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裡的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在往桑寧蔡媛美和徐艦三個人身上瞄,可是瞄了半天也瞄不出個五六七八。
桑寧下意識看向華玉盞,然而見他微微蹙著眉頭目光在他們三個身上打量,連曲小路也說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隱隱就覺得開始不安。
在她眼裡鬼怪的事情沒有華玉盞和曲小路這兩個千年妖怪看不透擺不平的,但此時他們兩人似乎真的看不出什麼來。
景夫人看向景晨的目光裡透著責備,前廳處兩道寬闊大門和中間沙子的布置為的就是讓每一個客人留下清晰的腳印,如果在人多的時候,甚至有必要請客人分批依次進入以免腳印重疊。
但是在她看來年輕人已經越來越不懂得遵守祖輩的規矩,即使這個兒子還算聽話,大部分時間也是遵守會館的規矩的,但卻根本沒有真正對這些規矩上心。否則也不會隨隨便便就疏忽大意。
而比起愧疚,景晨臉上更多露出來的是驚訝——之所以會對祖輩的規矩有所疏忽,歸根結底恐怕是連他自己也不曾親眼見過這些規矩所預防的事。
他看起來是個性格溫吞的人,所以也很快壓下了表露出來的情緒,對景夫人道歉說:「對,對不起……我沒想到……」
景夫人的表情依然嚴厲,但眼裡的責備少了一些。
大約她也知道遲早得有這麼一天,不親身經歷一次,年輕人就不會知道這些規矩的必要。而且難得眼前這些學生居然沒有咋咋呼呼,看起來挺上道的樣子——
不過她這個結論下得有點早了,在最初被那多出一行腳印的詭異情形驚嚇了一下之後,徐艦一反應過來就蹦到桑寧身後讓她隔開了自己和蔡媛美,指著她嚷:「不是我!我身上才沒有帶什麼鬼東西!一定是她!當初倪倩就被附身過,她也一定被附身了!」
——被她這麼一嚷嚷蔡媛美都給嚷嚷懵了,小臉煞白瞬間慌了神。
當初從荒田村回來的時候的確十個人裡有四個是橫著被抬回來的,她就在其中。而且事後又聽說其中兩個被餓鬼附身,所以被徐艦這麼一說那些在荒田村像惡夢似的被餓鬼帶走的恐怖經歷讓她根本無從反駁。
見到這些學生不同尋常的反應景夫人面色一冷,覺察到他們不像是普通的學生那麼簡單——
華玉盞半冷不熱地開口提醒,「都不要在這裡胡說,在這裡引起什麼誤會可不好。」
他的聲音是很平靜,但給人的壓力十足。徐艦閉了嘴,華玉盞轉向景夫人說:「不好意思,他們幾個都是學民俗的,年紀輕輕就有點神神叨叨。」
景夫人略略沉默了片刻,大約並不情願繼續招待這幾個看起來似乎有問題的學生。但她這樣的人長期守著這麼個容易聚陰聚靈的地方眼睛也是很毒,華玉盞言談之間隱約的氣勢讓她有點忌諱,何況礙著華玉龍的關系也不能直接拒之門外。
她站得儀態端莊脊梁筆直,如同當家人一般,在氣勢上壓人一頭。
「真是非常失禮,本來你們是客,不該如此招待不周。但會館裡人形眾多,一旦放進來不乾淨的東西就會生出事來,我們也不得不謹慎。」
「當然,我們理解。」
——一具身體一個魂魄是世間的定律,偶爾會有滯留在世間的游魂附身在活人身上的情形但也不能長久,當無法附著在人身上時它們就需要有棲身的地方。
