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公館裡的白骨骷髏那段小小的插曲除了桑寧沒有人知道,就連牧文心本人也不知道。
她睡醒之後似乎真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個夢,還在跟桑寧說:我居然夢見一具骷髏在我眼前直晃。
桑寧什麼都沒敢說,雖然牧文心一個學考古的對骷髏什麼的也不會太大驚小怪,可是要讓她知道華老師家裡不明原因的藏了一具骷髏,這事兒看起來還是怪怪的。
所以休息之後精神恢復了不少的牧文心只把那當成一個夢,還亂七八糟沒頭沒尾的,隨後也就忘了。
但是她忘了桑寧忘不了,她沒處說也沒處問,於是那具骷髏變成在她腦袋裡直晃,就這樣心不在焉地到了出發的那一天——
那一天清早學校門口絕對算得上壯觀,桑寧從來也不知道二十來號人可以顯得這麼擁擠和嘈雜,其他學生臉上那種興奮和躍躍欲試倒讓桑寧他們想起了第一次出行的那個早晨。
這一次他們共計學生二十人,老師兩人,司機一人,連乘坐的長途車都換成了大一號的巴士。
因為華老師一早就要提前到學校來安排車輛,桑寧和牧文心是跟著曲小路一起來的,剛一抵達就感受到了一道道不友好的目光——
桑寧好像不需要太意外,誰都知道她是住在華老師家包吃住的助手,而且還一當了助手就高調得連課都不來上,早就有不少人私下議論紛紛。尤其在華老師這麼的「特殊」的時期,她想不成為眾矢之的都難。
而牧文心也沒比她好多少,她根本就不是民俗專業的,雖然也有選修歷史民俗的課程,成績也比他們這些專業學生還要好得多,但外人就是外人,一個外人卻占了專業裡的名額跟著一起來,自然讓人橫看不順豎看不爽。
但她跟桑寧這個軟包子有一點不同,畢竟是歷史系女神級的人物,人往那裡一站男生們就把那點意見拋在腦後,女生們則根本敢怒也不敢言。
看到桑寧會表現出高興而迎過來的也只有體驗課的幾個老成員了,倪倩一湊過來就說:「桑寧你別管她們說什麼,一大清早就跟鄉下人進城似的嘰嘰喳喳沒個完,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包子!」
她一撩長髮,充分展現出一副經驗老手的優越感。
——在她們之中一向添麻煩找事拖後腿的倪倩居然也有在別人面前展現優越的一天。
桑寧注意到她今天不但一身新買的粉紅色絨面修身運動衫套裝,頭髮也像是剛去美發店重新拉直過,臉上還化了妝,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
孟思敏憋著笑壓低聲努努嘴對桑寧說:「你就讓她得瑟吧,她的天敵也在呢,這回可勁兒的『揚眉吐氣』呢。」
桑寧順著孟思敏努嘴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班上的胡雪雯。
桑寧這個插班生對班上的人不是太熟,連跟白樂枝她們也是開始體驗課出行之後才完全熟悉起來的。但至少一個班裡上課,多少也耳濡目染的知道這個胡雪雯跟倪倩的確關系不怎麼好——用孟思敏的話說,就是倆人都愛出風頭又是大小姐脾氣,一見面就跟兩只斗雞似的什麼都想要比較個高下。
倪倩對新人的排斥也在知道胡雪雯加入此行之後被無限擴大,托這兩個人的福二十人中的十三個女生開始呈現了陣營分化的趨勢。倪倩在這邊鼓吹著對新人的鄙視的同時,胡雪雯也在那邊大力挑撥這些老成員占著名額不給其他人機會,更是把桑寧耍手段走後門大肆編排了一通。
在其他人對桑寧不加掩飾的敵意之下,本來人緣比較好的白樂枝孟思敏和蔡媛美也只能加入了支持桑寧的陣營。
女生的新老陣營於是完全分化了,可倒給了男生可乘之機,尤其徐艦簡直如魚得水,站在一群女生中間大侃經驗之談,什麼多聽多看少說話,不聽指揮後果自負,聽得白樂枝在一邊滿頭黑線的凌亂著——這是徐艦啊!徐艦啊!!
徐艦居然在教導別人體驗課的注意事項啊!他自己真的有注意過嗎??
