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卷三《家族篇》第99章 漫漫前夜 青青嫁衣

  都這樣了,她竟然還不死心?她還真當自己是繼室了?琉璃神色淡漠看著曹氏,還未開口,庫狄延忠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長者賜不敢辭,也得是正經的長者!你沒聽見琉璃舅母的話麼?琉璃自有舅父,不用外人來操心!」

  曹氏的臉色頓時白了,外人?只有妾的親戚對嫡子女而言才是外人!庫狄延忠最近雖然脾氣有些見長,卻還沒有這樣當眾落過她的面子,當著琉璃和這些下人的面,她的臉往哪裡擱?她咬牙快步走了出去,出門時腳下一拌,險些摔倒。

  庫狄延忠哼了一聲,轉頭對琉璃道,「你庶母說話原是有些不知輕重的,你莫往心裡去。」

  難為他終於看出來了。琉璃垂下眼睛,淡淡的一笑,「女兒自然不會往心裡去。」

  這一次,庫狄延忠倒是給琉璃重新收拾了一間東廂房出來,用的都是新的褥席,阿霓卻不動聲色的全撤了下來,從車上抱下了琉璃的鋪蓋,重新佈置了一遍,手腳比平日更利落幾分,小檀和阿燕都有些插不上手。小檀倒也沒往心裡去,笑嘻嘻的只問琉璃這兩年過得好不好?幾次想開口說什麼,又一吐舌頭嚥了回去。阿燕卻是默然在一邊看著,琉璃剛剛覺得有些口渴,她已出去涮乾淨了一個瓷杯,倒了杯熱水進來。阿霓看在眼裡,便自告奮勇去廚房看看午餐準備得如何。

  琉璃只是笑著答了小檀幾句話,心裡卻對這阿燕著實有幾分好奇,看她舉止談吐妥帖細緻,氣度實在不像是普通奴婢,安家大舅父雖然豪闊,卻不大可能養出這種下人來。

  沒多久,阿霓便端了一份午餐過來,見琉璃先讓小檀和阿燕去吃,留下自己伺候,心裡多少鬆了口氣。

  庫狄家的午餐歷來簡單,今日也不過是一碗冷淘,琉璃吃在嘴裡只覺得沒滋沒味,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被養刁了,忍不住苦笑著搖了搖頭,放下筷子笑道,「我吃夠了,你也去吃吧。」

  阿霓抬頭看著琉璃,想說什麼,終於只是微笑著應了聲是,端著食案退了下去。琉璃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過了午後,史氏和庫狄七娘都笑嘻嘻的回來了,庫狄七娘見了琉璃便笑道,「好齊整的宅子,下人也都是知道禮數的,就等你這個主母去坐鎮了!」史氏也道,「大娘是好福氣,那府裡的東西看著尋常,都是極好的,也不知道那位裴郎君是從哪裡找來的,明日定要拿住他好好問個明白!」

  小檀最是好奇,忙問,「怎麼個好法?」

  史氏瞟了她一眼,「大娘還沒急,你這妮子急什麼?還不趕緊招來!」

  小檀哪裡是個臉皮薄的?嘻嘻一笑,扮了個鬼臉。庫狄七娘笑道,「她也罷了,明日那裴郎君卻是絕不能放過的,過了明日,上哪裡去戲弄長安令去?真真是千載難逢的機緣,我得讓我家幾個女兒都過來,絕不能那般輕鬆就讓他過去!」

  史氏點頭道,「正是!前年我家六娘出嫁那日,門口用了好幾道絆馬索,我那女婿險些沒摔破頭,明日也要照樣佈置上幾道才好……」

  琉璃聽著她們有商有量的開始合計怎麼算計裴行儉,轉眼便聽到了如今流行的五六種弄女婿的法子,什麼捉起來關在櫃子裡,什麼倒掛在馬背上,一直聽到她們說到掃帚、麵杖打人不大疼,只怕要尋些荊條才好,心裡終於忍不住開始擔憂起來。

  史氏瞟見她的臉色,繃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莫擔憂,這弄女婿原是圖個吉利,弄是自然要弄個痛快的,只是用荊條扯破了衣服可還怎麼迎親?」

  看著庫狄七娘也是一臉笑意,琉璃這才醒悟過來,她們哪裡是弄女婿,分明是弄新婦!見這二人笑得開懷,臉倒是忍不住紅了。

  這一日,時間過得竟是極快,送走了兩位長輩,琉璃又檢查了一遍明日要用的東西,拿起一樣往往便要發一陣子呆,不知不覺天色就快黑了。晚餐卻是全家都到上房一起用,連青林都被特意從曹家舅父那邊叫了回來,庫狄延忠滿面都是笑容,菜色也比平日豐盛許多,還上一道焦黃的炙羊肉。只是曹氏和珊瑚臉上都是一副頗為影響觀者食慾的表情,庫狄延忠悄悄瞪了好幾眼也未奏效。

  珊瑚心中尤為憋悶難受,撇著頭一副懶得看琉璃一眼的表情,到底還是忍不住斜了她一眼,卻對上了一雙淡漠中微帶憐憫的眼睛,胸中更是憤恨起來——她原本對自己的親事也十分滿意,河東公世子,自然比那個什麼裴明府出身更高、前途更好!至於妾,自家母親在庫狄家又比那位姓安的嫡母差了什麼?但這些日子以來,看著家中的諸般準備,自己卻永遠也不會這樣的一番待遇,那不平之意便一日日的堆積了起來,此時又對上琉璃這樣的眼神,只道是琉璃看不起自己,剛剛吃下去的晚飯頓時堵在了胃裡,再也吃不下去。但此時走了,似乎又是認了輸,只得咬牙坐著。

