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僵屍!!走啊!快跑!!」
哪裡有期待中的美女幽靈?徐艦看清眼前那一群爬行的半腐女屍,頓時嚇得掉頭就跑。
桑寧微微發愣,為什麼水神娘娘會上岸?幾百年來她們一直都呆在湖裡,即使作祟也從不曾離開水澤之湖不是嗎。
從未上岸的水神娘娘,從未發生過的事——是因為他們拿走了蚌珠嗎?
「桑寧,快走了!」
楊豐旭拉了一把發愣的桑寧,高學夫也趕忙跟上。
本來緩慢爬行而來的水神娘娘一見眼前的人要跑,最前的兩個突然弓起身子往前一撲,一下子抱住了跑在最後的高學夫的兩條腿,張嘴就往他的大腿上咬下去——
兩把匕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過來,釘在兩個水神娘娘的臉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她們撞飛到一邊。
華玉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都上來。」
四個人抬頭就見華玉盞站在房頂上,瞥一眼身後因為同伴被殺而受到刺激,陸續弓起身子想要撲過來的女屍們,二話不說開始往華玉盞所在的房頂上爬。
楊豐旭推了一把桑寧,讓她被華玉盞拉上去,自己也跟著爬上去。高學夫和徐艦兩人幾乎完全是被倪倩和柯正亮連拉帶推拽上去的。
等四個人都爬上來,最後還在下面的柯正亮幾乎已經被四五個女屍圍了起來,一只只剩一點發白的皮肉附著的五指白骨抓住了他的腳踝,他轉身飛起一腳就直接踹飛了那具女屍,抓住他的那只手已經完全被甩得散了架。
柯正亮跳起來抓住房簷再一個翻身就已經跳上來,水神娘娘們沒有辦法上房,卻在這間屋子下越聚越多。
「臥槽她們到底是有多少啊!?」
「有多少啊……」華玉盞似笑非笑地算計著,「如果從一千年前算起,普通的年份是一年一個,災禍年份一年兩個,也有承擔不起這樣的人命耗損,改成三年五年向那個已經沒有水神的湖祭奉一次水神娘娘的時候。當然也有很多年裡村民謹尊忌諱遠離湖泊,幾乎忘記了這種風俗,但是一有天災*就總免不了再次想起來。這麼算下來,雖然沒有一千,幾百也總是有的。」
幾百個水神娘娘……
這小村子的全部人口也沒有二百人吧!?死人的數量比活人還多兩三倍,這還怎麼活!?
徐艦趴在房頂上還想說什麼,轉頭一看華玉盞的臉卻又都咽了回去,滿腦子都是千年前那一條騰空盤旋纏斗巨蛇的銀蛟——
他相信華老師就是個千年的老妖怪,可又實在找不到切實的證據。
屋裡的尖叫聲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他們低頭看到因為上不了房頂,聚集而來的女屍不斷的趴在地上抓撓門板,有的用力抬起上半身去抓窗戶——薄薄的窗戶紙一抓就破,屋裡的女孩嚇得不停尖叫。
華玉盞不客氣地一腳踏穿屋頂,蹲下來往裡面看了一眼,「別叫,只要你不主動引起她們的注意,她們也不會注意你。」
女孩聽了華玉盞的話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在炕角縮成一團。
桑寧隱約想起這村裡只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一個是村長的孫女一個是水花大姐的閨女。
這裡又不是村長家,所以這是……
看了一眼果然屋裡根本就沒有別人,她的爹媽都「不在家」。
桑寧湊到華玉盞身邊小聲地問:「華老師,水神娘娘突然上岸,是因為……我們拿走的東西嗎?」
「沒錯,她們盯著那東西的時間也不短了,突然被人半路劫走當然不會答應。我雖然想說防個萬一留在附近看看,不過倒是沒想到她們真的會孤注一擲的跑上岸來——還真是會找麻煩。」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房頂一共也就這麼點地方,一直豎著耳朵的徐艦聽了個清清楚楚——「這特麼還是華老師你鬧的?你到底拿人家什麼了,趕緊還回去啊!」
然而這一回卻是桑寧嚷著:「不行!不能還!」
「我說桑寧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就是……不能還……」
桑寧心裡默默念他們又沒搶水神娘娘的東西,搶也是搶老蚌的,小路還等著蚌珠去救呢,也沒道理就讓給水神娘娘了!
