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華玉龍和管家匆匆地從小樓裡跑出來,這裡就沒有華玉盞什麼事了,他對地上的屍體和啃食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剛才拉了月見一把防止她撲倒在地的手也沒有鬆開,就這麼直接拉著她的胳膊回樓裡去,目不斜視地路過跟在後面跳下來的曲小路身邊時說一句:「你去把她帶回來吧。」
「當然。」曲小路淺淺一笑,轉頭時華玉盞留給他的只剩一個背影。
——他當然會去把桑寧帶回來,因為這是只有他才能辦到的事。
只是對於桑寧就這麼突然憑空消失不見,他們心裡都很清楚,有些事終於要瞞不住了。
……
桑寧睜開眼時愕然地看著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
前一刻她還在月下花園裡,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想要躲過月見的襲擊,就只那麼眼睛一閉的功夫四周就變得一片寂靜,沒有撲過來的月見,沒有華老師的喊聲,睜眼看到的是一個海底溶洞——
這裡沒有水,但半透明的乳白石壁上卻蕩漾著湛藍的水光,仿佛那些水是裝在巖壁裡的。
她愕然地摸了摸波光迷幻似的巖壁,觸手有著比石英稍嫌滑膩的觸感,有著自然融解的紋理並不平整。
——這是真的溶洞?可是她到底是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的?
桑寧的腦袋裡一團懵,對於這種變故完全反應不過來,只能往四周看看,試圖找到什麼出口。
這個「海底溶洞」看起來並不深,但是越往裡走也越湛藍搖曳,滿眼層疊蕩漾的水光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暗,她想找的是出口但沿著這條唯一的路卻只能越走越深了。
當走到最深處時桑寧整個人卻完全愣住了,因為她在裡面那個稍微寬敞的溶洞裡,看到了「自己」。
——那是她的臉,她的身體。
那個「自己」躺在於巖壁一體的巖石台子上,看起來不知是死的還是活的。
桑寧有那麼一刻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又魂魄出竅了,但走近時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告訴她那不是她用來附身的軀殼,不是那些被幻化成她的模樣的假人,那就是她的身體,她真正的血肉之軀。
這種感覺仿佛是來自於身體和魂魄互相的感應,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懷疑。
這麼久了,從她有記憶以來就從來沒有過踏實活著的感覺,一直一直就像個沒著沒落的無主游魂。
而此時此刻她真實的血肉之軀就在自己眼前,氣息微弱得像是感覺不到呼吸,卻又不像了無生氣,就只是安然得如同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這樣自己看著自己的感覺真的很奇怪,她的身軀寧靜平穩地躺在石台上,兩手交疊在胸前,但手背弓起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桑寧遲疑了一下輕輕扒開「自己」的手指頭,手掌下有什麼東西透出柔和的光芒,她能看到那是一顆鴨蛋大的渾圓的珠子,不是珍珠,而是半透明的,由內而外沁發著淺金色的光。
這東西不知道為什麼看得她心頭莫名跳了跳,說不清是驚還是慌,惶惶得覺得難受。
她趕忙放下扒開的手指把那珠子捂好,剛要直起身偶然看到石台子旁掉落的另一個東西時又愣了愣,彎下腰去拾起來,卻是那把再熟悉不過的匕首。
她的腦子真的徹底懵了,為什麼匕首也在這裡的?她平時就很奇怪匕首究竟是被她收在了哪裡,現在這算是得到了答案嗎?可答案到底是什麼啊?
還有不管這裡是哪裡,她現在要怎麼出去?
就在她遍尋不到出口無比糾結的時候,突然聽到曲小路的聲音宛若從天而降低低的回蕩在整個溶洞裡——
——來,桑寧,到我這兒來——
「小路!?小路你在哪裡!?」
——我在你心裡,你也在我心裡啊——
臥槽!這種時候就不要搞文藝范兒了吧!
「小路我被困住了,快救我啊!」
——別急,來我身邊,想象一下你在我身邊的樣子——
桑寧雖然完全搞不懂但小路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隨便逗她玩的,她閉上眼在腦海裡想象著自己站在曲小路身邊的畫面,並且盡可能的把這種感覺幻想得真實一點。
當她完全「假裝」自己站在曲小路身邊的那一刻,就感覺到四周的空氣又有了變化,睜開眼人已經站在自己房間裡,曲小路就在自己面前微笑。
桑寧滿肚子的問題一股腦地問出來:「小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剛剛看到的那個溶洞是什麼地方?我是怎麼進去的?你能找到我說明你知道那裡的對不對?為什麼我的身體也在那裡?」
「好好,慢慢來。」曲小路示意她稍安勿躁,伸出手分別拉住她的兩手,「我再帶你進去一次,就什麼都告訴你。不過在那之前——」
曲小路隨手在床頭櫃上拿了一個吃光之後還沒來得及收走的空點心盒子讓她捧在手裡,兩手繼續覆在她手上,「你使用過自己制造的空間知道怎麼把東西收進空間裡,現在你手邊沒有任何彈珠在,再試試看把點心盒收進空間裡。不急,慢慢來,多試幾次感受一下可以收在哪裡。」
「……」
桑寧知道曲小路是想要慢慢引導她,她也明白他說的意思……就是像收起匕首時那樣?
