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鴨子不懂得欣賞,他對我所說的「低調的華麗」一點興趣也沒有,而我在他的催促下買了鋼琴,就著新鮮感摸了兩把,連五線譜都沒學利索,就失去了興趣。學院裡課業也越來越繁重,和鴨子約好的每周一課被拖成每月一課,然而人們只看到彈鋼琴一剎那的優雅,怎知練琴時的枯燥和無味,漸漸的我便覺得索然,於是和鴨子攤了牌,叫他不用再來了,給了鴨子一大筆「補償費」。鴨子毫不反對就答應了。他其實也算不上是個有耐心的人,教琴時候他也漸漸顯出些不安定了。於是我倆相當完美的好聚好散了。這之後兩個月,我們完全斷了聯系。
我開始疲於應付現實裡的各種瑣事,5月是社交的季節,春末夏初,荷爾蒙發散的時節。除去上課,其余時間我幾乎都用在了趕場子上。圈子裡一貫的習俗,到5月每個女孩子就要輪番辦一次茶話會或者派對,但這類派對,與老友相聚歡度的意味反而不大,更准確說其實是一年一度的炫富攀比時刻,每個女孩都在暗中較勁。誰的場地租的大,誰捧場的人多,誰的派對活動更有趣。
「吳雪妮這個小賤人!她這個派對裡的甜點師是從法國請的,但明明是我先聯系的,打算下周自己的派對西點方面讓他負責的,結果她竟然挖牆腳。」阿林叼著一塊慕斯,一邊恨恨地瞪著舞池中間左右逢源的吳雪妮,「哼,得意什麼,看我這次弄個純日式的派對,甜點也全部采用日式和果子,我去租一個日式庭院,正餐全部是懷石料理,侍者全部找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弄個大和風。」阿林的甜點師被搶,顯然心下難平。
今晚便是吳雪妮主辦的聚會,這幾年她家裡開始炒地皮,很是發了一陣,因此今年她辦的這個派對,便是極盡奢華鋪張。她辦的是個主題聚會,在近郊租了個大別墅,裡面完全布置成法國宮廷的繁復模樣,所有與會人員也全部應要求穿著歐洲中世紀的哥特風衣裙。
頭上的吊燈有些刺目,而我覺得束腰和抹胸都十分緊,勒得我快喘不過氣來,阿林還在一邊搖著羽毛小扇子詛咒吳雪妮,我轉過頭環顧整個大廳,觥籌交錯,杯盤狼藉,所有人都在或進或退但得體地笑著,臉上的表情都非常熱切和認真,像真的在全身心投入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然而什麼是人生的意義呢?參加這樣奢華的聚會麼?穿最好看的衣服麼?還是聽父母的話,按照他們認可的主流方式活?認識該認識的人?
參加圈子裡的各種聚會,保證露臉率,和很多不熟悉的人虛與委蛇,好勝心強自尊心過剩,這麼些年來,我總在這樣不斷試圖認識更上層的人,結交更多權貴,好像只有名片夾裡不斷增長的名片,才能讓我對自己的存在有種確認感,但是翻開手機裡的通訊錄,才發現能打電話傾訴的人,卻是幾乎沒有的。
吳雪妮這次真的大手筆,為了烘托法國宮廷的氣氛,連管弦樂隊也叫來了,現場響起悠揚又頹靡的音樂,派對到了最氣氛最high的時刻,燈光暗下來,一片曖昧,周遭是調-情調笑和接吻的聲音。
大概真是胖了,身上的束腰讓我越發呼吸不暢,而喝多酒的身體也開始燥熱。我和阿林打了聲招呼,就轉身走出了這棟讓人幾乎窒息的別墅。
此處近郊的別墅區大部分是富人購來偶爾度假的別院,因此大部分閒置,晚間除了路燈,街區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提著裙裾,在路上一個人走,露天的空氣讓我終於有些緩過來,但還是覺得憋得難受,派對裡的人聲吵鬧得在空闊的路上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停下來,回望那燈火輝煌的所在,那明明就是我的生活,但總覺得恍惚得仿佛我只是個旁觀者。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才終於看到了這個街區裡第二棟別墅,這裡已經聽不到派對的嘈雜,甚至是沒有人氣,顯然長期沒有人住,眼前的三層歐式別墅裡也沒有亮燈,花園沒有人打理,放肆地開滿了野薔薇,我趴在花園的鐵欄桿上貪戀地呼吸著帶著香味的空氣,園子很大,偏南邊竟然有一個泳池,雕鑿地非常漂亮,水也很乾淨,水面在夜色下顯得幽靜而安寧。我腦袋一熱,撩起礙事的裙擺,跨在鐵欄桿上爬了過去。然後我走到泳池邊,開始脫掉我那讓人不能呼吸的束腰和裙子。
像是被解放一樣,我踢開了那些衣服,進了泳池,水的溫度有一些冷,但卻很好的緩解了我從派對出來一直無法冷卻的心緒。這感覺非常好,在夜色下,溫暖的風中,無人的庭院,只有我一個人在游泳,安靜而祥和,讓我有一種逃離又放縱的惡作劇感。
我在泳池裡來來回回游了個暢快,全然忘記了時間地點。
等我抹著滿臉水從池子裡探出頭來的時候,我眼前的泳池邊上已經站了一雙腳,穿著人字拖,露出白皙而保養良好的腳趾頭,是一雙男人的腳。
「小姐,在我的泳池裡游得是不是很開心?可我不喜歡和別人共用泳池,這下水又要全部換掉,真的很麻煩啊。」