在等著出發的這一段短短的時間裡真是讓人各種感慨萬千,都趕上一台大戲了。
桑寧看著這台大戲突然有東西從背後一撞,整個人一個趔趄,被牧文心一把扶住才沒有跌倒。回頭就見齊霏老師穿著高跟靴子白色牛仔褲和紅色緊身皮夾克,拖著一箱行李走過,冷冷地瞥了桑寧一眼,用教訓的口吻說——「別站在這麼擋路的地方!」
——這裡這麼多學生零零散散站在這裡,就桑寧擋了你的路了?
事兒誰都看在眼裡,注意到這邊的「新人黨」甚至還在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關注著,但齊霏是老師,還是個有背景的老師,誰會沒事找事去頂撞她?
桑寧忍氣吞聲下來,別人也就自然沒有戲看。
齊霏老師在車旁放下行李箱就四處搜尋華老師的身影,這時候除了華玉盞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曲小路招呼大家上車,雖然大多數學生並不認識他是誰,但見白樂枝她們領頭上車也就跟了上去。
然而桑寧上車時曲小路卻把她攔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去宿捨,華玉盞在那邊等你。」
桑寧心領神會,宿捨那邊聚集的陰氣也必須要引走。這東西引早了就會直接纏上來,只能在臨出發前引來一起上路。
於是她故意提高聲音說一句:「不好意思,我忘記拿東西了,回一下宿捨馬上就回來!」
說完也就不管車上那一聲聲「嘁,麻煩。」「就她事兒多!」轉身就往宿捨的方向跑。
……
「華老師!」
一大清早大學裡是極其清淨的,華玉盞站在宿捨前的身影也就格外顯眼。只是非常時期的他穿了一件淡青色短風衣,戴著墨鏡鴨舌帽,在這天將亮未亮的時候獨立在女生宿捨樓前,還真讓人一不小心就誤認為變態。
如果桑寧不是早晨出門之前看到過他這身淡青色風衣,只怕都不敢上前去認。
華玉盞聽到她的聲音就轉過身來,墨鏡和鴨舌帽擋著看不到表情,只是不鹹不淡的說一句:「就不知道小點聲,怕別人聽不見我在女生宿捨樓下嗎?」
華玉盞拿出一個散發著奇異香味的銀色迷你小油燈,點燃之後遞給她,「這種香的香氣可以把陰氣阻擋在你三尺之外,給你三分鍾,把樓上樓下每一層全部跑一遍,發生任何情況都不許停。」
桑寧愕然,「只有三分鍾?」
「景偃特制附身人形的靈活性一個來回三分鍾足夠了,實在來不及就算是丟棄軀殼也得在時間內出來。但是那樣你就只能保持著幻化上路,引著那些陰氣我們可沒有時間給你更換軀體。」他說完大約是從墨鏡後面看了桑寧一眼,「還有一件事,你先靠近一點。」
桑寧乖乖地靠過去,華玉盞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突然傾身在她額頭上輕吻——
桑寧腦袋裡微微空白,隱約記得這樣的畫面以前也是發生過的。
華玉盞連驚訝的時間也沒有給她就退開,「這可以暫時遮擋你的氣息不被守園人發現,但是只有三分鍾。如果把守園人一起引出來,我們這一路不會好過了。」
——這就是三分鍾之內必須出來的原因。
桑寧默默地摸著額頭,努力不去在意剛剛被吻了額頭的事實而把注意力放在這個吻所帶來的效果上。
所以華老師在荒田村的時候也曾經莫名其妙的突然吻了她的額頭,所以那之後一些餓鬼像看不到她似的對她視而不見只沖著其他人襲擊。
她腦袋裡懵懵的走進宿捨,感受到宿捨樓裡聚集的陰氣似乎因為油燈裡奇異的香味猛地躁動起來,這才用力一拍臉頰,飛快地奔上樓去。
這不是什麼需要技術的活,只要跑快一點再快一點。桑寧雖然也很想再見見小豪,但她不是那麼不分時候自作主張的人,對於這麼沒把握的事還是華老師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的好。
於是桑寧在擾人清夢被幾個宿捨罵過又被捨管阿姨吼了兩嗓子之後就拖著身後一大片烏沉沉的黑影奔出宿捨樓。
她手裡的小油燈一見風就熄了,奇異的香氣卻像是粘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層殼子似的縈繞不去,讓身後的黑影不斷的追逐她,可是眼看著就要追到卻又莫名的被驅逐開,始終保持著一點距離。
