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霏老師該怎麼上山的這個問題上大家小小的耽擱了一會兒,雖然也不是不可以男生輪流背她上去,但齊霏自持身份不想讓幾個小男生背,村民更不行。
她頻頻看向華玉盞,搞不懂華玉盞今天是怎麼一回事。平時他雖然從不主動親近可是也不會明顯的拒絕她的靠近,至少是保持在一個同事的客氣間的。從來沒有像這樣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刻意的回避她的目光。
她找不到原因所在,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跟平時不一樣的,也只能想到昨天晚上男生院子裡那一陣騷亂。直到現在胡雪雯都一口咬死了昨晚桑寧真的進了華玉盞的房間,可是她又親眼看見當時桑寧是躺在自己床上睡覺的——
她心裡貓抓似的難受,一直想如果自己昨晚過去看看就好了,可是發生了那樣的事她真的被嚇傻了——學生們好歹還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不管信不信起碼事情發生的時候還知道是「鬧鬼」。
可她從來都沒有關注過這堂課到底是什麼內容,昨晚哪些東西一出現她已經完全陷入混亂,如果不是一向顧忌形象堅決不會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失態,她恐怕早就抓狂尖叫了。
在她糾結的功夫倒是村長早有準備的讓人抬出來兩個輦子,雖然比較簡陋,只是兩根結實的長竹竿中間固定著一個椅子,可以兩個人抬著上山。
村長獻寶似的說:「來參加除穢祭的人吧,偶爾是會有一些行動不便的,或者是一些自己跑不動的大老板,也有人在山上不小心崴到腳不好下山。所以我們這也都是常備著的,我安排人抬著老師上山!」
這輦子本來是為了以防萬一有人在山上有點什麼意外好救援,不管有事沒事都一定會抬一個空的上山,現在齊霏還沒上山就先崴了腳要占一個輦子,所以村長就讓人抬了兩個出來。
這會兒女生們幫忙扶著齊霏老師上輦子系安全扣,華玉盞卻繞著另一個準備空上的輦子轉了轉,忽而抬頭朝桑寧一笑,招招手,「小桑寧,快來~~」
桑寧直接被他那一聲風騷蕩漾的「小桑寧」驚到了,瞧他那一副要霸占椅子給她坐的樣子,桑寧就感到四周的視線全都驚疑地在兩人身上巡視。
——不要不正常得這麼明顯啊~~他們會被人懷疑的!
可惜華玉盞一副毫無自覺的樣子,曲小路扶額——不要再給他找麻煩了好嗎!
他真的要受夠了當發情期野獸的保姆了~~!
他正要再把這個被發情期荷爾蒙支配的動物拖走,手上拉著的華玉盞卻紋絲不動,只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犀利利地扎過來——
曲小路差點以為自己要被這目光萬箭穿心了。
華玉盞的目光又沉又冷甚至帶著殺機,發情期之中的他對女性是不會排斥的,甚至如果沒有特定對象或是再放蕩一點,來者不拒都是有可能的。但對男性和雄性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感受到這個充滿殺機的目光曲小路才驚覺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發情期的雄性動物可是很好斗的,為了求偶要掃清障礙,除掉一切妨礙他的其他雄性存在——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曲小路雖然自己沒有發情期也沒見過華玉盞的發情期,但其他妖怪的發情期偶爾有碰到過,再不然動物世界總是看過。
——那可是一場雄性之間血流成河的斗爭,忘記了這一點而在發情期挑釁華玉盞的他現在是不是很不妙?
看到曲小路似乎打算從善如流的老實下來,華玉盞總算收回那冰冷得跟刀子似的目光,挑著嘴角輕佻地拍拍他的臉,轉頭又看向桑寧,臉上雖然在笑但笑容裡已經有了一絲絲威脅——「小桑寧,快來,別讓我等太久~」
在他那又溫又冷說不清是親切還是嚇人的笑容之下,桑寧屈從地挪過去,在大家愕然的目光之下可恥地坐上了另一個輦子。華玉盞還細心地替她扣好了安全扣。
這本來只是以防萬一好備來救援用的輦子,好在村民難得迎來客人只要客人高興他們也沒意見,反正桑寧長的嬌小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上山的一路華玉盞都走在桑寧的輦子旁邊,他這些反常的舉動讓隊伍裡的氣氛又怪異又壓抑,桑寧卻已經無心理會,因為讓她最難熬的還是後背上感覺到的齊霏老師的視線。
後來的光頭和他老婆雖然感覺得到這氣氛不對勁卻並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一路上只能聽到他們兩人自說自笑試圖活躍氣氛拉近關系的聲音。
