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魯跑了。
三天沒回來,自己在國貿飯店開了房間,日子過的好不愜意。
以前公司開年會,跟國貿合作發的福利,有內部折扣卡,在錢包裡揣了好長時間,那天要不是跑出來沒地方去,她還想不起來有這個用處。
這兩天停職等候事故調查結果,她每天白天出去逛街,下館子,晚上回來洗完澡癱在床上看電視,趴在窗檯上看夜景,沒心肝哪。
可要說她心大,每天晚上蜷在被窩裡,睜著汪水似的眼睛直愣愣發呆,看著又可憐。
話都說到那份兒上,不走,她拉不下臉來求和,也心裡堵,走了,摔門那一瞬間是挺爽,出了單元門口,也不知道往哪兒走。
回家?結婚沒多長時間新媳婦回娘家,你再怎麼解釋也沒人能信,杜蕙心又是那麼敏感一個人,少不了問這問那。
去常佳那兒?閨蜜跟你再好,也是兩個完全獨立的人,你不能一有點煩心事兒就去人家家裡訴苦,思來想去,蔣曉魯住了酒店。
住多長時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也不知道。
這三天寧小誠連一個電話都沒給她打過,一條短信也沒發過,這還不夠表明態度?意思就是你愛哪兒去哪兒去,跟我置氣,就非得晾晾你不可。
反正蔣曉魯也打定主意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咱倆就這麼冷著,冷到心灰意冷,互生厭煩,散夥兒拉倒!
這邊,寧小誠也煩。
家門鎖讓蔣曉魯摔壞了,門關不緊,也不敢關緊,要不你真出不去。
今天他正用螺絲刀擰著螺絲,盤腿坐在地上,耳朵和肩膀間夾著手機。電話那頭吳井嗓門大,走廊都能聽見回音。
「真跑了?你也不找找?走三天了別出什麼事兒,蔣曉魯那脾氣,我看可不像回娘家訴苦的人。」
本來想旁敲側擊打聽打聽蔣曉魯在不在常佳那裡,但聽吳井那意思,不太像。
小誠嘴裡叼著煙,手上使勁兒:「往哪跑?主意倍兒他媽正,還有時間給別人朋友圈點贊呢。」
吳井悶笑:「萬一讓誰綁架了,用手機假裝給別人點贊呢,這年頭什麼事兒都有,別後悔都來不及,差不多就行了,不是多大不了的矛盾,至於的嗎。」
事兒不大,關鍵是話緊著話嗆到一起了,誰也不願意低頭。
小誠想起前幾天吳井在辦公室說他那句話,結婚,結婚幹什麼啊。
娶這麼個東西,窩著你心,一天騙吃騙喝騙感情。
寧小誠把最後一個螺絲擰緊,把煙掐了:「下午我找去。」
吳井是細心的人,想得多,話是無心的,說完,也讓人不禁琢磨琢磨,心裡後怕起來。
電話放下,把工具箱收好,小誠低頭看了看自己右手。
霍——
四道指甲抓出來的疤,血淋淋地,結了痂,一看就是女人撓的,手黑呀。
話說從小當嬌嬌養大似地寧小誠,啥時候受過這。
那天。
「我滾,我家,我往哪兒滾?」
話出口,蔣曉魯忡怔,頓了三秒,忽然拿包奪門就走。
小誠也後悔,趕緊攔腰給她抱起來,像抱個胖娃娃似的放軟了態度:「哎——大晚上你哪兒去啊??」
蔣曉魯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傷心啊,委屈啊,惡狠狠用指甲抓他:「你管我哪兒去?哪去也不在你這兒!」
她指甲嵌在他肉裡,帶著怒氣:「你滾!滾!滾!!!」
尖銳鑽心地疼,小誠吸氣,一鬆手。
蔣曉魯趁機就跑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吵了架,女人慪氣,越想越恨,越想越矯情,男人呢,氣也就氣那一會兒,氣消了,躺床上,沒事兒人似的,就會想你那些好。
她站在街口,噘著嘴,讓你拉她的手,軟軟的手指勾著你。
她無條件的相信你,答應和你結婚,下半輩子都給你了。
她和你面對面坐在地上,陪著你,聽你說話。
她睡著了混沌時摟著你的手,臉貼在你胸口,嘴微張。
越琢磨心越軟。
想寧小誠以前是多寬容的一個人哪,對個外人尚且還有惻隱心,怎麼換成身邊親近的,反倒沒耐心煩了。
……