華玉盞見她出來之後也轉身跟她一起向巴士跑去,車上曲小路早在駕駛座上候著,就等他們一到馬上開車走人。
學生們都在車上嘰嘰喳喳成一團,不得不說雖然平時徐艦很自命不凡,但這種時候也還是有他的用處的。他一面鼓動男生加入他的計劃,跟他一起把鬼怪的存在公諸於世,一面跟女生們吹擂他的英勇事跡。
他說的那些大家自然是半信半疑,沒有親眼見到誰也沒辦法輕易相信,但至少托他的福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誰也沒有等得不耐煩到處亂跑。
只有齊霏老師例外,她堅持要在車外等華老師,沒有見到他來絕不肯先上車。
曲小路勸說無果也就隨她了,他看起來一副斯文和善的樣子,但面善可不等於心善,人類的閒事他才懶得管呢。
當齊霏翹首以盼卻遠遠看到華玉盞和桑寧一起急匆匆的跑來時,心情可以用糟糕來形容,連那張花容月貌的臉都變得陰沉起來。
這個女學生為什麼這麼陰魂不散!她不能讓她上這輛車,管它找個什麼理由把她開出這堂課有多遠離多遠!
齊霏打好了主意就雙臂環胸擋在車門口,看著跑在前面的華玉盞迅速臨近,連「讓你的學生去幫我做點事」這句話都還沒有說出口,人就被華玉盞揪著肩膀上的衣服一把拎上車。
她那窈窕的身姿既沒擋住華玉盞也沒擋住桑寧,華玉盞前手一抬她眼前一晃就被扔在了空座位上,而他人已經轉身過去把桑寧也拉上了車。
車門緊貼著桑寧的後背關閉,曲小路一早就打著火等著的,此時一腳油門,走起!
巴士風馳電掣的駛離學校,車上的學生猛一下被晃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有人在小聲的嘀咕:「哇這個帥哥開車怎麼這麼不靠譜啊!」
可面對帥哥大家的抱怨聲總是比較小的。
華玉盞拉著桑寧沒有鬆手,慣性的搖晃讓她撞在華玉盞胸前,卻又穩穩的被他扶著沒有摔到碰到。
平時私底下怎麼相處不談,這滿車的人都在兩個人卻這麼貼近她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然而實際上卻是滿車人沒幾個比她狀況好,乖乖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還好些,那些湊在一起聊天的完全是男生女生跌成一團,她和華老師根本沒有多顯眼。
桑寧趁大家都還沒有坐穩回神趕緊跟華老師拉開距離,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想要遠離的那一刻華玉盞仿佛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手臂一收攬在她的腰卻又把她按回了懷中。
桑寧的心突突跳著,胸腔裡胡亂撲騰的聲音生怕連華玉盞都聽得到。她不知道這華老師是有意的,還是車子開太快之下無意識的行為?
她緊張得不敢動,又覺得空氣都不夠用好想把頭伸出來喘口氣。
不過她似乎也沒有糾結太久,就被發現了這對「狗男女」的齊霏老師一把把她從華玉盞懷裡揪出來——「桑寧同學,你該找個座位坐下了!車子行駛中不在自己座位上好好坐著,華老師也很困擾的!」
顯然她是當做桑寧故意想借站不穩的機會占華老師的便宜,她的手抓著桑寧的手腕,指甲隔著衣服暗暗的嵌進去,桑寧手腕一痛,暗自幸虧天氣漸冷穿的衣服還算比較厚,不然怎麼說也得留下個指甲印子。
齊霏幾乎是拽著她一扯往車廂裡拽過去,牧文心眼尖手快的拉住桑寧,「桑寧,坐這邊。」
桑寧在她旁邊坐下,暗暗的齜牙咧嘴一下,偷偷看一下袖子底下,這得多長的指甲隔著衣服也能掐出印子。
那邊齊霏已經拉著華玉盞在自己旁邊坐下,回過神來的一干女生只能望而興歎,就聽胡雪雯在後面哼哼的嘟囔:「真是不要臉哎,為人師表就這麼在學生眼前發春勾引男人!」
「就是的,這麼光明正大的自己一個人占著華老師算怎麼回事!華老師不是應該跟學生坐一塊兒好教我們點東西嘛!」
大家的抱怨都不小,齊霏老師已經完全把火力從桑寧這裡吸引走了。
可是她們是學生她是老師,這都不在一個等級上,連斗都沒得斗!
