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二課 水神婆】第九課時

水神娘娘?

桑寧一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看,水面上水花翻騰得像是被燒開了一般,從沸騰的中心擴散四溢。桑寧感覺隨時都會有東西從那下面被水花噴湧上來的時候,卻被華玉盞攔腰一抄跳下石頭,躲在石頭後面。

這裡的視野顯然不如石頭上面開闊,但出於安全考慮桑寧也不敢有意見,只是偷偷伸出半個腦袋繼續盯著湖面。

終於水花一噴,一個影子破水而出被噴泉似的水花翻了上來,隨即被沖離水花中心浮在湖面。

桑寧定睛一看,看清楚那個飄在水上的物體險些驚叫出來,被華玉盞捂住嘴拖回石頭後面。

她不能說話,只能拼命瞪大了眼睛看向華玉盞——這是水神娘娘?這就是水神娘娘??

這分明是騙人!是詐騙!!

那水面上浮著的,既不是洛神也不是水怪,分明就是一具蒼白浮腫還已經被魚啃得半爛的浮屍!

而此時那一處翻滾的水花依然還沒有停下,甚至有著愈演愈烈的趨勢,水裡黑影一翻又一具浮屍被沖上水面,還沒有來得及飄遠就接二連三一具又一具屍體爭先恐後似的擁擠地上浮飄散。

一陣陣惡臭也在此時飄來,桑寧感到一陣作嘔,華玉盞拉著她借著石頭的掩護往湖邊的林子裡去。

進了林子,四周雖然因為樹蔭而一片陰涼,但在湖邊時感覺到的那一股冰涼寒氣卻是驟減。桑寧覺得離湖面足夠遠了才低聲說:「那怎麼可能是水神?那明明就是屍體!」

華玉盞略一聳肩,「但那的確就是這村裡人口中所說的水神娘娘,村民要這麼叫,我有什麼辦法呢?」

幽幽的歌聲此時似乎又從湖面上傳來,像是帶著笑聲,又像無限淒涼。

——究竟是誰在唱歌呢?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呢?那被湖裡的魚蝦咬爛的喉嚨裡也能唱出歌聲嗎?

桑寧腦海裡浮現著魂魄出竅之前那個溺水的夢,她拉住華玉盞追問:「她們是那些被祭獻到湖裡的女孩嗎?她們真的成了水神娘娘嗎?這個樣子怎麼能被叫做神呢,她們是變成了鬼嗎?」

華玉盞看著她微笑一下,那笑容幾乎稱得上溫柔了——這是一個隨隨便便就把她丟下不管,還把她的魂魄放進泥娃娃草娃娃身體裡的人該有的笑容嗎?

桑寧在他的笑容裡覺得茫然,他究竟為什麼這麼做?他對她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親切還是疏遠?她一直搞不懂華老師這個行為矛盾的人,可是即使追問也只會被他無視或者岔開話題。

就像此時華玉盞也像是水神娘娘出現之前他們的對話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只若無其事的說:「水神娘娘的事就交給你的同學去尋找真相吧,你在水澤村的這段時間另有別的課題——跟我一起去找一件寶貝。」

「什麼……寶貝?」

桑寧雖然下意識地問著,但是大約也已經想到了……

華玉盞稍稍靠近,微微彎起的雙眼像是帶著蠱惑,輕聲說:「湖裡的寶貝。」

明明還相隔著半步的距離,卻像是曖昧得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桑寧只覺得緊張得像是連呼吸都要停了,華玉盞卻微微頓了頓,像是若有所思著,又慢慢站直了身體。

「但是怎麼能就這樣讓他們自己去找真相——那些村民明明在打壞主意,只有他們的話太危險了……」

桑寧努力的找著話想要緩解此時心裡的緊張,華玉盞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收起了剛剛那曖昧輕鬆的神色,淡淡反問:「多了你又會有什麼用嗎?他們有那兩只保鏢在,你去了難道想用你那個泥捏的身體跟村民對抗?——不過現在先放下這件事,我倒是想問問你剛剛是不是跟什麼異常的東西接觸過?身上似乎留著奇怪的味道……」

異常的東西……那個老人嗎?

桑寧知道他不是人,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甚至有可能騙了她,但似乎也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華玉盞抬起她的一只手,正是之前碰到了老人的那只手——

「剛剛在湖邊寒氣太重竟然都沒有發現……你這只手碰了什麼?這麼臭。」他握著那只手把指間湊近鼻端嗅了一下,桑寧心裡一顫,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舉動還是他說的「臭味」——那個老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她到底碰了什麼??

