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十八歲的時候跟三十歲的時候思想絕不會相同,同樣一個妖怪的五百歲和一千五百歲也是一樣。一千年的閱歷真的足夠任何一個妖怪不再輕易做些沖動的傻事,只是為什麼遇上桑寧,他就又跟一千年前一樣不是不在乎後果而是完全沒有去考慮後果,唯一知道的只是他要去做什麼。
夜裡開始飄起了雪花,桑園村裡隱隱飄蕩的陰氣讓雪花落地也不化,不消一會兒就積了薄薄的一層白色,讓村子裡的夜晚寂靜得近乎安逸。
家家戶戶都呆在屋子裡,盡管這幾個皮滑肉嫩的人類搞得它們坐立不安心癢難耐,但冒險走出屋子卻是個極大的挑戰。
幾家村民聚在一間大屋子裡討論著,「他們到底有幾個人?今天傍晚沒見其他人回屋也太奇怪了……」
「他們自己要找死不回屋子就不要管他們,小屋裡只剩下兩個人了,在他們離開之前揪住他們不守規矩就可以吃掉他們了!」
太久了,它們被關在這裡守著勞什子規矩,久得連肉味兒都快忘記了……
終於有人還是按耐不住的說:「外面那幾個不回屋子的真的就會被抓嗎?在外面巡視的那個鬼東西已經好久都沒有出現過了,連村長都不知道多久沒回來了……我們村子該不會現在根本就沒有人管吧?難道村長那老東西終於死了?」
「怎麼可能?村長怎麼會死?我看那老不死的壽命比我們都長!」
「那是你來的晚不知道,聽老人說以前沒這村子的時候我們也都得關在山上那大屋子裡,那時候村長家還是一代一代傳的,鬼知道他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老不死,以後村長就再也沒換過了!搞不好他這次就真的壽命盡了快要死了也說不定吶!」
這樣一說那老鼠相的細眼男人也一臉頓悟,「難怪我在他屋子外面好像聞到了他的味道,可是哪裡又說不出來的奇怪,覺得他好像在又好像不在——他要真是快死了那就說得通了!」
「不止!聽說園子裡已經跑了好多人了,這裡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桑園也不是那麼堅不可摧的嘛!早知道真不該到村子裡來,還以為這裡能比較自由,結果自由沒半點,日子還過得這麼苦,天天只能靠老鼠果腹……」
老鼠相的矮小男人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卻只招來白眼——咳什麼咳?不吃老鼠吃什麼?再咳把你也吃了!
「不如乾脆豁出去試試!萬一那個巡視的真的不再出現了呢?人類有句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這句話足夠讓屋裡所有的人心動,可是這也是個大冒險,要讓誰去試?
「抓鬮吧!人類解決不了這種事的時候都愛抓鬮,我們這裡有十來個人,去一半留一半。」
這個主意倒是獲得了贊同,又有人一起壯膽,萬一發生什麼還可以保存戰斗力。
……
這時村長小屋裡的兩個人完全不知道另一件屋子裡的那場小型會議,夜晚對於他們來說本該是可以暫時鬆一口氣,安安穩穩養一會兒精神的。可是蔡媛美心裡就是不停的打鼓,眼皮子也直跳,總覺得即將發生點什麼。
她一會兒看看窗一會兒看看門,雖然也很想說服自己只是因為其他人沒回來所以自己才因為不安而想多了,可是霍陽偏偏又火上澆油地說:「聽說你之前結過鬼緣,所以有時候也會擁有像鬼一樣非常的感知力,我們還是多注意一下比較好。」
蔡媛美現在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霍陽學長實在不是一個適合獨處的好人選。
她提心吊膽了半天都不敢放鬆一下,一副驚弓小鳥的樣子直到霍陽都看不下去,覺得自己大概說的是有那麼點不委婉……
他試著勸說她,「你先睡一下吧,我會盯著的。」
——她哪裡能睡得著啊,就不說這直跳的心口和眼皮,光是孤男寡女的跟這黑風衣學長在炕上她也睡不著啊!
