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二課 水神婆】第14課時

那個男人面容恬淡,帶著一身的溫潤和氣,卻毫不在意地對村民說出了這些足以葬送掉眼前乃至以後不知還有多少年輕女孩的性命。

老人沒有否認楊豐旭的猜測,他默默地抽了幾口煙,身子仿佛越發的顯出幾分傴僂,緩緩說:「他只是告訴了村民方法,讓村民自己去選擇——是全村人的性命,還是幾個女孩子的性命。這是個毫無懸念的結果。

那幾個女孩,她們的家人都吃了魚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她們沒有家人,沒有人會替她們說話。

村民之中偶爾也會有人不忍心,或是沾親帶故的覺得下不去手。但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哪個重要?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孰輕孰重?

最後就連那些在猶豫的人,也接受了那些惡言相向的人的話——她們是喪門星,她們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她們是被水神娘娘選中的狗腿子,禍害……」

那些長著青鱗的孩子帶來的恐懼被壓抑了太久,終於找到了渠道爆發出來。

一邊是全村的孩子,個個有爹有娘有人護著,一邊是已經沒了爹娘出頭的賤女娃子,她們理所當然的成了出氣筒和發洩對象。

——其實誰都知道她們是無辜的,但有了一個貌似正當的理由,就好像自己的內心可以好過一點似的。

楊豐旭等三人默然地看著薄煙之外的場面,四周滿滿站了一村子的人,對著幾個有苦說不出的女孩子罵罵咧咧推推搡搡。其他人就只是冷眼旁觀著,偶爾指指點點,好像不那樣做自己的立場也會受到質疑。

整個村子的人,已經把那幾個女孩子捨棄了。

這種事就算是徐艦也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嚷著:「臥槽,這到底是哪裡來的神棍啊?他胡說八道幾句村民就信了?萬一他是信口胡謅呢?是混子騙錢呢?村民就信了??」

「他們需要相信……他們需要一個可以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沒錯,」高學夫應和著老人的話,「民眾需要的是一個緩解恐慌的方法,不論這個方法有沒有實際效果,只要他們的主觀認為有,就可以阻止恐慌爆發。所以他們會照那個人所說的去做,甚至就算不出現這樣一個人,等到緊張的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隨便什麼人喊一句什麼話都可能有大批的人跟從。而且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後的結果都可能是一樣的。」

老人對於高學夫這樣毫不掩飾的說法沒有表示什麼,村裡人所做的事就像打在他臉上,但誰又敢說自己就不是這樣。指責他人容易,輪到自己又如何。

他無視掉學生們的看法,只是盡自己的職責把事實告訴他們就夠了——

「那個男人從開始就告訴過村裡人,祭獻年輕女孩的做法並不會平復水神娘娘的怨氣,而等於是在以惡制惡——水神娘娘不動那些女孩子,是因為她們是帶著對村人的怨恨和恐懼死的,而對那些女孩卻有一分同命相連,就像是從女孩們身上看到生前的自己。將那些女孩子投湖送去給水神娘娘作伴,也等於是利用她們死時的恐懼來威懾住她們,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這種做法只能保得一時平安,被送去陪葬的女孩經年累月被怨氣同化之後也會變成水神娘娘,也就等於水神娘娘這個群體在壯大,終有一日她們的怨氣會壯大到再也震懾不住。到了那時,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一切,他都說得很明白了。