被華玉盞那不帶笑容的目光盯著,她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對他說了老人的事情。

看著華玉盞一點點微微蹙起的眉頭她的心也慢慢懸了起來,即使那只是一個最細微的表情,她卻能夠感覺得到他跟平時漫不經心的態度不同。

華玉盞沒有放開她的手,凝重的目光裡甚至帶了一點寒意,「隨隨便便,就去接近身份不明的東西,還把力量借給他了?」

「可是我又沒有什麼力量……」

「如果你有呢?」

樹林間一陣風起,華玉盞細長的雙目半隱半遮在被風吹亂的留海裡,那目光裡的東西卻讓桑寧隱隱感覺到他們在說的是一件很嚴肅,很嚴重的事情……這種壓力讓她開不了口,可是她不知道,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力量,沒有人告訴過她。

那陣風停的時候,華玉盞也隨之淡淡垂下眼,像是終於正視了現實,而那陣風也隨著他的心靜而平息。

他鬆開桑寧的手,悠揚的嗓音輕緩沉靜,「——的確什麼都不知道並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不記得,也不可能再記得。是我的疏忽,沒想到這種偏僻地方居然有東西能夠看穿你——那一邊的東西,本來一個個鼻子就靈得很,或許根本不需要看穿你是什麼,只需要感覺到你有那個力量就夠了……」

桑寧幾乎都忍不住要問他她到底有什麼力量?明明是她的事卻只有她自己一無所知!

她的人生到底是怎麼了?一年以前她還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跟所有人一樣平平淡淡渾渾噩噩,可是突然之間她得正視這個世界上充斥著鬼怪,她被這堂古怪的體驗課帶進鬼怪的世界裡失去了身體,寄宿在草娃娃泥娃娃身上,然後現在她還有了似乎很嚴肅很不得了的力量?

她不過是失去了一年的記憶,那時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華,華老師,我以前就是你的學生對吧?我們都在考古隊?難道我曾經跟著你下過什麼千年古墓,發現了什麼上古遺留的寶貝,把我變成了超人?不對,如果只是把我變成超人也不用這麼著緊——還是說發生了什麼,寶貝的力量轉移到了我身上?——是有這樣的事情吧?電視小說裡總有這樣的事——」

桑寧腦子裡一團亂,知道自己這樣猜想很天馬行空不著調,可是她找不到別的解釋了。還有什麼能讓她這個普通的女孩子擁有超凡的力量?

她滿腦子怪誕的念頭,只想找到一個解釋,不管合理或者不合理,只要有一個解釋來證明她只是遇到了點不平凡的事得到了點不平凡的力量,否則她沒有辦法理解自己身上這一系列離奇的現象。

華玉盞靜靜看著她,像是被她這天馬行空的猜測笑得無奈,連身上那種陰沉的緊繃感也都散了,竟然開口應著她,「差不多吧……」

被他這麼一說桑寧頓時就郁悶地覺得一定差很多,他這麼給面子沒有直接笑場還真是感、激!——一個似乎知道所有真相的人就這樣什麼都不說看著她自己胡思亂想的猜測,難道很好玩?

她的郁悶突然被臉上的觸感打斷,愕然地看著華玉盞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總是這樣,總是在她覺得華玉盞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時,他就時不時地莫名對她顯出溫柔,而她也模模糊糊的察覺,這種溫柔總是在她魂魄出竅的時候才會體現。

——也是,誰會沒事對著個草娃娃泥娃娃有興趣呢?但意思是他對她就有興趣嗎??

桑寧滿心的惶恐動也不敢動一下,那只手撫過她的臉頰卻沒有拿開,華玉盞依然掛著那幾分無奈的笑容,語氣低沉了幾分,但似乎不想再嚇到她而並不那麼沉重。

「桑寧,你忘記了許多事,有些事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但為了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現在不說不行。你身上藏著遠比你能想象的還要強大得多的力量,只要你學會如何去駕馭就能做到任何事。但是如果被別人知道,就只會引來災禍。這對你來說不會是件容易的事,你得學會怎麼去用這個力量,還得好好的把它隱藏起來。但你沒有選擇,必須得做到。」

他的目光裡閃爍著不知名的情緒,除了溫柔,除了無奈,還有一種看不真切的東西讓桑寧覺得發毛——並不是怕他,而是覺得他像是在看一只他親手餵大卻即將送去被烹宰的兔子,那目光幾乎是心疼或者憐憫了。這讓桑寧立刻本能的感覺到自己前途堪憂。

「為什麼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如果我真的忘記了這麼要緊的事卻什麼都不對我說,那我不是遲早還要再犯別的錯誤?」

華玉盞的手腕一收,突然按著她的後腦和脖頸把她拉近,憐憫心疼一掃而空,聲音幾乎有些陰惻惻的:「——你犯的錯,我擔著。但是現在不要在問更多,那些事不是現在的你能消化掉的。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全部,但那必須是你能擔得起一切的時候。」

桑寧乖乖的閉了嘴不敢再有意見,本能的從他的話裡感覺到這件事裡的水太深,那的確不是她能擔得起來的。

好奇,疑惑,那些並沒有消失,卻只能在華玉盞面前硬生生被壓了下去。

華玉盞依然沒有放開她,目光深得像一口無底的黑潭,在短暫間似乎也浮出那麼一點熟悉的溫柔,卻很快被陰沉沉的黑暗吞噬——

「我發過誓的,這一次絕不再把你丟開,無論什麼時候都陪著你,保護好你——但你知道當我發現那根本就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時的心情嗎?沒人能保護的了你,你所在的世界,是連我都到不了的地方。你得自己去拼命,我不許你隨便就死了。」

