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井去外地出差,走了一個多月,從西安帶回來點特產,今天給寧小誠送過來:「那袋給咱爸咱媽的,那袋是給你的,你別拎錯了。」
小誠手裡托著一捧小石頭子兒,往水面裡撲通通扔了兩個:「你把我那袋拿回去吧,家裡沒人吃。」
「你不吃蔣曉魯還不吃嗎?都有,連常佳那份我都備了,她晚上加班,十點以後我送過去。」
吳井帶著墨鏡,靠在自己破三菱車上,算計的精。
寧小誠微微回頭,一笑:「居心叵測啊你。」
「哎呀——」吳井搓搓手,很期待:「這事兒還真得謝謝你,要不是托蔣曉魯在酒吧那麼一鬧,我還沒這機會了。」
「人跟人啊,你得承認,都是緣分,三分緣分七分努力,遇上了是一部分,剩下怎麼做,還得看你自己。」
小誠抽了抽嘴角:「您可真能給自己找補。」
「頭一次聽死皮賴臉還能說的這麼冠冕堂皇。」
吳井把墨鏡往下推了推,露出眼睛:「哎,真生氣了,就鬧到這一步?」
他也是才聽說,心裡震驚的很,依照寧小誠的脾氣,怎麼著,也不該發展到離婚這一步。
寧小誠蹲在矮堤壩上,一屁股坐下,扔了手裡的石頭子兒。
眼波悠悠。
「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確實挺恨她的,恨的牙直癢癢,我就想啊,你不就為錢嗎,就為那破工作,行,我把你那買賣攪合黃了,傾家蕩產我也給你攪合了,我讓你一分錢也得不著,我打擊你,你在乎什麼我就打擊什麼,讓她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就是她以為的那麼容易,那麼想當然,真就那一瞬間,恨到骨子裡了。」
吳井笑一笑,嘆氣:「是你,你以前辦事兒的時候不也這樣嗎,不給人留一分錢餘地,傷人一千,自損八百。」
「誠兒,你聽我一句勸,這麼幹不合適。我覺得……」吳井咳嗽一聲,想幫蔣曉魯說兩句話,好歹她算個媒人:「你看,第一,她也不知道你當年和何汴生的關係,要是知道,肯定不能這麼幹,咱退一萬步說,她就是真幹了,一個小業務員兒,能起到多大作用啊,她那脾氣一年能撈幾十萬就樂上天了,無非是被人利用了,男人不都要點爭強好勝的虛榮心嗎,興許那華康就沒安什麼好心眼兒,想利用蔣曉魯引你上道兒。一單併購,分紅提成,少說幾百萬,換我可能我也答應。」
「畢竟這年頭,誰有不如自己有,錢多不壓身。」
道理誰都懂,就是說不通。
「她要錢幹什麼啊?」寧小誠氣難順,反問,「沒缺她吃沒缺她喝,要什麼我都答應。還想怎麼著?」
吳井追問:「她管你要過東西嗎?」
啞口無言。
「蔣曉魯可能這些年在社會上打拚,窮怕了吧。也不能說是窮怕了,是……是自己成習慣了。」吳井斟酌了一下:「常佳跟我說過,她們剛大學畢業那年,兩個人合租,通州還偏的地方,倆人天天五六點鍾起床,導一個多小時地鐵才能上班,一個月交了房租就那點錢,想買幾件好衣服,攢幾個月。」
「你想想,現在這個條件的,聯勤院兒裡住著的,老傢伙們誰不省吃儉用給孩子準備套房子啊,等拆遷也好,買二手也好,男的留著娶媳婦,女的留著當後路,將來結婚不合適一拍兩散,兩人互相呸,誰都覺得自己了不起,蔣曉魯有嗎?這麼些年跟繼父住著,還有個妹妹,她媽屁大點事兒還都想指著蔣曉魯呢,自己吃不飽摳下來得貼補別人,你要讓她不管,她還真不是那種人,換成我,就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愛誰誰。」
寧小誠又撿起一把石頭,擱在手裡搓。
「但你要說她圖你錢,哎,不瞞你說,那時候知道你倆結婚了,哥們私下裡出去吃飯還說呢,蔣曉魯這回是真撿著便宜了。」吳井走過來,蹲在寧小誠身邊:「現實條件擺在這兒,你倆當初往一塊湊的目的就不純。她之所以這麼幹,可能也是怕你蹬了她,感情上尋不著踏實感,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或者是像我們說的,她也覺得自己撿了個便宜。」
