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女中又迎來了它平凡的一天,穿著深藍色立襟寬袖襖和過膝裙白襪子的年輕女孩們陸續走進校園,阮瞳秋坐在課堂裡,緊緊攥著自己的雙手看著窗外湧入校園的人群,冰冷緊繃的身體這才感覺到了一絲溫度。
可是當學生走進課堂,她卻又再度不自在起來。
她害怕一個人呆著,卻又無法融入人群。
「哎?瞳秋?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負責早課準備的女生一走進教室就略略感到有些意外,以往都是她第一個到的,但今天看阮瞳秋抱著雙臂坐在窗前的樣子竟然不像是剛來,似乎早就到了。
阮瞳秋帶著一點憔悴的黑眼圈,乾笑一下,「我起早了,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做就來了……」
她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袖若無其事的說出假話,其實她不到六更天天都還未亮透就已經來了——那個家,她實在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隨著學生陸續走進課堂,也就沒有什麼人會特別去注意阮瞳秋,她低頭坐在座位上,抱緊雙臂抓著衣袖,可是她的恐懼卻並沒有隨著課堂裡人漸漸多起來而消失。
恐懼如影隨形,早已不止存在於那個家,還有她自己。
她的指甲幾乎隔著衣服摳進了自己的胳膊裡,她真的應該待在這裡嗎?在這麼多同學面前,萬一她變成了怪物該怎麼辦?她也會變成怪物的,遲早和爹娘還有家裡其他人一樣——
她完全心不在焉,根本不知道都上了些什麼課,直到坐在旁邊的好友林凌用力的拍著她,「瞳秋!快看快看新來的老師!!」
阮瞳秋聞聲只是抬頭瞥了一眼,映在眼睛裡的是一個細眉鳳目一身時髦白西裝嫵媚卻又不娘氣,完全是風流倜儻四字寫照的男人。
這樣的一個公子哥,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老師。
如果是在以前,瞳秋也想像其他同學一樣興奮地嘰嘰喳喳問著新老師都去過什麼國家,當了老師多久,有沒有師娘……
可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那心思,只是看了兩眼,勉強笑著應付了林凌幾句,林凌似乎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瞳秋你怎麼了?不舒服?」
「嗯,只是沒睡好,不要緊的。」
她頂著憔悴的黑眼圈沒有辦法掩飾,林凌還是有些擔心的問:「真的沒事嗎?你看起來好沒精神,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她的話讓阮瞳秋一愣,臉上有奇怪的神色一閃而過,「那個,沒事的……我想就不用了……」
她拒絕得並不強硬,於是林凌做主說:「那我們也就不早退了,不過放學的時候一定要讓我送你回去,不然我可是不能放心的!畢竟最近不怎麼太平呢……」
最近城裡似乎的確不怎麼太平,前些時候報紙上還有報道多人失蹤,似乎最終也沒有破案就那麼不了了之。那種事看起來只不過是報紙上的幾行字,好像離她們很遠,但是她們都知道的——
班上有兩個同學已經幾天沒來了,還有隔壁班,其他班——
學校一開始就報了警,可是警察來過之後這件事卻完全沒有動靜了,好像那幾個學生不過是離開幾天並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似的。學校也禁止學生私下討論,誰敢胡亂猜測就按散播謠言來處罰。
於是她們都過得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放課時阮瞳秋對林凌說:「你能先去校門外等我嗎?」
「你還有事嗎?」
「嗯,我有點事情問一下老師,一會兒就來。」
「好啊,那我在門口等你。」
林凌跟其他人一起走出課堂,阮瞳秋從教室的窗戶後面看著她走出校門等在門外,自己卻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去找老師,只是借著窗簾擋住自己的身影,任由夕陽一點點投向她所在的窗戶,鍍上一層詭秘的橘色。
