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破水而出的銀色影子瞬間騰向天空,被水花甩了一身的桑寧用手遮擋著抬起頭,詫異地看到了一條銀色的龍——龍!不對,那不是龍,是蛟!
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在分辨龍的種類!而且龍看起來不都是一個樣子嗎?為什麼就能偶分得清呢?
銀蛟的爪子上抓著那顆蚌珠,乒乓球大小的渾圓珠子,離水之後一瞬光芒刺目,隨即就稍稍暗淡下來,光芒變得溫潤起來。
桑寧一時愣著思考不能,換回她注意的是湖面上又一片劇烈起伏水花,她剛一低頭就見水裡的水神娘娘們借著澎湃卷來的水浪脫水而出幾乎要撲到石頭上來。
桑寧下意識往後一退,卻忘記了自己是在石頭頂上,腳下一空就向後倒去——
銀蛟修長柔韌的身軀在半空一個翻轉旋身俯沖而來,爪子牢牢扣住桑寧的胳膊就帶她飛回天上,她原來所在的石頭頂端頓時被水浪吞沒。
桑寧瞪大了眼睛看著越來越遠的湖面,越來越小的湖面,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腳下空空蕩蕩——好好好好高!
低下頭能夠看到的只有夜裡樹林黑漆漆的樹頂,這樣的高度,摔下去足夠粉身碎骨!
「華華華華華老師!」
她眼都不敢眨的盯著幾乎看不清的地面,生怕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自己就會摔落下去。在這種時候,她甚至沒有去想自己為什麼會管一條蛟叫華老師。
「華老師,讓我下去,我要回地面!」
人是陸地上的生物。
雙腳不踏在地上,就沒有安全感。
身在這麼高的地方,真的好可怕。
耳邊明明充斥著呼呼的風,卻像是能夠聽到心臟緊縮跳動的聲音。桑寧不確定高空這麼大的風華玉盞能不能聽到,於是又提高了聲音幾乎是喊著:「華老師我要下去!」
在話音被風吹散的瞬間抓著她胳膊的那只爪子仿佛鬆了鬆,那就仿佛是再說:想下去就自己跳下去。
桑寧幾乎驚叫著抬起另一只手牢牢抓住那只爪子,喊著:「華老師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別害我!!」
「——真好笑。」
華玉盞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桑寧抬頭才看到他已經變回人的樣子,就這麼停滯在半空,一只手拉著她——「你在怕什麼?現在的你也會摔死嗎?」
桑寧愣住,根本就已經忘記了她現在連個真實的身體都沒有,談什麼粉身碎骨。
華玉盞還在說著,「我好像都能聽到你心臟砰砰跳的聲音了?用不著這麼逼真吧?」
桑寧抬著頭,哀怨的問:「華老師……我們到底有什麼仇啊?不用這麼折磨我吧?」
華玉盞微默了片刻,「仇?我可是很絞盡腦汁的想幫你學習怎麼在未來的殘酷環境裡活下來,怎麼能說是有仇呢?你有看過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讓它自己爬嗎?那可不是仇,是滿滿的愛啊~」
——華老師你知不知道你這句「滿滿的愛~」說的好變態!
可是桑寧連對他說出這句實話的勇氣都沒有,人吊在半空怎麼可能會有底氣!
「華老師咱們先落地再說啊!下去之後你說什麼我都會聽!怕高是本能,摔不死也會怕的!」
「可是你已經沒有怕高的時間了,桑寧。」華玉盞的手隱約又鬆了鬆,「——人類的恐懼心,你是時候丟開了。」
這句話頓時讓桑寧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他就真的鬆了手,桑寧的身體在猛然間墜下高空。
……
怕高是本能。
華玉盞說過,這具由她的意識實體化的軀體會因為她的潛意識變化而受到影響。她緊張害怕時,沒有心臟的胸口就會傳來砰砰的跳動,那是潛意識的「模擬」。
所以她在半空下墜時有那麼一瞬間,不由得擔心落到地面的自己會不會真的變成一灘肉醬。
因為她真的覺得,從這裡摔下去會變成那樣的。
如果她不會死,那麼她就會變成一灘活著的,會動的肉醬。
那大概,一點也,不開心。
但是那並沒有發生。
她像在夢中跌落了一下,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就睜眼醒來——在盯著黑乎乎的屋頂幾分鍾之後她知道自己回到這個暫時棲身的身體裡了。
天已經黑了,屋裡卻沒有亮燈。
她剛一轉頭就被一雙晶亮的眼睛嚇了一跳,倪倩已經醒了,卻還老老實實按照她的要求躺在床上,就這麼轉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桑寧趕忙爬起來,這麼一直給人盯著可不會自在,「謝謝你一直陪我啊,其他人呢,他們有沒有催我起床啊?」
她從不到中午就一直「睡」到天黑,正奇怪怎麼都沒人來催她起床,走到門口打開門卻只覺院子裡安安靜靜的,主屋裡連一點燈光也沒有。
奇怪了,人呢?