……
上山之後他們才知道需要吃完早飯就出發的原因,野餐營地是修整好的,在山上挑選了一塊臨近溪水地勢平坦的地方,用碎石子鋪成了一塊空地。旁邊還搭了個簡陋的木屋棚子。
硬件是有了,但上山之後需要拾柴,堆篝火,搭燒烤的爐子架子,去打獵野味兒,回來之後還要扒皮剖洗醃制上架——
這一頓午飯的確需要用上不少時間去準備。
所以一到營地四個村民就開始忙碌,他們當然也希望客人能夠親自參與,自己動手的成果回頭吃著才香。
於是男生們幫忙搭爐子架子,女生們幹點拾拾柴火洗洗野菜的輕快活,打獵那種事當然是不指望他們,但有的男生看起來很有興趣,也就帶他們去見識見識。
徐艦提醒那幾個躍躍欲試要跟去打獵的男生,「你們可別玩瘋了忘了我們的『正經事』!」
「那是晚上的事兒呢!耽誤不了!」說完他們就興沖沖的跟著村民去打獵了。
白樂枝拾柴火路過時聽到這一句,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點不放心,就怕徐艦又搞出什麼事來,不禁多留意了一下。不留意還好,一留意就發現新來的三個男生似乎都暗搓搓的不知道在跟徐艦嘀咕些什麼。
白樂枝頓時頭大,這貨怎麼就不消停呢。
她去找了楊豐旭一問,才知道徐艦一直在游說新來的男生跟他一起去揭穿鬼怪在網絡上公布它們的存在。
只是之前新來的男生們沒人真的相信有鬼,直到昨晚女生們發生了那樣的事,個個嚇成那樣怎麼看也不像是假的。他們這才答應跟徐艦一起發掘鬼怪存在的證據,今晚的除穢祭約好一起偷偷拍攝祭典的過程。
白樂枝這回不是頭大是頭痛了,開始覺得這一趟出門前一定是沒看黃歷,先是跟來個眼裡只有華老師的齊霏老師,然後華老師又變得怪怪的,再然後出現了那對詭異的光頭夫婦,現在徐艦不但自己添亂還拉著別人一起添亂。
白樂枝竟然發現在這一切的麻煩之中最讓她發愁的竟然是華老師一直把桑寧拴在他身邊。
——是的,那些不利因素大部分都是可以忽視的。
齊霏老師這個人有沒有都無所謂,他們也不能指望她解決什麼。華老師也是常常把問題丟給他們自己去解決,不到關鍵時候不會出手。徐艦一直都在添亂,只是多添一次少添一次而已,他拉的那幾個新來的大概也興不起什麼大風浪。
最危險的就是那對完全不知道什麼來歷的光頭夫婦了,所以他們現在真的很需要桑寧,華老師拜托快把桑寧還回來吧~~!
白樂枝長長的歎口氣,「我先去跟桑寧說一聲,看她要不要跟華老師提醒他們要拍攝的事情。」
體驗課不允許留下任何影像資料這事兒是明令禁止過的,對此白樂枝也比較贊同,她可不覺得把這種事情公布是什麼好事。
她剛要走,楊豐旭卻說:「我去吧。」
「啊?」
白樂枝蠻意外的,一般來說要找桑寧不都是她去嗎。
楊豐旭覺出她的不解只是笑一下,「我剛好也有點事找她。」
「噢。」
楊豐旭無奈地無視掉白樂枝的疑惑,他的確有些事得跟桑寧說了。只要一看到在反常的華老師面前桑寧無措的樣子,他就覺得應該告訴桑寧她或許就是月見的事。
華老師對桑寧的態度的確讓人覺得很反常,可是想想月見那似乎也就不那麼反常了不是嗎。
顯然華老師知道,那個水神表哥也知道,不該只有桑寧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事。
他倒沒傻到去撞槍口,趁華玉盞走開才遠遠對桑寧招手,看她一溜煙的跑過來,有時候還真覺得她像個小動物。
「找我?」
「徐艦跟班裡的男生打算今天晚上拍攝祭典,這件事你要不要跟華老師說?」
桑寧半是愕然半是了然,張著嘴巴一臉「又來?」的表情。
「還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桑寧你記得月見嗎?」
桑寧點點頭,她當然記得,水澤村的事情結束時千年前那段真相是徐艦給她講的,徐艦這人說話一貫的添油加醋說得那叫一個誇張,所以她對月見的印象很深。
——她那時沒有辦法想象華老師象那樣寵著一個女孩子,只覺得徐艦描述的跟她認識的華老師如同兩個人。
那時想著華老師對另一個女孩子的好心裡會有小小的別扭——覺得跟自己無關,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多想什麼。可是現在不管是因為什麼,華老師對她,也,那啥,她的確很無措,可是這時候再想起月見,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一個是全心全意的呵護,一個只是發情期作用下的一時興起……她想至少華老師是對她有一點點意思的,哪怕一點點呢,因為他在發情期之前就偶爾會對她很好了啊,雖然時遠時近,但那偶爾也是存在的。
就只是,比不上月見。
桑寧的表情楊豐旭一時看不懂,他不知道為什麼一提月見桑寧就顯得很低落,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什麼?但知道了什麼也不必是這種表情啊?