吳井碰了碰寧小誠胳膊肘:「你敢摸著胸口說你當初娶她是真喜歡?不是像施捨似的救急就難?或者為了滿足咱男人那點虛榮心,彰顯一下自己魅力?」
「當然了,蔣曉魯答應跟你,可能確實有一部分是當時被逼急了,可人家長的不難看,這個這個還可以說是相當好看,你就沒被人家美色所誘惑?行啦……」抓起一捧小石頭,吳井盤著腿老神在在:「大家戰鬥目的都不純粹,都是互相佔便宜,見好就收吧。」
這東西,就是較勁,你別認真,誰認真誰動感情誰就輸。
輸了,你就得讓步。
讓步讓到一定份上,另一方仗著寵還得寸進尺,可不就是兩敗俱傷嗎。
可她要對你沒感情,忽悠著你唄,順著你唄,夫妻倆相敬如賓,各取所需。
寧小誠被吳井說動了,跟他倒出實話:「其實也不是為了孩子,我倆心裡都明白。」
「沒了就沒了唄,你能怎麼辦。」小誠往後一撐,懶懶看著湖岸:「也不是不能再要了,我也不等著誰給我養老,就是氣她這個態度,膽子天大,這事兒說都不跟我說一句,哪怕你問問我呢,自己就去了,心挺狠的。」
對她這麼好那麼好,付出了仍然沒得到。
一拳鎚在棉花上,連個響都聽不見。
可是恨完罵完之後呢。
再想想,又覺得她很可憐,往那兒一站,紅著眼睛給你解釋,被他一把推開,又黏上來,你說什麼她都不吭聲,蔣曉魯哪是能聽別人罵的人啊,不吭聲就是知道自己對不住你,跟你認錯了。
吵架要的從來都不是誰妥協,要的是發洩心裡的憤怒,兼帶快意傷害。
發洩了,反過來想想,她心裡應該也難受,且不說做了那手術傷不傷身,屋裡二十六七度,她還穿著毛拖鞋厚球衣,他連問都沒問一句,這事兒做的挺不地道。
也不該那麼想她。
有時候餵個王八她都能跟它自言自語半天,何況是個生命。
真正導致走到這一步的,是兩個人口不擇言都說出了當初結婚的目的,惡意也好,無心也罷,一旦這層皮揭開了,就沒法再往下假裝和睦了。
吳井也沒轍了:「那怎麼辦呢。」
「你還真敢開牙,離婚都說了,想再挽回可難了。她答應你了嗎?」
寧小誠點點頭:「應了。」
「我是在氣頭上說的。」小誠把臉埋進手裡,煩惱抹了一把:「沒想真讓她——」
「可她不一定是氣頭上應的。」吳井笑一笑,手在小誠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覆水難收啊。」
「誠兒,你承認吧,不是曉魯離不開你,是你離不開曉魯,她在你心裡已經比你自己都要重了,可能當初結婚你想的是多個親人,可現在,她對你來說是愛人。」
你不愛她,傷害她幹什麼呢。你跟華康較這勁幹什麼呢。誰有病為了一個心思不在上頭的人動氣,這點,寧小誠想的特別開。
蔣曉魯的個性,本該是離開誰都會過的更好的。
她為了自己活不假。
可誰不是為自己活呢,為了欲,為了想要。為了得到。
吳井是真想幫寧小誠一把:「要不晚上我弄個飯局,讓常佳叫上蔣曉魯,坐一起我給你倆撮合撮合,把話說開吧。」
「今天有事兒,鄭昕談了個男朋友,帶回來見父母,在外頭安排了頓飯。」寧小誠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晚上見了她再說吧。」
「你就作。作到你把她那生意弄黃了,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什麼油水得不著,婚也離了,什麼也不剩,你就爽快了。」
……
這頓飯是鄭和文親自給寧小誠打的電話,鄭昕好事將近,帶著男朋友跟家裡人見一面,於情於理寧小誠是家裡的大女婿,是鄭昕的姐夫,理應和蔣曉魯一起出席。
一碼歸一碼。
寧小誠滿口答應下來,說一定準時去。
他想著這次是個機會,借此和蔣曉魯把事情攤開來談。
