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上卷|綠竹盈盈世外居

  卿塵點頭站起來:「我帶你們去竹屋吧。」

  三人一起溯河而上,卿塵即便心中有著記憶,但並不代表便能順利找到路,何況天色已暗,當真費了些周折才到那裡。

  那人隨他們走了這許久,雖有人連攙帶扶,無奈傷口經不起震盪,又有鮮血湧出,想必甚是疼痛。他卻始終一聲不響,冷峻的唇角緊抿,眸子中一片暗沉,遮擋了所有感情,包括痛楚。

  待到了竹屋,天色已全然黑下。卿塵推開竹籬柵欄入內,依稀藉著天上緩緩展開的星光看到這小院中種著不少草木,夜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清香。

  屋中摸到燭火,點燃後光線也並不十分明亮,這竹屋不大,但收拾的極其清爽乾淨。几案擺設皆以碧色青竹製成,擺放的錯落有致,燭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瑩瑩淡淡。

  卿塵打起竹簾,裡面是一間臥房,同樣竹製的低榻掛了青紗羅帳,上面被縟俱全。屋子一側擺了張小案,旁邊掛有銅鏡,鏡旁放了木梳,一支玉簪格外醒目,提醒人這是間女子的閨房,靠近窗子的一邊,有張簡單的古琴。

  卿塵先安頓那人躺好,對十一道:「桌上有水,給他少喝一點兒,我去找藥。」

  說罷挑簾出去,另有間房裡一邊放著些瓶瓶罐罐,還有不少晾曬好的草藥,另一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她隨手翻看,十有八九是醫書。

  她拿起藥瓶逐個細看,不一會兒從中挑出兩個小瓷瓶,又找到些乾淨的繃帶。再看另外一面,原來是灶房。

  此中日子過的井井有條,看起來清幽自在,之前的主人也當的上是蘭心蕙質了,她有些出神的站在屋中,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在真實和虛幻中交替浮沉,沖的頭腦隱隱作痛,心中空空如許,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十一出來問道:「有藥?」

  她驀然回神,雙眸略帶迷茫的看著十一,十一見她神色蒼白,上前問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卿塵急忙搖頭:「沒事。這裡有藥,我給他換藥包紮一下,那邊是灶房,你去弄點兒吃的來吧。」

  十一愣了愣:「灶房?好,我看看去。」話題的轉移讓他忽略了卿塵眸中的異樣,並未多加追問。

  卿塵打了盆水回到臥房,將藥和繃帶放在榻前,俯身去輕聲道:「我給你換換藥,那些草藥只是權宜之計,不太管用的,能坐起來嗎?」

  燈下掩映著淡淡溫柔的暈黃,那人的露在面具外面的臉卻看起來煞白的,只是眼神還清朗明了。他略有些吃力的用手撐起身體,卿塵在他身後掂上被縟扶他靠好,觸到他的手時覺得很涼。她毫不避諱的伸手幫他解開衣衫,沒有看到那人原本靜漠的眼中掠過的一絲詫異。

  傷口果然裂開了,她從一個青花瓷瓶裡倒出些清透的汁液,小心清理了一下血污,一邊道:「疼的話便告訴我,我儘量輕點兒。」又取出點兒乳白的藥膏,輕輕敷在傷處,重新用乾淨的繃帶開始包紮。

  那人默不作聲,手卻在身邊緊握成拳,就連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到傷處,痛楚割裂一般反反覆覆,幾乎將人的體力抽空,唯有卿塵指間下輕巧的動作,為他帶來些許清涼的緩和。