人形本身就很容易聚靈,而這麼多出自古今中外能工巧匠之手的人形堆放在一起,那簡直就是游魂的狂歡了。
華玉盞都表示理解了,景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那麼就請三位同學不要見怪,配合一下再走一次。」
她說著伸手一拉門邊的繩子,兩重大門之間有某種機括,迅速就把剛剛踩亂的沙子撫平了。
在她的示意之下門外的白樂枝三人趕忙一個一個的走進來,回頭看一眼自己的腳印無恙倒也鬆一口氣。
倪倩居功似的低聲說:「看吧,剛還嫌我東西太多走得慢,這回感謝我吧,不然你們倆也跟他們走一塊兒了!」
兩人都緊張地看著桑寧三人重新走出門去沒有心思應她的話。
蔡媛美有些害怕地抓著桑寧不敢走,從視覺上來看就好像一只小動物抓著另一只小動物。
「我先來!」徐艦兩步就跨過那片細沙,好像自己留下的腳印越少也越不會出現其他東西似的。他跨過去看一眼自己身後沒有出現多余的腳印,頓時得意起來,「看吧我說過什麼,肯定不會是我!」
桑寧握了握蔡媛美的手走上第二個,她心裡也忐忑著,但回頭那一瞬間只看到蔡媛美的臉色也知道不是自己。
蔡媛美的臉色快哭了似的變得更加慘白,根本不敢邁出腳步——
徐艦突然指著她身後喊著:「蔡媛美你身後有東西!!」
「啊!!」
蔡媛美頓時嚇得閉了眼睛就往裡面沖,根本不敢繼續一個人呆在外面。她一頭撲進孟思敏懷裡,眼睛都還沒有睜開就聽到徐艦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上當了吧!」
「嗄……?」
蔡媛美茫然地抬頭,其他女生全都義憤填膺地盯著徐艦,孟思敏當即就向他質問:「徐艦你還是不是男人了!嚇女生很有意思嗎!?」
「哎哎她這不是過來了嘛!要不是我她要什麼時候才肯邁腳啊!」
可是氣歸氣,眾人卻看到蔡媛美走過的地方也清晰地只有她自己的腳印。
景夫人擰起了眉頭,景晨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剛剛他們都清楚的看到三人身後有四排腳印的。
曲小路湊到華玉盞身旁,壓低聲音問他:「怎麼樣,看得出來嗎?」
華玉盞略一搖頭,曲小路也跟著嘖嘖,「奇怪了,那東西是什麼呢,躲的還真好……」
有人看起來鬆了一口氣,但也有人不那麼樂觀。至少景夫人和華玉盞他們一樣清楚,沒有再出現不等於那東西不存在。
「它」只是躲起來了,但只要出現過一次,就足夠相信它的存在。
「華教授,請允許我讓這三位學生單獨居住在別館,他們不可以進入本館。」
「好。」——既然景夫人都已經很冒險地讓他們留下,也不能一點也不顧及人家的規矩硬讓人家擔上風險。「那麼我作為帶隊老師跟他們三個一起,另外三個人——」
曲小路立刻會意地接過話,微笑一下說:「我知道,交給我就好了。」
「啊~~?」倪倩立刻抱怨地說:「他不只是個司機嗎?怎麼能來對我們負責呢?要帶我們也要華老師來啊!再說他不是桑寧的表哥嗎,那更應該跟著桑寧那邊啊!」
可惜白樂枝和孟思敏都沒有贊同她,她們兩個對此持保留意見聽從安排就好了。
——反正跟著華老師,也不見得就是件好事。
華玉盞對此只是歪一下頭看向倪倩——看,她們兩個都沒有意見啊。
他作為帶隊老師不能完全不聽學生的意見,但也不能全聽個別人的意見,那樣這個隊還怎麼帶呢?