但是村民還是選擇了祭獻,或者說他們沒有選擇——如果連今天都活不過去,誰還顧得上明天會發生什麼呢。

他們選擇了活下去,用那些女孩的命,保住了全村人的命。

這就是,這個村子隱藏的所有真相了。」

老人說完,又只是吧嗒吧嗒抽著煙袋,煙霧包裹裡一片沉默,而煙霧外的場景正在漸漸模糊。

華玉盞曾經說另一邊的世界是殘酷的,而他們此時卻覺得真正殘酷的是人心。

可是哪裡有什麼對錯,為了大多數人犧牲少數人仿佛就是這個世界的公理,他們能夠祈求的就只是這輩子不要遇到這樣的選擇。

徐艦啐了一聲,低低的嘟噥:「真他嗎的憋氣!」

高學夫則不置可否,歷史上相似的事情已經有太多,他不想為這些足以統計出數據的事情再去大驚小怪。

楊豐旭看了看煙霧外已經快要消失掉的場景,看著那個男人漸漸淡去的身影,突然問:「可是那個男人是誰?憑什麼就能夠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的,他就不是信口開河?就真的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決?或者根本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其他方法而已?」

老人看了他一眼,蒼老的聲音說:「他說的的確都是真的,也再沒有其他人比他更了解湖裡的事。他說沒有辦法,那就是沒有辦法。」

「……他到底是誰?他並不只是個路過的方士,你知道他是誰?」

「知道……我在很多年以前見過他。他是這湖裡的水神。」

「他是水神!?」徐艦頓時脫口而出,「他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們可還沒有健忘到忘記了老人剛剛才說過的水神娘娘是怎麼產生的,如果不是那勞什子水神要求村民給他進貢活人,那一切根本也就不會發生!

然而老人卻搖了搖頭,「他是水神,但並不是要求進貢的水神。」

「難道水神還有好幾個?這東西還量產的?都擠你們這湖裡不會打起來嗎?」

對於徐艦的口沒遮攔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老人也沒顯出介意,慢慢吧嗒著煙袋說:「本來,想要窺探一千年前發生的事情是遠超出我的能力的——那是比我的形成和存在更久遠之前的事,我沒有親眼見過,大約只是知道但也並不詳細。

然而巧的是我剛剛見到了一個曾經親身經歷過那件事的人,從她那裡窺探到了一些過去——我也正想好好的去瞧個究竟,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去!當然去!」

事到如今了怎麼會不想知道一切罪孽發生的源頭?

那是一千年前啊!那簡直是一段漫長到無法想象的時光,他們這輩子還有第二次穿越千年的機會嗎??

徐艦生怕另外兩個人會拒絕似的,急急應了之後就盯著他們不許他們否決。

楊豐旭自然是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裡停住,不看到最後——不,是最初。

連高學夫也推了推眼鏡,肯定地說:「那當然是要去看看的。」

——雖說這個年頭眼見不一定為實,但不去看看,又怎麼知道到底是虛是實呢。

既然三個人已經都沒有異議,老人又隨手磕了磕煙袋鍋子,說了聲:「那就走吧。」

四周的煙霧都圍繞在他們周圍並沒有散去,反而在漸漸凝聚,在他們前方像是延伸成一條通道。老人收起了煙袋,邁步走上去,「這條路很長,我們要快些走了。」

雖然還有些沒有實際感,但一想到真的要親眼去看看千年前的光景,心裡終究難免激動,三個人帶著他們的保鏢兼小尾巴,快步跟上了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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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漫過腳踝,簡直只能用冰涼刺骨來形容。

桑寧打了個哆嗦,想起昨天下午華玉盞獨自外出回來時,也是全身濕透帶著一身刺骨的寒氣。

這只是湖水啊,而且現在雖然入了秋天氣卻還暖和,這湖水卻怎麼跟結了冰碴子似的刺骨?