於是曲小路剛擺好架勢拿出耐心準備慢慢引導,桑寧手裡的點心盒子就瞬間不見了。
「……領悟的真快。」
——不,一點都不快,這是經歷了多少次生死危機的結果。
「好吧……現在可以直接進入下一步,把你自己收進去。」
「嗄??」
「你收就是了。」
桑寧雖然茫然了一會兒,但想著反正自己現在的軀殼是個木偶人,就只當是把木偶人收進去好了,抓到竅門之後好像也不是辦不到。
她閉目靜心片刻,隨即只覺得四周空氣又一次改變了,睜眼又回到了蕩漾著湛藍波光的海底溶洞,她的身體依然靜靜躺在哪裡。
曲小路還拉著她的手,在她睜開眼時就已經笑盈盈地站在她旁邊。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我們是在哪裡了嗎?」
「在空間裡啊。」
「可是我身上一顆珠子也沒有……」
「真的沒有嗎?」
曲小路意味深長的一笑,桑寧這才意識到不是沒有的,還有一顆——曲小路本體的那顆珍珠!
「可是珍珠不是不可以做空間用嗎?不是要透明或者空心的——」
「那珍珠是怎麼形成的呢?」
「形成……」桑寧想了想,大概是有聽說過,「是異物進入蚌殼,被珍珠質一層層包裹起來的對嗎……」
「那如果取出異物,它不就是空心的了?」
「……」
——這樣都可以??果然是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思考妖怪的!
所以她身上一直都有這樣一個空間的存在而她卻不自知,而她的身體一直就在她身邊她也不自知。
曲小路繼續說:「這個空間是我制造的,直接建造在我的本體中,絕對是世上最隱秘最固若金湯的空間。為的就是把你的身體藏起來,最大程度的掩藏起你體內桑家血脈的氣息不被桑園的守護者找到。否則你要是活生生的站在外面,絕對分分鍾像桑小豪一樣被守護者們拖走。」
曲小路露出一臉:我們為了窩藏你的血肉之軀也是很拼的。
他轉而一笑,「這個空間雖然是我制造的,但你的魂魄附在我的本體珍珠上,身體又在空間之中,有這種聯系基本上等於跟我共有這個空間可以出入和使用。只不過終究不是自己創造的空間你出入起來會比較困難,而我現在屬於脫離本體的狀態如果你不在旁邊也很難以出入。」
長久以來橫在桑寧心頭的謎團直到此時才終於解開了,想來如果不是空間技能使用得漸漸醇熟而剛剛又被月見著實嚇到了一心只想著逃跑大概也不會陰差陽錯躲到了溶洞裡去。
她和曲小路沒有在溶洞裡久留,這一回小路拉著她的手很輕易就從溶洞裡出來。
回到房間她的目光忍不住就往窗外樓下的花園看了一眼,能看到管家正指揮著鴛鴦蝴蝶在收拾屍體,聞夫人和月見已經不見蹤影。
想到月見,桑寧的心裡不禁又蒙了一層陰影,「月見她怎麼樣了?她……」
她不敢問月見有沒有吃聞海明的屍體。
「你還有心情管她呢,我才要問你怎麼樣了?」
「我沒什麼事啊,咬一口也不會怎麼樣……」桑寧抬起胳膊去看,她的傷口沒有流血,只是從破裂處能看到裡面損壞的木碴子,感歎這得多好的牙口啊……「我明天會去找華先生看看,大概要寄回x縣會館去修復了……」
好在她還有幾個備用的軀殼可以替換,只是真正的景偃大師已經不在了,雖然留下了不少人形但也是用一個少一個,能省則省。
曲小路自然也看得出來剛剛月見咬那一口不止是咬而已,但是既然桑寧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月見吸取她靈識的事就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反正這之後月見也不會再有什麼機會靠近她了。
「小路……你剛剛說,如果我回到真正的身體來到外面,馬上就會被桑園的守護者帶走嗎……」
「當然——你在想什麼?可不要想太奇怪的事情嗯~?」
「沒有,我就是擔心小豪……總覺得桑園裡發生什麼變化了……」
桑寧不知道怎麼說那只是因為她的一個夢境,但曲小路倒並不意外,現在的桑園在這麼不穩定的狀態下發生什麼變化也都是可能的。
他盯著桑寧告誡:「想都不要想讓守護者把你抓進桑園去救小豪,你的身體是我放進去的,除非是我放出來否則你根本取不出來的。」
「我知道了……」桑寧悻悻地應一聲,不過她也就是那麼一想,也沒真冒失到就這麼自己投向守護者的懷抱。
只要一想到守護者每一次逼近時帶給她的那種黑暗冰冷又充滿了逼迫力的威脅感就根本沒有去直面的勇氣。
看到桑寧的失落曲小路想了想,說:「我來想想看有沒有什麼辦法直接找到桑小豪吧。」
「真的?小路你能想到辦法救小豪嗎?」桑寧的眼睛重又亮起來,曲小路揉揉她的頭笑一下,「試試看。」