直到校工大爺來鎖門,看到教室裡還有人在,催著:「女娃娃,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家吧。」
阮瞳秋這才離開課堂,夕陽穿過每一間屋子,從還沒有關上的門裡投在走廊上。
她看到白天那位新來的老師正迎面走來,他那張妖嬈的臉隨著前行而在光影之中明明暗暗,腳步聲一下下踩在空蕩的走廊裡回蕩。
不知為什麼她本來明明無心去欣賞卻突然心口一緊,心髒砰砰跳動的聲音充斥在自己的耳膜裡,全身的血脈都鼓動得難受,像是要直沖頭頂。
心口好慌,慌得喘不過氣。
瞳秋呆愣愣地站著看他走進,甚至忘記了打招呼,直到與那位老師擦身而過時才想起慌忙低了低頭。
那位新來的老師在她身邊略略一停,嗓音清越而悠揚,悠悠說一句:「早點回家,別在學校裡逗留。」
說完已從她身邊走過,沒入關門之後陰暗的走廊。走廊裡很快只剩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和校工關門鎖門鑰匙碰撞的回響。
瞳秋平復了一下慌慌的心口,想不出這樣的人怎麼會跑來當老師,不管他的容貌氣質,怎麼看都似乎跟為人師表半點也不沾邊。
只是她現在不該有考慮這些的閒情,看著那黑洞洞的走廊彼端她趕忙轉回身下樓往校門口去。
……
玉盞巡視了整個校園,從最後一棟樓閒步走下來時樓遠就已經等在樓下問:「有什麼發現嗎?」
玉盞輕笑一下,「你們的人應該早就在學校裡查過了吧?明明就一無所獲,還非要讓我再兜一圈,難道就能有什麼發現了嗎?」
樓遠皺了皺眉眉頭,不怎麼喜歡他輕佻的態度,努力不表現得太明顯,說了句:「你不一樣,你是妖。」
玉盞不置可否,看著黃昏中這片靜謐的校園說:「學校裡應該沒有問題,那東西如果是在學校裡築巢,是不可能隱去蹤跡的。」
「那就只能從師生身上著手調查了……」樓遠念念著,眉頭卻越蹙越緊。
——文城裡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失蹤,這些失蹤的人中有多少是跟妖怪有關的已經無從考究了。因為最初失蹤的似乎都是些流浪漢和乞兒,後來漸漸的也有些打散工的人不見,那些人即使失蹤了也不見得會有人去報案,到後來捕房注意到這個情況已經是幾個月前。
捕房面對這種毫無頭緒的失蹤束手無策,而樓遠則因為祖父在天道署的關系對一些怪力亂神的事件多少有些了解,自然就將這件事攬了過來。
可是這年月無論人力的調度還是咨詢的傳播都是個難題,天道署此時建立未久根基未穩,署裡真正的天師人才也是稀缺,對眼前正在發生的失蹤事件同樣沒有半點線索。最終還是華文笙的幫忙才幫他們找到了突破口——桑園。
這麼多年下來那燁對桑園依然還是有所關注的,他把消息帶給了天道署,他們才恍然大悟這事件讓他們如此毫無頭緒的原因——畢竟人類靠的是傳承,一代又一代,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事無巨細的完整傳承,更何況經歷過時代的變遷動蕩,失傳的東西就更多了。
而桑園裡的鬼怪又偏偏與世隔絕了幾百上千年都有可能,許多的鬼怪根本就是如今的天師見所未見,文獻裡都未必找得到的。
所幸華文笙又推薦了玉盞,好歹也是個上千歲的大妖怪,見多識廣,如今也就只能靠他了。
所以樓遠一發現在那些毫無規律的失蹤分布中,宣文女中卻一連失蹤了好幾個,立刻就把注意力投在了宣文女中。
他還是比較希望能夠從校園裡發現什麼的,因為如果要一個一個的來調查學校裡的人,就算女中學生不多,師生也有幾百號,耽擱下來只怕又要有人失蹤不見。
「學校既然沒問題那待在這裡也沒用,我就先回了,明天我會從老師開始查的,校工就交給你了。」玉盞隨意揮揮手就轉身走人。
樓遠目送他的身影在漸沉的夕陽中走出視線。
……
又是一如既往的一天,阮瞳秋依然迎著初升的朝陽看著窗外,看著學生陸續走進校園,她慢慢伏在桌上,埋著頭不想起來。
教室裡人漸漸到齊,不知誰問了一句:「都快上課了,怎麼林凌還沒來啊?」
阮瞳秋的身子微微一僵,繼續趴著沒有抬起頭。教室裡似乎因為這句話而有一瞬間寂靜,同學們看一眼林凌空著的座位,又快速瞥一眼另外兩個已經空了幾天的位置……
應該,不會的吧?
