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九犬生一獒,百蟲出一蠱。
這些邪法用的都是同類相殘成王敗寇,用弱者的性命和血來滋養澆灌成就王者的法子。
這東西吃掉了跟自己關在一起的所有同類或者非同類,他的手伸不進其他的牢房就伸向地面,那的確是個不錯的捕獵豬籠草,但從某些方面來說也成為了蠱王一樣的存在。
「那我們要怎麼從這個東西嘴裡把桑寧搶出來?」
「玉盞既然特意讓你引守護者回去自己留在那裡,他自然就有盤算,會保護好桑寧的。」其實曲小路也猜得到玉盞會怎麼做,這種讓人頭痛的問題還是留待後面再解決,先撈出一個是一個。
「總之現在有桑園的結界隔著,我也沒有辦法輕易把桑寧拉出來。你跟霍陽都是人類,結界對你們不起作用,你拿著這瓶溶液和木匣子進去,玉盞看了就知道該怎麼做。」
小瓶溶液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桑小豪也看不出是什麼。倒是那木匣子顯眼的很,黑漆漆的木頭表面淺淺的雕著一層鬼畫符,盒面上還貼好了一道黃符紙。
桑小豪其實很想問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系啊?那個華玉盞應該是桑寧的老師吧?可是這兩個人怎麼都不像是普通的師生關系啊……還有表哥曲小路,他攪和在這些事情裡又是個什麼立場?
桑寧這個姐姐既然是真的,他也就沒有再質疑這個表哥的真實性。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追究這種事的時候,他換過了衣服,揣好小瓶溶液和木匣子。
華玉龍開來的是一輛mpv商旅車,打開後廂揭開黑色的篷布,後廂裡滿滿堆著的竟然全都是跟司機先生一樣的木頭人。
「讓它們護送你們吧,這些都是法術做的跟妖力無關,受桑園結界影響不大。」
他讓霍陽把二十個木頭人先生們一個一個從車上搬下來站了一排,每人發一件武器,從狼牙棒雙節棍到大刀斧頭槍戟應有盡有看得桑小豪汗涔涔地疑惑華先生這一路是怎麼載著這些東西開過來的,萬一遇上交警路檢這些應該都算是管制刀具危險物品了吧??
二十個木頭人先生手持武器包圍簇擁著桑小豪和霍陽兩人,他們即將投身進桑園村那無盡的黑暗深淵中。
桑小豪忍不住回頭去關心最後一個放不下的問題:「那文心姐……?」
華玉龍揚了揚手裡的珍珠,「交給我就好了,我會安置好她的,快去把桑寧帶回來吧。」
……
「很餓啊……」
又一具屍骨從上方墜落,散落在桑寧周圍。一會兒功夫已經有三只鬼被觸手的妖怪從地面上拖下來吃掉,這龐大的身軀想必需要的能量也是驚人。
鬼怪即使不吃也不會那麼容易死,但顯然沒有東西可以吃不是一件開心的事。
不過觸手妖怪臉上似乎看不出有什麼不開心的樣子,它悠哉地支著下巴,勾起黑色的薄唇,隱藏在長髮後面的眼睛盯著桑寧——「怎麼樣,想好了嗎?只要你答應,就可以不用被吃掉,這對我們兩個都好,雖然你身上聞起來有很誘人的味道,我還是不怎麼喜歡人類嘗起來的口感。」
他仿佛對自己的挑嘴感到很自豪似的,雖然桑寧完全沒有看出這有什麼可自豪的。
她依然坐在白骨堆上,手腳和半個身子都已經被黑色的觸手纏住,只露出肩膀和腦袋。
她乾巴巴地笑笑,不敢直接說不可能,只能委婉地說:「我,現在真的,還做不到……我還不算是守園人……」
「那就成為守園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在那之前守護者就會吞掉我的……」
觸手妖怪的嘴角依然勾著,「——你是說那個發了瘋的看守,放心,它不會到這裡來。」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們頭頂上方就傳來撕裂一般的聲響,那是很難以形容的聲音,不是布匹的撕裂,而像是大地被撕裂來開。隨即那讓桑寧恐懼的,惡寒的,混合著血和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龐然大物的身軀從天而降摔落下來,在地上慢慢蠕動著爬起來。在它落下來的位置上,連那些黑色的觸手都像感應到了什麼似的,自主的回避開來。
桑寧嚇得連呼吸都停了,守護者就落在距離她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它馬上就要爬起來,隨時會向她撲過來,而她卻還被那些觸手纏著動彈不得。
它很快就發現了桑寧,位於頭和脖子上兩張面向前方的臉驟然睜大了眼睛瞪向桑寧,蟲子一般的身軀弓起就要向前撲去,桑寧用力掙扎想要扯開身上的束縛,驚叫著:「放開我啊!它會吃了我的!」
——她竟然得求著一個威脅要吃掉她的東西放開她免得被另一個東西吃掉,她是唐僧肉嗎??