倪倩堅持想要抗議,然而曲小路突然來到她面前,無奈地笑著勸服:「唉唉,難道我被嫌棄了?你看,出門在外帶隊老師也是分|身乏術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照顧得來,這種時候當然優先陪在有問題的學生那一邊了。他沒有跟著你們正說明你們的處境比她們好得多啊對嗎?」
倪倩只覺得眼前的人說得和顏悅色溫言溫語,卻整個腦子一陣飄忽莫名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那就太好了,雖然我只是臨時代替的,不過還是要好好相處哦。」
看著曲小路的招牌微笑,其他人都在心裡默默冷汗臥槽——騙人的吧!倪倩哪裡有那麼好說話!這個人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景夫人似乎看得出什麼,但人形會館一向都不吝於結交一些奇人異士,更不想得罪他們。於是對曲小路說:「請帶著那三位學生跟我來,景晨帶著其他人先去別館安頓。」
倪倩還想抗議與其跟著這個凶巴巴的老女人不如讓那個叫景晨的來帶他們,但是跟在曲小路身後卻覺得有點昏昏沉沉的,嘴也張不開,兩腳不自覺的就跟過去了。
白樂枝看著倪倩異常安靜的樣子,她在跟桑寧一起回家的時候躲在桑寧的房間裡有聽到一部分客廳裡的談話,從桑寧父親的話裡知道桑寧真正的表哥似乎應該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個「表哥」絕對不會是普通人。
但很奇怪的,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好像這個人把無害兩個字寫在了臉上。不管他是什麼人,有他在都似乎很方便的樣子,讓她也省了不少心。
景夫人在前面邊帶路邊向第一次到來的客人介紹說——
「我們景家祖上就是靠做傳統人偶起家,家父留洋海外時學習歐洲的各種玩偶工藝,歸國後將各地工藝融匯貫通,以獨樹一幟的手藝聞名,並創立本會館。現在會館由家父的親傳徒弟,我先生『景偃』來繼承發揚,近幾年已經多次在國際獲得制作大獎。
本會館現在收藏的是由家父那一代從各國收集的精品手工古董人偶,風土代表性人偶,以及家父和我先生獲獎的優秀作品,還有會館成員捐贈的各種人形。目前有八個館藏的公眾展示作品,約分為兩天瀏覽。
由於現在我先生正專心制作人偶,所以由我主持日常,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聽到景夫人的介紹其實也就明白為什麼她會這麼強勢,景偃大師的確是國際聞名的人偶制作工藝大師,但是個上門女婿。「景偃」這個名字大概是像藝名一樣的東西,也都隨了姓景。所以他大概也只管制作工藝,真正在這裡主持這個家的,還是眼前的景夫人。
他們跟在景夫人身後走在這個古樸陳舊的建築裡,無論多少次維修翻新,這裡也都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古樸的原貌,放眼望去一片深沉的木色,腳下的原木地板也隨著腳步發出細微的響聲——在景夫人那嚴厲的冷壓下這細微的木板摩擦聲仿佛回蕩在寂靜而昏暗的走廊中。
……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卻因為景夫人的離開氣氛放鬆不少,景晨溫吞吞地歉意的說:「抱歉啊,我母親就是那樣的,她人是比較嚴厲,不是有意對幾位失禮的。」
因為景夫人離開的鬆懈讓景晨說話也不再文縐縐的,他沒有景夫人那麼好的眼力,在他看來華玉盞跟他年齡相差不大,也就如同齡人的相處一般不再那麼拘謹。
華玉盞察覺到他的心態,就陪他閒聊著問:「你看起來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事?」
大約是身為主人卻被自己家的事嚇到,景晨慚愧地笑笑說,「哎,是啊……我一直在外面念書,家裡這麼偏遠也很少回來。本來畢業以後也準備留在外面工作的,結果被家裡催了回來,畢竟遲早要繼承家業……只是,沒想到真的會發生這種事。小時候雖然經常聽說,但一直以為是嚇小孩子的話呢……啊,我還是先帶幾位去房間看看吧,先安頓下來再說。」
他領著四個人轉身往別館的方向走,桑寧悄悄拉住了華玉盞走在最後,低聲跟他說:「華老師,我覺得……那東西是跟著我來的。你真的看不出什麼嗎?」
華玉盞看了看她,「為什麼這麼說?」
「我覺得身邊像是有什麼人在……可是我看不見,也不敢確定……」
他輕輕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再看看,別太擔心。」
桑寧勉強笑一下,「可是現在我們不能去看那些人偶了——其實我們是專門來看那些人偶的吧?」
「沒關系,本來也是替華玉龍來看的,交給曲小路就好了。這些東西他們兩個比較談得來。」
本來總在擔心華老師會不會什麼時候就變回了不冷不熱的疏遠樣子,可是他一直都是這麼容易親近的樣子反而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好了。
——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關於自己的那些事,不用再瞞著她,不用再保持距離嗎?
