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那日和阿林一同回去之後,我竟然真的再也沒能聯系上鴨子,直到又隔了一天,鴨子大約看到未接來電顯示和短信,才給我回了電話,電話那端背景嘈雜,他告訴我在醫院不告而別實屬無奈,因為和我一同漂流外加受傷,並沒有被外人知道,結果其他人都以為他失蹤了,導致亂成一團。

「所有人都在找我,後來有人好像得到消息我在醫院,再不走人我怕就都要圍到醫院來了,你也知道我是個低調的人,這種場面肯定不願意看到的。而且公司那邊又有事急著等我處理,我實在來不及通知你,回來後也是忙得一晚上沒睡覺了,積壓了一堆工作。啊,又有人來了,待會和你聊。」

鴨子的聲音帶了點疲憊,確實不在騙我,我卻聽得心裡一緊,我知道鴨子說「公司」以及「工作」都是在含蓄的指什麼,一想到他竟然一晚上都忙著在那啥那啥,處理積壓的「工作」,就有些難以言喻的情緒。

這幾天沒了鴨子陪伴,阿林又忙著探視Marvel,而文音又在國內,我確實過的有些壓抑,尤其是昨天父母和我的一番談話,更讓我有些喘不過氣。

「文學,你這幾天是在准備派對麼?」他們在晚飯後叫住了我,文音已經坐在母親心愛的鋼琴前彈著舒緩的練習曲。

當時母親朝著文音望了望,神色滿意,然後她轉過頭來對我也露出一個笑容:「文學,你的派對就不要再開了,上次文音已經開過了,兩個人開一個就夠了。」

「是的,最近吳教授說你的論文有些地方看的資料還不夠,你先好好抓緊研究下課題。」

這樣三言兩語,就否定了我的派對計劃。我捏了捏拳頭,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這些派對其實沒什麼意思,但你想要在這個圈子中立足,就必須按照圈子的規則走。今年的攀比勢頭比去年更盛,吳雪妮那個宮廷party開的這樣華麗,基本就是對我和阿林的一個戰書,我已經可以預想,今年我沒法開party的消息一出,基本等於再一次宣布我在文家不受寵的地位,我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又要再一次遭受毀滅性的的打擊了。我還是太在乎別人的眼光。

而正想著昨晚那些事發著呆,我卻突然接到了文音的電話。

「你能幫我去拿點東西麼?我現在在城郊的馬場,忘記帶馬靴了,放在我房間外面的雜物室裡。謝謝。」她的聲音仍舊那樣柔柔的,叫人狠不下心來拒絕。

我歎了口氣,應了聲好。反正下午我也閒著沒事做,為她跑一趟也沒什麼。

城郊的馬場是新建的,很大,采用的是會員制的馬術俱樂部形式,門檻非常高,有錢還不能被俱樂部邀請獲得會員資格,要成為會員必須還有傑出的才能,並且需要內部兩位老會員的推薦,而擁有會員准資格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必須買馬,隨之而來的便是你需要長期雇傭馬匹管理飼養員和馬術培訓員,而因為俱樂部總會進行一些馬術比賽,還得配備一個騎師,好在舉辦馬術嘉年華的時候代表馬主人參賽。會員有資格帶一個非會員朋友進馬場,純粹有錢人的游戲,嚴格限制階層准入。

文音從小就學習騎術,去美國之前就有了自己的馬,入了俱樂部的會員,我那時候對騎馬也很好奇,但俱樂部對我這樣層次的人顯然不歡迎,文音也不曾帶我去過馬場。

而我抱著文音的馬靴,在俱樂部門口果然被攔了下來,門衛打了電話確認才放了我進去。

文音已經換上了馬褲,防護背心,戴上了騎士帽。她這副裝束讓她看起來很是英姿颯爽,與平日裡鋼琴前柔弱的她完全呈現出不同的風格,像個驕傲又特立獨行的貴族,她昂著白皙修長的脖頸,像帶了與生俱來貴氣的天鵝。