觸手妖怪還沒來得及有動作,熟悉的銀色身影就從上方騰空落下,長長的銀尾狠狠甩在守護者身上把它拍向一邊,半空一個旋身就向桑寧飛竄過來——
「華老師!」
桑寧激動地看著那銀色的身影,他剛一靠近那些黑色的觸手也紛紛向他纏卷過來,每一次剛要纏上那柔韌的身軀就已經輕輕一扭脫身而出。
觸手的妖怪嘴角依然饒有興味地勾著,只是放下了支在頭側的手,稍稍收斂了悠閒的姿態。黑色的觸手開始大量的聚集凝結,扭成一條比銀蛟還粗|長一倍黑色的巨蛇,包圍住兩人盤桓而起。
一黑一銀兩條身影在半空對峙,突然發難上前一爪子將黑蛇拍散,變回黑色細長的觸手落回地面。那些被拍斷的觸手蠕動著又找到本體融入回去,觸手妖怪嘴角的笑意壓了下去——不是因為玉盞,他一個人的力量還不至於讓他忌憚,但是一旁守護者也已經再次爬起來向他沖來,想要突破他的阻隔撲向桑寧。
觸手的妖怪雖然是桑園的老住戶了,但近一千年它都是被鎖在地下牢房裡的,理論上來說他不可能逃走,也就不需要守護者巡視。它都幾乎要忘記上一次直接面對這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也自然的疏忽了它。
但是這東西絕對是桑園鬼怪的克星,觸手妖怪沒辦法同時應付它和銀蛟,黑色的觸手聚起一堵厚厚的屏障,卻依然瞬間被打碎,趁他被守護者分散精力的時候銀蛟抓住桑寧甩到背上,就直向上空飛去。
桑寧來不及說一句話,迎面的風就呼嘯而來,幾乎是直上直下地向上飛竄,一張嘴就只能灌滿一肚子陰風。她只能抱緊銀蛟的身軀揪住他的鬃鰭不讓自己掉下去,可是腳腕上徒然一墜,險些把她拉了下去,低頭就見一叢黑色的觸須緊緊纏在她的腳腕上,緊得幾乎已經勒進了皮肉裡。
桑寧痛得不自覺地揪緊了銀蛟的鬃鰭,華玉盞大概也被揪疼了,感受到了身上的阻力,緩下速度扭頭咬斷了那條黑色觸須,銀色冷瞳冷眼向地面上那漆黑的妖怪瞪了一眼,掉頭繼續向上飛去。
他們在通道消失的前一刻飛出地面,那一刻桑寧的腦中浮現著某種即視般的畫面,那是月見坐在銀蛟背上騰空而去——這應該不是她的記憶,如果只是自己的記憶她的視角不會看到「自己」。她知道那個月見是自己,這跟之前見到月見時毫無真實感的感覺完全不同,就是清楚的知道,銀蛟背上的月見就是她自己。
在她以為他們就要這樣直接騰空飛出桑園時華玉盞卻只是落回地面,長長的銀蛟在一片柔和的銀光中化成人形。
桑寧正想問他為什麼不直接離開,就看到不遠處一群木頭人簇擁著霍陽和桑小豪劈鬼斬怪吼吼地直沖而來。看到霍陽和木頭人桑寧也就知道桑小豪已經成功脫險出去求救了,對於他脫險之後竟然還會冒險再回來找她,桑寧簡直要受寵若驚喜極而泣了。
「小豪豪~~!」
她激動地奔向小豪,這是多麼讓人涕零的拋棄成見姐弟相見,除了桑小豪又羞又惱不自在地吼:「別抱著我!膩歪死了!!」
——就算他承認她是他姐姐,當了十幾年獨子,也不是馬上就能習慣的啊!