沒過多長時間,蔣曉魯也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裡她很平靜:「鄭昕談了個男朋友,鄭叔說想請你一塊去,晚上五點,你方便的話去一趟行嗎?我不想讓家裡知道咱倆……」
說到末尾,她聲音漸漸低下來。
寧小誠聽著電話,主動提:「我回家接你吧。」
「不用了。」蔣曉魯捂著話筒,抿了抿唇:「我在公司上班,下了班我自己過去。」
一聽她在上班,寧小誠闔了闔眼。說了句行,就把電話掛了。
晚上寧小誠先到了之前說好的酒店,沒上樓,一直在酒店外面的台階上等,過了十幾分鍾,蔣曉魯開車來了。
下車的時候看見他站在台階上,蔣曉魯還愣了一下。
「上去?」
「嗯。」蔣曉魯點頭:「走吧,二樓,206。」
並肩在一樓等電梯,周圍還有別的客人,寧小誠下意識牽住蔣曉魯的手。
習慣成自然了。
蔣曉魯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沒主動回握,也沒甩開。
這是家海鮮館,寧小誠來過幾次,進大堂等電梯的時候,經理還笑容可掬問候了一句:「寧總,很長時間沒見您了。是和朋友嗎?一會兒我幫著照顧照顧,讓服務員上樓點菜。」
小誠和經理客套了兩句:「生意興隆,家裡人在這吃頓便飯,不用那麼麻煩。」
經理微笑著和他,和蔣曉魯點點頭:「好的,今天鰳魚不錯,都是空運從青島那邊來的,有用我的地方您說話。」
「謝您。」
電梯來了,兩人緩步進去,蔣曉魯忽輕聲說:「小時候我媽不太會做飯,都是我爸做,每週六晚上我爸都燉條魚,也是鰳魚,肚子上劃兩刀,泡上蔥和姜,我吃魚肚子,我媽吃眼睛,他吃尾巴。」
小誠攥著她的手緊了緊,喉間微動:「傻吧,吃魚都先吃腮,那地方軟,營養價值高,就一口。」
蔣曉魯想起以前,眼睛彎彎的:「我嫌太少,很貪嘴,總挑肉多的地方咬,我爸就撿剩下的魚湯和零碎。」
有一起坐電梯的大姐同來吃飯,聞聲笑呵呵回頭,接了句話:「傻姑娘,這小夥子才是真會吃,飯桌上誰要是給你夾魚鰓,那是疼你,看重你。」
「以前我們家裡也是,她爸在市場上買兩條魚,我那閨女第一筷子肯定戳肚子。」
大姐歲數不小了,很和善,笑盈盈打量著他們:「小夫妻看著真好,你肯定疼媳婦。」
小誠笑了一下,內斂不善表達,蔣曉魯反而大大地笑了一下,爽朗道:「是,他對我特好。」
大姐合不攏嘴,和愛人對視:「咱家閨女要是能找個這樣的,我可知足了。」
電梯到了樓層,紛紛步出。
蔣曉魯仰頭看了眼指示牌:「唔……往右,這邊——」
「曉魯。」寧小誠往後帶了她一把,似乎有話想說:「你等會兒。」
蔣曉魯濃眉大眼,不言不語地盯著他,等他下文。
寧小誠還沒等開口呢,不遠鄭和文看見倆人,高興招了招手:「曉魯,小誠,這屋,快來——」
蔣曉魯一扭頭:「哎,馬上來。」
小誠氣的呀。
話又嚥下去。
只能走。
一進屋,沙發左側的男人站起來,迎過去,鄭和文樂樂呵呵地介紹:「小傅,來,這是鄭昕姐姐和姐夫,小誠,這是傅延,鄭昕她們航空公司的副總。」
寧小誠再好,再優秀,怎麼說也不是鄭和文親女婿,如今鄭昕有了另一半,且另一半很說的過去,鄭和文難掩高興,一改平常嚴肅。
要個臉上有光唄。
小誠分得清場合,主動上前和傅延握了握手:「你好。」
「你好。」傅延很有禮貌,對小誠也表示出了十分的尊重:「聽我們大總說過您,沒想到今天有機會見面了。」
傅延很周到,看寧小誠頓了一下,又道:「我們大總姓賀。」
「喔——賀文禮。」小誠笑笑,鬆開手:「以前出差在機場走要幾次要客通道,是他安排的,打過交道。」
杜蕙心此時微笑著立在一旁,覺得作為母親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兩個女婿一見面,還都是這樣的人,喜上眉梢,給鄭昕遞了個眼色:「叫人。」
鄭昕穿著小套裙,明眸皓齒:「小誠哥,姐。」
「嘖,叫姐夫。」
鄭昕嘴甜:「叫姐夫該把小誠哥叫老了。」她快步上前拉開兩張椅子,招呼他們坐下:「姐,爸媽,別站著說。」
傅延又和蔣曉魯握了握手,隨鄭昕一起叫了聲姐。