我聽到那個男人居高臨下對我發話,大概耳朵進了水,這男聲聽著總覺得有些熟悉。而此刻我也才想起來我這是屬於私闖民宅的范疇,現在這主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冒出來,而我只穿著內衣,泡在人家的泳池裡,這實在是連我也有些尷尬。
我戰戰兢兢地道歉。卻不料那個男人的關注點卻全然不在這上面,他看了眼池邊我的衣服,好奇道:「搞成這種裝束是打算玩穿越主題還是宮廷誘惑?啊,還挺有創意的,你是誰安排來的?馬國富?他馬屁這次拍得不錯,不過他怎麼知道我在這邊的,明明我沒洩露消息啊,不過身材也是我喜歡的類型,來,我看看臉蛋怎麼樣。」說罷他蹲下身,伸出手很輕佻地勾了我的下巴,一邊幫我撩開貼在臉上的頭髮。這明明只是個侵略性不強的動作,但是我不知道怎麼的就開始瑟瑟發抖,這個男人雖然行事輕浮,但身上總有股讓人想逃跑的氣勢。
然而這一切氣勢在他撥開我的頭髮,我看清他的臉的一剎那就消失了。
月光下蹲在我面前的,不正是個把月沒見的鴨子嘛!我一口氣全部鬆了。
如果此刻我眼前是個有錢陌生男人,我大概會羞愧而死,但面前的是鴨子,他的身份比我差太多了,即便此刻很狼狽,面對他,我也不覺的丟人,他是一只鴨子啊,我再狼狽也比他強,在他面前我沒必要偽裝自己。
而鴨子看到是我,也似乎受到了驚嚇,愣了很大一愣,連放在我下巴上的那只手都忘記收了回去。
他叫了一聲:「怎麼是你?!」然後便有些遭受重創一般愣住了。表情有些類似戲演到高-潮卻突然被叫cut一樣,結果強烈的入戲感卻沒法排遣。
我一把把他的手拍開,「我說大半夜的你在這裡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啊?是有客戶最近包了你讓你住在這麼?快,先去給我拿個毛巾!」
鴨子下意識的「奧」了一聲,就起身咚咚咚往別墅裡跑去,沒一會兒我就見他捧著個大毛巾又跑了回來。
「轉過身去。」
鴨子一邊嘀嘀咕咕,一邊還是挺識相的背過身去。
我從泳池裡爬起來,拿那大毛巾把自己裹了起來,然後才開始審訊鴨子。
「你怎麼剛才在這裡都不開燈?害的我以為沒人。」
鴨子眨了眨眼:「因為我本來在睡覺,剛醒過來就看到你在泳池邊准備脫衣服。我想開燈的話你一定就不脫了,所以我就准備在黑暗裡默默欣賞……」
「你剛才在幾樓?」我咬牙切齒道。
「三樓。」
我抬頭看了看三樓,離泳池挺遠的,視線應該不清晰,頂多看到個人的輪廓,還好還好。
然而正當我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原諒鴨子,卻聽到他繼續道:「因為太高了有些看不清,然後我就去拿了軍用望遠鏡,結果翻了好久才找到,等再看的時候你裙子都脫掉啦!氣死我了!」
結果鴨子不顧我此刻的臉色,竟然還有臉繼續:「對了,我和你說啊,女人脫衣服吧,我是有研究的,你剛才啊,這個脫上衣的姿勢太野蠻了,我心理上還沒做好准備呢,你就已經脫掉了,讓我有一種等待高-潮卻發現戛然而止的不痛快感啊,你應該欲拒還迎一下,比如脫到一半又停下。」
「你可以閉嘴了。」我穩了穩心神,想不用和一個鴨子斤斤計較,社會底層也不容易,就白了他一眼,「也不用再演了,我看要這個泳池裡的不是我,是一個不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你還要沉浸在自己的高富帥戲份裡不可自拔吧。」說罷我拍了鴨子一掌,「不過別說,你裝模作樣還挺像的,臉也不錯,要是能去娛樂圈發展說不定還是個實力偶像派。」
「我才不要去拋頭露面。」鴨子嘀咕了一句,然後抬起頭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沒有回答他,那些哥特式的束腰我根本不想再穿,此刻上岸後在夜風裡還有些冷。
「別墅裡除了你還有人麼?我能進去吹個頭髮麼?」
鴨子搖了搖頭:「只有我。」
於是我拽著鴨子大搖大擺的進了別墅。
這片別墅區都是別院性質的,我原來以為大致只是做了非常簡單的裝修,等進了屋,鴨子把燈一打開,差點被閃瞎雙眼,這裝修我打包票,沒有個幾百萬下不來,不是誇張的奢華,而是在細節處見精致,整個房子裡小到茶杯大到家具,都是珍品。
鴨子果然是一只見過大世面的鴨子,他似乎對於這樣的房子習以為常,像主人一般自然的端了一杯熱咖啡給我。
我接過咖啡一飲而盡,入口濃香醇厚。
「什麼牌子的?好像和星巴克賣得那種不太一樣啊。」
鴨子瞟了我一眼:「是從蘇門答臘空運過來的咖啡豆,五百美金一磅。」然後他好奇的歪了歪頭,「星巴克?星巴克的咖啡口味和這個不一樣麼?我從沒喝過哎。我只喝這個。」
我震驚了,這,這真是一只驕奢淫逸的鴨子啊!簡直不知人間疾苦的可恥!現在的一些有錢女人是多麼的膚淺啊!不就臉蛋和身材好,怎麼就金屋藏這種物質欲強烈的鴨呢!社會風氣都被帶壞了!
大概我眼神裡的疑問意味太明顯,還沒等我發問,便聽到鴨子雲淡風輕道:「那是因為
我床上功夫好。」
他似乎還嫌棄形容的不夠,又加了一句:「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