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讓人郁悶的又是「清蒸魚」,大家默契地去開了罐頭,把清蒸魚剁碎了扔到後院去餵貓狗。
雖然他們也不想這樣可是這魚實在讓人無法下咽。
村婦來收碗碟的時候盯著幾個人看了看,那雙骨碌碌眼白分明的眼睛實在看得人不怎麼自在,「吃飽了嗎?味道怎麼樣,還合口味嗎?」
「嗯,還好……」楊豐旭隨口應著,不過村婦似乎根本就沒打算聽他說話,直瞪著桑寧靠近她追問:「你吃了嗎?好吃嗎?」
桑寧被逼問得都有點發毛,胡亂點了頭那村婦才退開,收走了碗筷,大家趁她移開視線面面相覷一眼——果然那魚不能吃吧??
農婦收好了碗筷臨走囑咐:「你們好好休息,晚上村裡有些偷雞摸狗的不怎麼太平,聽到什麼動靜也別出門,記得啊!」
——又是門禁?
現在他們一聽到門禁就會想起荒田村的夜晚。
當然高學夫和徐艦是沒什麼切身體會,高學夫本人本來也不是三更半夜出去瞎竄的類型,門禁對他來說有沒有都沒有意義。
楊豐旭飯後把大家叫到了一起,他考慮過華玉盞的話之後決定這件事不能他自己一個人瞎琢磨,不管是不是難以開口,他都得讓其他人知道,大家一起來想對策。
他把自己的見聞又講了一遍,高學夫聽完扶了一下眼鏡說:「這個,我似乎也有點察覺——下午出去打聽的時候村裡人似乎總想把話題往她們身上扯。」
徐艦飯後還嚼著牛肉乾,拆了手機用乾布在擦,聽了忍不住犯嘀咕,「他們不會是想用那個魚把我們毒死,男的殺光女的留下當媳婦吧?」
雖然他這話有些小說看多的嫌疑,但其實大家心裡多少也都曾這樣想過吧。
只是桑寧對這個猜想的異議卻是——「用那麼難吃的魚?」
——是啊,真的太難吃!
他們都不忍回想,那魚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端上了桌的,這都沒有一個人咽下去一口,如果真的把毒下在這種魚裡,下毒的人是在想什麼??
「我覺得事情也沒那麼單純,如果只是想留下女人,何必在乎她們有沒有對象——」楊豐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徐艦打斷,「他們在乎的是她倆是不是(嗶——)吧?倪倩我是不知道,桑寧一看就是沒找過男人的——」
楊豐旭故意咳了一聲打斷他,他是多嘴上沒把門的,在女生面前說這話?
果然桑寧已經開始用眼神回避不願多看他一眼的樣子。
楊豐旭趕緊回歸正題,在這種地方再鬧起內部矛盾可就不好了。
「不管是因為什麼,我覺得我們還是對外當做桑寧和倪倩已經有男朋友了比較好。」
徐艦聽了他的話很自覺地看一眼桑寧和倪倩,立刻大言不慚地開口:「我選桑寧!」
——在不知道倪倩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可不要當倪倩的藍朋友!
這位同學的自覺性當然是很好的,但是你也問問人家女生答不答應啊。
桑寧小聲地抗議,「吭?我不要……」
「喂,我這是為了幫你哎!」
「幫我也不要……」桑寧視他如病毒悄然遠離。
「你不找我那還能找誰啊?」——在徐艦看來根本這裡只有他和楊豐旭能當「男朋友」吧,倪倩跟楊豐旭,那桑寧不就只能跟他嘛。他又不是對桑寧多有興趣!
桑寧立刻拉住高學夫的衣袖——「那就讓高學霸假裝我男朋友啊!」
徐艦臥槽了一聲,「你喜歡這一型?品位夠奇怪的啊……」
高學夫在厚厚的鏡片後面沉默……裡們是不是還忘記征求他的意見?
楊豐旭很為難的提醒桑寧,「你在送飯來的大嬸面前已經否認過跟高學夫的關系了,如果再改口恐怕會引起懷疑的。」
——就是說她只能跟徐艦湊一對了?
