦擦眼淚,由抽泣變成哽咽。
張一帆這時站出來打破沉默,「顧Sir,實驗失敗是我的問題,當初麥瑤提醒過我一次,我沒聽,所以主要責任也應該由我來承擔。」
顧輕舟的目光轉向他,定格兩秒。
就在厲子茜擔心顧輕舟是不是又要指出實驗的錯誤問題時,卻聽他說,「這個實驗對於你們來說還是等級高了一些,如果說誰的責任,還是我監管不到位。」
聞言,忙抹眼淚的麥瑤都驚訝的抬起頭,厲子茜也錯愕,顧輕舟竟將責任都攔在自己的身上。
「這樣吧,這幾天你倆盡快寫一份詳細的報告給我,由我逐步監管你們的實驗過程。至於投資方那裡,我來負責。你們要做的就是專心分析失敗的原因,不要將錯誤帶到下一次實驗當中。」
張一帆和麥瑤離開的時候,神情極為複雜,應該是被顧輕舟最後的一番話給感動壞了。
顧輕舟拿過厲子茜第四份報告,鎖著眉頭翻開。
厲子茜已經做好了又被打回來的準備,因為顧輕舟今天的心情實在太糟糕了。
可這時候,顧輕舟忽然合上她的報告,沒有抬起頭,半垂著眼簾,低低的開口,「我剛剛,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
過了幾秒鐘,厲子茜才意識到他是在問她。
「呃……」她斟酌著用詞,「你上次不是對我說過,科學最重要的就是嚴謹。你是負責人,又不是心理諮詢師。在專業問題上糾正錯誤是你的職責,至於同學們的情緒如何,不在你的管轄範圍內。當然,如果你能用更婉轉一點的方式,就最好了。」
提心吊膽的說完這番話,厲子茜生怕顧輕舟會不高興,惱羞成怒將怒氣發洩到她的報告上。
但她似乎想太多了。
「我知道了。」他抬起頭,儼然已經趨於平靜的眼睛注視著她,「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你的報告我遲一些再看。」
他都這麼說了,厲子茜也不會那麼不開眼繼續留在這裡,享受低氣壓。
點點頭,轉身走他的辦公室。
關上門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抬眸去看他的反應。
窗戶背後是一片橘紅色的晚霞,顧輕舟閉目將自己陷在椅子裡。溫暖柔和的光芒與他相逆,他的周身散發著清冷寂寞的感覺,似乎在詮釋著孤獨的定義。
厲子茜明白做他們這一行壓力有多大,麥瑤都會因一次無關緊要的實驗失敗而哭泣,可想而知,顧輕舟肩上的重擔該有多重。不知是不是因為許久沒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倏地,顧輕舟睜開眼睛。
視線與來不及躲避的她相遇,他眸中的倦意還未能極好的掩飾,就那麼直直撞入她的眼睛。
厲子茜手一顫,手忙腳亂的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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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了顧輕舟的加入,麥瑤和張一帆的實驗十分順利,不到兩週,有了不錯的成果。
麥瑤和張一帆都很高興,兩人決定掏錢請大家出去搓一頓。
厲子茜的腦海浮現出那天顧輕舟的樣子,問,「我們要不要把顧Sir也請來?」
譚芊芊不是東家,自然而然的看向麥瑤。
麥瑤遲疑的說,「我也想請顧Sir,這一次他付出的辛苦比我們還多,還有投資商那裡,要是沒有他替我們擺平,我和張一帆還不知道又得忙活多久。可是……私下裡我們和顧Sir也沒什麼接觸,怕他不想來。」
厲子茜想了想,說「他來不來是他的事,可我們的禮數總不能少。」
譚芊芊贊同,「沒錯,你們這些日子折磨顧Sir折磨得夠本,請人家吃一頓作為答謝不過分。」
張一帆猶猶豫豫的開了口,「我明白是明白,就是……不太敢去顧Sir的辦公室,我有陰影。」
張一帆一個大男人,露出膽怯的表情,讓譚芊芊和麥瑤都笑了。
厲子茜也沒忍住,平靜了一會兒,說,「你們在這裡等我,我知道顧Sir現在在哪。我被他虐習慣了,我不怕看到他那張凍臉。」
麥瑤和張一帆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子茜,大恩不言謝!」
厲子茜衝他們眨眨眼睛,「你們記住欠我一次人情就行。」
「那必須的!」
厲子茜來到實驗樓,一眼就看到他們那間實驗室的燈是亮著的。
實驗室的門是打開的,顧輕舟穿著便裝,在做最後的檢查。
夜晚的樓道十分寂靜,厲子茜的腳步聲清晰可聞,顧輕舟抬起頭,恰時她正好在門口停了下來。
「顧同學,你忙完沒?」她探出頭,笑嘻嘻的問。
「有事嗎?」
「我們幾個在外面訂了包廂,你還沒吃晚飯吧?一起,怎麼樣?」
她沒說這頓飯是專門慶祝麥瑤他們實驗成功,也沒說自己是特意來請他的,讓他以為這只是同學之間普通的聚餐而已,不想他有什麼壓力。
顧輕舟先是奇怪的看向她,似乎是沒料到她會邀請自己,然後看了一眼手錶,恍然,「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是啊,我知道你肯定一直泡在實驗室沒吃飯,所以不要找推脫的理由哦!同學們已經在樓下等著我們了,顧同學,你不會讓我一個人下去吧,那樣我會很沒面子的。」
說完,厲子茜雙手合十,抵在下唇。她今天將長髮梳成了一個馬尾,把整張小臉露了出來。
此時,雙眼眨啊眨,可憐巴巴的似乎在說『拜託拜託』。
顧輕舟注視著她良久,忽而,笑了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