  好容易一頓飯吃完,回到房中,看見曹氏也跟了進來,珊瑚突然只覺得再也忍不住,捂著臉便哭了起來,卻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委屈氣憤什麼。

  東廂房裡,琉璃進門便長出了一口氣,這頓團圓飯吃的實在是讓人倒胃口。阿霓原是在上房伺候著琉璃用飯的,此時便去廚下吃飯,阿燕拎了帶繩的提壺出去燒水,小檀這才笑嘻嘻的走上來幫琉璃散了頭髮,低聲笑道,「大娘,小檀答應過幫一個人傳句話給你。」

  琉璃不由一怔,卻聽她壓低了嗓音道,「請轉告大娘,她的吩咐,裴某定當從命!」竟把裴行儉的聲音學了個三四成。

  琉璃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忙道,「這是何時的事情?」

  小檀哈哈一笑,「不算太遠,一年半之前。」說著便把那一次她在酒肆門口遇到裴行儉的事情複述了一遍,琉璃想到那時他大概總在酒肆大堂裡等了幾次,才等到小檀,請她來傳這樣一句其實沒有多大希望能到她耳中的話,想到他那時的心情,一時心中百味交集,連小檀說了些什麼都完全沒有聽進去。

  小檀正打疊了百般精神,要旁敲側擊的問出來大娘和那位裴九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連問了幾遍,卻半點回答也無,低頭在銅鏡中看到琉璃恍惚的神色,頓時洩了氣。

  這一夜,琉璃竟是輾轉難眠,想到明天,她倒並沒有什麼疑慮不安,卻有一種不真實到了極處的感覺——她真的就要嫁給裴行儉了?她真的能站在他身邊,成為那個和他一起面對風風雨雨的女人?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大夢,她會不會立刻就會醒來,然後發現自己還趴在桌子上,面前的電腦屏幕上還是那篇寫了一半的論文?媽媽會不會在下一秒鐘就推門進來,感嘆說這個孩子怎麼做起事來總是這樣拼?可是那一個自己,真的已經很模糊了,而且她已經不那麼想回去,就算這只是一場夢,也讓她再做得久一點吧。

  翻了一個身,胸口穿來一陣涼沁沁的感覺,琉璃伸手摸了摸已經掛了半年的這塊玉珮,突然覺得安心了一些,她躺的這張床是真的,她的手裡的這塊玉珮也是真的,那麼,她大概也是真的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彷彿只是剛剛閉上眼睛,耳邊已傳來阿霓的喚聲,「大娘,該起了!」

  琉璃揉了揉眼睛,驚訝的發現天色居然已經亮了,忙翻身起來,揚聲道,「進來吧!」

  這一天的時間卻似乎變得分外的漫長,身邊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的,院裡不時傳進庫狄延忠吩咐下人收拾各處的聲音,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無事可做,只能看著窗上的日影一點一點的挪動,偏偏那日影便如黏在窗紗上,半日也不肯挪動一下。

  午後時分,終於開始了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件件從裡到外換上了新制的嫁衣,待收拾停當,琉璃卻很想嘆口氣:這一身深青色大袖裳樸素無華,配著同色的腰帶、蔽膝、鞋襪,往好裡說是大方古雅,可要實話實說,猛一眼看上去,其實還真的有點像小時候掃地大媽們穿的青色大褂子。

  只是與這身素淨的婚衣相比,她此刻頭上的花樣似乎又太多了一點,青絲博鬢,向上梳起一個高高的發髻,上戴帽惑,兩邊對稱的插著金珠連綴八瓣寶相花的花釵,正面是一支赤金鑲玉流蘇的步搖,後面居然還襯著一朵顫巍巍的緋色堆紗宮花。她往鏡子裡看了一眼,只覺得今日不端莊些大概是不成了,略一動作,滿頭珠玉亂響、花枝亂顫,也實在是熱鬧得有些過。

  不過,更熱鬧的還是這一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天色未黑,琉璃剛剛祭完祖,庫狄家和安家的女眷幾乎已經到齊,此時更是嘻嘻哈哈、摩拳擦掌的擠了一屋子,好些人琉璃都叫不上名字來。許久不見的七娘笑嘻嘻的湊到琉璃跟前,她比兩年前長高了約半個頭,原本單薄的身形也變得窈窕有致,一雙碧色的眼睛羨慕的在琉璃身上打量了好幾圈,康氏就笑道,「七娘子莫眼饞,不過半年,便輪到你了!」

  琉璃知道七娘定下是那戶人家也姓康,正是親上做親,便端著頭對七娘笑道,「還沒恭喜七娘。」

  七娘依然是害羞的性子,頓時紅了臉。旁邊湊熱鬧的幾位女眷立刻掉轉槍頭取笑起七娘,惹得七娘一扭身跑了才哈哈作罷。回頭又來打趣琉璃,好在小檀原是個牙尖嘴利的,或打或消一一接招。正熱鬧間,門口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嗓子,「新婿來啦!」

  眾女眷相視一眼,立時操起早已準備好的笤帚棍棒竹竿繩子等十八般兵器,一窩蜂般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