這時突然響起的撞門聲嚇得蔡媛美心髒差點從嗓子眼兒蹦出來,那重物撞門的聲音只響了一聲,等兩人警惕地盯著屋門時就變成一種僵硬的拍打聲,霍陽立刻起身又快又輕地走向屋門,蔡媛美根本不敢自己一個人在裡屋呆著,一扇破窗戶給不了她安全感,她情願躲在霍陽身後。
霍陽寬慰她說:「不用擔心,如果只是一兩個膽大的村民來試探,我還對付得了。」
蔡媛美乾脆自己安慰自己:「或者只是樂枝思敏她們回來了……」
霍陽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冒險回來,但以他的聽力和感知力還是可以察覺到外面只有一個人的。他站在門前拉開了屋門,在開門的一瞬間已經感應到了對方單純的人類氣息,所以在門外的人影隨著屋門打開向他倒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其他動作只是酷炫的一個閃身——不過他顯然忘記了蔡媛美還在他身後,於是那人影就直直向蔡媛美撲去,兩個人跌成一團倒在地上。
當蔡媛美看清壓在自己身上那個光溜溜的男人,當即尖叫著:「變態啊啊!!」
面對鬼怪她或許會嚇得不敢動彈,但是面對一個變態她絕對反應迅速直接抄過旁邊的瘸腿凳子就往那人身上砸,被凍僵的光溜少年一邊艱難地躲著一邊大喊:「我不是變態!我是桑寧的弟弟!她讓我來這裡的!」
聽到桑寧的弟弟,蔡媛美總算停下手,舉著凳子戒備地盯著他,「你是桑寧的弟弟?你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不穿衣服?」
桑小豪哀怨,「不是我不想穿,誰會願意在這麼大冷的天裡不穿衣服到處竄,我也是沒辦法!這件事真的很復雜,總之我已經被困在那山上的大宅子裡很久了!」
蔡媛美之前沒見過桑小豪,他被桑寧帶去大學的時候她還正在住院,只從別人那裡聽說了一點這個被倪倩餓鬼附身之後咬得很慘的孩子。不過見到了桑小豪,她也就終於想通了——「桑寧非來這裡不可的原因就是為了救你?」
桑小豪不否認,「還有文心姐!」
「牧文心也在這裡?」蔡媛美一想到牧文心,多少還是有點毛毛的……「那桑寧呢?她和華老師怎麼沒有回來?」
霍陽已經關上了屋門,隔絕了風雪桑小豪還是忍不住的哆嗦,「他們遇上點麻煩,要我下山找人……學姐你能不能先給我件衣服……」
「哦,對!」蔡媛美這才驚覺人家少年還光溜著,慌忙跳起來去找衣服。
大冬天大家帶來的換洗衣物都不多,也就不是拘泥款式的時候,於是桑小豪雜七雜八層層疊疊的穿了一身,男款女款都有,什麼顏色也都齊全,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棵聖誕樹——棕色是楊豐旭的,綠色是孟思敏的,紅色是蔡媛美的。
蔡媛美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加上霍陽貢獻的暖暖貼,桑小豪總算緩了過來。
她認真地拍拍桑小豪的肩膀,「弟弟不用怕,我是桑寧的好朋友,她不在我會照顧你的!」
桑小豪對這位小小的學姐略囧,他真的不是不想信任她,只是她一副自己都需要人照顧的樣子叫人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句話。他只能含混過去回到正題,「你們有辦法可以離開這裡嗎?華玉盞讓你們馬上帶我去找一個叫華玉龍的人!」
聽到華玉龍的名字霍陽也就隱約察覺到事情可能有點麻煩了,如果不是事情脫出了控制華玉盞不會要聯系這個智囊和後援型的人。
「他們發生了什麼?」
霍陽看起來就一身神神叨叨的打扮,自然讓人很容易寄予希望,桑小豪省略了桑寧和華玉盞到來之前的前因後果,直接講了最後發生在桑寧身上的事和華玉盞的交代。
霍陽聽了默默點點頭,「看來現在不是守規矩的時候,我們得提前離開這裡了。現在就去收拾東西,我們先送蔡媛美出去,再來想辦法把屋子裡的人引出來。」
能提前離開這個地方蔡媛美是很高興,只是五個人的行李只有三個人來提,其中一個還是身嬌力小的蔡媛美,顯然負荷過重不利於維持霍陽的形象。
於是果斷的捨棄了酒精爐之類的大件行李只帶上個人物品,三個人輕裝上路,只是剛一走出門口就看到院門外圍堵的村民——
「哈——看吧,我就知道他們不守規矩!被抓到了就不要怪我們動私刑!」
堵門的幾個村民面目猙獰,甚至有人隱隱露出獠牙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一看到三人背著行李走出屋子就立刻跨過了那道之前視為天塹的門檻。
對方的數量顯然有點超出霍陽的預計,他表面上雖然裝作淡定,但他心裡知道自己不過才修行了半年,連蒙帶騙的還能跟一兩個周旋一下,一下子七八個村民絕對夠摁死他十回。
