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家裡收東西,鋪的地上都是,結果他媽媽就來了,當時那個表情啊,沒法形容。」
蔣曉魯趴在床上,給常佳講自己失業之後被段瑞突然襲擊的糗事。
「還穿著睡衣呢,她站在樓下,就要上來。」現在提起來,蔣曉魯還心有餘悸。
常佳享受著精油按摩,閉著眼:「寧小誠他媽看著挺有素質的,不會也搞惡婆婆去家裡找茬這一套吧?」
蔣曉魯怏怏:「不是,那天她路過,知道我愛吃棗泥糕,順道買了想送來,以為家裡沒人,想放到門口隔間,誰知道家裡窗戶開著,抓個正著。」
常佳問:「看你待業在家不高興了?」
「沒有,坐了五分鍾,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還說我工作累,能藉著這次機會好好休息。」蔣曉魯悶悶不樂:「越這樣我越覺得過不去,總想快點找工作。你不知道寧小誠那副囂張嘴臉——」
蔣曉魯忿忿。
段瑞是個很強勢的老太太,但是道行也很高,這點寧小誠是真繼承了他母親,有什麼不高興從來不表現在臉上,很寬容,總讓人摸不透,那微笑裡透著對你的縱容,但就是讓人覺得很羞愧。
「這是你自己這麼想,人家那是家教,是涵養,是大度。我半夜要是睡的好好地,被你蹬醒了,不打你算心情好。」常佳舒服地哎了一聲,跟按摩師說:「再往左一點,我這段時間加班,肩膀不舒服。」
「你像吳井那號兒人,跟他八字沒一撇呢,就對你管東管西,跟人家說兩句話都恨不得問清楚對方祖宗八代,還讓他媽媽直接殺到我們單位來考察我。」常佳一提起吳井就煩,眉頭緊鎖:「你說他怎麼永遠自我感覺良好呢。」
「你不是就喜歡有自信的男人嗎。」蔣曉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糊著厚厚面膜。
「是自信,不是自負,男人一旦自負就討人厭了。」常佳有著自己選擇伴侶的標準,且相當嚴格:「我從來沒想過找這樣兒的。」
一個吊兒郎當,且抱著混吃等死過日子的男人。出其不意地給你驚嚇,以為你會開心,實則只會讓你更厭惡他。
「哎,你不覺得吳井其實骨子裡有點浪漫情懷嗎?」蔣曉魯枕著手臂側頭,笑嘻嘻的。「挺英俊的,還給你送花兒呢。」
「一個研究室的研究員兒,好好琢磨歷史得了,不安分。」常佳咕噥了一句,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曉魯,要不你來考公務員得了,有個鐵飯碗,至少穩定,不操心。」
「你還當我才畢業呢?」蔣曉魯翻了個白眼,「那時候你為了考翻譯處,吃了多少苦,我現在想想都害怕。」
她和常佳合租過一段時間,也是因為合租才認識的。
那時候常佳為了能在考試中拔尖,大半夜穿著棉襖蹲在陽台上背語法和專業詞彙,她說的還不是英語,蔣曉魯剛跟她在一起住的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她嘴裡嘰哩哇啦地還閉著眼,蹲在牆角裡,差點沒給蔣曉魯嚇出毛病。
提起以前的事情,常佳哈哈大笑,笑夠了,又苦澀起來:「當時吃的苦,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現在能記得的,都是日復一日的加班,奔波,睜眼就要思考自己在哪裡的疲憊。
「曉魯,你還能記得以前的時候嗎?」
蔣曉魯閉著眼直哼哼,唇角微翹:「能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哪一件我都記得。」
「所以你活的比我輕鬆啊,也比我自在。」常佳發自內心的舒了一口氣,「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是多少人渴望的,可你仍然不知足,說明你心裡還有追求,有追求就是好的,別那日子過的一眼看不見頭,這就壞了。」
蔣曉魯倏地睜開眼。
像是被提了個醒似的。
從美容院出來,常佳要回單位加班,蔣曉魯要去約好的地方面試,兩個女人齊齊戴上墨鏡,拉開車門,給對方吹了聲口哨。
「常秘,加班辛苦,還望忍氣吞聲。」
「蔣總,生存不易,祝你面試順利。」
清脆地咯咯笑,蔣曉魯走了。
那天晚上一怒之下蔣曉魯抱著枕頭去了客房,小摩擦,倒是也不至於非得冷戰,就是想置氣,真傷心也不是傷心寧小誠被她踢醒之後的說話語氣,而是他那句「不就一破工作嗎?」
呸!瞧不起誰啊。他越是這麼說,蔣曉魯就越想幹出點事業來。
倒也沒僵持多長時間,第二天蔣曉魯醒的時候,就發現躺在臥室裡了,她還納悶,頭髮亂蓬蓬地坐在床上,仰頭望著寧小誠:「我怎麼睡這兒了?」
「你自己過來的啊。」寧小誠也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目光純良:「大半夜你閉著眼睛就來了,非鑽我被窩,說你冷,讓我抱你。」
說的真哪,蔣曉魯差點信了他的邪!