見她一臉堅決,小不丁丁個姑娘跟面對敵人誓死不屈似的,徐艦三人都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又不忍心勉強她。
徐艦把她拽過來悄悄問:「桑寧你沒事吧?姓華的給你下什麼藥了?」
楊豐旭知道桑寧和華玉盞關系不一般,不想徐艦給自己找麻煩,打斷他們扯開了話題,「華老師我們現在怎麼辦?不能一直留在房頂上吧?」
華玉盞的目光掃過幾個人,突然隱約間像是一笑,閒閒的說:「也對,也不能一直留在房頂。那就由桑寧來決定吧——」
他拿出一個錦囊形狀的奶白色厚絨布袋子,黑夜裡裡面像是隱隱的透出一個乒乓球大球形發亮的物體。
華玉盞把袋子放進桑寧手中,稍稍低下頭用他輕悠的嗓音在桑寧耳邊說——「如果把這個給她們,她們今晚就會退回湖裡去,等待休養生息變得更強之後再回來。如果不給她們,我們可以在房頂上等到天亮,她們現在本該沒有上岸的本事,不過是孤注一擲爬上來,拿不到東西天一亮那把幾百年的老骨頭也就撐不住了。
從此這裡就沒有水神娘娘,但後果是什麼你知道的——而且我想水神娘娘那麼恨這裡的村民,既然自己要滅亡了,少不得狠狠拉上一批墊背。」
桑寧聽得頭皮發硬,很顯然不管是哪一種選擇都不像是她這個對另一個世界一知半解的人能夠擔負得起責任的。
華玉盞繼續說著,「或者,我們趁夜帶著東西沖出去,水神娘娘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夾縫的。當著她們的面,在她們的眼前帶走東西,她們大概就會死心回湖裡去了吧。」
桑寧此時因為眼前的狀況心裡正亂,根本沒有思考過華玉盞的話裡有沒有漏洞,他說什麼她自然就相信什麼,她抓緊了手裡的厚絨布袋子,「——那我們就沖出去吧!」
「等等啊!」徐艦立刻反對說,「留在這裡等不是比較安全嗎?既然她們上不了房頂,我們就在這裡待到天亮,讓她們這些僵屍被太陽曬到灰飛煙滅不就好了!」
這句話提醒了桑寧,雖然華玉盞說由她來做決定,但她並沒有代替徐艦他們做決定的權利。
她咬咬牙,心想反正自己只是個泥娃娃,被水神娘娘咬上幾口也不會怎麼樣,就算缺胳膊少腿兒的,只要回去了也可以再換個新的身體——就像在荒田村時她都已經被大卸八塊了,還有什麼事情會比那更糟嗎?
「你們留在這裡等到天亮,我跟華老師先沖出去——可以嗎華老師?」
華玉盞淺淺笑一下,「你來做決定就好。」
楊豐旭突然拉住桑寧,「等一下桑寧,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雖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能力做什麼,但就這麼躲在這裡看著桑寧往外沖還是……
桑寧似乎很想回頭笑一下,但笑得面部僵硬嘴角抽搐,連聲音都像是帶著輕顫和虛軟——「沒,沒關系,不會有問題的……」
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被水神娘娘圍住,撲上來,撕吧撕吧把她吃了……
沒,沒關系,反正又不會死……
——可是,麻麻,好可怕!!
桑寧的表情簡直就是要哭著去慷慨赴死,這叫人怎麼能眼睜睜的就這麼看著。
「不然我還是陪你一起……」
「不要!誰都不用跟來!」
桑寧跳下房頂淚奔而去,她才不要自己的同學看著她被水神娘娘撕吧得不成人形卻還在睜著眼喘氣兒!
(桑寧同學你想多了!)
可是她就那麼跳下去了?
三個人都是一愣,似乎桑寧自己根本就沒有發覺像房頂這樣的高度一般人是不會說跳就跳的。
桑寧離開真實的軀殼太久,似乎一時還沒有適應過來,落到地面上才覺得雙腳震得一麻,仿佛聽到一陣裂紋的聲音從腳底直竄而上頓時就動彈不得。
然而她身上帶著蚌珠,剛一落到地面水神娘娘們的脖子就180度似的轉向她,幾乎都能聽得見骨頭交錯摩擦的聲音,隨即像撲火的飛蛾似的群撲過來。
桑寧驚悚地邊跑邊喊著:「華華華老師!!」
——她是哪根筋不對啊,幹嘛自己先跳下來!
華玉盞這才對其他人囑咐一聲:「都留在這裡別亂動,不小心掉下去水神娘娘可是很歡迎年輕男人去作伴的——鴛鴦你留下,蝴蝶跟我走。」
——什麼鴛鴦蝴蝶,好老土的名字!