「那你知不知道那個月見……」
「月見怎麼了?」
桑寧想問,楊豐旭卻突然不說話了。他看著自己身後微微冷汗,桑寧一轉頭就看到回來之後沒見到她人的華玉盞已經找過來,盯著楊豐旭的目光有那麼一點,嚇人。
——雄性,而且還是跟目標對象同種族的雄性。
楊豐旭只覺得鴨舌帽下那雙眼睛明明隱匿在陰影裡卻仿佛灼灼的發亮,灼熱卻又冰冷,閃著銀色的刀子似的光。
「啊,楊同學原來你在這裡!」楊豐旭突然被脖子一勾,曲小路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勾住他的脖子拉著他就走——「來,快來幫個忙。」
他可不能讓學生被血濺當場啊~~
「等一下,我還有話跟桑寧……」
——不等!還有話呢,當心有話說沒命講啊!
曲小路拉走了礙事的,華玉盞才走過來,臉上已經全然不見了剛才的神情,只是一臉溺死人的微笑說:「那邊烤了紅薯,你要不要先去嘗嘗?」
雖然在漸漸習慣了現在的軀殼之後桑寧已經不那麼吃貨了,但想到香甜的烤紅薯她還是忙不迭的點頭,跟著華玉盞跑了過去。至於有些事,只要不去想就好了。
桑寧吃著燙燙的烤紅薯,面前突然走近一個人,居高臨下地站著,只瞥了她一眼。
「華老師,我有話跟你說。」
是,齊霏老師——桑寧嘴裡一大口烤紅薯一時全咽了下去狠狠的噎了一下。
華玉盞拿了瓶礦泉水給她,看著她喝下去,順了氣,才稍稍抬頭,只是依然沒有直視她,「什麼話?」
——他那意思竟然是叫她就在這裡說?
齊霏握著拳,指甲都嵌進了肉裡——「請你過來一下,可以嗎?」
她還從沒有這樣低身下氣,居然要她把話說到這份上——她不懂,華玉盞以前不是這麼不解風情的人!
華玉盞微默了片刻,又拿了一個烤土豆遞給桑寧,悠揚悅耳的嗓音溫柔的說了句:「小心燙,這回別噎著了。」
這才起身,「去哪裡?」
齊霏轉身就走,腳一瘸一瘸的,華玉盞卻沒有伸手來扶,心裡頓時就一陣委屈。
她仿佛賭氣似的一句話不說一直往前走,華玉盞卻不想走的太遠,他停了下來,「就在這裡說吧。」
齊霏也站住不動,緩緩深呼吸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盯著華玉盞說:「拿掉帽子!」
嗯?
華玉盞只是奇怪了一下她的要求,但齊霏很堅持,「拿掉帽子!」
他猶豫了一下其實並不怎麼想拿掉,現階段他的狀態不太穩定,眼睛有時候會變回銀色。不過齊霏一副比他更不穩定的樣子,他還是摘掉了。
齊霏看著他,他那嫵媚細長的眉眼,那曲線悠然的身姿,那周身的閒適優雅的氣度,這一切都那麼符合她的理想,這個人怎麼可以不屬於她?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他的關懷備至表現得足夠明顯,總有一天他會主動,他身邊並沒有比她更好更適合他的人了不是嗎?
她不甘心就這麼輸的莫名其妙,乾脆挑破那層窗戶紙,「華老師,我喜歡你!」
她盯著華玉盞,見他臉上沒有一點不高興的神色,反而還浮上一片欣然的笑容,開口卻說:「我喜歡桑寧。」
他說得那麼蕩漾,那麼得意,好像只是把這件事從嘴裡說出來都讓他無比開心。
齊霏怎麼也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句話,一下子被噎住了。
——就這樣?連個對她的回復也沒有?就只是他喜歡桑寧??
一陣惱羞成怒的情緒猛地竄起來,「她是學生你是老師!」
華玉盞一點也不在意,依然悠悠然地笑著說:「現在是,以後就不是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被學校知道了會怎麼樣!?」
齊霏語氣裡已經帶著威脅,華玉盞的笑容微微收斂,他倒是不怎麼在意她話裡的內容,但對於這威脅的語氣就不怎麼開心。
他臉上的笑容仍未褪淨,卻帶出那麼一點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兩手插著運動褲的兜漫不經心地說:「不管你搞不搞得懂,我可是為了桑寧才在東大當這個老師。如果這件事有什麼麻煩,那倒是很好辦,我只要不當這個老師就好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你都已經是教授了,怎麼可能你說走就走,這是你的事業,是……」
在齊霏看來大概完全不能理解,好容易拼到教授這個職位,怎麼可能放棄得了?就算要去別的學校,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前途一點影響也沒有……
——不,如果是華玉盞的話。
他是考古界的「華助教」啊,誰都知道在考古界遇到難題就找盧教授,因為盧教授身邊有華助教。沒有他不敢下的墓,沒有他解不開的迷。他當助教的時候就已經如此,而去年考古界的大醜聞卻揭發了聞名於世界的考古專家盧教授常年壓搾竊取華助教的成果,他的一切成就幾乎都來自於華助教。
這也是盧教授一離開東大,華玉盞就被破格提升教授的原因。
可是東大的考古已經不行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轉到了民俗專業,但顯然他去別處反而更有發展前途——
看著眼前華玉盞只是略一聳肩不再多說轉身離開,齊霏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