——如果現在還是華玉盞當家做主那就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好像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把桑寧的所在暴露。打草驚蛇反被蛇順著桿子爬過來,哪怕循著一絲氣味桑園裡的那些東西都可能找來。
但他那恨不得把桑寧藏好捂嚴實了誰都不許看一眼的架勢在曲小路看來絕對是反應過度,而且現在不已經不是他當家做主了嗎,桑寧想救人那就幫她想辦法啊。
看著桑寧微微激動的樣子曲小路就在想這樣才對嘛,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總是在無意識間模仿著千年前玉盞對待月見的方式,但那當然也是因為他贊同這種方式。
喜歡一個女孩子那就寵著她讓她高興,想做什麼放手去做,哪兒有那麼多瞻前顧後。無奈他這個外人可以模仿,華玉盞本人卻因為兩次失去月見和桑寧而不再是過去的玉盞了。
「那我回去想辦法,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睡覺,以後看到那個月見就躲遠一點。」
他說什麼桑寧都忙不迭的應著,到曲小路快要走出房門時才想起問:「小路,溶洞裡放在我手裡的那顆珠子是什麼?」
曲小路一臉輕巧的回答:「龍珠嘍。」
桑寧頓時張大了嘴巴——龍珠?
龍、珠??
威力無窮還能起死回生的那個??
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她手裡感覺就像戴了一顆鴿子蛋大的鑽石讓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百姓好忐忑的好嗎!!
曲小路隨意地擺手笑笑說:「不用在意啦,都說那個空間固若金湯,比保險庫還保險,你擔心什麼?早點睡。」
離開桑寧房間的曲小路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下樓來想看看還有沒有熱鬧可以看,結果想當然的月見和華玉盞都沒在客廳,只有華玉龍在唉聲歎氣,那張娃娃臉都快哀怨成了小老頭。
想想他明天還要考慮怎麼對聞松山教授說明今晚發生的慘劇,也難怪他唉聲歎氣。
既然沒什麼熱鬧可以看,曲小路還是想就這樣當個安靜的美男子默默走開,剛轉身準備返回樓上華玉龍突然仰靠在沙發靠背上仰頭對他說了一句——「娃娃,別太欺負小玉盞了。」
曲小路無奈地轉過頭來,咱能不提那個名字嗎?一千年前咱們真的不熟吧??
這兩個人在千年前的關系充其量不過是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間或共處在某一兩個場合裡卻沒什麼直接交流,所以這稱呼絕對不是親暱而是警告——這個老人精又怎麼會看不出曲小路在玩什麼貓膩呢。
他只是繼續一副疲憊無力不想動彈似的樣子仰靠著,目光平靜地投過來,淡然說:「你應該知道小玉盞並沒有選擇誰而丟下桑寧的吧?他只是不得不照顧這個突然出現的月見,不要趁這個時候挑撥他們兩個的關系啊。」
華玉盞照顧「月見」,他本來可以不用刻意避開桑寧的,而桑寧的性子只要華玉盞當面好好跟她說叫她不用在意,她就會努力不去在意。
那一切還是可以很和諧,遲早有一天解決了這個「月見」的事,他們還是可以若無其事的讓這件事慢慢過去,一切又都跟過去一樣了。
然而曲小路只是極其厚顏無恥的一笑,「剛好相反,如果不是趁這個時候,我還有什麼機會挑撥呢?現在的玉盞這麼拖泥帶水的作風已經不適合桑寧了,是時候換個人選了。」
他說完只是客氣的一點頭,款款轉身返回樓上去了。
華玉龍仰面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動也沒動,只是目光轉向天花板長長歎了口氣。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動了這種奇怪念頭的人是曲小路,又讓人能怎麼辦呢。
他只是希望千年前兩手相握著站在他面前的那對年輕人能有個好結果,甚至從某些方面來看這也是曲小路的心願——
在當年的娃娃心裡玉盞和月見又何嘗不是最應該在一起的呢。
可是有時候精魅就是這麼偏激而奇怪的生物,當玉盞和月見的關系烙印在當年心靈尚且幼小的他心裡,當千年後的玉盞變得不再是當年的玉盞,他似乎開始在心裡追尋著當年玉盞和月見的蹤跡,不自覺的想要把這種關系再次重塑。
——說到底也過了一千多年了,這段歲月太過漫長,其中發生了多少變遷。會不會依然想要看著當年那對情人再成眷屬的他,也是一種妄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