那她是不是可以期待,華老師從此以後就可以一直固定成這個樣子不會再改變的了?
……
他們光在路上就顛簸了不少時間,等景晨帶他們進入別館天色也已經臨近傍晚。
會館為了追求復古,吊的都是老式的頂燈和壁燈,一打開來在薄紗的燈罩下透出一片黃色的光,照著暗沉的胡桃木,顯得這老舊的宅子像是隨時都要鬧鬼。
「怎麼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啊……?」
蔡媛美挽著桑寧的胳膊不鬆手,腳踩在老舊木地板上吱吱呀呀的聲音聽得她心裡七上八下。
景晨歉意地說:「別館少有人來,可能維護得也不比別處。要是在這裡缺少什麼,請千萬跟我說,我也跟你們一起住這邊。一會兒晚飯會送到你們房間裡,今天一路奔波也都辛苦了,請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帶各位去參觀。」
蔡媛美終於打起了精神問:「我們可以參觀嗎?」
景晨略囧地笑笑,「是的,也不是每一處都限制那麼嚴格,總不能讓各位長途跋涉來白跑一趟。」
——尤其蔡媛美這個人偶愛好者,可是專門來看人偶的。
徐艦壓低聲音感慨的說:「這家伙還不錯,一點都不像那個母老虎!」
他自以為聲音不大,可是在這空蕩蕩的走廊也足夠人家聽到了。
走廊裡頓時一陣安靜,連桑寧和蔡媛美都替他囧。
桑寧跟蔡媛美一進房間就倒在了大雙人床上,起初還不覺得,一旦躺下就發現一路坐上五六個小時的車全身的骨頭都要顛散了。
有景晨的話,蔡媛美心情也變得輕鬆了些,吃過飯早早的躺下挨著枕頭就睡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就聽到身|下有些年頭的木床發出吱呀的響聲,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桑寧似乎起身下了床。
她睡得正迷糊,想桑寧大概是去上廁所,就嘟囔了一句:「等等我一起去……」
於是瞇著睜也睜不開的眼睛艱難地爬起來,恍恍惚惚的跟在桑寧身後一起走出房門。
走著走著隱約覺得哪裡沒對——客房裡沒有廁所嗎?桑寧該不會也睡迷糊了?不過反正出都出來了,用公用的也是一樣……
她是跟著桑寧走的,根本沒認路,進了門才左右看看,「廁所的燈呢?你摸黑上不怕摔啊?」
伸手在門旁摸了摸,找到燈繩一拉,眼前的光線讓她一時不適應的閉了閉眼,同時卻聽到一種奇怪的悶響,像是有人在喉嚨裡發出喀喀的聲音,驚得她一下子就清醒了些,趕忙睜開眼——難道廁所裡鬧鬼嗎?
可是真的睜開眼,她才傻眼了。
這哪裡是廁所,根本是另一間客房,此時走在她前面的桑寧竟然已經爬到了這間屋子裡的床上,兩手掐住躺在床上的人的脖子,那詭異的喀喀聲就是從被掐住的喉嚨裡發出的。
蔡媛美打了個激靈,慌忙上前去,猛然見到床上躺著的人竟然是徐艦,他被掐住脖子臉已經憋得發紫,想要求救卻喊不出聲音,手腳掙扎著卻根本毫無用處。
「桑寧你在幹嘛啊!?快放開他!」
蔡媛美忙想要拉開桑寧,手還沒有碰到她,桑寧卻猛然轉過頭來,露出被垂落的頭髮擋住的雙眼瞪向她——
那雙眼血紅血紅的,整個像是被血浸透了沒有一點眼白,漆黑的瞳孔縮成一點,透出一股狠戾的光——
蔡媛美被嚇得整個心髒都縮成一團猛地退了兩步,驚聲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