華玉盞大概也只是順口說了出來,於是就見倪倩站起身,跟著他跳了下去。
她手裡還提著那根木樁似的粗棍子,跳下去掄圓了揮得虎虎生風,一時間靠近的幾個水神娘娘被打得七零八落白骨一地。
華玉盞從院子的柴火堆裡撿出一根木棍塞進桑寧手中,「想要的珠子也好自己的命也好,自己來保護。」
桑寧看著手裡死沉的木棍,想她從小一個老老實實遵紀守法從不生事的乖孩子,記憶中從來也沒打過人。然而倪倩雖然揮著棍子在前面碎骨橫飛的開路,兩旁卻不斷有水神娘娘向著桑寧撲過來。
她們再沒有在水底靜靜漂浮時的寧靜淒涼,一張張骷髏臉上幾乎已經沒有了皮肉沒有表情卻盡顯猙獰,桑寧不得已閉緊眼一棍子掄出去,仿佛清晰的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然而揮出去的木棍卻扯不回來,桑寧睜眼就見木棍陷在被敲碎了一半的水神娘娘的頭骨中,它的手卻緊緊抓著木棍想把桑寧扯過去。
桑寧力氣扯不過,一個踉蹌幾乎就被扯過去,華玉盞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回來,連帶著水神娘娘也被扯了過來,他另一只手握著匕首一揮就直接削斷了它抓住木棍不放的胳膊。
桑寧剛鬆下一口氣,隱約才想到既然其他人都沒有一起跟來,他們為什麼還要這麼拼死拼活的往外沖?他其實根本可以直接帶著她飛出去吧?
她抬頭去看他,卻見他微微擰著眉頭似乎一副本不該出手卻不小心出了手的神情。
只一個分心背後一個水神娘娘勾住她的脖子,那一口被湖水泡成黃綠的牙齒驟然變得尖利起來,張口就往桑寧肩膀上咬下去。
桑寧腦子裡嗡一聲,那濕漉漉的頭髮就在她臉旁,帶著一股泥水腥和被水泡淡的腐臭鑽入鼻孔,仿佛也隨著那黃綠的尖牙鑽進了她的皮肉注進體內。
這一刻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疼還是不疼,心理上的驚悚和疼痛遠遠大過了生理,好像下一刻她就會被變成跟她們一樣的僵屍。
她嗷嗷一陣淒厲的慘叫,不管怎麼拼命推水神娘娘卻咬得牢牢的,尖牙深深扎進身體裡怎麼甩都甩不脫。
華玉盞長腿踹開一個女屍,轉頭看她一眼,略略帶了點好笑的說:「叫什麼?疼嗎?」
「疼……疼…………」
「血都沒流疼什麼疼。」
誒誒誒沒流血嗎?
可是桑寧連頭都不敢轉,不敢看到自己的肩膀幾乎被水神娘娘尖牙咬穿的畫面,「華華華老師快幫我……」
華玉盞不鹹不淡地瞅了一眼,「咬這麼深,只能把肩膀削了。」
「嘛!?」
桑寧愕然地看著華玉盞抬起匕首,他那把一尺多長短刀式樣的匕首她是知道的,削肉削骨頭都跟削泥一樣,削她這泥娃娃的身子還不得像削豆腐。
他真的要削!?
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容不得人多磨嘰,桑寧腦子裡亂哄哄地想手化了可以包起來,這缺了半個肩膀要怎麼遮掩?
腦子正亂著,匕首的寒光已經一閃而過,華玉盞冷著眼揮刀切下來,卻手一斜只削去了水神娘娘的半個頭顱,只留下了下頜和一排扎進肉裡的上牙。
桑寧一瞬間閉緊的眼睛偷偷睜開,肝兒顫地看一眼自己還在的肩膀,再看華玉盞那淡淡眉目和沒有表情的臉——不是要削嗎?
這肩膀上掛著半截骷髏腔子怎麼跑啊?不會是臨了下不了手吧?這種泥捏的身體還不是要多少捏多少,他也會下不了手?才怪呢。
桑寧動手去想要撥掉還掛在她身上的水神娘娘,誰知已經沒了半個頭的水神娘娘竟然突然動起來,五指白骨抓住她的手腕,黑長的頭髮沒有風卻飄起來,往她的脖子上纏去。
華玉盞的手動了動,但抬起的手最終卻並沒有向桑寧這邊伸出援手,只是將自己面前的一個水神娘娘幾乎切成了薄片——
「我給過你一把匕首的,記得嗎?」他處理掉又一個水神娘娘,提醒她。
桑寧幾乎牢牢地被少了半個頭的水神娘娘纏住,慌亂中已經是滿腦子漿糊,根本不會發現四周蜂擁一般撲過來那麼多水神娘娘,卻都被華玉盞和倪倩控制住沒有一個能近她的身。
「不,不見了,那把匕首不見了!」
「怎麼不見的?它在哪裡?」
——怎,怎麼不見的?她如果知道那也就不會不見了啊!