蔡媛美已經嚇得嗷一聲又跳回屋裡,可是那顯然不會有什麼用處,它們只想抓到他們犯規矩,只要犯了,就算她跳回去它們也會不客氣地進屋去把人拖出來。
霍陽壓了壓帽簷,低頭抬目一副無限深沉的模樣,上前兩步,周身都散發出一股「誰敢動手?」的氣勢。
桑小豪和蔡媛美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都充滿了崇拜,連那幾個村民也踟躕了一下沒敢馬上動手。
它們的確被關在這裡太久了,迎戰天師的經驗早已經忘了個乾淨。
霍陽高高抬起一只手,頓時周身火焰繚繞,寒風鼓動著風衣,大喊一聲:「出來吧——我的使者!」
村民們頓時全神戒備,一個人影突然從屋頂跳下來,高大的身影讓人望而生畏,全身上下遍布木頭的紋理和漆面的光澤。
蔡媛美於是發現,這不是沒穿衣服的司機先生嗎……
司機先生顯然有著非常高大的體型健美的身材油亮的光澤,以及這些所帶來的震懾力……村民們看到它一個個臉色實在不怎麼好看,開始偷偷的竊竊私語——
「這家伙居然可以使用神使!」
「而且無生命的神使不是法術很厲害的天師才能驅使的嗎?可是這家伙看起來年紀一點也不大吧?」
趁村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動手,霍陽繼續裝深沉地說:「我們只是路過借住,不想在這裡生事,也會給村長帶來不便。請讓我們過去,就當做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
老鼠男走上前來,已經撕下了那副彬彬有禮的外衣,露出一臉奸佞和細碎的尖牙,「想都別想!能不能打得過打了就知道!一起動手!」
它們頓時亮出了尖牙利爪,有的村民臉已經扭曲變形再看不出人類模樣。
桑小豪現在對逃跑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在村裡拉上兩圈火車應該能拖到守護者出現——這時一只抖抖索索冰冰涼涼的小手拉上他的手,他的小小學姐連聲音都在抖,「不怕不怕,學姐保護你!」
桑小豪頓時覺得要丟下這個小學姐跑開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美食當前的誘惑讓那些村民陸續都剝下偽裝顯出原形,有尖嘴猴腮也有青面獠牙,一起都向霍陽撲過去——
那只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已經飛身在半空,一個龐大的陰影卻猛地從側面撲來,瞬間就有兩個人消失不見。
霍陽拉住桑小豪和蔡媛美就飛奔回屋裡,關上門躲到離門窗最遠的角落,「那東西來了!」
……
桑寧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仿佛被掩埋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中,放眼望去地上全是漆黑的觸手,像海藻一樣厚厚的堆疊著幾乎看不到地面。
她費力地從那些海藻一樣的觸手中爬出來,可是即使站起身也完全看不到這片黑色的盡頭。而抬起頭看到的依然是黑色的天空,不同的只是有許多樹根一樣的東西從黑色的「天空」延伸下來,就好像她身在地面之下。
桑寧於是想起自己的確是被這些黑色觸手從地面拉下來的,她想這裡也許就是華老師所說關押著桑園裡那些鬼怪真身的地方。
這讓她不由得有些緊張,怕四周突然冒出什麼東西,可是這裡除了那些鋪疊在地上的黑色觸手之外似乎沒有任何活物的存在,四周安靜得仿佛這裡是一塊死地。
她不能一直傻待在這裡,她得想辦法找到出路回去。可是如果自己的頭頂才是真正的地面,那麼遙遠的距離除非自己會飛否則根本上不去。
桑寧只能抱著一線希望四處去走去看,期待這片黑色的觸手海洋可以有一個盡頭,可是似乎不管她走多久視線裡看到的景象都沒有一點變化,好像地下的整個空間裡除了那些黑色的觸手再無其他,她在這裡漸漸喪失了時間和空間以及方向的感覺——直到不知多久之後地面上終於開始有了細碎的聲響,悉悉索索,那是籐蔓之間互相摩擦的聲音。
黑色的觸手就像剛剛蘇醒的蛇群開始慢慢蠕動,互相摩擦著起舞著,桑寧在它們扭動的間隙裡終於看到了黑色以外的東西,被埋在那些觸手之下到處都是,白慘慘得有些刺目。
觸手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整個「地面」都在起伏著,桑寧趁機扒開一片觸手,終於看清那下面埋著的,是累累的白骨——妖的,鬼的,長著角,拖著尾巴,散亂的混在一起,堆疊如山。
桑寧一瞬間打了個寒顫,再次放眼望去,整片不見邊際的觸手之下,屍骨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