下午,蔣曉魯正在房間裡看電視,忽然接到公司電話,說洩密的事兒有結果了,讓她回去聽處理。
在保密部,公司幾大高層都在,一起看監控視頻,時間顯示下午五點四十五,那時候三部人還沒有全走,偌大的辦公間還有幾個人在低頭整理東西,鏡頭拉近,放大到蔣曉魯辦公室門口。
只見邵溪若無其事像往常一樣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推開蔣曉魯辦公室的門。
保密部的人詢問她:「蔣總,這個時候你確定你已經離開了是嗎?」
蔣曉魯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脖子上戴著胸卡,雙手撐在監控台上:「是。」
老周很謹慎:「調地下停車場錄像給何總看。」
視頻切換,顯示五點四十的時候,蔣曉魯確實上了她那輛小紅車離開了。
「你是否在你下班之後,吩咐了你的助手去你辦公室完成什麼工作?或者幫你取什麼東西?」
保密部的人心思多,彎彎繞繞問的話全都是陷阱。
蔣曉魯聽出來了,鎮靜否認:「沒有,我從來沒有讓助手下班之後還進入到我辦公室的習慣。」
邵溪在蔣曉魯辦公室待了十幾分鍾,出來的時候明顯有點緊張,在門口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迅速拿起文件包離開了。
「你電腦裡的相關文件最後顯示更改時間是六點零七分,是被人拷入到U盤直接帶走的,能證實就是你助手幹的。」保密部負責人坐在轉椅上,有條理地分析:「她最近在和二部戴衛戴經理談男女朋友,關係一直不錯,我們有理由相信她出於感情或者利益原因,偷了你的資料,然後給他人從而達到某些目的。」
「而且戴衛已經在幾天前離職跳槽,就是那家風投公司。」
事情水落石出。
老何呵呵笑著:「周總,你們內部人,內部處理吧。」
蔣曉魯低著頭,掐腰,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
老周點頭,為何總拉開門:「一定好好處理。」
老何知道蔣曉魯是什麼人,所以在出事兒以後始終沒表態,一直在等這個結果,如今情況明了,他也得顧著寧小誠的關係把人心攏一攏:「我還是相信咱們員工人品的,小蔣兢兢業業在公司幹了這麼多年,沒什麼過錯,一次無心之失,當買個教訓,事兒過就過去了,同華那邊也跟我通電話了,表示不追究,頂多……搭你老週一個面子。」
畢竟這宗買賣是老周用人脈拉來的。
臨走時,老何還過來和蔣曉魯握了握手:「小蔣,可不要因為這件事對公司失去信心啊。」
蔣曉魯和老總握著手,不忘深刻檢討:「是我大意了。」
門關上。
老周和蔣曉魯對視,言簡意賅:「你的人,你處理。」
「但是原則有一個。」
幹這行的忌諱,手腳不乾淨的,不管你之前為公司做了多大貢獻,出了多少力,絕對不容。
蔣曉魯沉默,往窗外看了一眼,樓下邵溪剛吃完午飯回來,身影很小很小。
「我知道,我和她談。」
「最好下午就去人事辦手續。」
「好。」
……
蔣曉魯重新回到辦公室,邵溪很驚喜:「蔣姐,你回來啦!」
蔣曉魯面無表情,高跟鞋帶一陣風:「進來。」
邵溪緊跟著進去,心瞬間被提起來。
蔣曉魯往椅子裡一坐,不給她任何申辯的機會,直言出擊:「就一點,我電腦密碼你是怎麼知道的。」
蔣曉魯工作多年,人雖然大大咧咧,但是防備還是有的,電腦密碼週期換,不定時,她也從來沒讓邵溪接觸過。
邵溪腦子懵了,「……蔣姐。」
「叫我蔣總。」蔣曉魯很嚴肅,雙手手指輕輕搭在一起,端坐審視:「我問你,是想關起門來說,要不然就不讓你進來了。」
邵溪低頭掉了幾滴眼淚,不敢再裝無辜:「我知道你有什麼東西都倒過來的習慣。上次來跟你送東西,我記了個位置大概。」
然後又碰了運氣,沒想到是她身份證號末六位。
那這事兒,戴衛應該是很早之前就逼她這麼幹了。是在自己度蜜月的時候?或者……蔣曉魯回憶了一下,那天自己上班時還調侃了一句,說她和之前不一樣了,看來確實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