雖然到今天之前她對徐艦除了作死之外還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可是這麼葷腥不忌什麼都敢說的人,她好像還從來沒有應付過。
徐艦痞歪歪地從自己座位上歪過去,搭著桑寧的肩膀沖她一笑,「看起來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沒有其他選擇了~~小女朋友~~」
楊豐旭無奈地拍拍他的肩,好意的低聲提醒:「跟桑寧別太嘴上沒把門的什麼玩笑都亂開。」
徐艦顯然不能領會,「跟小女生不能太重口是吧?行啊,我懂。」
他根本一點都不懂……楊豐旭現在開始擔心會不會不久就看到華老師教訓徐艦的場面,以兩個人的實力來說那根本是完虐。
解決了這個憂患楊豐旭才問高學夫:「下午有打聽到什麼嗎?」
「沒有,我去打聽這裡有什麼傳統的祭祀,風俗傳說,甚至老故事也可以,但是問的每一個人都說沒有。」
「那就是不想說了。」
一個地方可以不保留傳統祭祀,但這樣的一個村子不會沒有自己的老故事。
高學夫推了推眼鏡,厚厚的鏡片上射出一點反光——「是的,這個地方有些問題。沒有問題的地方是不會把當地的故事隱藏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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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桑寧有些睡不著,她側臥在小木板床上,在黑暗中看著自己那只被包裹起來的手。雖然倪倩就躺在身邊,她卻沒有一點安全感。
楊豐旭說的話一直在耳邊,讓她眼前不停浮現在村長家時村長看她的目光——一瞬間陰冷陰冷的,隨即卻遍尋無物。
她也有很多話想問華玉盞,問他到底是人還是妖,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關系,他故意把她扔在危險中是為什麼?她現在算是什麼,是死的還是活的?
可是在河灘上他的態度已經讓她不得不把這些問題咽回肚子裡不再去自討沒趣。
她一向是個心思簡單的人,心思一多,就亂成一團。
一會兒想著華玉盞怎麼還沒回來,他到底去了哪裡,會不會又丟下他們;一會兒又擔心村裡人到底想幹什麼,恍恍惚惚終於漸漸迷糊過去,卻好像聽到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陣輕悠悠的歌聲,像是小調,又像唱戲,夾雜著一兩聲輕輕的笑聲。
自己也好像變得輕飄飄的,變成了一道輕煙似的循著歌聲飄出了房間。
歌聲斷斷續續很難捕捉得到,桑寧飄蕩在村裡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找,恍惚的視線環視著村子,覺得這村子的夜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可怕,比起荒田村真的要好多了。
她循著斷斷續續輕輕幽幽的歌聲,似乎心思往哪裡動意識就會往哪裡飄。
她看到了村長的房子,視線裡雖然恍恍惚惚像隔著一層霧,但還是能夠辨認出油燈下的兩個人影。
「魚他們都吃了嗎?」
「吃了,一點都沒有剩下!」
「你覺得那兩個女娃能活得下來嗎?」
「應該沒什麼問題,我仔細瞧了好幾眼,應該還是兩個姑娘!」
「那就行了,這樣水神娘娘就有伴了……」
桑寧感覺自己就像沉在水裡聽著水面上方的人說話似的,聲音都有些恍惚而扭曲,好像隔得很遠。
但她還是辨認出那兩個人就是村長和給他們送飯的村婦,斷斷續續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
難道那個魚還是有毒嗎?
沒有關系的,他們都沒有吃,所以沒有關系——
她的意識恍惚著像是夢游一樣沒有辦法思考得太深,只是不自覺地聽進了心裡——水神娘娘,那是什麼?
桑寧忽然聽到一聲幽幽的歎息,蒼老而無力,「水神娘娘,是我們這裡的水神,她們住在村外的大湖裡。」
她奇怪地轉頭,難道有人看得到她嗎?他能聽得到她心裡的問題嗎?
黑夜裡她似乎看到一個老人坐在院子的角落裡,那裡太暗了,她看不清。
她想要問湖在哪裡,為什麼要給水神娘娘找伴,但她似乎只是一團沒有形體的輕煙狀物體發不出聲音,她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問出口。
這時歌聲又開始悠悠揚揚的飄來,隱約讓人覺得好像比上一次聽到時還要近了許多,甚至這一次桑寧清晰地聽到歌聲裡不僅伴隨著陣陣笑聲,還有水聲,腦子裡仿佛可以見到許多年輕女孩在水裡嬉戲的場景。
這聲音擾亂著她的思維讓她沒有辦法集中意識,一旦腦子裡開始出現哪些畫面,意識就開始忍不住像被歌聲拉走似的,循著歌聲飄忽而飛快地離開了村子,進入林中。
這條路她認識,因為白天時剛剛走過——那只叫溪囊的小妖怪就住在那個湖裡,所以她循著這條路就會去到水神娘娘的湖。
桑寧穿過樹林,遠遠見到樹林盡頭一片波光粼粼,她知道那一定就是湖面了,正要加快速度飄過去,卻突然聽到了華老師的聲音。
她沒有腳,所以意識一停,整團影子也就停住。
她看到了華玉盞,他就站在湖邊的林子外面,正在說話。確切的說,正在打電話。
這裡竟然會有信號嗎?