華玉盞可不打算讓他們繼續有愛的姐弟相認,他比這裡的三人要更敏感,已經察覺到地面在異常的震動。
守護者的目標是桑寧,它跟觸手怪之間短暫的敵對關系只要桑寧一離開就沒有必要再繼續,它馬上就會來追桑寧的,而觸手怪可沒那麼好心幫他們拖住它。甚至於華玉盞不得不考慮——他們可以借著守護者進出時打開的通道逃出來,那麼觸手怪說不定也一樣可以抓住這個機會。
他把桑寧直接從桑小豪身上揪下來,「守護者上來了,在桑園裡桑寧往哪裡躲都沒有用的,你們兩個見過華玉龍了?他不會只讓你們兩個來接人,想出什麼其他辦法了嗎?」
桑小豪立刻把木匣子和溶液瓶遞過去,「華先生只讓我們帶這個來!」
華玉盞看了一眼,淡淡說:「嗯,足夠了。」
桑小豪突然感覺到泥土和腐朽的氣息近了,他在桑園這麼久,對這個氣息不能更熟悉,整顆心都一下子提起來,「它來了!快點我們得走了!」
不管華玉盞要用那個瓶子和盒子幹什麼,桑小豪都只希望他快一點!
桑寧疑惑地看著華玉盞,既然已經有辦法可以逃出去了,為什麼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樣子?
在華玉盞重新化成人之後他胸口的衣服裡漸漸滲透出血跡,桑寧驚訝地揪住他的衣襟往兩邊拉開——「華老師你受傷了!?」
桑小豪直想哀嚎——現在不是管受傷的時候吧!就算受了傷也趕緊逃出去治啊!那東西真的要來了!
可是桑寧在拉開他的衣襟後就愣在那裡,滿目詫異地抬頭去看他——
華玉盞對她微微笑一下,即使一個平靜淡然的笑容在他臉上也如此妖嬈讓人心動,但桑寧卻已經無心欣賞,聽著他宛如告別的話:「出去之後可不要隨便冒險,別犯傻再自己送回來,好好聽華玉龍的安排,他和曲小路會想出辦法來的。」
桑寧才不想聽他這交托後事般的囑咐,她急急的打斷他:「華老師你會跟我一起出去的吧?」
霍陽終於從兩個人的話裡聽出點不對勁來,情況緊急他也只能失禮地上前一步拉開華玉盞的衣襟去看——華玉盞挑挑眉,他對桑寧這麼做是沒什麼意見,可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來扯他衣服的。只不過他現在沒那閒工夫去教訓他。
「華助教,你這……」
霍陽看著他胸口已經被破壞的符印,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符印破壞妖力解放,華玉盞這只大妖怪也就別想離開桑園了……
桑寧臉上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怎麼辦啊,現在要怎麼辦?華老師就要被困在桑園了?
華玉盞拍拍她哄她說:「對於妖界來說世上沒有走不通的路,辦法都是想出來的,總會有轉機。反正我哪裡也不會去,就在這裡等你們找到辦法來接我出去。」
華玉盞的確就在這裡,不是去了什麼他們不知道的找不到的地方,她會知道他就在桑園裡,可是,「可是在這種地方——」
就算不提桑園裡的鬼怪相殘危機四伏,他現在也已經算是跟觸手妖怪有了過節的,得罪了這種地頭蛇她怎麼敢讓華老師留在這種地方!