「不可能——」蔣曉魯掀開被子,跑到門口,狐疑地看看客房,又看看他。
寧小誠面色坦然,接受她目光的質問。
看著看著,倆人又都憋不住笑了。
還不是他深夜潛伏到客房,看她縮成一團兒的可憐樣,下手無聲又迅速,直接給扛回去了。
以前覺得蔣曉魯肉乎乎沉甸甸,背著還挺吃力,現在輕車熟路,抱她的時候,她在睡夢裡還蠻習慣,下意識往他脖子上靠,用鼻尖蹭。
鼻尖冰涼。
她憨睡的時候可比醒著招人疼多了,臉壓著,嘴唇半張,眉眼彎彎,又沉靜,有時候累了還能聽見呼吸聲。
寧小誠說她打呼嚕她還不承認,臉半紅,總悻悻狡辯。
在車上,蔣曉魯還照了照鏡子,鏡子裡的人兒不自覺帶著微笑,她心情終於一改陰霾,晴朗起來。
……
去面試那家公司名為資產管理公司,外商投資企業,剛成立不到一個月,正在起步階段,蔣曉魯應聘的是資產風險評估職位,月薪豐厚,另有項目獎金,競爭者眾多。
面試官是個女人,高級財務分析師,很專業。
「蔣小姐,你也知道,我們起步規模包括最開始投資人的決定,都是小範圍內精英模式的團隊,一共十幾個人,所以在選擇合作夥伴上要慎重,我個人很欣賞你的能力,但是所有競爭參與面試者的資料要傳到我香港老闆那裡,由他決定。」
蔣曉魯其實心裡很急切,但是為了不讓對方感覺到,故作鎮靜:「好的,謝謝您。」
「另外我們這份工作可能需要頻繁出差,主要地點是廣州,上海,還有香港,您的婚姻情況包括生育情況也是我們考慮範圍內。」
「我結婚了,但是不打算要孩子。」蔣曉魯直言不諱:「短期內不會。」
面試官露出微笑,握手相送:「期待有機會再見。」
蔣曉魯是最後一個面試的,財務官辦事很利落,迅速整理了當天五個人的資料交給助手:「馬上傳真到華總那裡,讓他有空看一下,如果沒有合適人選,招聘廣告不要撤。」
「是。」助手步履匆匆走到傳真間。
一杯咖啡甚至都還沒喝完,助手又回來了,這次手裡只拿了一個人的資料。
財務官很驚訝:「這麼快,是都不滿意嗎?」
助手把蔣曉魯的簡歷拍到桌面上,手指敲了敲:「華總說用她,不再另聘。」
「看來——」財務官挑了挑眉,端詳了一下蔣曉魯:「華總也愛美人。」
……
蔣曉魯面試出來,回了杜蕙心那裡,給鄭昕帶了點衣服,她在機場遲遲見不到面,蔣曉魯乾脆送過去。
杜蕙心還留她吃了頓晚飯。
下樓的時候順手遞給蔣曉魯一包垃圾讓她帶下去。
蔣曉魯拎著垃圾,站在垃圾桶一米開外,掄圓了胳膊:「嘿——」
桶蓋被打翻,應聲而入,蔣曉魯嘿嘿笑了兩聲,她是個很能從生活小事裡找樂趣的人。
拐個彎,看見李潮燦父母並排坐在花壇上,彼此埋怨著,潮燦的爸爸面帶不悅。
蔣曉魯和他們打招呼:「阿姨,叔叔,你倆出來遛彎兒啊?」
李潮燦媽媽陳淑芳是個性格非常好的女人,見了蔣曉魯慈眉善目的:「哎,曉魯,你看我這是老糊塗了,你李叔正數落我呢。」
「怎麼了?」蔣曉魯關切上前:「我能幫忙嗎?」
「嗨,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樓道燈泡不亮了,你李叔站在門口擰,讓我給他幫把手的功夫,我這一出門,順手就把門給帶上了,這不——」陳淑芳笑呵呵:「老兩口誰也沒拿鑰匙,被鎖在外面了,兜裡還沒帶錢,你李叔著急回去看球,正不痛快呢。」
蔣曉魯還以為怎麼了:「嗨,您倆去我家看唄。等潮燦回來給你送鑰匙。」
「潮燦今天值班離不開,這兩天工作忙,有案子,我讓這老倔驢跟我坐公交去他單位拿一趟,正跟我生氣呢,說什麼也不去。」
「怎麼去,一分錢都沒揣。」潮燦爸爸瞪了妻子一眼,背著手。
陳淑芳嗔怪:「嘖,守著街坊鄰居還能連個車錢都沒有?」
「哦——」蔣曉魯個熱心腸,嘴比腦子快:「那這樣,我一會兒開車去潮燦單位幫您拿鑰匙,您先和叔叔家裡坐,來回也就半個小時,別再外頭凍著。」
「這怎麼好意思。」潮燦爸爸連忙正色:「我就是和你陳阿姨生氣,還能麻煩你,快回家吧,我們老兩口自己想轍。」
「別。」蔣曉魯說做就做,拿出手機遞給陳淑芳:「您別拿我當外人,先給潮燦打電話跟他說一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正好這時候我回家也堵車。現在這天氣凍人不凍水,別給您吹壞了。」
