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會議

  開會啦!

  我對ABC案件的回憶充塞著許多會議。

  蘇格蘭警場的會議,白羅房間裡的會議;正式的會議,非正式的會議。

  這次會議是討論與匿名信相關的諸多事件是否要公佈於媒體。

  貝斯希爾謀殺案引起的關注要比安多弗大得多。

  當然,這場謀殺案有較多供人傳聞的因素。首先,它的遇害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而且,案件還發生在一個受人喜愛的海濱勝地。

  兇殺案的細節被全盤報導,也被人們偷偷地一點一點篡改,那本ABC鐵路指南受到了相當的關注。最為人稱道的說法是:兇手是在本地買下這本書,所以該指南成為識破他的重要線索;那兇手看來像是乘火車來到此地,並打算回倫敦去。

  那本鐵路指南並沒有在安多弗謀殺案的報導中出現,所以目前在一般民眾眼中,這兩件案子不太可能被聯想在一起。

  「我們應該制訂策略。」副廳長說,「關鍵在於,哪種方法對我們最有益處?我們是否要把真相透露給大眾,以尋求他們的合作?這等於是獲得幾百萬人的合作,一起尋找兇手──」

  「他看來不像瘋子。」湯普森醫生插話,「他還會想要尋購ABC指南。與此相反,我認為悄無聲息地展開行動較具優勢,不讓那個人知道我們要做些什麼,然後讓他知道我們了解所有的情況。他是故意用信件引起注意。哦,克羅姆,你意下如何?」

  「我是這樣看的,先生。如果你把案子公佈於眾,你就落入ABC的圈套,那正是他想要的。把案件公開,使之臭名昭著,那就是他一心嚮往的事。我說得對不對,醫生?他期望能引來軒然大波。」

  湯普森醫生點點頭。

  副廳長沉思地說道:

  「所以你主張使他受挫,斷絕他所渴求的成名機會。您以為如何,白羅先生?」

  白羅並沒有馬上接話;開口後,看得出他謹慎地選擇用詞。

  「這很使我為難,隆內爾爵士,」他說,「你可以說,我是本事件的關係人。這個挑戰是衝著我而來,如果我表示『封鎖實情,切勿公之於眾』,人們會不會認為這是我的虛榮心作祟?以為我要維護自己的聲譽?太為難了!把它宣揚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也有其好處,它至少是種警告;但在另一方面,我也和克羅姆有同樣的想法──這正是兇手要我們做的。」

  「噢,」副廳長擦擦下巴,遠遠地望著湯普森醫生,說道:「試想,若我們斷絕這個瘋子渴求出名的願望,不去滿足他,他會做些什麼呢?」

  「進行另一次謀殺,」醫生迅速地說,「迫使你行動。」「如果我們在報刊發頭條對此事大肆宣揚,那麼他會有何反應?」

  「答案是相同的。若這麼做呢,你會助長他的狂妄幻想;要那麼做呢,你又使他受挫,但結局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會有另一場謀殺案。」

  「你要說些什麼,白羅先生?」

  「我同意湯普森醫生的意見。」

  「這真是進退兩難,啊?你認為這個瘋子還打算幹幾件謀殺案?」

  湯普森醫生的眼光穿透過去,盯著白羅看。

  「看來像是從字母A到Z。」他聲音宏亮地說道。「當然,」他繼續說,「他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絕對不會。在那之前,你就會逮住他。我只是很有興趣知道,他會如何處理字母X(拿X字母做開頭的名字或地名,在英國幾乎沒有)。」他從一這種純粹逗樂的推測當中回過神來。「可是在那之前,你就會抓住他的。可能在G或H的時候吧。」

  副廳長用他的拳頭捶著桌子。

  「我的天,你是在告訴我,我們還要面對五樁謀殺案嗎?」

  「不可能那麼多的,長官。」克羅姆警官說,「請相信我。」

  他語氣之中夾帶著自信。

  「在哪個字母時你認為會破案,警官?」白羅問。

  他的聲音中有點輕微的嘲諷之意。我看出,克羅姆不快地望著他,其中摻雜著冷靜的傲慢。

  「下次我們就可能逮住他,白羅先生。無論如何,當他一做到F的時候,我保證會抓他歸案。」

  他轉向副廳長。

  「我認為我已極其清楚地掌握了本案的心理因素。如果我說錯的話,請湯普森醫生再糾正我。我認為,每一次ABC幹完一件謀殺案時,他的自信程度會上升百分之一百。每次他都會感到『我很聰明,他們抓不到我!』他會變得極度的自信,但同時也會粗心大意起來。他會膨脹自己的機敏,認為別人都很愚蠢。他很快就不願意費心做事先的防範。我說得對嗎,醫生?」

  湯普森點點頭。

  「往往是這樣的。就非醫學術語而言,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解釋了。你應該了解一些此類的情況,白羅先生,你不同意這種觀點嗎?」

  我認為克羅姆並不喜歡湯普森向白羅求教.他認為他,也只有他自己,才是本案的專家。

  「克羅姆警官說的很對。」白羅表示同意。

  「偏執狂。」醫生喃喃說道。

  白羅轉向克羅姆。

  「在貝斯希爾一案中,有什麼特別的線索嗎?」

  「沒什麼確定的東西。在伊斯特布恩的斯普蘭餐廳,有一位服務生認出了那位死者的照片,她二十四日晚間曾在此餐廳用餐,有一位戴眼鏡的男子陪伴著她。在貝斯希爾與倫敦之間的途中,有間名叫『緋紅色跑步者』的小旅社,那兒也有人認出了她,他們說二十四日晚上九點鐘她曾與一個男人在那裡,那男的看上去像個海軍軍官。他們不可能全是對的,但其中一個或有可能。當然,還有許多其他的指認,但大多毫無用處。我們還未能追蹤ABC。」