她忍不住就停住了腳,實在沒有辦法再往水裡進。

華玉盞站在齊腰深的水裡轉身看著,提醒她:「你現在沒皮沒肉的,不會凍傷你,快點下來。」

「可是,真的很涼啊……」

「那是湖水裡的寒氣,湖水是死水本來寒氣就重一些,加上有沉屍才會這樣。幾個水鬼這點寒氣不會把你怎麼樣,你現在比她們強得多了,來。」

他伸了手,等著桑寧。

桑寧在做了一番心理斗爭之後被寒氣凍得抖抖索索的說:「那,你答應的,從湖裡上來之後就告訴我那具身體怎麼回事……」

「當然,這件事你既然察覺了也沒必要再瞞著你,只不過我們現在有一點趕時間而已。快點過來吧,天黑之後水神娘娘可是很愛出來閒晃的。」

桑寧咬咬牙趟進水裡,抓住華玉盞的手。

華玉盞握住那只被寒氣刺骨的湖水凍得冰涼的手,輕輕笑笑說:「因為你覺得手涼,你的手才會涼。這個身體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忘記了嗎?」

說完突然拉著她沒入水裡,一進水他簡直就像條魚,一竄十數米眨眼就已經來到深水區。

桑寧下意識地驚慌掙扎,一時還是沒有辦法完全適應自己不會溺水這件事。

在吐了一串又一串水泡甚至捂住鼻子妄圖阻止水流入侵鼻孔無果之後,才正式體會到所謂「幻化出的身體」。

呼吸只是習慣,實際上她並不需要。

華玉盞拉著她不斷向湖底沉下去,四周漸漸只剩一片藻綠幽藍,深沉而寂靜。

這種寂靜讓人覺得熟悉,卻又害怕。好像一旦沉下去就會永遠的留在這冰冷寂靜的湖底再也不能離開。

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華玉盞的手,現在只有這只手能給她一點安心和勇氣。

一個什麼事都瞞著她,讓人猜不透摸不清的人,為什麼她心底還是隱約想要去信任他。

好像只要交給他就可以了,一切只要交給他,她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桑寧從一剎那的失神裡回過神,他們依然還在下沉,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湖會有這麼深,幾乎不能稱為湖而像是一個深潭了。

越向湖底四周的寒氣也越重,針扎似的往身體裡鑽。耳邊開始聽到水裡有歌聲透過水底的暗流傳來,夾雜著水泡浮起的汩汩聲響,顯得沉悶而荒涼。

華玉盞似乎拉著她繞了一個大圈子,桑寧隱約看到他們避開的水域中心似乎有一些影子在起起落落的漂浮。

華玉盞事先早已經探過路,帶著她落在湖底海藻和石頭比較密集的地方才悄然靠近。

桑寧愕然地看著那些漂浮的影子,又似乎不該那麼意外——那都是水神娘娘,一個又一個,有新有舊,腐爛程度不一。

她們的身體以一個俯視的角度面朝下傾斜著,張開雙臂靜靜漂浮,像是繞成了一個圈組成一個圓弧形的罩子,籠罩著下面的什麼東西。

有過華玉盞的說明桑寧當然也猜得到她們圍著的就是那個老蚌,她替那個老蚌祈禱雖然它已經成了精怪但還沒有長出智商,不然被這麼多新新舊舊的沉屍見天圍著,她都替它□的慌。

可是眼前的情況,他們該不會要穿過這些水神娘娘才能找到老蚌吧?

桑寧怵了,光只是靠近了水神娘娘,想到跟她們泡在同一片湖水裡她就已經快要接受不能了。

她想要跟華玉盞說話,但在水裡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就算明知道自己不會溺水,心理上也克服不了,總覺得一張嘴湖水就會灌湧進來。

正當她遲疑著,華玉盞已經靠過來,幾乎貼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悄悄過去,找到老蚌的位置。」聲音透過水傳遞過來,悶悶沉沉的,像是直接響在耳廓裡。他一說話就有細小的氣泡從嘴裡一串串往外冒,看得桑寧心驚膽顫生怕下一刻他就會被湖水灌死。

可是下一刻她理解了他說的話什麼意思之後,就該擔心自己了——

「我!?」

桑寧指著自己脫口就問,都忘記了害怕湖水,而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說話時連氣泡都沒有。

華玉盞又貼近說:「她們對年輕的女孩會沒有防備,男人靠近——」他說著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殺人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