桑寧飄近了些,讓自己能夠聽得更清楚一點。
「——你不是說桑寧那些異常只是跟稻草材質不合,這一次不會有問題嗎?這就是你的『沒有問題』了?」華玉盞的語氣裡透著那麼一點危險一點不屑但更多的似乎是無可奈何,手機那一端的聲音雖然不是很清晰,但在寂靜的黑夜裡卻也能夠勉強聽得清——
「那不也是你抱怨稻草腦袋把她變得更笨了我才不得不換……泥娃娃好啊,泥娃娃接地氣兒……」
「我帶她來水村,你給她用泥娃娃?」
華玉盞揉著額角打斷了對方的話,「聽過泥菩薩過江嗎?想看看泥娃娃過河嗎?你是白活一把年紀了?」
似乎對方也有些心虛忽略了突發狀況,聲音低了低,喃喃的辯解:「我給她做過放水了……只是,可能,有些小地方做得不太到位……」
草娃娃,泥娃娃。
桑寧默然著,那一切的異常,其實都跟華玉盞有關是嗎?這個人到底知道多少事,又隱瞞了她多少事?
如果可以,她大概想直接上去質問——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這一次他還要怎麼抵賴?
只是她剛要上前,耳邊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那並不是像眼前的這些聲音一樣似近似遠好像隔著什麼,那敲門聲就在耳邊,近得像是被無限放大。
隨即她覺得身子一晃,意識就像被一個漩渦吸走了,臨走只聽到華玉盞在對手機裡說著:「快了,奪珠就在這一兩天了,我會在這裡盯著……」
下一刻桑寧身子一沉像是從半空徒然墜落了一下,睜開眼時自己依然躺在小木床上,就好像剛剛的一切只是她在半夢半醒間打了個盹兒。
敲門聲還在繼續響著,是從男生們住的主屋傳來的。
桑寧愣了一下爬起來,這三更半夜誰會去敲他們的門?
華老師?
但是她覺得不會是華老師,他又沒住在那屋裡,就算臨時有急事也該出個聲讓他們知道是誰,為什麼一聲不吭就只是敲門?
何況她莫名覺得此時的華老師不會在這裡,他應該就在湖邊,在她剛剛見到的那個地方。
桑寧下了床,但不敢貿然開門去看,很快她就聽到主屋裡傳來楊豐旭詢問門外是誰的聲音。
門外的人依然沒有應聲,還是在砰砰地敲門。
三更半夜的,這未免就有點駭人了。
加上之前送飯的村婦說過的話明顯有警告他們夜裡「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開門不要出門的意思,顯然男生那邊也在猶豫著,遲遲沒有開門。
敲門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停止,桑寧正鬆了一口氣,突然敲門聲就響起在她的門外——
砰砰!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就好像拍在她心上,砰砰,砰砰,整個心都隨著顫動起來,顫巍巍的一陣懼意襲來。
——這聲音發出的位置好矮,好像只是響在腰部的高度上。
發出聲音的面積也好集中,那不是一只成人的大手,而是一只小小的手,那麼小,應該才只是一個小孩。
漁村不似農家家家戶戶都是緊挨著建的,這裡每一戶都離得很遠,黑夜裡這敲門聲也就顯得格外空曠,讓人感到一股無助似的心慌。
桑寧想把倪倩叫起來,卻又不敢發出聲音怕驚動了門外的東西。
這扇門的門板是木條拼接的,用得時間久了木條之間就有了縫隙。她悄悄的彎□想從縫隙裡看看外面的到底是什麼,眼睛剛湊上去,敲門聲就突然一停,一只眼睛出現在門縫裡跟桑寧眼對眼看了個正著——
桑寧嚇得怪叫一聲跌坐在地上,心臟撲通撲通劇烈的跳著,那敲門聲也突然急促,砰砰一陣亂敲變得毫無章法。
桑寧看到了,那只眼睛——
那是一只小孩的眼睛,可是過分清亮了,就像魚眼一樣眼輪分明。眼睛的周圍看不見皮膚,而是覆蓋著一層泛著青色的鱗片。
這樣的所見讓桑寧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還沒有醒,她其實一直在做一個怪誕的夢,而這也是夢的一部分。
否則外面明明是黑夜又沒有月亮,她怎麼會看得那麼清楚呢?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人聲,聽起來是一個年紀不太大的婦女,淒厲的喊著:「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讓我去找他!!」
可是她似乎很快就被人制服,在幾聲嘈雜的「不能到外面去!快回家!」的呵斥聲裡被拖回了屋裡。
黑夜很快又重歸寂靜,門口的敲門聲也沒有再響。
桑寧坐在地上好半天,屏住呼吸聽著外面的動靜,直到主屋的楊豐旭隔著牆喊:「你那邊沒事吧?桑寧?」
她這才爬起來對門外喊:「沒事!看到華老師了嗎?他還沒回來?」
「沒有,沒見到他。」
楊豐旭沒忍心告訴她華老師大概不會出現,也不會幫他們忙的。
一切重歸平靜,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再有什麼動靜桑寧才轉身,看到倪倩還在木板床上睡得正沉——果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難時她根本就不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件好事,至少還能說明他們現在是安全的。
桑寧爬回床上,越過倪倩躲在內側,拉好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其實早該知道既然讓他們到這地方來,就不會看到什麼太平盛世。
白天時的安寧平靜完全就是個假象,此時終於開始揭開這村子被掩蓋起來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