  「哦,看來你查得已夠周全,克羅姆。」副廳長說,「你覺得如何,白羅先生?你的調查行動有什麼斬獲嗎?」

  白羅慢吞吞地說道:

  「在我看來,似乎有一條極重要的線索──發現犯罪動機。」

  「那不是挺明顯的嗎?這是種按字母順序情結進行的犯罪──你是那樣稱呼它的吧,醫生?」

  「沒錯,」白羅說,「這確實是依字母順序情結所進行的犯罪。可是為什麼會按字母順序呢?一個瘋子要犯罪,總是有一個強烈的原因。」

  「得了吧,白羅先生,」克羅姆說,「請看一九二九年的石匠案,兇手殺害的都只是些稍稍冒犯到他的人。」

  白羅轉身朝向他。

  「確實如此。如果你是個相當自負和自大的人,稍稍的冒犯就能使你大為光火了。如果一隻蒼蠅一而再地停在你的前額,使你因癢癢而惱火,你會怎麼做呢?你一定竭力想殺死那隻蒼蠅,你對此一點也不感到猶疑,因為你很重要,而蒼蠅可是無足輕重。你一殺掉蒼蠅,煩擾也就此平息。你的舉動對你自己而言極其正常,無可非議。另外一個殺死蒼蠅的原因是你有一種強烈的衛生觀念,而蒼蠅對於公眾而言是種潛在的危險源,必須消滅掉。精神錯亂型的罪犯,他們的思維也是如此。可是現在我們考慮一下這個案子。如果受害人是以字母順序來挑選的,那麼他們之所以被消滅掉,就並不是因為他們對兇手本人是種煩擾之源,那把這兩個案子聯繫在一起,就是種過於勉強的巧合。」

  「正是如此。」湯普森醫生說道,「我記得有一個案子,一個女人的丈夫被判死刑,她便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殺死那些陪審團成員。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這些案子才被聯想起來,在此之前,它們看來完全像是偶然的事件。正如白羅先生所言,沒有一個罪犯會隨機、隨意地去犯罪。他會除掉攔路的人(無論他們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或者他會因某種意念而動殺機。不管他是殺死牧師、警察或妓女,都是因為他深信這些人必須除掉。但就我目前看來,這一點沒辦法應用在這次的案子上。阿雪爾太太和貝蒂.巴納德完全無法被列為同一生活圈的人。當然,可能有一點性別因素,兩個被害人都是女性。在下次謀殺案後,我們自然會進一步地了解……」

  「看在上帝的份上,湯普森,別這麼若無其事地談到下一場罪行,」隆內爾爵士氣呼呼地說,「我們要盡力阻止另一場謀殺。」

  湯普森醫生隨即沉默不語,用力地哼他的鼻子。「那就悉聽尊便,」那聲音似乎在說,「如果你不願面對現實──」

  副廳長轉向白羅。

  「我明白您的重點,只是內容還不是太清楚。」

  「我問自己,」白羅說,「兇手的腦中到底在流動些什麼想法?從他的信中似可看出,他之所以殺人,是為了刺激──純粹為了自娛。那是真的嗎?即使確實如此,除了按字母順序之外,他還會以什麼原則來挑選謀殺對象?如果他僅僅是為了自娛而進行謀殺,他就用不著宣揚,這樣他才可以不著痕跡地進行謀殺。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正如我們一致的觀察,他渴望在公眾的眼中引起軒然大波,大出風頭。他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壓抑,引發他選擇這兩位受害者下手?最後一個設想是,他的動機是出於對我──赫丘勒.白羅的憎恨嗎?他公然向我發出挑戰,是否因為我曾經(其實我自己並不知曉)在我的職業生涯之中擊潰過他?或者,是他對一個外國人有著非個人因素的憎恨?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什麼因素導致了那種情緒呢?他又在一個外國人身上受過什麼樣的傷害呢?」

  「這全是些很值得討論的問題。」湯普森醫生說。

  「哦,是的,可能現在還有點難於回答。」克羅姆警官清了清嗓子。

  「總之,我的朋友,」白羅說,眼睛直視著他,「解決的方法就在那些問題當中。如果我們知道這個瘋子犯下這些案子的確切理由──可能這些理由對我們來說有點異想天開,但對他而言則順理成章──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下一個受害人會是誰了。」

  克羅姆搖搖頭。

  「他只是出於偶然才選擇了他們,這是我的看法。」

  「這個寬宏大量的兇手。」白羅說。「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寬宏大量的兇手!如果沒有那些ABC警告信的話,弗朗茲.阿雪爾會因謀殺妻子而被捕,唐納德.弗雷澤則可能因謀殺貝蒂.巴納德而被捕。他不能忍受別人蒙受不白之冤,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有一副好心腸?」

  「我知道有這種奇怪的事情發生過。」湯普森醫生說,「我也知道有人在謀害數人之後,只是因為其中一個受害人沒有立刻死亡、受到了痛苦而精神崩潰。還是一樣,我認為這也並非這位兇手行兇的理由。他之所以承認這些罪行,完全是為了炫耀、頌揚自己。這是最貼切的解釋。」

  「我們還沒有就是否公開一事達成決議。」副廳長說。

  「容我提出一個建議,先生,」克羅姆說,「我們為何不等收到下一封信再公開?以專刊的形式或什麼的把它公諸於世。當然,此舉會在那個被點名的城鎮中引發一些恐慌,但也會使那些以C做為姓名開首的人警惕起來,而且也將激發這個ABC,他會決心非成功不可,而那時我們就能夠逮到他。」

  我們對未來的發展,了解得多有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