華玉盞拍了拍她的臉,輕笑說:「怎麼這麼不相信我嗎?我會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他反倒還比較擔心桑寧一時犯傻再把自己送回來浪費了自己的一番犧牲才是真的。
沒有時間囑咐更多了,雖然桑小豪隱約察覺到了眼前的情況不好意思再催,可是他們幾乎都已經聽到了守護者那龐然大物的身軀摩擦著地面的聲音,它身上遍布的臉孔也似乎因為察覺到了桑寧的存在,哀歎聲此起彼伏地呼喚著。
華玉盞打開了那瓶溶液抬頭灌進嘴裡,突然勾住桑寧的腰把她拉近,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把藥水送進她嘴裡。
桑寧一時愣住,什麼也沒想咕咚就咽了下去,麻木而又飄忽的感覺頓時從腹部裡直竄四肢百骸,連意識也瞬間恍惚,腦子裡像是充斥著一團白霧,或者她本身就變成了一團白霧,恍恍惚惚飄飄然然,意識開始上浮……
桑小豪愣愣地看到一個泛著氤氳朦朧霧氣的圓形物從桑寧胸口飄出來,她的身體也隨之倒地,華玉盞卻扶也沒有去扶一下任憑她撞在地上,只是伸手去接住那個圓形物。
落在他手上桑小豪才看清那是一顆比鴨蛋還大的大珍珠,華玉盞把珍珠放進木匣子裡蓋好,上面的黃符紙也也迅速平整貼好,把木匣子遞給桑小豪——「帶她走吧。」
桑小豪雖然接過了木匣子,卻還是看向地上的桑寧:「那桑寧怎麼辦?」
華玉盞看也不再看地上的人,目光只投向桑小豪抱好的木匣子,「這就是桑寧。」
等桑小豪愕然不解地看一眼木匣子再去看地上的「桑寧」,卻頓時驚得一頭冷汗——地上倒著的哪兒是什麼桑寧,那只是一個惟妙惟肖的球形關節人偶。
老天可不可以給他一個稍微普通一點正常一點的姐姐??
可是不管怎麼說也非走不可了,他夾緊了木匣子看看華玉盞,雖然不怎麼喜歡這個人可是似乎也應該感激一下這個人的付出,對他客氣地點一下頭,霍陽也說了聲:「華助教保重。」
兩人又在木頭人和華玉盞的保護下往外沖去。
桑園這地方進來容易出去難,他們進來時就被木頭人一路簇擁往裡沖,很有那麼點神擋殺神的架勢。可是出去時一路沖木頭人也一路折損,不時冒出來的鬼怪自己離不開桑園自然也不想好容易出現的獵物離開桑園,隨著離大門越近木頭人的數量也越來越少,很難再護兩人周全,桑小豪只能把木頭盒子塞在衣服外套裡抱頭往外沖。霍陽也離開保護之外在前方開路,讓剩下的木頭人都包圍在桑小豪四周。
華玉盞再次化成銀蛟,柔韌的身軀環繞著他們,銀尾一掃,想要靠近的鬼怪都被抽飛開來。
不知幾時地面的震動越發劇烈,陳舊的地磚縫隙裡開始冒出一絲絲黑色的觸須,像是從地面長出來的菌絲,遍地蜿蜒扭動著,突然桑小豪腳下的一叢猛地竄起纏住了他,想要把木匣子從他懷裡取走。
——拓嘛的那是他姐姐!雖然他一點也不想一顆圓蛋似的大珍珠來當他姐姐,可也不能被搶走!
桑小豪死抓著不鬆手,霍陽及時轉身一張符紙扔向菌絲似的黑色觸須,符紙頓時燃燒起來,觸須發出滋滋的聲響終於收了回去。
桑寧被封在木匣子裡完全隔絕了氣息,守護者似乎已經感應不到她的存在,開始漫無目的的暴走。前方遍地的菌絲似的觸須也開始一叢叢糾纏凝集變得更粗更壯讓人完全不知該如何落腳。
華玉盞似乎終於不耐煩,直接抓起桑小豪的後脖領子拎起來向桑園大門飛去,地上的觸須也感應到一般,開始不再糾結於粗細而是飛快延長想要追趕過來,幾乎已經要纏上了華玉盞的銀尾。
華玉盞速度再快,也終究是飛不出桑園大門的。他只能在最大極限的靠近桑園大門時猛地一個回旋,借著這個掄弧把桑小豪甩出了桑園,他的尾巴堪堪擦過桑園的結界,緊追他的觸手卻撞在上面,那叢觸須頓時煙消雲散變成一片黑塵崩散。
桑小豪被甩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摔了個七葷八素也依然沒有忘記緊緊的抱著木匣子,直到霍陽拼命沖出桑園扶他起來時都還頭暈目眩。
霍陽扶著他快速下山,兩人回頭時看到華玉盞已經恢復人形站在一面高牆上目送著他們,他身後的桑園裡突然爆發出一叢又一叢海怪似的巨大黑色觸手,鋪天蓋地地將整個桑園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