她從我手上接過了馬靴,道了聲謝,遠處有一隊人騎著馬向她走來。

「馬上就來了,你們先去那邊跑圈吧。」文音一邊穿馬靴,一邊回頭朝身後那些人喊道。

然後她換好了裝束,撫摸了下飼養員牽來的她的那匹馬,動作利索地上了馬。

她就那樣騎在馬上,我不得不仰頭看著她。

「文音,怎麼你姐姐也來了?」大約是久候不至,還是有一位文音的朋友騎著馬走了過來,我記得在之前派對還看到過她的臉,正是在花園裡數落完我後又對文音說三道四的那位。

「趕緊出發吧,他們等了挺久了。」文音並不願意和她多提及我,夾了一下馬肚子,便朝著遠處的同伴們跑去了,倒是那位「朋友」留在原地。

「哎,文學你好呀,既然也來了馬場,你怎麼不也一起騎騎馬呢?」她騎在自己的馬上,有些得意洋洋,看到文音跑遠了,便有些肆無忌憚,「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會騎馬呢,而且就算會了,也不是我們俱樂部的會員呀。不過就是想加入我們圈子,也不是給文音送送馬具就行的。哎,不和你多說了,他們催我了。」她說完這句,看了我一眼,才心滿意足地騎著馬去了。揚起的塵土甩了我一臉。

我記得她那種眼神,充滿了戲謔和嘲諷,毫不掩飾的看不起和笑話。然而她和文音一樣騎在馬上,穿著英挺的騎裝,好像要縱馬天涯,未來錦繡的前程剛剛為她們打開一般,我相信那騎在馬上的時刻一定有種能掌握全世界的自在和驕傲。那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喂,文學。」正在神傷之時,鴨子倒又給我打來了電話,「我終於忙完啦!」他在電話一端開心地說道。

我一邊往馬場外面走一邊和鴨子講話。文音他們已經一起策馬奔騰起來,入耳都是馬蹄聲。

「我要是也能騎馬就好了。」我抱怨完了被馬場和文音他們看不起,便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最好能有一個超級英俊的白馬王子,用一匹同樣英俊的馬帶著我氣勢昂揚地走過馬場,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鴨子大概沒料到我話題轉移這麼快,電話裡有些愣了愣,然後才問道:「這是你的願望之一麼?要不要我幫你實現它?」

我想起鴨子送給我三個願望的允諾,不自覺便笑了笑:「我現在就在城郊馬場呢,我都不是這裡會員,騎馬和養馬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還沒好好謝你,今天有空的話請你吃飯。」

「城郊馬場,我也正好在城郊哎,過來很快的,你等我十五分鍾。」鴨子說完便自顧自地掛了電話。

我便只好轉了個身,坐到馬場的休息區繼續等待。馬場外面什麼遮陽物都沒有,我准備在休息區坐到鴨子來了再出去。

漸漸的氣溫便高了起來,我一邊看著文音他們,一邊便有些犯困,期間馬場的工作人員已經看了我好幾眼,大概我一個非會員送完馬靴還不回去實在有些賴著不走的嫌疑。因為我掏出手機,他誤以為我要拍照,便過來說了幾次「小姐,這裡不可以拍照,必須尊重會員的*」之流的話。

正當我等得有些犯困,突然一陣塵土在我眼前飛揚起來,有個人騎著一匹栗色的馬走到了我面前,馬長得相當健壯,骨骼勻稱,我雖不懂馬,但也看得出這一匹毛色比文音她的好上太多。那匹馬就這樣停在了我的面前,我隨意瞥了眼騎在馬上的馬主人,逆光有些看不清臉,只能瞧見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穿了馬褲的腿型漂亮修長又富有力度,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正拽著韁繩,姿態相當優雅的騎在馬上,非常貴氣。

我低下頭准備繼續閉目養神等鴨子,眼前的男人卻沒有騎著馬走,反倒是走得離我更近了些。

然後那男人對我伸出了手,他喊我,「文學,上來。」

我愣了愣。

這似乎讓對方有些不滿意,他又喊了一聲我的名字。然而我還是沒有動作。

對方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張彩鳳!」這一次他壓低了聲音,「趕緊給我上來!」說完這一句他指揮著馬挪了幾步,這下他的側臉終於顯在陽光裡,正是前幾天還躺在肛腸科病房裡的鴨子!