傅延今年剛三十,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家在天津,父母都是公務員,人有禮貌。
席間多是寧小誠和傅延在說話,聊機場改建,聊空管,天南地北的,偶爾說起他和鄭昕戀愛,蔣曉魯抬頭看鄭昕一眼,姐妹倆彼此心照不宣,鄭昕呵呵傻笑。
「曉魯,今天怎麼不太愛說話呢。」鄭和文轉了轉桌子:「來多吃點。」
她端坐,趕緊笑了一下:「哎,謝謝鄭叔。」
蔣曉魯大多數時間是在低頭安靜吃飯,聽著,寧小誠和傅延說話間隙,會慢條斯理用筷子剔了魚刺,再夾到她盤子裡。看上去夫妻默契挺足,關係也挺好,但就是讓人感覺不對勁。
杜蕙心也發現端倪了,雖然面上沒說,實則一直在觀察。
於是趁蔣曉魯中途去洗手間,終於找機會跟了出去。
蔣曉魯推開隔間門出來,見杜蕙心還嚇了一跳:「媽,你也上廁所啊?」她回頭看了一眼:「去吧,旁邊沒人。」
杜蕙心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和小誠吵架了?」
「沒有啊。」蔣曉魯甩了甩手,一派鎮定:「我餓了,他們說話我也插不上嘴。」
杜蕙心不信:「你覺得鄭昕那個朋友怎麼樣?」
「傅延?人挺好的,反正——」蔣曉魯咯咯笑起來,實話實說:「比曹小飛靠譜。」
「看你笑了媽就放心了。這剛才一直悶頭吃,總惦記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工作還順心嗎?」杜蕙心自從蔣曉魯嫁人以後,心裡始終放不下,見了面問東問西。
「挺好的,都挺好的。」蔣曉魯扶著杜蕙心的肩:「哎呀——你就別操心我了,操心操心你小女兒,啊。」
「嘖,你還沒完了,別總大女兒小女兒的,都是閨女。」杜蕙心埋怨蔣曉魯,佯裝嗔怪:「你出嫁我心裡就夠堵的了,一年多沒順過來,還拿這個說事兒。」
蔣曉魯舉手投降:「好好好,不說了。」
杜蕙心仔仔細細打量了蔣曉魯一番:「媽看你這兩天瘦了,嘴唇也發白。」
「天熱,嘴乾。」蔣曉魯迅速伸舌尖舔了舔,砸吧砸吧:「這回好了吧,口紅都吃花了。」
杜蕙心不再說話了,撫了撫蔣曉魯的頭髮:「你說好就行,不說媽就不問了……」
「媽——」蔣曉魯忽然張開手,摟住杜蕙心,下巴磕在母親肩膀上:「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抱一下吧。」
杜蕙心比蔣曉魯個子矮,蔣曉魯需要微微彎著腰。
母女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種親密舉動了。杜蕙心微微一愣,趕緊笑著伸手拍了拍她:「我這大傻丫頭啊……」
蔣曉魯皺眉,吸了吸鼻子:「您剛才不是不讓我說大小嗎。」
「那不一樣,說你大,是說你懂事兒。」杜蕙心又拍了拍她肩膀:「好了,起來吧,一會兒人家看見不像話。」
「我抱我自己媽媽有什麼不像話的。」蔣曉魯吸了吸鼻子,無聲用手指揩掉眼角淚珠,直起身來:「哎,媽,你當年懷鄭昕什麼感受啊?」
杜蕙心以為蔣曉魯是看鄭昕觸景生情,不太自在:「能有什麼感受,心裡期盼給你鄭叔有個交代,自己多個孩子,更多的,是將來我真沒了那一天,你還能有個伴兒。」
「這話媽不管你信不——」
「我信。」蔣曉魯截住杜蕙心的話:「我信。」
「姐妹之間的情感肯定比不上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但是好歹……也算有個親人。這種感覺等你自己以後有孩子就明白了。」
「嗯。」蔣曉魯想了一下,給杜蕙心拉開洗手間的門,微微一笑:「走,回去。」
……
一樓大堂,傅延拿了自己錢包要鄭昕下樓結賬,寧小誠也跟出去買單,在收款台,寧小誠低頭在單據上籤字,鄭昕敲著手上的錢包,狐疑問:「小誠哥。」
「嗯?」
「你是不是欺負我姐了?」
寧小誠把筆和單據遞給收銀員:「這也能看出來?」