——這不是她熟悉的華老師,眼前的人讓人覺得那麼陌生,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懂,卻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心底裡生出來。

她試著躲開他的手,故作輕鬆的說:「華老師,別嚇唬我了……」

這只是自己都不抱期望的一個小小的掙扎和逃避,但她沒想到華玉盞真的放了手。

轉眼就又保持著一副若無其事,只是微微涼沉地對她說:「知道害怕就謹慎一點,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

這句話讓桑寧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突然之間不能接受,不能習慣——

好像,很久以前她是可以完全依賴著他的,只要有他在,也一直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都可以交給他,交給他就安心了。

可是現在他說,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她並沒有他在身邊的記憶啊,怎麼會不習慣……

可是華玉盞並沒有給她太多時間去慢慢消化,他已經繞過她再次往河邊走去,「——走吧,水神娘娘出來放夠了風就會回去的,我們還得好好盯著我們要找的寶貝呢。」

桑寧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怎麼突然脫口就問:「那寶貝也是為了我找的嗎?」

華玉盞大約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回頭時半是愕然地笑了一下,神色也已經恢復尋常——「不用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不是為了你,只是為一個跟你有關的人。所以不要抱怨,趕緊一起來。」

——有關的人?

桑寧可以說她好像已經想到了某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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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和倪倩還在睡覺嗎?」

楊豐旭幾乎是有些坐立不安的問著,他知道村民已經越來越沒有耐心了,他們反反復復來看過好幾次,目光裡已經是赤果果的急切——

可是不管等多久也不會等到他們想要的「毒發」的,村民很快就會發現不對了。

徐艦聳了聳肩,「我從門縫看了一眼,兩個人睡得正香呢。」

這種時候也沒人去計較他是不是偷窺了,楊豐旭歎口氣還真是愕然桑寧連這種時候都睡得著。可是就算把她們叫起來似乎也沒什麼用,與其把桑寧叫起來一起恐慌,似乎還不如讓她繼續睡。

徐艦又低頭擺弄了一會兒手機,突然喊了一聲:「成了!」

楊豐旭被他驚得心跳都差點停了停,緩了口氣說:「能不能別咋咋呼呼的,這種時候真得給你嚇死!」

徐艦哪兒管啊,只管激動的說:「我的手機打開了!」

——雖然看起來DV是沒戲了,但能在靈異事件發生之前把手機打開,他就還有記錄一切的機會!

徐艦不敢浪費手機電量,只能拿著手機激動地在屋裡轉,突然眼睛一瞥,脫口說:「哎,什麼人在外面啊?」

楊豐旭以為又是來查看他們毒發了沒有的村民,心煩著也沒有太在意,只是見高學夫已經站起來走到門口去看,這才跟著多看了兩眼。

——那個人的確有點奇怪,看背影應該只是村裡一個普通的老人,頭髮花白地背對著他們坐在院子的籬笆上。

他如果是來查看他們毒發了沒有的,為什麼根本不進來,也不看他們?

他就算是個乾瘦老人也還是個大活人,怎麼蹲坐在樹枝和木條拼成的籬笆上卻沒有壓斷?

最奇怪的是現在是白天,雖然這裡見不到太陽,天空是一種近似灰白的顏色,但只有那老人身邊好像特別暗。

暗沉沉的,像籠罩著一團看不見的烏雲。

老人抽著煙袋,吧嗒,吧嗒,好像連吐出來的煙圈也是黑色的。

徐艦當即就要不信邪地上前去問,楊豐旭怕他說話不經腦子開口得罪人,拉了他一把,自己走上去——

「老人家,您有什麼事嗎?」

老人依然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背對著他們在籬笆上磕了磕煙袋鍋子,蒼老的聲音緩緩說:「我來這裡,還個人情。」

楊豐旭聽到回答心裡放了放,不管是怎麼一回事,還人情的總比討債的強。

「我們認識您嗎?您來還什麼人情?」

「——你們中間有個小姑娘,幫了我一點忙。我跟她說好,要讓她知道這村子的真相。」

三個人一聽到這裡都有些激動,雖然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幫了這老人,但這村子的真相自然就是他們這趟最想要知道的事情,正是探尋無門的時候真相就自己送上門,他們怎麼會不想知道!

「您可以告訴我們嗎?」

「我來就是要讓你們見見的——雖然好像不能讓小姑娘親自見了,不過既然你們是一起的,就會告訴她的吧。這樣也不算食言。」

楊豐旭略略激動地看了徐艦和高學夫一眼,趕緊對老人說:「是的,我們會告訴她的!請您快告訴我們吧!」

這種時候心裡大約就已經有譜了,老人說的多半是指桑寧吧?

這姑娘有時候還真是讓人想不明白,什麼時候就不聲不響的立了這樣一個大功!

老人這時候已經換了一袋煙草,慢慢說著:「真相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東西,老頭子我嘴拙,你們就自己來看吧。」

說著他從籬笆上下來,站在地上轉過身,他們剛看清了他的面目大驚之下,一口黑煙吐向他們,頓時擴散開來將他們四人團團籠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