我抬頭看他,驚覺剛才那些綺麗的關於騎馬貴族的幻想全部瞬間破裂了,而他一開口這些已經破裂的幻想碎片也瞬間變成了渣渣隨風而逝。

「我就說你想要什麼我能讓你什麼夢想成真吧。」鴨子騎在馬上得意洋洋,「你看,這馬夠英俊吧?騎在馬上的人更英俊的讓你都不好意思直視了吧?我簡直是超值幫你實現願望啊,你只要求一個超級英俊的騎馬男人,而我送了一個比超級更超級,不僅英俊還情趣高雅,性情溫柔又耿直的男人給你啊!」

我最後在他不要臉的自我陶醉中被他拉上了馬。

「你就這麼坐著就行了,現在先什麼也別問我,別問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也別問我怎麼能進馬場,記住,因為我的存在就是上天對這個世界的恩賜和放在凡塵的魔法了。」

「還有,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保持面無表情,把頭抬起來,表現出一種蔑視人類的情緒,對對,這樣很好!」鴨子一邊矯正我的坐姿一邊指導我的表情,「還有,從現在起,不管是誰對你投來注視的目光,你都要視他為糞土,如果有人來搭話,不要睬他,不要笑,只要記著怎麼踐踏別人的尊嚴就怎麼踐踏就行了。他們反而會覺得你冷艷高貴,充滿了神秘,想要跪在你腳下求你看他們一眼。但你不能可憐他們看他們,你要告訴他們,去死吧,愚蠢的人類!叫他們也體會體會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好了,那現在我們要出發了。」隨著鴨子的這聲話畢,他便帶著我一起騎著馬朝著文音他們走了過去。

馬走得相當緩慢和優雅,其實動靜不大,然而前方那些騎著馬的人群卻反而安靜了下來,他們向我和鴨子投來注目,果然如鴨子所言,有幾個人騎著馬試探地朝著我們走了過來。

「您這匹馬是英國純血吧?」其中有個男人終於忍不住朝著鴨子搭訕起來,我看到文音和她那個「朋友」也騎著馬靠近了過來,她們一眼就看到了同樣騎在馬上「目空一切」的我,眼神裡相當震驚。

而鴨子顯然覺得這種效果還不夠,他勒了勒韁繩,止住了馬的前進,然而他並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片刻的沉默後,我才聽到他冷漠的聲音從腦後響起。

他說:「不好意思,你擋到我的路了。」

前面的騎者讓出了一條路,在場氣氛相當尷尬,鴨子卻一派悠閒,繼續指揮著馬帶著我慢悠悠地從瞠目結舌的人群裡走過了。

等走遠了,我才終於敢發出聲音。

「你剛才那麼說話真是很嚇人啊,你把那種骨子裡的高傲和有錢人的冷漠裝的真是逼真,我都打了個哆嗦。」我轉頭看鴨子,「還有我覺得看不起別人踐踏別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好,也沒覺得過癮啊。」

鴨子恢復了一貫的懶洋洋,他慢吞吞道:「是啊,你看像我這樣內心強大的人,就從來很平易近人不會看不起人。只有那些內心自卑的人才需要靠看不起別人獲得內心滿足。」

然而還沒等鴨子繼續發表高見,文音的那位「朋友」就騎著馬追了過來。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這麼目空一切!你剛才有什麼資格這麼對我哥哥說話!你不過騎了個稍微好點的馬,還帶著一個沒有文化的女人,有什麼資格?!」

鴨子看了他一眼:「我的馬是英國純血,在英國賽馬騎師俱樂部的馬血統紀錄總簿裡有記錄它的血統和出生,它的身價是五十萬英鎊,我騎了一匹這樣『稍微好點』的馬,為什麼沒有資格目空一切?何況我討厭不熟悉的人和我搭訕。」

「還有,我希望你尊重我的女伴,她是我最重視的貴客,和她說話讓我覺得受到精神和智慧的洗禮。另外,有一點我想指出,一個優秀迷人的女性除了要有文化,還需要有和她文化底蘊相稱的胸。」

鴨子慢條斯理地說完,這一番話把眼前的平胸少女打擊的面如菜色,眼裡飽含了熱淚。而鴨子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表現,只是帶著我又傲慢地走開了。

「你的馬真的有那麼貴?!」

「不可以麼?!」大約是我疑問裡的不相信語氣太重了,鴨子有些不爽,「這馬可是我靠我的辛勤勞動得來的!那時候我還年輕,還在上學,是和一個英國客戶……」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進去了,我只覺得兩眼一暈,鴨子這要多麼「揮汗如雨」的「耕耘」才能得來這麼一匹身價的馬啊!難怪他還參加馬拉松,沒有一些體力,怎麼能接這種活兒呢?!客人還是個英國人!而且他竟然從上學的時候就開始賣了!!

我坐在馬上五味陳雜,而鴨子卻絲毫沒有情緒波動,反而還是很有底氣!昂著脖子抬著頭,那副派頭真正是:我自做鴨向天歌,嘎嘎嘎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