她走到主屋推開門,屋裡黑漆漆的,透著一股連呼吸聲也沒有的寂靜和空曠。
——四個人全都不在?天都黑了,他們不在屋裡去了哪裡?
桑寧剛要轉身退出去,卻見身後一個高大的人影擋住了門,一雙手突然向她伸來,想要從背後捂住她的口鼻。
然而隨著一聲悶響,那個身影倒在門外,他身後站著提著根木樁的倪倩。
桑寧還沒來得及跟倪倩道謝,卻看到院子裡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大團黑色的煙霧。煙霧如同凝固一般聚集不散,從裡面似乎隱約出現了幾個影子晃動,有什麼東西正要從黑霧裡出來——
桑寧緊張地退了一步,倪倩提著木樁就砸下去。她的力氣有多大桑寧是知道的,然而砸下去的木樁卻像是碰到了什麼硬物被彈開,隨即黑煙裡走出一個老人的身影——
桑寧見過這個老人的臉!第一天來村子在村長家院子裡的時候,那從屋裡投出來的陰冷目光——「村長!?」
倪倩再次提起木樁去砸,老人卻只是一抬煙桿子就把木樁擋下了。
「倪倩別打!」
黑色的煙霧裡竟然傳來楊豐旭的聲音,隨即其他黑影也沖出煙霧,徐艦高學夫和柯正亮都在。
「你們為什麼從那裡面出來——」
「那個等會兒說,倪倩先把木頭放下!這個老人不是村長!」
桑寧一聽就懵了,這個長相明明就是村長,當時他們雖然離得遠但是那陰惻惻的目光讓她對這張臉的印象很深刻。
老人笑了笑說,「小姑娘,又見面了。老兒我說過的話也算兌現了,就不方便在這裡久留,剩下的事讓他們告訴你吧……」
老人說著漸漸跟黑霧融在一起,隨著黑霧一起消散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過是魂魄出竅了一下午,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楊豐旭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等等再說!我們先找地方躲起來!」
他們沒有忘記回來之後要面對什麼,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要讓村民找到他們!
村子裡哪裡都不安全,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比這裡的村民對村子更熟悉。六個人一直趁著夜色跑出村子在村外找了一條乾涸的大溝躲起來,徐艦搶在楊豐旭前面說:「我們已經知道水神娘娘的真相了!她們根本就不是什麼神,都是水鬼!被這個村子的村民代代投湖的水鬼!」
是啊,她也知道水神娘娘是水鬼,還知道他們都嘗過吃了水神娘娘肉的魚呢……
不過桑寧決定這件事她一個人知道就夠了,還是不要說出來惡心大家了。
徐艦立刻得吧得的就把這一趟的見聞說了,雖然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有點在不重點的地方添油加醋,重點的地方卻又一帶而過,但好歹也能聽懂個大概。
桑寧實在沒想到她只是離開了一下午,竟然錯過了這麼多……
「——你們真的穿越了一千年?真的見到龍了??」
「可不止是一千年前,有關這個村子重要轉折的時代我們都去親眼看了!」
徐艦說的興奮,高學夫卻沒忘記糾正:「那不是龍,是蛟。」
「哎誰分那麼清?什麼龍啊蛟啊的不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嘛!」
桑寧心裡顫了顫——蛟?
「銀色的……蛟?」——世上有那麼多巧合嗎?她剛見到了一條蛟,他們就在一千年前的同一個地方也見了銀蛟?