  卿塵手指碰到他的肌膚,觸手處始終蘊藏著某種沉穩的力度感在其中,受傷和流血並沒有使他放鬆,似隨時保持著不易察覺的警戒。

  她眸光輕動,對他投去安靜的一笑,那笑落在了他深黑的眼眸底處,一轉便被吸了進去。

  他身上溫度有些偏高,不知是不是天氣熱的緣故,卿塵擔憂的蹙眉:「但願不會燒起來,你躺一會兒。」扶他躺好,將髒衣服收走。

  那人疲倦的閉上眼睛,忽然又睜開:「……卿塵姑娘。」

  「嗯?」卿塵抬頭,一邊不耐煩的抖了抖總是礙事的衣袖。

  「十一弟,身上也掛了彩。」分明是關心別人,聲音也不帶什麼感情的樣子,冷冷淡淡的,波瀾不驚。

  卿塵方才已經看到十一肩頭有傷,只是不太嚴重,忙亂中便沒有機會理會,現下也想起來:「知道了,我去看看,你歇著。」替他輕掖被角,掀簾出去。

  步出屋外,一陣濃煙迎面嗆來,卿塵看到灶房那邊不停的湧出煙霧,急忙去看,正和一身狼狽撞出屋的十一碰個滿懷。

  十一伸手拉住她,抹把臉道:「怎麼回事兒,灶火點不著。」

  卿塵看著他被菸灰抹了個唱戲一樣的花臉,忍俊不禁,指著他「撲哧」笑出聲來,十一挑挑眉毛:「你……笑我?不然你去試試?」

  卿塵笑想,不就是生火嗎,把木頭用火點燃誰還不會?挽挽袖子:「看我的。」信心十足步入灶間,十一跟在後面決心虛心請教。

  半盞茶的功夫,兩個人坐回外屋,灶間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十一看著卿塵,眼中帶著三分笑意三分戲謔三分無奈。卿塵不服氣的抿嘴站著,她從未想到生火居然如此不易,更可氣的是眼前十一一臉調侃神情,看他忍得辛苦,她沒好氣的說:「想笑就笑,幹嘛表情那麼古怪?你又不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十一看著她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忍了忍,卻終於還是大笑起來,爽朗的樣子使他看起來英武中帶上三分瀟灑,一時間陽光萬丈萬里無雲的樣子。

  卿塵恨恨跺腳,道:「笑!你生不起火來,別說藥不能煎,大家也都餓著好了,看誰著急。」修眉上揚,鳳目微挑,做個要挾的表情,甩手走人。

  不管十一在外一臉哭笑不得,她自顧入屋配藥。品種繁多的草藥有些她之前便認識,有些根據得到的記憶才知道,那種感覺斑駁陸離,穿插心間,彷彿一些東西在思想裡是她的又不是她的,說有又像是沒有,在需要的時候會突然冒出來,還沒有時間理清,繁複生亂。

  她思索著仔細挑選藥材,不敢馬虎,冷不防十一掀簾道:「哈,成了。」

  「成了?」卿塵隨他出去,頗帶懷疑:「沒滅?」

  「燒的好好的。」十一神情中帶著點兒得意:「此等小事,難不倒本……少爺。」

  卿塵不以為然的挑挑纖眉:「那麼煮飯的事情當然也難不倒你,有米有菜,如此拜託了。」趁十一愣神的當,她大力拍上他肩頭,並故意落在傷口處,在十一「哎喲」痛喊時又露出盈盈笑道:「先看看你的傷。」

  十一氣結,卻對著她一張笑臉無法可施,只好自認倒霉。他肩上左臂都有輕傷,左臂一道稍重流了不少血,卿塵仔細看去,竟像是刀傷。話到了嘴邊想問卻又停住,只著眼仔細打量。見他一身黑衣雖然穿著簡單,但用的是上乘好料,暗起雲紋,裁剪得體,丟在身旁的長弓握手處纏以金絲,兩條精雕的飛龍盤旋襯於雙側,腰間佩劍質樸古雅,銳意透鞘,想必都不是尋常人家的用物。

  傷口處理妥當,十一笑道:「多謝。」

  卿塵道:「不謝,煮好了飯過來,就當藥費。」

  十一搖頭:「伶牙俐齒,一點兒虧都不吃。」

  卿塵抱起桌上的藥:「承讓,彼此彼此。麻煩你先點火煎藥如何?」

  「好說。」十一故技重施,從屋中拎出罈酒淋在卿塵備好的藥爐中,加了木柴,火摺子一碰即燃。

  卿塵湊上前去看了看那酒:「牛嚼牡丹!這可是浸了多種藥材上好的藥酒!」

  「哦?」十一聞言,以小盞傾出酒來飲了一口,半晌說道:「好酒!」

  卿塵好奇心起,伸手在酒罈中蘸了蘸,以舌尖品嚐。只一滴,入口清苦的藥香混著酒的純冽,久久不散,回味中沖的人心神舒泰。

  她點頭道:「是不錯。」又伸手去壇中,突然「啊」的一聲將手縮回,壇底深處那截深色的原來是條蛇。

  十一仔細一看,突然笑道:「這酒難道不是你泡的,當初這蛇是怎麼抓的?」

  卿塵心中微怔,隨即鳳目斜挑看向他:「我自有辦法,不勞操心。這酒值得一飲!」她將無法回答的事避開。

  十一朗朗一笑,隨手倒了兩盞酒:「有幸相識。」

  卿塵將酒盞接過手中,唇角輕揚:「有緣相見。」

  兩人舉杯,飲盡後彼此照杯一亮,酒勁冽釅入喉清醇,都覺得痛快,沒遮攔的笑聲響起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