陳淑芳臉微紅,看著潮燦爸爸,接過蔣曉魯手機:「那咱就麻煩曉魯一趟?」
給李潮燦打了電話,他一聽蔣曉魯要來,蹦的八丈高,連連答應。
送了陳淑芳老兩口去家裡喝茶,蔣曉魯往李潮燦所在的分局趕。
分局刑偵隊辦公室,李潮燦多動症似的一遍一遍擦著桌子。同事看不下去了,啐他:「潮燦,再擦,抹布都漏了。」
「怎麼那麼不愛乾淨啊。」李潮燦脫了警服,只穿了一件藍色襯衫,捲著袖子:「你這讓領導來看,什麼影響。」
「咱們這屋裡永遠沒有乾淨時候。」同事抽著煙,搭著腳:「煙燻火燎的,甭擦。」
門外有人敲門,都穿著便服,同事掐了煙,一躍而起:「潮燦我走了啊。」
最近有大案,他們蹲守了很長時間,今天要出動抓捕嫌疑人,留李潮燦一個人值班,萬一有個大事小情的,能讓他跟著經偵的兄弟幫忙。不至於連個處理緊急情況的人都沒有。
李潮燦正悠哉悠哉等著蔣曉魯來拿鑰匙呢。
忽然桌上電話響了。
一般這部電話都是對公佈置任務的,李潮燦心裡一沉,迅速接起來:「喂?」
管區有人報案,女人遭到家暴,反抗不成,丈夫精神崩潰,持刀威脅對方,按理說這事兒應該管區派出所去,輪不上他們分局刑警隊,但是小區離他們這特別近,步行也就五分鍾,怕出現重大傷人事故,派出所特地打電話來求幫忙。
李潮燦是個飛毛腿,一聽有任務什麼都忘了,拎起外套就往外跑,下樓的時候還拽了兩個人一起去。
跑了老遠,忽然想起來鑰匙沒留在收發室,還揣在兜裡,一拍腦袋。可是再回去也來不及了,這人命關天呢,也不知道什麼情況,讓蔣曉魯等等就等等吧。
蔣曉魯在車裡一坐坐了二十分鍾,打李潮燦手機也不接,實在按耐不住,去敲了收發室的窗戶。
「大爺,您知道李潮燦在哪兒嗎?」
大爺穿著墨蘭夾克,抖了抖報紙:「你是誰啊?」
「我是他鄰居,他父母忘帶鑰匙了,進不去家門,托我來拿一趟。」
「哦。」大爺戒備心放下,透過玻璃小窗口打量了一下蔣曉魯:「潮燦臨時接警,出案子去了,就在附近不遠,你等等吧。」
於是,蔣曉魯又百無聊賴的坐在車裡等。
天已經黑了,路燈亮起來,蔣曉魯聽著聽著歌,忽然想起給應該給寧小誠打個電話,手機還沒撥出號碼,忽然呼啦啦從分局裡面湧出十幾個警察。
蔣曉魯哪裡見過這場面,忙打開車窗探頭看熱鬧,只聽在前頭的人說。
「快,快,聯繫救護車沒有?」
「聯繫了!」
「李潮燦傷成什麼樣?」
「不知道,好像挺嚴重,被捅了好幾刀——」
蔣曉魯一聽,手哆嗦著,莽撞開門下車拉住一個警察,問:「李潮燦怎麼了?」
警察著急要往事發地趕,也沒顧上蔣曉魯,煩躁連說:「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蔣曉魯原地慌張站了幾秒,忽然掉頭髮動汽車,跟著他們出警的人一起走。
凌亂陳舊的小區花園中央,人圍著人,不停地對裡面指指點點。
有警察維持秩序,給前來支援的同事讓路,蔣曉魯無聲無息跟在他們身後,透過人群中層層的包圍圈——
蔣曉魯忽然覺得耳鳴,頭疼欲裂。
人群中還在議論。
「本來都抓著了,那個警察拿銬子,手一鬆,沒防備,正好用刀把前面這個傷了。」
「嘖嘖嘖,聽說捅了三刀呢。人抓著了嗎?」
「那不前頭車裡坐著呢嗎。捅完腿都軟了,直接癱在地上了。」
「造孽喲,自己家裡的事情,可惜了這麼年輕的小夥子。」
李潮燦蜷縮在地上,右眼鮮紅糜爛,血肉模糊,已經失去了知覺。昏黃路燈照著的地面上,乾涸的紅色凝結,大面積在老磚道上漾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讓一讓——」
維護秩序的民警往後推了推蔣曉魯,示意她後站,不要靠近。
手剛碰到蔣曉魯,蔣曉魯忽然掙脫人群,瘋了似地衝進去,一把抱起李潮燦,托著他的頭。
血溫熱,糊了她滿手。
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倒在腳下般絕望,夾雜著恐懼。
一聲淒厲哭喊:「潮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