偏偏,還就是一條銀蛟帶他們來了這裡。
一千年前,一千年後,兩條名為玉盞的蛟——
「那條蛟其實就是華老師吧!」
徐艦的話猛地讓桑寧心裡跳了跳,竟然像是心虛似的,生怕他真的揭穿了華老師的身份——真不知道華老師都這麼對自己,幹嘛還要替他擔心。
楊豐旭不開口,倒是高學夫反對說:「這句話根本就沒有根據,就算現在假設我們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也根本沒有親眼看到那條蛟變成人。只不過是蛟落水之後那個玉盞從水裡出來,他完全可以事先躲在水裡,或者剛好就只是也在水裡。這就算當成魔術都沒有一點技術含量。」
徐艦自然還想辯駁,桑寧卻不敢讓他們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趕忙換了個問題:「哎那個老人是什麼人?他為什麼會帶你們去一千年前?」
這還真把徐艦問住了,別的問題他說得天花亂墜,但問他為什麼——這種事情他還真壓根沒有去關注。
楊豐旭直到此時才開口說,「桑寧,我能單獨跟你說會兒話嗎?」
徐艦立刻不滿的問:「什麼話你們還得單獨說?我們現在都在一條船上了,有什麼話不能大家一起聽的?」
「這件事不行。」楊豐旭沒辦法解釋太多,直接拖著桑寧貓著腰走遠了些。蹲下來之後桑寧才問:「怎麼了?什麼事?」
楊豐旭遲疑了一下,這一趟他發現的事情信息量略大,讓人不知該從何開口。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桑寧知道多少。如果沒猜錯,以平時的觀察推測,桑寧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
他覺得千年前的事情不管是怎樣一種緣由,不該由他來對桑寧說。
「桑寧,那個老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他決定只告訴她與玉盞和月見無關的那一部分,於是把老人的話轉述給桑寧。
桑寧聽得有點愣——這麼說那個老人就是曾經在村長家和林子裡兩次見到的古怪老人?只是那時他陰森森的又一團虛無跟鬼一樣,剛剛看起來卻已經跟一個正常人沒分別了。
那也是因為她的力量?
在華玉盞警告之後她總算知道自己的確是有某種力量的,還好像很不得了的樣子——但是,難道那個力量不是來自曲小路,不是來自一個千年的老魅嗎?怎麼又跟龍扯上了關系??
桑寧張了張嘴想問什麼卻理不清頭緒,楊豐旭伸出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別問我,我只是傳話的,什麼也不知道。」
楊豐旭不是徐艦,他就算發現的東西再不得了,好奇心再強,情況未明之前也不能輕易表露出來。
——再明擺著不過,他們是根本斗不過華老師的。所以引起華老師的注意絕對不會是個好主意,甚至搞不好如果真的發現了不該發現的,被滅口都不是沒有可能,還談什麼探究真相。
所以只能對不住桑寧了,但看玉盞那麼喜歡月見,想來華老師也不會對桑寧不利的。
這種事桑寧也無人可以商量,沒等她好好尋思一下,徐艦那邊突然發出一聲哀嚎,兩個人一驚就急忙往回趕——走了幾步卻發現那邊似乎根本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依然只是四個人,不見有村民找過來。
「出什麼事了?幹嘛那麼大生意!」
楊豐旭提醒他他們現在可還在逃命呢,徐艦卻根本顧不得許多,抱著手機幾乎要捶胸頓足——「沒有!手機裡什麼也沒有!我明明拍下那兩條龍和大蛇了!這是怎麼回事!?視頻呢??而且連月見妹子的照片都不見了!」
他很確定當時有拍到月見的!因為就是閃光燈的亮度讓他們看清了那條赤鱗大蛇啊!
「沒了!怎麼會什麼都沒拍到!?」
看著徐艦拼命在手機裡翻找,楊豐旭怎麼就覺得一點都不意外呢……
高學夫也不意外,看來這足以從旁證明他們剛才那段經歷並不是真實的。
楊豐旭推測著:「會不會因為那並不是真實的過去,而是像老人說的只是一段被扭曲出來像是並行於過去的一小段空間,所以回來之後我們留不下那裡的影像?」
只是徐艦已經無心去聽了,他整個人都洩了氣,自己處心積慮甚至還廢掉了一個DV若乾電池,只保留下一個手機帶來這裡,居然還什麼照片視頻都沒留下。
他一個人沮喪地待在一邊兒,誰的勸也不聽。
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時剛沒好氣兒的說了聲「別煩我」,頭都還沒有轉過去,只覺得腰上一涼又是一痛,那劇烈襲來的疼痛清晰地告訴他——他被刺傷了!
徐艦驚悚地回過頭,看到了水花大姐猙獰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