鄭昕跟傅延打打交道還行,讓她惹寧小誠,她還真不太敢。只能瞪著他:「你不能欺負我姐!太不男人了!」
「呵……」寧小誠笑著把卡收進錢夾裡,隨手往褲兜一揣:「你姐這麼跟你說的?」
「我沒欺負她,是你姐欺負我了。」
「我姐那麼喜歡你她才不會欺負你。」鄭昕咕噥了一句:「我以前偷看過她日記,日記裡聲情並茂表達了她對你滔滔不絕的愛慕之情……」
「編,再編就不像了啊。」小誠樂呵呵地出言提醒。
鄭昕翻了個白眼:「你這人真沒勁,我姐色厲內荏,就是給你臉色看一定也不是真心的,其實她特軟。」
小誠挑眉,故意傾身逗她:「哪兒軟啊?我沒看出來,她可厲害著呢。」
「哪兒都軟,身上軟,心裡也軟。」鄭昕嘿嘿傻笑,心裡打鼓,還像個幹部似的伸手拍了拍寧小誠的肩:「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我覺得你是個特好的男人,沒看我找男朋友都照你這樣找的嗎。我跟我姐雖然不對付,但是我心裡特羨慕她。」
鄭昕隨口胡謅:「傅延就是個好男人,他都沒嫌我跟曹小飛那點破事兒,也沒嫌我打孩子,他說沒關係,女孩子不管做出什麼選擇都一定是想了又想的,只要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以後還能跟他再有。」
鄭昕一個小人精試探寧小誠一個老人精。
話沒說透,但是寧小誠聽明白了。
寧小誠沉默,深深嘆氣,看著窗外:「你姐跟你不一樣。」
鄭昕是面上傻,裡子精。蔣曉魯是面上傻,裡子也傻。
正巧樓上吃完飯一行人下樓,路過大堂,蔣曉魯忡怔看了眼牆上的一整面魚缸。
改了。
設置成通高的海洋玻璃觀賞牆,成群成群的熱帶魚。
各自散夥兒告別,鄭昕傅延一道走,杜蕙心鄭和文一道,只剩下蔣曉魯和寧小誠。
倆人都開車了,沒法一起回。
「曉魯,咱倆談談。」寧小誠關上她已經拉開的車門,把她堵住:「有什麼話現在說清楚。」
「週四行嗎。」蔣曉魯也沒反抗,很淡然站在他面前:「週四下午我跟你辦。」
「這兩天有點忙,或者你說時間。」
寧小誠閉了閉眼:「我那天是氣話,不是非要和你——」
「我知道。」蔣曉魯說,「但我不是氣話。」
她把頭髮往後抓了抓,做了個深呼吸:「小誠哥,這幾天我想的挺多的。嗯……其實你今天能來我真的挺開心,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那天說話咱倆都不夠冷靜,我承認,我背著你去醫院是我不對,我也不應該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個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應該告訴你。」
一聽蔣曉魯這麼說話,寧小誠就知道,完了。
「但是我真的挺害怕的。」蔣曉魯喉間哽咽:「我也確實沒想好怎麼去當一個母親,你說我自私也好,沒人性也行,我想享受和你在一起的二人世界,想再多工作一年掙點錢,愛自由,愛玩兒;但是我真的不是因為誰,或者是想和誰在一起才這麼做。」
「我也不知道華康是在利用我,其實到現在我也覺得他可能沒想這麼做,畢竟那份工作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他要求我去,或者下個套兒設計我。你有句話說的挺對的,我蔣曉魯算什麼啊,始終都活在自以為是的世界裡,論能力,比我優秀的人多得多,論天資,我頂多算笨鳥先飛,勤能補拙,那時候上學被逼出來的。要沒你,我可能還是韋達的一個小業務經理,或者早犯傻被人算計栽進去了。」
「人得相信很多事情是上天庇佑,給你的恩賜,而不是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蔣曉魯垂下眼:「你要的,或者當初和我結婚,可能是想有一個溫柔賢惠,踏踏實實的妻子,而我要的,是寵愛,是激情,是總想多一點再多一點的佔有。」她自嘲笑了笑:「挺貪心的……」