「或許她只是有事沒來吧——瞳秋,林凌有跟你說什麼嗎?她今天要請假?」
阮瞳秋這才抬起頭,面無表情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她什麼也沒說。」
「都快上課了,等放課我們去她家裡看看吧。」
大家都知道瞳秋跟林凌關系不錯,自然拉上她一起。瞳秋只能婉拒,「我稍微有點不太舒服,就不跟你們一起去了。」
見她臉色的確不好,其他人自然也沒再說什麼。沒有人知道她們兩個昨晚一起離開的,她也不敢去林凌家。
只是老師遲遲沒有來課堂,走廊裡似乎遠遠有著輕微的騷亂,有耐不住性子的女生趴在門口看了一眼,扭頭說:「林凌的爹娘來了!」
阮瞳秋的腦子裡嗡了一聲,似乎隱隱約約聽到走廊裡有哭的聲音。
她突然呆不下去了,生怕一會兒老師和林凌的爹娘到教室裡來問什麼,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對身旁的同學說:「我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幫我跟老師請假……」
她青白青白的臉色很有說服力,同學忙應了,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想趕在走廊裡的人往課堂這邊走之前避開。
然而她剛走到門口就撞上了要走進教室的人,趔趄中被扶住,抬頭對上那位新來的老師的臉——陽光之下這張臉似乎並沒有昨晚那種讓人驚惶的感覺,細長的鳳目即使不笑的時候也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低頭看著她,問了一句:「你要去哪兒?」
「我,我不太舒服,想請假回家……」
教室裡的同學也在問著:「白老師!外面是林凌的爹娘來了嗎?林凌出什麼事了?」
玉盞先低頭對阮瞳秋說:「不要自己走,等會兒我送你。」然後抬起頭回答:「你們的老師一會兒會來跟你們說這件事,都先回座位坐好等著,我去送這位同學回家。」
阮瞳秋很想拒絕,想趕緊離開,但是他從剛剛扶住她之後就一直沒有鬆手,抓著她胳膊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似乎不想讓她走掉。
如果在平時,教室裡的女生們大概會很羨慕瞳秋,但此時林凌父母帶來的不安籠罩著她們,議論的都是林凌會出了什麼事,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樣不見了。
沒有太多人關注白老師扶著瞳秋離開,而對瞳秋來說她感覺自己幾乎是被扯出課堂的,那位白老師快步走在走廊裡,甚至都不曾照顧她一下放慢一點速度。
她掙脫不開又不敢出聲引起注意只能被拖著走,一直下了樓見周圍沒有人才慌亂的問:「老,老師,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的胳膊好痛,真的好痛!
白老師突然停下來,轉頭笑意悠然的對她說:「送你回家啊。」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那可不行,作為一個老師怎麼能讓學生身體不舒服還自己一個人回家呢?萬一在半路上暈倒可就不好了,再說,現在還這麼不太平,光你們班可就失蹤了三個人呢——你知道的吧,嗯?」
那一聲「嗯?」仿佛是意有所指,阮瞳秋越發驚慌起來,映在她眼中的那張笑臉也越發顯得高深莫測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
完了,一切都要完了!如果他送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