蔣曉魯不可思議,倒吸一口涼氣:「你這麼做是犯法你知道嗎?」
「我知道。」邵溪恐懼,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他手裡有我跟他在洗手間裡的照片……我要不答應,他說就要曝光到咱們公司內網。」
蔣曉魯摔了筆,站起來。
邵溪跟了她兩年多,小妹妹似的人,性格內向怯懦,可是你對她所有的好印象,你的你以為,並不能代表你就很瞭解她。
蔣曉魯望著窗外:「我知道這句話說了很冷漠。」
「我不能再用你了。」
邵溪哭起來,是真的很害怕:「蔣總……我真的……我不是故意想害你……我也不知道他會這麼做,我以為他就是……」
「你以為,你不是故意的,你被逼無奈,你有你的苦衷。」蔣曉魯乾巴巴地說著:「我可以寬容你,也相信你以後永遠不會這麼做。」
「可是邵溪——」蔣曉魯回頭,靠在窗邊,垂眼:「人和人的信任基礎一旦打破,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建立起來,甚至永遠都不會重新建立。」
「你還跟在我身邊,我會更改電腦的密碼,換掉系統,我會處處提防你,我會有很多事情不敢再交給你,我會隔著玻璃在辦公室裡觀察你,留意你的一舉一動,我們依然還在共事,可你毫無尊嚴,這是你想要的嗎?」
邵溪徹底哭出來,悔恨交加。
蔣曉魯的話不留情面,但是字字真實。
「你是受害者,可不代表你受害,你可憐,就能和做的錯事功過相抵。」
她也因為直屬關係被扣了半年的獎金,被上司不信任,因為粗心大意讓合作方蒙受了損失。
但你能說這事兒跟她沒關係嗎?
「下午去人事辦手續吧,算你自動離職,不算開除。」這是最後顧及尊嚴的讓步。
邵溪也知道蔣曉魯為人寬容,但是這事觸及公司底線,她也說了不算。
用紙巾擦了擦眼淚。
還是深深給她鞠了一躬:「蔣總,對不起。」
蔣曉魯閉上眼睛。
良久:「嗯。」
邵溪輕輕關上門,出去了。
臨下班前,三部在樓上開了個內部警示會議,蔣曉魯當場做檢討,說自己管理不力,保密意識不強,以後一定謹慎云云,這些話說給老闆聽,圖個心理平衡,說給下屬聽,堵了他們背後八卦的嘴。
散會後,大家要下班,紛紛從走廊的防通道下樓。
蔣曉魯心情陰鬱,在會議室坐了一會才離開,下樓時因為腦子裡想事兒,高跟鞋踩在台階邊緣,沒等身後同事反應過來,人撲通一聲已經滾下去了。
「我x!!!」
七釐米的高跟鞋,一隻在腳上,一隻在樓梯上。
蔣曉魯襯衫滾的髒兮兮,一隻胳膊還因為下意識保護自己勾在扶手上,十分狼狽。
空蕩蕩地防火通道里,脫口而出的髒話還帶著響亮回音在飄蕩,代表著蔣曉魯對生活的最後掙扎。
……
蔣曉魯辦公室電話響了兩遍,才有人接起來:「您好,韋達三部蔣經理辦公室。」
是個男聲。
寧小誠舉著話機停頓了一下:「你們蔣總呢?」
電話這頭的男聲懶散,問的熟稔。
業務員小劉哦了一聲,以為寧小誠是蔣曉魯的哪個客戶:「我們蔣經理不在。」
「她今天沒上班?」
小劉納悶:「您哪位?蔣經理現在有事兒出去了,您有業務需要諮詢辦理可以留下姓名,我幫您轉告,讓她盡快聯繫您。」
寧小誠很有禮貌:「我是她老公,打她手機不接,聯繫不上人了。」
「哦哦,寧總!」小劉一下激動起來:「我們蔣經理從樓梯上摔下去了,摔的夠嗆,剛叫了救護車拉走。」
救護車都拉走了?
「在哪個醫院?」寧小誠站起來,拿起桌上車鑰匙。
「我不清楚,您也別太著急,蔣總身邊有倆同事跟著,好像就腳不能走路了。」
「好,謝謝。」道完謝掛了電話,小誠腦子裡邏輯還蠻清晰,在路上邊開車邊想。
救護車一般都是拉到就近或者病人指定的醫院。沒聽說蔣曉魯對哪個醫院有特殊情結,離她公司近的,倒有個公立的附屬醫院,小誠對那地方還算熟,年前他爹在那兒做的痔瘡手術。
方向盤猛打,黑色轎車直朝目的地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