「快想。」
華玉盞的聲音沉沉的,悠悠的,並不急迫卻又緊逼不捨,桑寧也就不自覺地被這個聲音牽著走,腦子裡開始回憶最後拿著那把匕首時的情景——
可是那把匕首是在荒田村她魂魄出竅時給她的啊,當她回到身體之後那把匕首自然也就不見了!
那時對她來說根本搞不清魂魄出竅是怎麼一回事,恍恍惚惚的跟做夢一樣分不清哪裡是現實,哪兒還有心思去注意到一把匕首。
現在被華玉盞一提醒她腦子裡又開始亂,那把匕首是現實裡的東西,它不會憑空消失不見——當她回到身體裡的時候,匕首呢?掉在原地了嗎?
可是她似乎記得那把匕首在她回到身體消失之後,卻又再次在她魂魄出竅時出現過——
它沒丟??
難道它其實一直都帶在她身上嗎?帶在哪裡??
她似乎在隱約間想起了把那把匕首握在手上時的感覺,當那把削鬼如泥的匕首握在手上時,即使面對餓鬼也不會害怕。
隨著記憶漸漸清晰,仿佛手上也傳來了握著匕首的感覺,她想都不想抬手就往抓著她另一只手腕的骷髏爪子上切過去,骷髏爪子被齊腕切下來的時候五指白骨還深深地插在她的「皮肉」裡。
桑寧從水神娘娘的禁錮之下掙脫出來一頓亂切,直到眼前只剩一堆七零八落的骨頭。
她自己卻是脖子上纏著雜亂濕漉的頭髮,肩膀上釘著兩排尖牙和一塊下頜,手腕上還扣著五根白慘慘的指骨,模樣無比狼狽。
華玉盞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你拿刀的手勢不對,好好看著我怎麼做的。」
他雙手短刀一陣銀光繚亂白骨遍地,只是桑寧現在哪兒有心思看他的威武英姿,她一身狼狽滿腦子混亂,想的卻是這一把一把又一把的,華老師到底有幾把刀啊?削鬼如泥的寶刀也是量產的嗎?
眼見著四周越來越多的水神娘娘被蚌珠吸引著圍過來,有華玉盞桑寧是不怕的,他大殺四方所到之處白骨遍地,可是卻越發叫人擔心這樣下去水神娘娘會不會真的被滅個乾淨?
華玉盞不會注意不到這個問題,他微微皺眉看著對蚌珠充滿執念不斷送死的水神娘娘,顯然他在這裡是不行的。
就在此時一聲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劃破夜空,聲音在黑夜裡傳得格外遙遠。
那是徐艦中氣十足的聲音,「救救救救命啊——!!」
華玉盞的腳步微微一頓,殺伐的刀子也停了下來,回頭看一眼來時的方向。
該說是正好嗎……
他把手裡的一把短刀扔給桑寧讓她湊上一對,「你把珠子帶出去,我去看看他們的情況。」
「我一個人!?」
「不是還有倪倩跟你一起嗎。」
「可是……」桑寧還想說什麼,但看見華玉盞夜色裡清冷淡漠的神情,又只能咽了回去。
——她其實也已經明白了,從荒田村到水澤村,這一路華玉盞一次又一次把她丟進危險中都是故意的。所以這一次她也只能自己闖出去。
「桑寧,」華玉盞已經轉了身,回頭看著她。透過夜色他臉上的神情讓人更看不清——「想要珠子,就自己帶出去。記得別太指望倪倩,她還得指著你來指揮的。過了河,在對岸等我們。」
華玉盞說完就頭也不轉地消失在夜色裡,映在桑寧眼中的背影飛快離去——她果然又被丟下了。
昨夜他在湖邊的林子裡時已經說得很清楚,當她知道一切的時候,也就是她有能力扛起一切的時候。
所以她現在連原因都不敢再問,只能在水神娘娘們的虎視眈眈裡握緊了裝著蚌珠的厚絨布袋子——想要珠子,就自己帶出去。
像是感覺到眼前少了一個大威脅,地上爬來的水神娘娘到了眼前都陸續從地上爬起來,漂浮在水裡多年的骨頭微微以扭曲的姿勢戰立著,早已經腐爛的聲帶裡發出詭異的尖嘯,暴露在外的牙床上驟然長出尖銳的長牙,向著桑寧撲了過來。
「倪倩跑啊!」
桑寧喊上倪倩轉身就跑,一接收到「指示」倪倩收了木棍比桑寧還跑得飛快,桑寧頓時後悔自己閒著沒事還真去發什麼指示啊!
「沒叫你自己跑啊!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