倪倩難得的心情大好,幸災樂禍的念念著,「讓你們再惦記華老師!跟誰不知道她們是為了華老師來的似的,好像跑來湊個熱鬧華老師就能注意到她們,這下正好誰也別想惦記!」
白樂枝默默的看她——你說的那是你自己吧?明明你也是從一開始就專門為了華老師才來報名參加課程的。
孟思敏可沒白樂枝那麼含蓄,直接問:「是誰從第一次報名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宣告華老師的所有權來著?」
倪倩撇撇嘴,「我跟她們能一樣嗎?我可是從第一課就一課不落忠貞不渝的跟在華老師身邊的,華老師遲早能感覺到我的用心,最後還不是得是我的!」
孟思敏更奇怪了,「哎我記得你從荒田村回來以後就對華老師沒興趣了啊,怎麼這會兒又忠貞不渝上了?」
倪倩哼哼唧唧的說:「那不是在荒田村的時候華老師都不管我們嘛,當時是覺得他挺過分的啊,可是看看現在這年頭長的好的男人哪個沒點壞毛病?只要長得好,那都不算毛病!華老師就算很不錯的了!再說他不是也沒真的不管我們嘛!那叫愛的教育!」
艾呀瑪,還愛的教育,說白了還不是胡雪雯出現了,華老師有人搶了,她就不甘心了嘛!
大家也不去戳穿她,但桑寧就覺得很奇怪——看一眼雖然被齊霏老師拖在身邊,但只是靠著座背把鴨舌帽擋在臉上像是睡著了一般的華老師,她發現大家在談起華老師時語氣正常多了。至少像白樂枝孟思敏她們已經恢復了原有的態度,不再有「發情期」影響下那種不自覺的迷戀感了。
華先生明明說還有很久的啊……
桑寧疑惑之下乾脆去問曲小路,在這些天的鍛煉之下她也已經慢慢學著使用傳音,至少在同一輛車上這樣的距離是沒有問題的。
她的問題問出去,曲小路就跟幸災樂禍似的,語氣悠哉的回音:「怎麼沒人告訴你啊?這就是我在這裡的作用了——其實這趟出去不光只是解決學校宿捨聚集的那些陰氣,也是妖管會要求他暫時遠離都市一陣子,人口越密集的地方也容易引起騷亂嘛,解決起來也更麻煩~~我們只要暫時遠離人群,只有這二十幾人的話我可以暫時控制華玉盞的發情期對她們造成的影響——從一上車我就已經給女生們施加了一點精神控制,不過群體控制效果當然不會太完美,一部分思想太頑固的或者情根深種的,控制效果會比較差一些。不過關於你那位美麗的齊老師就比較遺憾,她堅持不肯上車,施加控制的時候她就沒在~~反正也只剩這一個人,就留給玉盞自己去解決了~~」
——這最後一句已經不止是幸災樂禍,根本是在坑他吧!
「小路……」
「放心吧~~玉盞成年也一千多年了,處理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有經驗著呢,還用不著你來替他操心~~」
這句話頓時說得桑寧心裡怪怪的,想來也是,華老師都活了那麼久了,這種跟大姨媽似的周期性生理現象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許有時候有對象有時候沒對象,肯定什麼樣的狀況都處理過的,哪兒就輪得到她操心了……
人和妖,還真是完全不同的吶。說不定對於妖怪來說,人類才是最沒有節操的,連發情期都沒有,想什麼時候發情就什麼時候發情……妖怪也好動物也好發情是為了繁衍後代,特地發明出套|套這種東西的人類又是為了什麼呢?
桑寧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已經想歪了,微微歎氣地靠在座背上。
巴士已經飛馳上公路,行駛在這輛巴士後面的車輛會時不時無緣無故的發出奇怪的碰撞擠壓聲,甚至莫名的漂移,熄火。
沒有人看得到尾隨在這輛巴士之後那一團龐大的陰影,幾乎要遮住了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