寧小誠知道事情沒法挽回,但是也不想再讓她這麼往下說了:「曉魯,這事兒咱倆誰都有錯。」
蔣曉魯倔強反問:「哪件事誰都有錯?」
寧小誠說:「哪件事都有錯。」
「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在一塊是吧。」蔣曉魯背著手,手指摳進車門把手裡:「你不娶我也會娶別人,因為你心裡最愛的,最想結婚的人已經跟你沒可能了。」
這才是蔣曉魯真真正正灰心喪氣的地方。
寧小誠認為蔣曉魯在詭辯:「咱倆說的是婚姻,是現在,你扯過去幹什麼?」
「你也承認她是你的過去了?」蔣曉魯盯著他:「有件事兒我一直沒跟你說,她那天給你發的短信,我看見了。」
「什麼短信?」寧小誠蹙眉,恍然大悟:「橋馨發給我的?」
「嗯。」蔣曉魯撓撓眉毛,誠實交代:「好奇心吧,你手機就放在桌上,亮了一下,是女人的名字,發了很多字,我就打開了。」
寧小誠手機的指紋鎖,她當時為了玩遊戲得金幣也錄進去過。
信息裡對他幫忙找律師的事情道謝,結尾,橋馨說,小誠哥,我之所以和他堅持離婚,除了家庭暴力以外,還有她無意發現當年寫給她媽媽說她生活不檢點的匿名信是她現在丈夫寫的。她一直都在跟一個魔鬼生活。
就那一封信,改變了一個女孩兒的一生。
如果她媽媽沒收到,她可能還會留在北京,也許未來還會和他在一起。
「那天你看完那條短信,在陽台待了好長時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特別恐懼。所以潮燦出事兒那天晚上我才會那麼生氣,那麼憤怒。我看見那女孩哭著給潮燦父母跪下,心裡不是滋味兒。也很討厭她。我覺得她麻煩你不夠,還要帶潮燦下水,我怕她離婚以後,你會不要我,重新和她在一起。」蔣曉魯終於哭了,眼淚無聲蜿蜒:「我知道你會對我負責,愛是責任,可責任不是愛,我連咱倆未來的日子都不確定,也不想用孩子來給自己一個保證。」
她要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愛著自己。
可那段過去她無權左右。
直到他在家和她發了那麼大脾氣,蔣曉魯才知道他有多喜歡孩子,多渴望安定。
他說,蔣曉魯,嫁給我你為什麼啊。
為了錢,為了報復。
她在他心裡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壓根也不聽她解釋。
蔣曉魯痛苦地搖頭:「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小誠哥我真的一點也不快樂,我像個神經病,總是患得患失……如果什麼都不發生,能就這麼過去了,可是發生了,咱們兩個誰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
「如果你沒遇上我,也就沒這些爛事兒,你不會賠錢,不會為了我爸爸每天陪我在醫院待到晚上九十點鍾,咱倆不會吵架,我就不會……都怪我……不怪我……」說到最後,蔣曉魯已經含糊不清了。
寧小誠眼眶發熱,心如刀割。
輕輕把蔣曉魯抱在懷裡,摸著她,哄著她。
他想說我不怪你。
他想說我遇都遇上了,還能怎麼辦。
可是。
「別哭了。你說怎麼辦,你說怎麼辦你才能高興。」小誠吻著她的頭髮,耳鬢廝磨:「我都聽你的。」
溫柔,眷戀,冷情。
蔣曉魯用他的衣服擦鼻涕,長長呼吸,破涕為笑。
她笑了,小誠也就笑了。
晚風拂,楊柳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行色匆匆。
煙火地,人世間,萬千情感恩怨不斷緣深緣淺。
哭過笑過,他還是人們心中風度翩翩的小誠哥。
她也還是聯勤門前被人叫做一條好漢的蔣曉魯。